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融梗”之后，与《你微笑时很美》独家对话
电竞题材网剧《你微笑时很美》目前已经收官，这部剧从筹备期起，就因为原著小说被电竞迷指责“融梗”，而争议不断。
目前剧集豆瓣评分2.9分，但在国内和海外平台都收获了不错的播放量。
在收官前夕，娱理工作室对话《你微笑时很美》的总制片人杨夏，听她复盘这个项目的得失。
《你微笑时很美》，许凯、程潇
杨夏的第一部制片作品《陈情令》获得了巨大成功，而第二部作品《你微笑时很美》则面临巨大争议。她表示，这部戏并不仅仅是拍电竞，也希望通过故事展现一些表达。
“在整个舆论社会里随处可以看到，当一个人被捧到很高的时候，立马就跌下来，我觉得基本上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是《你微笑时很美》里的故事，也是杨夏观察娱乐圈的感想。
杨夏坦言，《你微笑时很美》既然被电竞迷提意见，那一定是剧方做得不足。
目前该剧已经收官，而通过这个项目，我们更应讨论的是该如何看待融梗？当一部剧遭遇舆论困境，创作者能做些什么？
回应争议：《你微笑时很美》想表达的不仅是电竞
2017年初，公司拿下《你微笑时很美》的小说版权时，小说还没有遭遇如今的舆论争议。这本小说吸引团队的，并不仅是电竞题材本身，杨夏当时觉得男女主的人设很有意思，两人互怼型的交流方式也很新颖。
到了《你微笑时很美》的筹备期，杨夏开始意识到这部小说在舆论上的风险。
当时杨夏并没有从宣传角度去考量这个问题，因为她在《你微笑时很美》的故事里，看到了两种内容创作的可能性，而这两个主题与现在观众所看到的是有差别的。
《你微笑时很美》，许凯、程潇
其一是对于新兴行业的讨论。
“故事里面是一个女性，进入到了以男性为主导的新兴行业，我个人对这个点很有感触。我毕业后自己创业做影视，我家人也不了解这个行业，我有一次听到我妈跟别人打电话聊天，人家问你女儿在干什么，我妈的回答是她没有工作。戏里童谣的家人，也会觉得打游戏不是一个正经职业，很多上一辈的人对新兴职业都不太理解。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在现在的社会里是有广泛性的。”
其二是对公众人物和网络生态的讨论。
“这些选手进入战队，从普通人变成所谓的公众人物，就会把自己很多东西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们的剧情也希望去展示现在的网络生态和社会环境。不是完全针对公众人物，对于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的。当你隔着电脑屏幕，去和一个网络上的人交流的时候，你的面目可能会比较模糊，是被贴标签的。在网络上，舆论会左右很多，我觉得这也是很现实的社会话题。”
《你微笑时很美》，程潇饰演童谣
剧中电竞选手艾佳现场斥责粉丝、维护女朋友，还把女朋友抱走的一场戏引起了争议，被认为是抹黑电竞选手。其实这场戏就埋藏了上述创作目的。
这场戏之前是艾佳公布了恋情，粉丝对他的女朋友进行了持续的人生攻击。杨夏表示，这场戏其实展现的就是当一个人变成了公众人物、拥有了粉丝后，他的生活里可能会出现的冲突和矛盾。
另一方面，杨夏认为，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使命，艾佳的使命是用艺术的手法将生活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更直白地展现，抛出这个议题，是想在创作的过程给观众留出更开放的讨论空间。“从创作的角度，我没有任何立场，这个角色只是把事件抛出来，可能这个角色做这样的选择，换一个人就不一定，观众可以不认可他的选择。”
截图自《你微笑时很美》
目前看来，观众们对这部剧的讨论都集中在电竞话题上，剧方在创作初期所关注的重点似乎并没有被观众看到。杨夏坦言，如果观众的理解和她的初衷不一致，确实是自己创作能力方面出了问题。
杨夏此前并没有把《你微笑时很美》划定为面向电竞迷或者面向甜宠剧观众，她对这部剧的定位是中小体量的轻喜剧。
杨夏解释，作品中一些不够专业的细节，的确是片方的疏忽，但也是考虑到普通观众的接受程度。
“剧集毕竟是一个大众传播的东西，我们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层面上，可能在一些具体的细节上，会去考虑更偏向于让普通观众能看得懂的形式。
比如电竞迷觉得游戏世界里的打斗不太符合真正的5V5的战斗形式，我们当时是希望有一个让观众更好理解的视觉表达方式，确实某种程度上忽略了专业性。在专业性上和技术上，如果大家觉得有问题的话，肯定是我们的问题。”
目前剧集受到电竞迷的广泛关注，官博也开放了评论与电竞迷交流。
“可能之前很多事情我们想得比较简单，我们之前会有一种创作思路，既然这个创作思路是不被认可的，我们就希望和大家来沟通对话”，杨夏表示，“从现在的反馈来讲，我们肯定是做得不好。存在就是合理，既然打电竞的或者喜欢看电竞的爱好者们，他们觉得我们不专业，他们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律师解析：融梗的定义是什么？
《你微笑时很美》之所以遭受如此大的舆论危机，除了细节的疏漏、人物塑造的争议，更重要的是因为电竞迷指出《你微笑时很美》的小说融梗。
电竞迷指出，小说把真实存在的电竞选手的故事，融在了不同的角色身上，了解电竞的人，能从小说里看到对真实事件和人物的映射。甚至有粉丝指出剧情故意弱化了某些选手、某些战队的成绩。
7月12日，小说原作者发文否认了抄袭、融梗、偷人生、不尊重电竞等等质疑，但她的解释引起了电竞粉丝的又一轮质疑。
截图自《你微笑时很美》原著作者微博
网络讨论无法得出一个答案，那么法律是如何界定融梗的？
星权律师事务所的朴律师表示，融梗公开的表述为网络文学创作过程中汇集各方创意，在作品人物设定、故事套路等方面借用他人智力成果的行为。一般来说，融梗的行为程度比借鉴高，但又达不到抄袭的程度。
从法律角度来看，著作权法适用的是“借用他人智力成果”的行为。此前《少年的你》产生争议，抵制者们就认为《少年的你》融梗了《嫌疑犯X的献身》和《白夜行》。
但对于《你微笑时很美》，电竞迷们讨论的则是小说故事对真人真事的融梗。
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的米律师表示，融梗是一种现实中的说法，没有严格的法律定义。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影视剧，一般需要取得真实人物的同意，这主要是为了规避侵犯真人名誉权和隐私权这两方面的风险。但如果不存在这两种风险，理论上其实并不需要获得真人许可。
图源《你微笑时很美》原著作者青浼微博
今年有一个关于影视剧融真人梗的案例。
时代少年团的严浩翔起诉前公司原际画拍的网剧《少年如歌》侵犯其名誉权。简单来说，是因为剧中的“展逸文”一角和严浩翔曾经的艺名一致，剧中影射了真实发生的一些事情，且剧中台词有对这个角色的攻击。
最终，判决书显示网剧《少年如歌》未构成对严浩翔名誉权的侵犯，严浩翔自与原际画终止合约后，在北京时代峰峻文化公司以“严浩翔”真人名进行活动，“展逸文”角色的设计已与其无关，网剧中涉案台词属于戏剧冲突的正常创作范围。
《少年如歌》中用了严浩翔之前的艺名，在法律上也没有构成侵权。而电竞迷指出《你微笑时很美》是在某个角色上融入了几个真人的梗，其实很难映射到某一具体真人身上。
从这个角度而言，如果只是借鉴了现实中的一些素材，从法律角度难以说构成侵权行为。
时代少年团成员严浩翔、《少年如歌》海报
复盘：当融梗争议出现之后
法律上没有明确界定，网络上电竞迷和小说作者、剧方也难以说服彼此争出个高下。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舆论争议，的确给影视作品本身的口碑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
今年类似的例子还有讲述中国乒乓球队故事的网剧《荣耀乒乓》，同样遭到了球迷的抵制。有球迷认为《荣耀乒乓》融梗、魔改，且弱化了一些国手，在细节上也有失真之处。
虽然片头都会写着“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但是电竞迷、球迷还是能在剧集中看到自己熟悉的人物和事件的影子。
尤其是对于电竞、乒乓这些题材，粉丝都会有自己喜欢的战队、国手，如果自己喜欢的人物的故事被融入影视作品，观众就会把真人真事与剧情画上等号，继而代入自己的情感和喜好。如果发现角色被不合实际地改编，难免会愤怒。
但客观而言，影视创作毕竟是一种虚构故事的创作，剧中角色并不等于真实存在的人物。另一方面，影视创作需要有戏剧冲突，甚至有反派，这是影视创作的规律，和生活不同。
观众们应该分清影视和生活，但创作者们需要考虑的是，不应该用浅层的戏剧冲突来推动剧情，而应该挖掘更符合生活逻辑、更高级的戏剧冲突。
比如《荣耀乒乓》里呈现了国手们的争执和打架，有对陪练的口头攻击，甚至有队内霸凌和反派形象。之前《荣耀乒乓》的编剧告诉娱理工作室，这确实是影视创作的虚构和夸张，因为要制造戏剧冲突，所以矛盾要更简单直白，才能让普通观众更容易理解。
但最后的结果是，球迷和普通观众都对这样的戏剧冲突感到不适，认为抹黑了国手形象。
《荣耀乒乓》，白敬亭、许魏洲
《你微笑时很美》里，电竞选手艾佳现场斥责粉丝、维护女朋友那场戏在微博上传播很广泛，电竞迷不能理解，不看电竞的路人粉也认为这个情节不合常理。
官博对观众们针对这一情节的质疑做出了回答，表示剧情设置上是因为艾佳不理解为什么粉丝会把情绪发泄在无关人员身上，并不是要通过这个情节抹黑电竞选手。
《你微笑时很美》官博留言区回复
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无论是圈层内的专业观众还是路人观众，对明显不合常理的情节都会表示不理解。影视创作者不能想当然、不能提前预设观众会看不懂，不能用最简单的冲突去应付观众。
把握好分寸感、尊重角色的行为逻辑、不用牺牲角色智商的方式来实现戏剧冲突，是影视创作者们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微笑时很美》和《荣耀乒乓》都属于比较特殊的题材，电竞迷和乒乓球迷是这两部剧的第一批观众，也会是最严苛的观众。
如果作品能让这批圈层内的观众满意，他们会自发安利，帮助作品打出口碑；但如果作品被他们抵制，那口碑危机立刻显现。
《荣耀乒乓》因为被球迷抵制，这一本就小众的体育片最终难以出圈，播放量并不理想。
《你微笑时很美》则是另一种情况，虽然被电竞迷抵制，但甜宠故事本身有固定受众，所以播放量成绩不俗，尤其是在海外YouTube和WeTV的播放成绩都很好。
那么，以后这种特殊题材的创作到底要怎么看待圈层内观众的意见？
这其实是作品的受众定位问题。普通观众和体育迷对一个项目的了解程度不同，两个群体之间有很大的信息差。比如《你微笑时很美》中的“321开团”，被电竞迷指责不专业，但路人观众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注：引起争议的“321开团”，剧方官博回答网友提问时解释，是预告剪辑中的失误，正片中并无问题）
《你微笑时很美》官博留言区回复
对于纯粹的体育题材，体育迷的意见还是重要的。
《荣耀乒乓》的编剧目前也在写一个体育题材的故事，他表示，这次会去访问一些粉丝，提前做好功课。粉丝虽然不知道怎么写剧本，但可以帮编剧去了解这个体育项目粉圈里的雷区、规避点。
对于有其他卖点和元素的剧来说，创作者或许可以适当坚持自我。
《荣耀乒乓》，白敬亭、许魏洲
《你微笑时很美》其实是一部生活流的爱情剧，电竞是其中的主要元素，从播放量来看，很多情节对爱情剧这部分观众而言是合格的。杨夏认为，影视创作者难以去参考所有人的意见，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创作团队只能在群众意见与自我表达中寻求相对的平衡点。
当然，这些特殊题材涉及的专业性问题，是不容忽视的，之后的剧集可以在《你微笑时很美》两极分化的播放量和口碑中得到思考。
《你微笑时很美》，许凯、程潇
《你微笑时很美》目前遭遇的舆论困境，也是因为项目筹备期没有提前为风险做好预案。但据了解，剧方拍摄了电竞题材纪录片《热爱我们的热爱》，也在舆论爆发后在官博上对观众与粉丝的疑惑进行回应。可以看出，虽然难以解决剧中存在的问题，但剧方对电竞本身、对观众还是尊重的。
无论如何，创作者一定要对圈层内的观众保持敬畏心。
一部剧想要达到口碑和播放数据的双丰收，创作者需要在自我表达诉求与圈层内观众意见中找到平衡点。
《你微笑时很美》，许凯、程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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