我约了一位青年演员做专访，他的名字叫高至霆。
娱理工作室的电视记者对高至霆的作品如数家珍，《悍城》的“社会小伙”小武，《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中看起来不靠谱实则很专一的吴松柏。
但他并不是一个被广泛认知的演员。
前些日子，高至霆隔壁车位大姐倒车时，把高至霆的车头给剐蹭了，主动联系他走保险理赔。
走保险时，大姐问高至霆是哪个学校的，高至霆说：中央戏剧学院的。大姐又问：难道你是个演员吗？高至霆说：是，我是个演员。
见到高至霆时，他正随意坐在经纪人的位置上，经纪人腾出旁边的椅子坐下，告诉他《演员请就位》的“巅峰对决”要开始录了，节目组想请他回去，给一位女演员助演。说这话的时候，高至霆被淘汰的那期《演员请就位》刚刚播出不久。节目里，他和三位演员一起演了《请回答1988》，导演李少红把其他三位都选了，甚至包括只是去助演的范湉湉，唯独淘汰了他。接到重返这个节目的邀请，高至霆很抗拒。两个人坐在我的对面，暗暗Battle。高至霆：看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演，你告诉他们，我现在很不自信。高至霆和周奇、杨迪一起出演的《请回答1988》片段说着当代青年最爱说的“丧气话”，高至霆脸上却是阳光的笑容。乍一看，他好像没有什么丧气的理由：24岁，仍有无限可能的年纪；有大经纪公司帮忙对接演艺资源、宣传资源。同班同学之中，同宿舍且同公司的屈楚萧是46亿大电影的男主角，已经在舆论里爆炸了一轮，高至霆和张铭恩、吴昊宸、张宥浩的状态差不多，还没有产出深入人心的代表作，又身处随时可能被淹没的演艺圈。流量时代，一个潜心演戏的青年演员，多少显得有些单薄。高至霆向经纪人推脱许久的上节目机会，最终没有成行。那位女演员，选了另一位有知名代表作的男演员为她助演。
中戏表演教师刘天池第一次见到高至霆，是在中戏艺考的最后一试。
“你要来中戏吗？”刘天池站在台上问高至霆。每年艺考的录取名额有限，但大部分考生都会考好几个学校，有些考生手里可能握着好几个学校的Offer，然而最终只能选一个，就会造成名额的浪费。高至霆没有想太多：“北京舞蹈学院已经考上了。应该来吧。”听到考生不置可否的回答，刘天池在台下生气地说：“你干什么来了！”接着，刘天池一通电话打到了北舞附中，高至霆的表演老师那里，她问这个孩子到底怎么样，附中的老师说：“这孩子挺好的，就是有点傻。”然后，附中老师又打电话问高至霆一家怎么想的，最后高至霆才确定了去向——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开学那天，刘天池问谁想当班长，高至霆一人举起了手，就这样当了四年的班长。大一下学期，刘天池发现高至霆出现了问题，表演系开家长会，高至霆妈妈对刘天池说：“孩子有一段时间想退学了。”高至霆在附中的训练跟中戏的差不多，声台形表四门课，练了两年。但他还是崩溃了，因为从小就不那么愿意学表演，到了大学再学表演，有些力不从心。表演课的前期是爆发力、感受力、信念感的训练，大家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一说爆发力，突然就有人哇哇哭，内心小宇宙就爆发了，拿着东西砸，怒吼，很吓人，我当时就懵了，这是对的吗？但是表演课的老师也不会说对与错。”高至霆感觉自己有点跳脱，舞蹈会有一个标准，胳膊抬到90度还是180度，清楚明晰，但是表演却并没有标准可言。表演课还有练习是“鸟语对话”，就是随便爱说什么说什么，训练交流沟通的能力。高至霆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没词了，很难受，但对方却很厉害，高至霆憋到后来，直接在表演课堂上流鼻血。刘天池了解到高至霆的心理状态后，改变了教他的方法，“如果是那种一点就爆的人，感受力极强，老师就可以用严厉的方式，你就有了；像我这种害怕的人，她怒吼我就躲，那她肯定就训练不出来，那只能用另一种方法了。”回头想想，高至霆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实质上是走出了舒适圈。大二下学期，中戏表演系举行中国剧本片段的汇报演出。刘天池当时已经担任《金陵十三钗》《归来》的表演指导，在校外的工作时间较多。汇报演出那天，有一些经纪公司的人坐在台下。演出结束后，刘天池问高至霆：“有个公司想签你，你签吗？”高至霆说：“都可以。”刘天池告诉他：“你早晚都得签公司，你们这些年轻演员靠自己的话能力会很小，所以你得需要个经纪公司来帮你把控。”那是各大经纪公司跑马圈地、培养新演员的黄金年份。这场演出后，高至霆所在的2013级中戏表演班，26位大二学生有三分之一被经纪公司签走。
高至霆第一部为人熟知的作品，是2017年的电视剧《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那时候青春戏挺多的，都是我这个年龄段的，男一号性格都差不多，男二号性格也都差不多。别的剧组我也都去试了，没有找到我，就是刚好《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找到我了。”
没有人认识，网上搜不到，一张白纸的新演员得大量试戏。中戏的？“那有啥用啊。”高至霆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都没有用了。”高至霆有时候会去看话剧，他发现经典如《雷雨》，现在有些观众已经不太接受了。比如说“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句悲剧性的台词，可能还会让观众笑场。“我觉得时代不一样了，大家对表演的审美可能也不一样了。有的学生出来会被说，你中戏毕业的吧？因为你带着话剧腔。现在大家可能更喜欢生活流的，自然的，跟普罗大众没有那么喜欢京剧是一个道理。”刚毕业的时候，高至霆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演，三年后，他的想法已经改变。网剧《蛋黄人》里，高至霆有一场在医院的戏，演的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当时高至霆才21岁，“你再怎么演，你脸上那个稚气是去不掉的”。上学的时候，许多被拿来练习的经典剧本里，都会有年龄大的角色，但进了演艺圈之后，高至霆发现，在话剧舞台能够实现这样的角色维度，但在镜头前一定会穿帮，“如果来一个三十多岁的角色，我说我能演，人家也不可能要你。”年轻，还意味着没有累积太多社会资源，同学们之间也帮不上对方，“我们能力其实还没到，除非有特别熟的制片人说咱俩关系，合作好几部戏了，都哥哥姐姐处得跟亲兄弟似的，我有个兄弟，你看能不能有个角色来推荐一下或者怎么着的，但是我们现在都是小屁孩，你拿啥跟人家要角色？凭啥？”与中戏同学们吃饭，高至霆发现大家都没有太多工作，即便有，也是状况频出。有些同学都已经试镜选上了，平台也说要了，最后还是被取消了，还有朋友已经准备第二天坐飞机进组，却临时被告知“对不起”，强行换掉了。
“现在不是流量为王吗？其实我们刚毕业的时候也是有很多流量演员，只不过可能有一些戏的成本会比较低，请不起大流量的演员，当然要请新人演员了，现在行业不景气，拍的戏少了，饭少了，人还是这么多，那肯定就得选择更好的了呗。”高至霆感叹。高至霆现在还有戏拍，每个戏中间都能歇个两三个月，他自己说得并不在意：“给自己一段放松的时间吧，太大密度的话，那你就是挣钱，就没有创作的这个欲望了。”
张云雷唱小曲《探清水河》，引发了高至霆对表演的思考。
“表演得根据时代去改变，你看郭德纲他们的整个团体在调整，在改变。张云雷唱《探清水河》，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改变，他改成民谣版了，所以大家喜欢，你要唱成传统的小曲，可能大家就不会那么喜欢，一个道理。”高至霆认真地说。“我还是通过演戏，塑造大家认可的角色，我只能通过这个，我只会干这个。”高至霆有点严肃。《演员请就位》为了找到高至霆上节目，给他打了两天的电话，高至霆仍是不愿意去，最后对方找到了老师刘天池劝他。“我不知道去参加了干嘛，我也不太习惯这样的创作方式，而且真人秀我也没参加过。真人秀有一套自己的体系，它其实也是在表演，但我就是真人，我没有演，我不会演，我就只能在旁边看，我也没有反应，所以我也没有镜头。”高至霆说。“刘老师说可以去，为什么不能去？她说现在这行业不景气，就算一年你撑死演三部戏，一个戏三个月演出，带上休息，你一年撑死拍四部戏，她说你要在这个节目如果能走得很远，说不定能演到六七个角色。其实对你也是个选择，也不断地在训练说干嘛不去？我一想对，去吧。”节目播出之后，很多观众到高至霆的微博安慰他，粉丝一下增长了六万，至于演出机会，并没有因此而增加。高至霆宅在家里，和哥哥轮流做饭，时常在网上冲浪，把吉娜说东北话的片段反复看了好多遍，也没有错过热门的影视，比如备受影迷关注的《小丑》。一旁的经纪人忍不住说：“你这个问题，我都能猜到他的答案，他肯定说我演不了。然后你说试试，他肯定说，不行。”高至霆往前挪了一下身子说：“人家演得太好了。我觉得坏人演得最牛逼的，就是能让人同情。看到最后我替他高兴，我竟然都不觉得他（可恨），因为找到了自己释放的那个口。我觉得他解脱了，因为他前面太压抑了，被社会打得已经不成样子。”谈到喜欢的电影，高至霆难掩兴奋：“有多少中国男演员都有小丑梦，都想演，都喜欢希斯·莱杰、华金·菲尼克斯，但是真把小丑那个角色给到他，几斤几两都抖落出来了。”作为一名青年演员，高至霆有他的梦想，但他选择的是默默前行，比如当你问有没有很想上的戏，他会说：“我没有想过说一定要上到哪位导演的戏，我非常喜欢姜文，我也没说我一定要进姜文的剧组，也许我不适合他的戏，你喜欢是你的个人主观所在，你不能逼迫人家要选择你。”“有本书说，演员其实是导游，在你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就要把观众带进你的旅程。我拿到导游证了，可能现在还不是一个好的导游，但我想做一个好的导游，1号的导游。”
结语
资本市场从狂热趋于冷静之后，行业在调整中，迎来了寒冬。2019年前三季度，全国拍摄制作电视剧备案数量比去年同期减少27%，横店影视城开机率同比锐减45%，近日更宣布，向电影及现代、当代、科幻题材类型的影视剧组免收摄影棚租赁费。在声量较大的头部演员，以及成为社畜的普通演员之间，还有像高至霆这样一批腰部的青年演员，他们有良好的专业背景、大型经纪公司的支持以及较好的发展基础，但在寒冬之下，他们陷入了进退之间的尴尬境地。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是影视寒冬的一个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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