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郁、绝望、厌倦、年终奖8000元......娱乐圈宣传说，我们不想再做背锅侠

娱乐圈宣传大有内卷之势。

几乎每个宣传都需要十八般武艺傍身，拍摄物料花絮、发布出发图已经是基本操作，每个月行程图的设计、收官小作文的真情实感程度，也成了宣传的新战场。

比如赵丽颖的每月行程图就从传统的图片形式进化成了短视频，龚俊给《山河令》发的收官感想变成了手写一封信+配音+视频的组合，宣传们需要挖空心思，不断升级迭代宣传形式。

内卷给宣传们提出了新要求，工资不算高，但工作内容越来越复杂，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很多不吐不快的苦水——

宣传离明星的生活很近，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背面，是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状态，每天有处理不完的琐事，时刻准备着处理突发；还有数不尽的委屈，有人被大咖老板pua到躁郁，有人被粉丝骂到怀疑自己，有人年纪轻轻已经在这个行业消磨了热情感受到绝望。

热闹是明星们的，留给宣传的只有熬夜、脱发、亚健康的身体。

四位不同岗位的宣传跟娱理工作室分享了他们的故事和心声。

娱乐圈宣传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背锅是他们共同的宿命，他们希望，这个圈子不再内卷，可以互相理解。

“粉丝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讲述人：洋洋，32岁，做过数位成熟艺人的宣传）

我做了几年艺人宣传，有一个感受是，粉丝总是指点江山，说我来做都比你好，其实粉丝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与平台关系的博弈、艺人本人的意愿、各个环节中经历的人和事，都是粉丝看不到的，所谓的我来做都比你好，其实就是一种不知者无畏。

很多粉丝自以为看了几篇行业相关的文章，就整天把一些似懂非懂的术语挂在嘴边去骂团队。还有些粉丝骂团队，完全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在粉圈的话语权，用撕团队的方式获得散粉的信任感。

我会看工作室微博里的各种私信，粉丝留言无非是让我们注意妆发、造型、摄影、营业、反黑、选项目、进组，粉丝关心的就是这些事。

那比如造型妆发，如果艺人本人觉得不OK，他是会提意见的，我们宣传只能在前期去阻挡一些不好的策划。但是真正开始后，就要交给懂行的人，我们不应该插嘴。也没有因为拍得丑，就不让照片发出来的先例，这毕竟是很多人共同的付出，品牌方也砸了几百万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

与本文无关，仅为展示

营业的话，我们作为宣传也会努力说服艺人去营业，很多粉丝最喜欢说的就是让艺人发自拍，但是我接触的这些一线艺人里，就没有喜欢自拍的，分为超级不喜欢和稍微不喜欢，有人是死活不肯拍，有人是心情好的话你可以说服他拍一张。

反黑这件事，其实艺人团队发个声明是很简单的，都有律师团队，但发不发声明，首先要看艺人自己的想法，还有就是这个事情到底适不适合发声明，是要做大还是做小？整个策略是什么？删黑帖的话我们肯定是尽力去做的。

粉丝们还会骂我们不买热搜，但我接触的一线艺人，其实对于热搜并没有那么看重，不会因为上不了热搜就觉得我们宣传不行。总体来说，一线明星还是比较体面的，可能是因为红了，物质等各方面得到了满足，就不会那么计较。

背锅就是我们的工作常态，有时候粉丝对艺人本身的不满意，可能都要转嫁到我们宣传身上，看起来是骂宣传不行，其实可能是艺人那段时间本身不够努力。

面对各种合作方，也是我们宣传在唱黑脸。比如拍广告，可能签约的时长就是拍八个小时，但一般艺人不想拍那么长时间，一般五六个小时就差不多了，那就需要宣传找个话术去跟合作方沟通，让这个工作快点结束。

其实背锅也没什么，被骂也没什么，想清楚背后的原因和逻辑就行，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与本文无关，仅为展示

 “当宣传一年后，我躁郁了”

（讲述人：包衣，31岁，曾任某导演宣传）

我觉得我的故事可以叫“土皇帝皇后与辛者库奴才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在这个一线大导演身边工作的一年多，我一直被pua，好像我给他们打工是祖上积德，我应该倒贴钱给他们打工。

导演和制片人是一对夫妻，在外人看来，很多丑话都是制片人在说，但我作为宣传基本天天跟着他们，我知道好多事情就是导演本身的意思。

导演要求工作人员精神上无条件崇拜他，我们的办公室不能挂明星的签名照，也不能说其他公司的电视剧好看。

之前一部爆款剧播出时，大家会一边吃午饭一边讨论，导演老婆知道后就很不开心，说我们价值观不行，再这样就把我们都开除。如果我们在办公室说了这部剧的剧名，那我们就会很不好。他老婆还把一个媒体批评这部剧的文章发在群里，说你们这些小孩都给我学习起来，这才是正确的价值观，你们的审美不要畸形了。

有一次活动上，导演在一个顶流男明星后面发言。顶流下台后，粉丝都跟着往外走，我明显感觉到导演在台上讲话时愣了几次，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讲话时其他人都走了。下台后他特别生气，就大骂喜欢那个顶流的都是傻X。

偏偏我是那个顶流的粉丝，导演身边的人就告诉他我也是粉丝，导演当我面恶狠狠骂了一句“傻X呗”，导演老婆接着就说，你这个价值观可不对，再这样公司只能开除你了。

“公司只能开除你了”，是他们的口头禅。导演的孩子也耳濡目染，有一次导演孩子让一个同事去给他倒水，同事没去，小孩就说“我让我爸开除你”。

他们总把我当下人使唤，让我做一些不属于宣传职责范围的事。 

比如我们要负责照顾他的孩子，甚至有一个宣传的工作就是陪他孩子打游戏，只要他孩子在，我们都得腾出一个工作人员给他孩子当保姆。

导演每次出去吃饭应酬，宣传都要在旁边陪着，他们在吃饭，我们就要在旁边的屋等着，他们要聊到3点，我们在旁边屋等到3点。我们的任务就是等他们出来，开车送他们回家，我不会开车，坐在副驾上也要陪着他们回去。

有一次去出差，临上高铁之前，他们说要吃东西，我就飞奔着给他们买美式快餐，先给他们送到商务舱。袋子里也有工作人员的汉堡，但他们要先吃，过了两个小时，才把冷的剩下的给我们，我们就像下人一样。

我在高铁上还一直工作，但是车快到站时，我必须去商务舱找他们，给他们服务。当时还在处理一个文案，所以我去得晚了一点，那时候车也还没停，导演老婆就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来。我说我刚在忙工作，她就骂“你有什么可忙的？你还能有我和导演忙？”

我当时跑了好几天的通告，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都长了白头发了，还吃不上饭，还要工作，只不过是因为晚来了一步，就被她当着整个商务舱，还有剧组的大腕演员的面，一顿臭骂。

为了工作方便，我只背了双肩包，连行李箱都不带，只是把一件外套搭在手上，导演老婆就骂我说，让你来是服务的，你拿着件衣服，怎么服务大家？怎么给我们拎箱子？

我当时一头雾水，我一个宣传怎么就变成服务的了？他老婆还让我给剧组的一个国民级大腕男演员提箱子，大腕人很好，对工作人员都很客气，出席活动连助理都不带，他说我自己拎就行，你别让一个小姑娘来。

我还要给导演背锅，他在外面当好人。

导演特别在意番位，觉得自己是顶流，出席活动一定要坐在C位，一定要比其他电视剧公司的位置更好，如果没有坐在C位，他就会直接打电话骂你是傻X嘛？你干的是什么事？你这活动怎么接的？一顿劈头盖脸地骂我。

有时候活动方会做易拉宝宣传，上面印了几十个来参加活动的剧方，导演就会去细看，如果他的剧没在最中间的位置，他也会骂我。

参加活动时，主办方一般会给一个大致流程，比如活动是18：00开始，19：00是导演上台的环节，他一定要卡点到，这样才能显得他腕儿大，每次都让我编理由去搪塞活动方。

但这种大型活动给的只是预估的时间，有一次腾讯的活动，前面的环节提前了，快到导演上台的时间他还没到，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打电话去催，传达来的意思就是你催什么，不能让腾讯等一等嘛。还好活动方也尽量协调，正好上一个环节的人演讲超时了，导演到了之后就直接领奖。

上台发现不只是他的剧组获奖，一起上台的还有其他剧组，他当时就甩脸子了。本来后面还有他的环节，他也不参加，直接就走了，我就赶紧去给活动方道歉，说导演有急事。我这边还没处理完，导演已经上了保姆车，打电话骂我办的什么事，他就是想要一个人独享舞台，就算那天他是第一个上台第一个发言的也不行。

一部作品播出后，肯定有不同的评价的声音，但是导演不能接受差评，还让我们工作人员去各种论坛上发帖，和网友battle，然后截图反馈到群里。还要求我们把网上的差评都删掉，如果解决不了，就是我们能力不行。

导演当时和一个著名编剧合作，编剧年纪也挺大的，经常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了，然后在群里发一堆对于那部剧的宣传想法，再吹嘘一下那部剧已经爆了。我们公司规定宣传必须秒回信息，不然第二天就要被骂。

有一次我只是晚上刷了个牙，几分钟的功夫没有秒回信息，当天晚上被骂，第二天又继续被骂。所以我现在都养成了秒回信息的习惯，这个事情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阴影，我听到微信电话响，整个人就会慌到不行。

我们也没有假期，导演说影视行业应该全年无休，必须全年上班，随时随地被召回上班。我记得大年三十导演在三亚度假，而我在公司加班，要写一个项目书，而那个项目书根本不急着要。

年终奖只发了8000块，还需要单独发微信表示感谢，不然领导还会找我谈话。

在导演那干了一年后，我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变得不太正常。

有一天我家网断了，我就跑出去骂外面检修网络的小哥哥，我说现在我没法工作了，完不成工作我领导骂我，那我只能骂你。我那时候骂得很凶，我本身不是会跟人吵架的性格，我妈妈就觉得我不太正常，说我不必要发这么大脾气。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躁郁了，就离职了。可笑的是，我离职之后，他们新招的宣传能力不行，导演的小舅子还给我继续发微信，让我帮他干活。

我听说现在他们又招了两个宣传，一个一个月给一万块钱，干宣传的活，另一个一个月给两万，专门负责拍马屁。

 “剧播得不好，真的不能都怪宣传”

（讲述人：鬟鬟，28岁，电视剧制作公司宣传）

现在一些影视剧，口碑不好，就发声明说被黑了，其实自己片子拍成什么样子，心里应该有点数。

作为宣传，就是背锅的，剧播得不好，都是先骂宣传。

我以前在的公司，做了一部仙侠剧，一开始放出的海报太丑，就被骂了，制片人就觉得是我的问题，但其实海报的所有细节，甚至logo打在什么位置上，都是制片人确认过的。我们之前推荐的方案，制片人不喜欢，她选了自己喜欢的，最后效果不好，就是我们背锅。

后来这个剧播出情况也不理想。作为一个仙侠剧，故事并不新颖，选的两个主演不太合适，年龄有点大，与这种题材的受众审美相去甚远，而且也不是那种粉丝基数大的演员。男女主之外的所有演员都是没有人气和话题度的，剧的节奏也很慢，那讨论度就是很难上去。

我们作为宣传，平时要看很多剧，研究很多剧方宣传的策略，对一个项目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在拍摄期，我和另一个宣传就觉得这部剧很容易扑，但制片人没有意识到，她陶醉在请了两个很牛的演员这种幻想中，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那这部剧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宣传说白了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努力把口碑往回拉。

当时我还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觉得是不是我自己做得不好，导致了这个片子结果这么差，我后来跟平台的朋友聊，对方都说这个结果确实不是宣传能救的。

一部剧如果各方面都没有爆点，不可能起死回生。宣传是把及格线以上的剧，推广给更多人，但能不能留住观众，还是看剧本身的质量。如果一部剧只有59分，宣传无法做到60分，但如果一部剧有60多分，宣传可以做到70多分80多分。

我们在官博下也经常看到粉丝骂我们宣传不行，第一反应就是“啥也不懂，都在瞎说”。我觉得最荒唐的是粉丝指责我们不买热搜，无知的网友以为微博热搜从第1到第50都是卖的，这怎么可能，只有带“荐”字的才是卖的。

其它位置也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好歹要有点讨论量才能上热搜，如果没有真人看剧、讨论、发微博，那就是上不去热搜呀。我觉得粉丝与其在官博下骂宣传，不如呼吁身边的朋友都来看剧、带话题词发微博。

其实宣传就是这个行业里的一个工种，术业有专攻。我现在对接的一个制片人，他就会说自己不太懂宣传，会很尊重我们宣传的意见，但有的制片人就会管很多。其实管不管宣传是每个制片人的风格，只要不甩锅，尊重我们的工作，对自己做的项目是什么质量能心中有数，我觉得就行了。

 “我觉得我干的工作没有意义”

（讲述人：银牙，26岁，曾任某女演员宣传，现任营销公司宣传）

前两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对我的职业生涯是有影响的。

当时高以翔突然过世，我觉得我带一个艺人，肯定要对ta负责，如果我的艺人在我面前突然死了，我肯定要抑郁了。

还有去年的疫情，我看到其他同行，比如宣传、商务、艺人助理当时为了不回北京隔离，带着行李箱，陪着艺人一直在外地出差。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个疫情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这个行业也是四处漂泊没有出路。

我之前是做艺人宣传的，后来就去了营销公司，做电视剧的宣传。

做项目就要发朋友圈，老板要看，客户要看，朋友们也都看到了，知道我之前在做一部热播剧，就会跟我打听结局。我知道结局，说出来也无所谓，但其实我真的并不想知道这个结局，要不是因为参与了宣传，我甚至都不想看。说实话做宣传最痛苦的就是拉片，有兴趣的片子我愿意看，但很多都是没兴趣的，还得硬着头皮看。

我进这行四年了，说实话，已经做腻了，每个项目或者艺人的流程和方法都是差不多的，我觉得没有意义，而且当你发觉一个行业什么都想着以人脉解决事情的时候，这个行业我觉得就没啥希望了。

我刚工作的时候，觉得同事对我很好，艺人也不错，项目也有人讨论在追，很多同学朋友也羡慕我在这个圈子，看我发的朋友圈，都觉得我很牛。但现在我都很少发朋友圈了，只觉得绝望，没有前途没有光。 

这行最大的问题就是有壁垒，有些艺人的设计做行程图，备受粉丝和路人好评，但如果让他去做电影海报，可能无从下手；那给艺人做vlog的，跟电影电视的剪辑也是有壁垒的。宣传这行里面的工作，都太局限了，挺难有出路的。

现在随着网红经济起步，很多人都不想再进娱乐圈做幕后工作了，而是想做主播，做明星。再加上疫情，很多人都离开这个行业了。

做宣传，可能真的是图个开心，但赚不到什么钱，也很难有什么前景。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去发掘下一个李宇春、下一个肖战，陪着他们从默默无闻到家喻户晓。

之前杨天真那档《我和我的经纪人》节目，其实把这个行业的问题都给普罗大众看了，艺人有问题，工作人员有的缺心眼，有的情商低，有的脑袋不灵活，感觉这个圈子门槛很低，是人就能进。

现在行业里已经有很多00后，这行就是“熬死”一群老人之后，上来一群新的人，继续这个行业的虚假繁荣。没有人什么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年轻。

我今年26岁，宣传这行我打算干到30岁，希望到时候能出人头地，有个差不多的艺人可以带，或者自己能有公司接项目。

这个行业最大一个问题就是不理解彼此，宣传不懂执行的苦，执行不懂宣传的难，粉丝骂团队，团队觉得粉丝太过于操心，互相甩锅太容易了。

我进了这行后，真的不会轻易去骂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烂，因为大家都不容易，挣钱的是演员、导演、制片人，但像底层的宣传人员，或者剧组的司机这些，挣不到多少钱，还很累，大家都是打工的而已。

希望大家都能对彼此多一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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