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下最大力气扶持的国家,为什么每年出头的好导演还是那么少?
“希望青年导演不是像韭菜一样,被行业割完就完了。而是要像青葱,郁郁葱葱,成群挺拔,能立得住,还有自己独特的味儿。”
今年,“青葱计划”迎来了第五个年头。
青葱计划全称CFDG中国青年电影导演扶持计划,是由国家电影局指导、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办的选拔、扶持青年电影导演的公益活动。每年经过业内“选秀”一般的层层选拔机制,最终决出五强,每个项目可获得100万启动资金及后续一系列帮扶资源,为的是能让一批职业导演新鲜血液真正补充到中国电影行业中来。
截图自官网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发掘与培养人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中国是世界上电影创投、扶持项目最多的国家,资本每年都在到处搜寻着潜力股。但是每年能出头的新导演还是只有几个,好电影、好导演依然有限,为什么?
大浪淘沙,青葱计划是如何淘出真金的?未来中国电影创作的中坚力量、那些有才华有想法的“小葱”们在哪?
缘起
2013年,电影局新任领导班子上马。局里非常重视跟青年导演的沟通,希望能有更多创作力量被纳入到主流市场中,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下文简称导协)便成为双方间的桥梁。
在中国,电影票房收入的5%被统一征收为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取之于电影,用之于电影”。“用”的目标方向之一就是培养年轻一代的电影创作者。那么怎样才能用好这笔钱,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成长机制?
导协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来做市场调研,设计整个流程方案。他们想做的不只是一个创投活动,而是从海选,到各项培训,到创投,再到创投之后的各种资源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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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了一些国内外电影节、奖项后,导协想给这个计划起一个生动、具象的名字。一开始想的是水果,也想过类似“黄埔军校”的形容词,后来李少红决定命名为“青葱计划”。
“一开始大家觉得味儿比较大”,李少红笑说,“但是后来想想也觉得挺好,因为郁郁葱葱的,而且一站就是一把。“
于是导协会长李少红就在电影局及协会导演的支持下,创立了“青葱计划”,而她跟电影主管部门打交道比较多又是电影艺术家及活动家,负责“大政方针”以及外部合作,于是贯穿上下的政策和布局等事务也非她莫属。
导协副会长、执委王红卫有创投评审经验,在学界、业界都有资深经历,担任青葱计划的理事长,负责流程设计、导师邀请等具体事务;
执行团队基本就是导协的工作人员,由计划的总监付佳老师带领工作。日常工作就在导演中心的办公室,给学员上课有时借用陈坤提供的山下学堂教室——大家都是无偿付出,青葱计划也是一个纯公益性质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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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
据青葱理事长王红卫回忆,青葱计划始于2015年,那时候国内已经开始有了几个“老牌”创投活动,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方兴未艾”,但是对主流市场的影响还是很小。
之后的几年里,国内创投活动越来越多,形成了所谓的泡沫。到现在,就是“甚嚣尘上”。
一时间,好像所有电影节展都得有这么个板块。
实际上,做一场创投活动,哪怕你场面搞得很大,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对于炒作而言是性价比很高的一件事。你能请到一些名人,大家来好像做的又是一件很公益的事。
“我们盘点过,现在国内光是能达到水准线以上的创投活动就能有20个,平均一个月就近2个。可能中国每年针对青年导演的创投活动,等于中国以外的全世界的总和。中国对青年导演的扶持项目,仅从数量上看,世界第一,这是毫无疑问的。”
近年上海电影节最佳青年导演项目、FIRST青年电影展、青葱计划创投会等,图源网络
王红卫的疑惑也是我们的困惑——
在这样一个规模下,我们并没有每年都出现很多好作品,每年出头的导演还是这么少。为什么?问题出在了哪?
在王红卫看来:“创投不是作文比赛。
有的创投就是征集一些剧本,让大家看看哪个故事好,就给哪个投票,主办方就能拉到一笔政府资金或其他资金,这种创投特别多。
但这种作文大赛式的创投在中国电影发展到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太滞后了。因为你完全看不到导演的存在,你不知道这个导演到底有没有能力把它拍出来。
而青葱计划既然是导协来做的话,我们就要把赌的成分降到最低。我们会依据专业度和经验值来评估这个项目完成的可能性,最后交给业内的已经是一部半成品,请业内帮助它尽量高水准地完成,这是我们所倡导的方向。”
第二届青葱计划5强导演白雪作品《过春天》剧照
对于一些不够专业的创投活动来说,创投会几乎就是其全部的内容;
而青葱不是一个创投会,是一整套扶持计划。像一个杠铃一样,创投只是连接在中间的细杆,创投之前、之后要做的工作,才是任务繁重的部分。
“从选拔,到创投,到立项、拍摄、发行、上映,我们基本覆盖了一部电影的全产业链,所有环节都会帮忙。每年帮助推进5部院线长片,这即便对于一家大制片厂来说都算很高的产量了。”李少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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筛选
国内大大小小的创投、扶持、基金、计划,随便数数就有几十个。
随之诞生了某些传说中的“创投混子”,带着他们不成熟的PPT,今年来这个影展创投,明年又投了那个公司的计划,免费旅游不说,甚至还拿了奖金。至于几年后为什么还没拍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在青葱计划,因为筛选机制过于严苛、漫长、复杂,基本没有任何蒙混过关的可能。
十年前,湖南卫视推出了中国第一档导演选秀节目《我要拍电影》,那个节目就是龙丹妮到北京电影学院找王红卫帮忙设计的。后来的《我不是药神》导演文牧野、《神探蒲松龄》导演严嘉、《沉默的真相》导演陈奕甫都参加过那档节目。
导演文牧野
导演严嘉在《神探蒲松龄》片场
导演陈奕甫在《沉默的真相》片场
如今的青葱计划也像是一场“选秀”,只不过剥离了大众娱乐属性后,变为一个专业、低调、在行业内部拥有极高公信力的评选机制。
青葱是怎样选拔的呢?
先是海选30强,初审评委就有18位,3人一组,共6组,要求每个入选项目都是这三位评审共同决定的。而这些初评委其实都是业内有经验的各公司项目策划、制片人、青年导演和编剧,但为了公平起见,青葱计划“保护”这些初评审,从未公布他们的信息。
30强进入复审,再回组成三个复审组,每组由1位制片人、1位导演、1位编剧组成。每个项目都要过一组评审之手,3位评审从各自角度给出意见,并选出本组较强的几个项目。然后组委会组织所有组一块开会讨论,从30强中选出15强;
接下来进入剧本工坊,有5位导师,都是卓有经验的一线编剧或者编导一身,他们每个人带3个项目进行剧本打磨;
剧本打磨完毕后,每位导师再从手中3个项目里评出2个较强者,然后组委会再次组织全体综合评估,选出10强;
然后是导演训练营环节,十强选手进行命题短片拍摄,这些短片既是为后续导演训练营的导师了解学员的拍摄实操水准,也为组委会进一步筛选提供佐证。
再然后组委会为10强导演每人提供几万元拍摄资金,让他们各自拍摄一支长片作品的demo(样片),要求这支几分钟的demo尽量贴近成片品质,因为“来现场的都是行家里手,导演有没有能力都能看出来”。有的青年导演已经在这个阶段谈好并磨合了长片的演员和幕后团队;
之后是培训的最后一个环节,由五位业界著名导演依据前面的各类文本,对十强导演进行“一拖二”的指导。然后,10强导演才能最终在一年一度的青葱创投会上亮相,向业界首次阐释他们的项目创意;
最后一道筛选程序交给业界来完成——根据创投会后的调查问卷、约谈情况、各公司反馈等,组委会最终确定青葱5强名单,在每年的导协表彰大会上公布。
青葱计划前四届5强截图,源自官网
创办五年来,担任过青葱计划导师的业内大咖已经有100多人,基本覆盖了国内所有有“传帮带”能力的一线导演、编剧、制片人。比如五届评审主席分别为冯小刚、贾樟柯、张艺谋、谢飞、宁浩,今年导演训练营的5位导师是陈思诚、赵薇、万玛才旦、宁瀛、王竞。
如果从导师“咖位”来说,有导协近400名导演会员,以及以协会的“资源”邀请的一流制片人和编剧共同背书的青葱无疑是国内最强的扶持计划,但青葱很少对此做宣传。
“现在其实有很多流量导演、流量演员甚至流量编剧,但我们并不需要多么大的媒体曝光度。我们不是一个“流量”活动,不像其他活动会开发布会宣布请谁来做评审,我们是要导师踏踏实实来跟学员聊项目的。
还有的导演在票房上很成功,但我们认为他不具备带青年导演的能力,那么即便他多次主动表示想来,我们也没法邀请他。
因为现在真的能带人的前辈非常少,我们的市场化刚刚开始十几年,不管是老一辈里少数能适应市场变化的,还是市场化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导演,他们都还在创作一线,有时没有足够多的精力去帮扶。这五年来我们已经尽量让每年的导师都不重复,但中国创作者就这么多,再往后我可能得回头重复邀请了。
截图自官网
在整个过程里,如果我们发现哪位导师本身有能力、或者适合做某个项目的监制,我们也会帮助他们进行配对。
比如《过春天》导演白雪本身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田壮壮老师也能帮到这部电影,田壮壮老师就做了《过春天》的监制。这比你拿到资金,出品方给你找了一个监制、双方重新磨合要顺得多。”王红卫说。
《过春天》见面会,导演白雪、监制田壮壮、主演黄尧
帮扶
5强选出来之后,青葱的下半程工作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其他创投,青葱有制片人负责每一位获奖导演的项目推进,履职者是有电影制作经验的侯晓东,负责代表青葱和青年导演与资方沟通影片制作的各项内容,如签订版权保护协议、确立投资主体、保障拍摄完片等工作。
“创投后青葱会有严格的法律流程,投资公司想看项目剧本必须签署保密协议,这是对青葱导演项目版权的一个保护。因为青年导演身边没有法务团队,可能有什么法律风险,青葱都会帮他们筛一遍;
青葱项目的投融资,会根据各家的资源优势去协商确定,力求项目推进能有最好的保障;
青葱计划的老师们会一直陪伴着青年导演的成长,没有范围和期限。
经常有往届的学员,因为要筹备下一个项目,又找回了青葱,青葱也都会全力帮忙,集结资源牵线搭桥。
导演宁浩在今年的青葱计划创投会上
失败与成功
目前,前四届青葱的5强项目,已经有十几部拍摄完成,完片率在国内创投中首屈一指,质量也普遍上乘。有几部因为疫情等原因推迟了发行计划,预计今年内就可以上映。
还有几部进入30强、但是没能走到最后的项目,因为有资方看中,也已经拍了出来。
已经上映或筹备参加电影节展映的,有白雪的《过春天》、黄璜的《武林孤儿》、叶谦的《蕃薯浇米》、梁鸣的《日光之下》、申瑜的《兔子暴力》、德格才让的《他与罗耶戴尔》等。
因为青葱的项目大部分都是导演的长片处女作,所以投资体量不会特别大,题材一般与导演的自我表达有关。青葱鼓励青年导演循序渐进,逐渐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路线,评估自己可以掌控的制作量级——成长需要一个过程,急不得。
青葱计划并不限定项目的类型与风格,因为导演成长路径不同,青葱计划希望最后生产出来的项目具有更多的探索和多样性。
“我们不追求市场爆款,这个不是教育的责任。一旦冲着做爆款去,这件事就变成了资本的豪赌,会演变成不好的趋势。
我们也不需要这些项目来给导演协会融什么资,导协是一个民间团体,账面上不可以有任何所谓的盈利,所以我们不求任何回报,不参与任何出品分成。每个项目100万,就相当于政府无偿资助的辅导金。
但是我们会持续跟进这100万的支出情况,一旦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项目实在拍不成了,这100万还得还给国家,因为国家财政要经过审计部门的严格审计。而我们青葱前期的大量工作就算义务帮忙了,不像在一般公司,一个项目开发失败,可能已经几百万一千万花出去了,因为人员工资、改剧本的钱都得照付。”王红卫说。
今年的青葱计划创投会现场
从总体上看,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青葱,已经成为专业度最高、扶持资源最强、行业内最认可的青年导演扶持计划。但电影作为文化内容产业,有成功,也必然有失败。
“五年来有个别项目是反反复复找资源最后都没谈成的”,李少红说,“一方面是客观原因,另一方面是导演自己的主观努力不足。
我常跟他们讲,当年是没有人帮我们的,全靠自己创造条件。我刚开始拍电影,我连投资人在哪,他们的公司地址在哪我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帮青年导演把所有投资人请来了,但最后还是要青年导演自己去争取,去给投资人讲为什么你的项目值得做,这一关只能自己过,我们不去做保姆。
在整个过程中,其实我和红卫老师也经常觉得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我们也需要面对。青年导演有的懵懂、执拗,你无论如何提醒和劝告他都有所怀疑,只能眼睁睁看他撞南墙,我们不能替代他们,就只能尽量让他们撞得轻一点,这也是我们比较痛苦的地方。
但是,即便他最终拍出来只是个60分的作品,那也比不拍强,不拍你连30分都没有。电影最终都是要实践,不拍出来就永远是纸上谈兵。
希望通过这一系列的磨练,未来中国能形成一批新的职业导演,真正补充到中国导演的队伍里来。”李少红说。
今年的青葱计划创投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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