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 Celan 詩選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6年4月33期
這是一個歷經二次死亡的詩人。Paul Celan，於1920年生於與奥地利一個講德語的猶太血統家庭，全家在納粹統治時期被關進集中營，僅他自己脱難，並於戰後定居巴黎。他以《死亡賦格》一詩成名，震動詩壇。但作為一個超越生死的人，他的體驗穿透人類的苦難，深入到黑暗——一個更加真實，更加龐大的字宙，並以其獨特的語言反映出來，鑄成為晦澀難懂的晚期作品。在我看來，黑暗之所以成為Celan詩的主題，是因為他深知光明只是像幸福一樣相對的、臨時的現象而黑暗才是包含萬象的永恒。對於這樣一位追求絶對的詩人，凡人的生存已無任何價值。因此他於1970年的投河自殺，只算是肉身的逸遁而已，他的靈魂透過他那些天書般的作品，於冥冥中引導我們悟道。
——達文
Paul Celan詩選
你睜開你的眼睛——我發現我的黑暗存在。
我透過它往下看到床鋪:
那裡同樣是心靈和生命。
哪就是渡舟嗎? 哪一只，在橫越，覺醒?
誰的光輝隨我而來
照耀船夫出現?
達文譯
帶上一把可變的鑰匙
你打開房子，在那留下來的
未說出的，吹積成堆的雪中。
你總是在挑選著鑰匙
靠著這奔突的血從你的眼
或你的嘴或你的耳朵
你變換這鑰匙，你變換著詞
一種隨著飛雪的自由漂流
而什麼樣的雪球將滲出詞的四周
靠著這漠然拒絕你的風。
王家新譯
深怨如金色的話語、夜開始
我們吃無言的蘋果
我們工作，樂隨我們的星宿
我們站在菩提樹的秋天裡如冥想的鷗鳥
如南方來的燃燒的客人
我們指著新的基督起誓: 塵土合塵土
飛鳥合流浪的鞋
我們的心合水中的梯級
我們指著世界對流沙起誓
我們快樂地起誓
我們高亢地起誓自無夢的睡眠的屋頂
我們搖撼時間的白髮
你警告我們: 你們讀聖者!
我們熟知此事。
讓罪降於我們
讓罪降於我們的警號
讓淙淙的海來臨
讓攪亂的摧逼的風來臨
日午
讓從未發生過的發生!
讓一個人從墓穴中走出來。
葉維廉譯
Celan-Lestrange, Gisèle Brunidor. Portfolio Numéro VI. 1967.
把家引向遺忘
我們冷漠眼睛的
交談。
回家，音節跟著音節，在
畫盲的死中濔散，當
那只戲手伸到。龐大，
喚醒著。
我的話語已經太多:
堆積在玲瓏服裝的
四周，你寂默的風度裡。
達文譯
普照灰黑的荒原。
一棵樹——
高貴的思想
彈奏光之清調: 敢有
歌吟動地哀，在那
人類的彼岸。
張棗譯
在那個大腦的花蕾
纏繞內臟的
地方
我把我鑄成石頭，
他們捕捉我
用我所變之物
捲成球状
達文譯
Celan, Paul und Celan-Lestrange, Gisèle: Atemkristall
這石頭。
這空中之石，被我追蹤。
你的眼，盲目如石頭。
我們曾是
手，
我們掏空黑暗，我們找到
那個詞，它將夏天魔幻出來:
花。
花——一個盲目的詞。
你的眼和我的眼:
它們照料
水。
草木萋萋。
心牆環繞心牆
飄落進去。
一個一如既往的詞，眾鐵錘
飛舞在露天中。
張棗譯
我仍可以看你: 一個反響
在那些可以昆蟲的觸角暗中摸索朝向的
詞語，在分開的山脊。
你的臉相當驚怯
當突然地
那裡一個燈一般閃亮
容納我，正好在某一點上
那裡，一個最痛苦的在說，永不
王家新譯
我聽到他，
在沖洗這世界，
在冥冥中，通宵達旦，
如真。
一個和永恆
消散，
歸一。
曾是光。拯救。
達文譯
Gisèle de Lestrange 1965: incisione all'acquaforte n. 4
在未來以北的河流裡
我撒下這張網，是你
猶豫不決地加重它
用石頭書寫的
陰影
張棗譯
在時間的長桌上
上帝的飲者狂歡
他乾了視覺健全的眼睛和盲人的眼睛
他乾了陰影統治者的心肝
他乾了黄昏和空洞的面類
他們是最豪邁的酒徒:
他們飲盡了滿飲盡了空
而從不會如你我一樣泡沫四溅
葉維廉譯
達文 譯 | 見證錄：波蘭當代詩選輯（上輯）
高曉韻 譯 | 宋凱西詩四首
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