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河濑直美护航,他在日本19天内拍出战后遗孤故事
3月19日,《又见奈良》在国内上映。这部电影曾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等地展映,讲述一位中国养母去奈良寻找当年的日本遗孤的故事,在影迷圈内积累了优良口碑,是又一部小而美、温馨且幽默的文艺佳作。导演鹏飞曾在洪常秀、蔡明亮的剧组工作,新片《又见奈良》更获河濑直美、贾樟柯监制,被视为国内最具发展潜力的青年导演之一。
经常去创投就能发现,国内大多数青年导演受人生阅历所限,初期创作选题多源于自身成长环境和生活观察。而鹏飞生于京剧世家,去法国留学,回香港和台湾实习,近两部电影《米花之味》《又见奈良》又分别在云南和奈良拍摄,他总能不断适应新的环境,拥有比同龄创作者更广阔的视野。
《又见奈良》作为一部罕见的关注战后遗孤群体的电影,是怎样在中日两国间诞生的?在大师光环中成长起来的青年导演鹏飞,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又见奈良》海报
鹏飞导演的上一部电影《米花之味》入围过奈良国际电影节。这个电影节有一个传统,就是获奖者有机会跟知名导演河濑直美合作一部新片,她来制片,全程在奈良拍摄,电影节提供一部分资金。
当时共有来自葡萄牙、智利、日本、中国的四名导演获得了竞选机会,最终鹏飞提交的剧本胜出。《又见奈良》是奈良国际电影节以这种模式投拍的第6部电影,之前的作品基本都是关于日本的家庭片,《又见奈良》以跨越历史的宏观思考打动了评委们。
“一开始知道要在日本拍电影,我就想到要拍一个反思战争题材的,但是要通过小人物的生活来反映这个主题。后来我想到了战后遗孤这样一个群体,我觉得养父母的人道主义精神太伟大了。”鹏飞对娱理工作室表示。
《又见奈良》的奈良国际电影节版海报
遗孤就是指二战后,战败的日军在仓皇撤退时遗留在中国的孤儿。当年很多善良的中国百姓不忍心看无辜的婴孩被遗弃,克服万般艰难悄悄收养了他们,也由此带来了很多遗留至今的问题。很多遗华日侨归国后难以融入日本社会,很多中国的养父母临终前仍然牵挂着远方的养子。
鹏飞向奈良国际电影节提出了一个请求:他一定要在拍摄地生活体验很长一段时间,否则不可能拍好这部电影。这是他创作的一个习惯。
日方同意并提供了很多支持,比如介绍归国者协会给鹏飞认识,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很多真实的遗孤群体。他看到很多遗孤还保留着中国文化传统,像归国者协会上午教日文,下午通常组织大家扭秧歌、包饺子、唱歌。剧组的翻译就是一名三代遗孤,他平时的工作就是帮助外来人更好地融入日本生活、促进中日友好交流。
《又见奈良》主创在奈良
鹏飞也去走访了很多遗孤,有的在日本的深山老林里种地,开口却是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激动地说“终于有人想起我们了”;有的会拉二胡、唱走调的京剧,唱罢汗水泪水流满面——作为中国朴实百姓的“养子”,他们归国多年后仍然跟中国有很深层的情感联结。
在奈良,鹏飞总共生活了八个月之久,片中很多因为语言不通产生的幽默情节,灵感都源于他的亲身体验。而最令观众爆笑的“奶奶去店里买肉”那场戏,饰演店员的也正是鹏飞本人。
《又见奈良》片场,导演鹏飞,主演吴彦姝、国村隼等
河濑直美作为本片监制和制片人,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她亲自带着项目去了香港的创投,跟投资人约时间一对一去谈。在香港,她碰到了老朋友贾樟柯导演,刚好这部中日合拍电影想找一个中国的监制,便邀请贾樟柯导演一同加入。包括剧本方向、电影基调、日本演员和幕后团队的组建,河濑直美都动用自己在业界的资源,帮了很大的忙。
比如《又见奈良》卡司有国村隼、永濑正敏这样日本老牌实力演员的加入;幕后的美术指导、录音指导都与河濑直美合作过多年,作曲则是鹏飞非常喜欢的导演北野武的老搭档。
《又见奈良》,主演吴彦姝、英泽、国村隼、永濑正敏
电影拍完不久、刚回国初剪的时候,疫情意外爆发了。因为没法再出国,所以换贾樟柯导演担起了主要的监制工作。贾樟柯带着鹏飞和剪辑师一起,一个素材一个素材复盘,连各种NG废掉的镜头、喊Action之前和Cut之后的镜头都不放过,尝试各种可能性。
贾樟柯因为常年劳累,眼睛会流泪,只能戴着墨镜看电脑,即便这样也还坚持了十多天。然后再把改过的版本发给河濑直美,河濑直美仔细地标记好她认为可以改进的素材时间码,隔天跟鹏飞、贾导一起开线上视频会议,如此往复。
“我特别庆幸有两位非常尽职尽责的监制,他们并不是只挂个名而已。”鹏飞说。
《又见奈良》海报,河濑直美X贾樟柯监制
令人吃惊的是,《又见奈良》这部制作精良的电影,一共只拍摄了19天。
鹏飞笑称,这完全是被日本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逼出来的。
“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挺好的,比如他们出门都把垃圾装进自己的袋子里,回家再丢,大家素质都很高,但是拍电影的话有时候会有点难办……”
比如影片最后那场祭祀的戏,本来已经跟当地协调好拍到晚上十点,但是日本的制片同事们不想给人添麻烦,九点半就开始下令撤了。临走时鹏飞导演说其实还想再拍一下的,取景地的人说可以拍的呀,但是制片部门已经把机器收走了,就没办法了。
《又见奈良》主创在奈良
这对鹏飞来说就成为一种适应性训练: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高效完成工作。于是每天收工后不管多晚多累,鹏飞都得带着副导演、摄影指导、掌机、翻译去开会,把第二天要拍的每个分镜头都准备得很充分。
为了克服翻译交流障碍,剧组还发明了很多外人看不懂的手势,比如“过了”、“再来一条”、“演员走一遍”等等,靠手势层层传达指令。鹏飞笑称以后再有人去国外拍电影可以借鉴这个方法,不仅大大提高沟通效率,还能增强剧组的凝聚力。
《又见奈良》片场,导演鹏飞及其他主创
虽然反思战争是一个沉痛的题材,但鹏飞不希望把它拍成一部沉重的电影。《又见奈良》反倒是一部轻松、温暖、幽默的作品,在电影节的每场放映观众都笑声不断。
在写剧本的时候,鹏飞就想好了主角奶奶的人选——演过《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你好,之华》《相爱相亲》等片的可爱奶奶吴彦姝。
吴彦姝一开始没有时间,但最后还是协调了其他档期,支持了鹏飞导演的这部电影,82岁高龄的她飞到日本参加拍摄。看过电影的观众,无不为奶奶的有趣和魅力所折服。
《又见奈良》人物海报,吴彦姝
吴彦姝和国村隼两位老戏骨有一场没有台词的对手戏,是片中最精彩的段落之一。
鹏飞透露,那场戏在剧本上只有几句话,写着两位老人因为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所以就互相给对方递上自己的旧照片。国村隼即兴发挥了戴老花镜等诙谐细节,这场固定长镜头的戏更是只拍了一遍就过了。
《又见奈良》东京国际电影节映后交流会上的国村隼
另一名年轻的女主角英泽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政策和犯罪学,后又在哈佛进修哲学,是一名妥妥的学霸。鹏飞的三部长片作品都是她担任女主角,形象温婉,气质出众。
英泽跟鹏飞一样,有着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上一部《米花之味》拍摄时,英泽先去云南生活了半年,每天穿着傣族衣服去街市里买米线,回家烧柴火、洗碗、带孩子、喂猪,电影拍摄时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傣族方言;
这次拍《又见奈良》,完全不会日语的英泽在不到三周内就背下了片中大量日语台词,语气语调还颇为地道,令日方倍感惊奇。
《又见奈良》人物海报,英泽
受许冠文的《天才与白痴》启发,鹏飞在《又见奈良》片头也选择以动画片的方式介绍了故事背后的宏大时代背景,让影片有一个轻盈的开头;片尾则是一个长达三分多钟的移动长镜头,开放式结局,配上邓丽君日文版《再见,我的爱人》的婉转歌声,余韵绵长。
在鹏飞的观念中,深刻不意味着一定要苦大仇深和离奇煽情,平淡如水、轻松幽默也可以达到发人深思的效果。
“希望观众看完这部电影能珍惜身边的真实情感,不管有没有血缘。即便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是两个有深仇大恨的民族,但因为人性的光辉,他们能组成一个家庭,我觉得是很感人的事情。”
《又见奈良》海报
鹏飞通过《米花之味》和《又见奈良》两部电影,逐渐形成了去戏剧化、诙谐幽默的作者风格。
但再往前看,他的第一部电影《地下香》却完全不是这样,而是颇有他的恩师蔡明亮的作品影子。
鹏飞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地下香》拍完我就觉得不对,这不是我的电影。蔡明亮是有底蕴的,发自内心想那样去拍,我不是发自内心,所以拍得不舒服。蔡导也跟我说,包括他自己的前三部电影也都在学习别人、模仿别人,从第四部起才开始自己创作。”
《地下香》海报
于是鹏飞开始反思,一头扎进陌生的云南去生活,亲身感受那里的人们的状态、景物的色彩、民俗风情、民族音乐、空气的透明度……然后再让故事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所以才能真切动人。
鹏飞生于京剧世家,大学时因为想出国看看,就选了学费相对便宜的法国,一待就是八年,毕业于蜚声国际的法国国际影像与声音学院导演系。学校对学生有严苛的实习经历要求,恰好遇到洪常秀导演的剧组招人,鹏飞就去了,但因为语言不通,只能做倒咖啡、穿着黄马甲拦人等基础性工作。
后来,蔡明亮导演出于拍摄《脸》的需要,想找到一个会开车、会法语、会中文、学电影专业的助理导演,鹏飞成了难得一见的合适人选。当时鹏飞已经读大四了,对电影开始有了比较深的感悟,工作起来也很努力拼命,因此很受蔡明亮的器重。合作完《脸》之后,蔡明亮又继续邀请鹏飞深度参与了《郊游》的创作和拍摄。
蔡明亮作品《脸》《郊游》海报
受惠于师从蔡明亮的经历,鹏飞很早就接触过很多业内大师。比如蔡明亮御用摄影师廖本榕、杨德昌御用剪辑师陈博文、北野武御用配乐师铃木庆一、荣获十余次金马奖最佳音效的杜笃之等,后来都加盟了《米花之味》,使得这位青年导演的作品保持着很好的质感。
《米花之味》海报
鹏飞跟蔡明亮至今还时常联络,蔡明亮看过《米花之味》,鼓励鹏飞拍喜剧,支持他找到自己的风格。鹏飞喜欢的电影人有很多,除蔡明亮、贾樟柯等恩师之外,还有伊利亚·苏雷曼、斯坦利·库布里克、卓别林、巴斯特·基顿、姜文、周星驰、成龙……但他不再是谁的影子了。
鹏飞也不像蔡明亮那样越来越曲高和寡、成为小众向的艺术家,而是想在大众和作者、艺术与商业间找到一个平衡。
“国家越来越开放,大家看到不同电影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喜欢不同类型的观众也多了,对于青年导演、文艺片导演来说是很好的机会。
国内电影节现在也有了很多创投,给的钱也很多。比如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创投给600万元,全球最高,大奖300万元,都可以直接拍了。或者你有了这个认可,再去找其它投资也不难了。”
《又见奈良》片场,鹏飞与主创们
这是对青年导演最好的时代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比如让鹏飞困惑的一个新现象就是,现在的观众普遍没什么耐心,短视频看两秒钟觉得没意思就划过了,追剧、追综艺都是两倍速,看文艺片就觉得太慢。
“看过蔡明亮的电影吗?看过之后就不会觉得慢了,我还觉得快呢!”鹏飞笑说。
鹏飞的下一部电影已经确定,还是恒业影业投资,改编自一部小说,讲述福建离台湾最近的一个岛——平潭岛上一对兄弟的故事。这跟他之前的作品又是大不同。
每拍一部电影就换一种人生,青年导演鹏飞还在体验更大的世界。
青年导演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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