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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麦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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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华三1950年代为政务院书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选页



平视权威  后出转精——重读麦华三


文/叶燿才


“一种学术之演进,必有疑之者,必有妒之者,必有毁之太甚者,必有誉之太过者。正如盲人摸象…… 明眼人见象,则不烦多言矣。北碑之出土至今,集观各方面之批评,何以异是。夫因爱之而凡碑皆誉之,是泾渭不分也。因恶之而凡碑皆毁之,是煮鹤焚琴也。疑之而误解之,妒之而漫骂之,皆不免蹈从前之覆辙,而失其时代迈进之精神。北碑全体之作风,及各个之造诣,已入开明境界,当自有其地位正确之批评矣。”这是麦华三先生七十年前《艺舟书影》中的一段话。


今天,重读久违了的麦先生书学著述,感慨良多。可资我们借鉴的地方,是其平实的学风,及其面对权威学说的理性思考,敢于“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史学家精神。正是他这种严谨持续的追问,不苟于幽微的辨析,将康有为之后的现代碑学从博大导向精深走出了切实的一步。又为当代书法复兴的热潮,吹来了一阵去除浮躁的清风。



麦华三先生



麦华三(1907~1986年,广东番禺人)先生,家境清贫,1927年考入广州大学,因贫病之累,五年之后才毕业,留校任教。先生是一代书法名家、书法史学家和教育家,以“万简楼”名其居室。前半生致力于书法史论研究,后半生致力于普及书法教学。先生历任广东省文史馆馆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广州美术学院副教授。先生的麦体小楷,融汇魏晋笔意而自成一体,享誉中外。存世书法有,1950年代为国务院书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1957年两件作品参加首次《中日书法交流展》等,是现代书坛不可忽视的书学重镇。


麦华三先生早年书法成就,集中体现在他的著述之中。详见其1930年的《文字递嬗举要》;1934年的《六朝碑记摹真》;1938年的《古今书法汇通》(当时流至日本,有日文版名《中华书法史》);《应用的书法》《汉晋木简对于书史之贡献》《楼兰晋牍》;1940年的《岭南书法丛谭》;1949年的《艺舟书影》;七次重版的《历代书法讲座》;《王羲之书法》《王羲之年谱》《汉晋木简编年》《书法简史》;1960年代的《日本书道概观》《中日书法交流史》。另外,先生在民国年间广州大学刊有《书法研究月刊》,在中华文法学院有《书学研究》,在广东商报刊有《书法源流》《篆书源流》《碑学提纲》《草书源流》,以及《书法研究大纲》《楷书基本功》等多种。



麦华三先生著作选



先生的书学理论,在深厚札实的书法功力上形成。半个多世纪之前,叶恭绰先生为麦华三新著《历代书法讲座》的序言中曾评道:“故能补充旧说,独标卓识,而不为前人所囿也。其立论则仍本于书史家之言,态度谦冲,无偏激执着之词,亦不作剿袭之语,以取资于实证,故要言不烦……有此平实之作,可谓空谷足音。”是言之有据的。


麦先生书学,在精深与入俗两个方面都趋向于极致。其精深造诣,往往为其通俗化教学和妍美楷行书风的特色所掩,甚至为世人所淡忘。世俗社会对名家的误读,历史上不乏其例。以下试从其著述中略举数则,以见先生书识之大概。



麦华三临瘗鹤铭、王元详造像



麦先生学问,从三千多年前的文字源头做起。汉字的流变,由图书式的“文”发展为符号式的“字”,由实用而审美,进而演化为书法。在考察甲骨文之前的山东城子崖陶器文字、彩绘时,先生分折了“毛笔”出现前后,文字书法的两种状况。一是篆书“由尖头尖尾的篆,发展为圆头圆尾的篆”。将这种“ 尖头篆”同甲骨、钟鼎文作比较,“线条更朴实,似乎不是用笔来写的”;二是从陶片彩绘来看,先生认为当时古人可能已经利用鸟毛来做笔,进而推想,“一条鸟毛,判别了古代东、西方文明开始的方向。”中国人利用有弹性的羽毛尖端,用鸟兽之毛做成毛笔来书写;西方人则利用刚硬毛管的另一端削尖成硬笔。书写工具之别,就成为中国书法特立于世界艺林的重要标志。先生当年这一“推想”,至今不失为“空谷足音” 。


先生书法得力主要在帖学,又对书史上的篆隶、八分、简牍、行草,以致于碑版,都有深入的研究。对历代字体、书风的演进和认知,本于早年精临过历代书法,从陶文、甲骨、钟鼎,直到晚清的赵之谦、康有为、吳昌硕,对上百种碑帖及汉晋简牍,按原本字法、章法,或摹、或临,逐一加以考证品题,并在书件中加盖“麦华三摹”、“方笔”、“圆笔”、“方圆并用”等印章。这种自觉的专业训练,奠定了先生书学的格局和视野,使其研究没有陷于“碑帖对立”中流为俗学。其书迹已通过著述流存于世。身处战乱的流离颠沛之中,能成此业绩,实在罕见。



麦华三早年临摹《流沙墜简》



先生的书学实践,在史论研究中不断深化。且看,麦先生在《艺舟书影》中,对包世臣《艺舟双楫》和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两种碑学名著的评点:“提倡北碑,包氏之文既雄肆,康氏论列尤为宏博,一时学者靡然从风,奉为圭臬久矣。”先生根据包康二书均未附碑帖图版导致的不足,在理清书体源流脉络后,再将其理论与碑版对照,以辨明前说之得失正误,并提出自己的见解。


麦先生对包氏《艺舟双楫》的意见:可能受过阮元《南北书派论》、王昶《金石萃编》的影响。而阮论“体大思精,深于书史。王氏于南碑有美词,于北碑有微词,立言得体,褒贬适中。包氏说碑,文词典丽,娓娓动人,未免溢美。其造诣不及阮元,又于王昶异趣。而能获多数人认识者,盖得康氏广艺舟为之继起。”先生肯定包氏的“大篆多取象形,体势错综。小篆就大篆减为整体。隶就小篆减为平直。八分则纵隶体而出以骏发。真(楷)又约分势而归于遒丽。相承之故,端的可寻。”此真书体递嬗不刊之论,所谓要言不烦者也;包氏论中锋极为透辟。为初学入门者说法,主张从唐人入手,至为平实。解释永字八法,至为详明。于九宫格之运用,亦极有心得。于用墨法、执笔法,语多中肯,曾言“尝见有得笔法而不得墨法者矣,未有得墨法而不由于用笔者也”,足为学者取资。



麦华三摹写作品《文殊般若碑》《魏灵藏造像》《始平公造像》



包氏论书,精到之论确亦不少。惟于疑窍未通之处,生吞活剥,张冠李戴,为之排昭穆,为之说渊源,亦时有之;包氏长于书史,短于鉴别,虽极有心得,然所见尚少,世所存不逮所闻甚远,著述过早未能允当。(考王昶《金石萃编》成书于嘉庆十年秋,内载吴晋至隋碑一百三十七种。后十三年包氏《历下笔谭》成书,所列宋至北齐碑仅廿三种);适北碑新出,精神奕奕,为翻刻诸帖所不及。包氏遂移其爱,以为是直接晋传者也,误以北碑为山阴法乳。又好大言,使学者心仪,不觉其拟于不伦;包氏杂而不分,为碑帖所愚,据沙尼而证如来;包氏一生成就在帖学,可惜其轻家鸡而爱野鹜,自忘所长,以心驰于北碑。而世乃遗此而独取其碑学;十七帖为右军书中之龙,从来书家多学其帖而鲜有注意其史实者。包氏于十七帖疏证语有见地,不愧为右军功臣;包氏因倡碑而寃说名家源流,以快其说。以至对郑文公、经石峪、刁遵碑強为牵合。并认为山东多北碑,能见六朝真相,刘石庵所以过董华亭也;包氏究开风气之先,功不可掩。倘将其论笔法与倡碑言论分而观之,则各有是处。以上所举各端,麦先生理据井然,直陈所见。首次将包世臣书论之妍媸,评点得如此深细到位,全无唐突权威之顾虑,亦可想见当年学术风气之包容。



麦华三《书法颂小楷册页》



对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的分折点评,同样详尽。先生指出,康氏开篇叙目之文,词采奇谲,其中自言“无用于时者之假物以游岁暮也”,则其以议政之余绪论书,对书法态度可知矣。又,若如其卑唐篇中句云“适逢世变,推陈出新,业尤易成”,则康氏作为政治家之“野心跃跃,非学者之事矣”;先生认为:康氏廿岁时听张延秋“帖皆翻本,不如学碑”的似是而非之语,影响最大;康早年帖学未稳,入京城后书风丕变,以蓬累为妍。又初识北碑,骤得新欢而大加揄扬,是其尊魏卑唐的前因;康氏执笔、临帖、用笔、用墨四者,各别其师,欲集大成,然细按之颇为枘凿;朱九江执笔中正谨严,不能通于包世臣之左右牝牡,更不适于张廉卿之外方内圆。且以朱师临帖执笔法教人临碑,是否相通,尚可存疑。据此,麦先生则示以唐太宗的“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张旭的“执笔圆畅”;孙过庭的“执使转用”等说以概之。并就自古有席地、坐椅、枕台、企立而书,以说明姿势不同,字之大小、书体、家法亦不同,故执笔方法应各适其式,不能胶柱鼓瑟也。而且,“执笔高则势远,执笔低则势稳”,各有长短。康氏主张执笔近,亦只一说而已。麦先生认为,“执笔姿势,在于善用。固与书势相表里,视其运用如何以为衡,始能达到目的。”



麦华三《书法颂小楷册页》



先生在《岭南书法丛谭》中评康有为:“其书取精用宏,包罗万有……非有闳深之学问,伟大之眼光,高旷之襟怀,曷克臻此。”后又在《艺舟书影》中,通篇以“平议”之笔锋,评其碑学:“康有为倡碑,组织力与创造力可谓高强,故能变革书风倾到一世,其不朽处自不待言。”如其为大字立则,“作榜书须笔墨雍容,以安静简穆为上,雄深雅健次之。若有意作气势,便是伧父。”然其“尊魏卑唐之论,强说唐人结构出于北派,以诬古欺今,言不由衷,最为康氏盛德之累”。


先生认为,康氏分变篇中,“八分之说,愈解愈歧。”康氏果于自信,而忽视秦篆、秦隶、汉篆、汉隶、汉八分,各体均有实物流传。以至凡与己说不同者,强使之同,或攻之使倒。麦先生据此提出:“书风乃时代使然,作伪者但能伪其书法,而不能伪其书风。”



麦华三书《甲骨、金文、秦篆、汉简、章草扇面》



康氏卑唐篇云,“千年以来,法唐碑者,无人名家……南北碑兴,邓顽伯、包慎伯、张廉卿,即以书雄视千古。”先生认为此说过于夸大,且邓石如成就在篆分,包世臣成就在草书,皆非得力于北碑。其导源篇之推论,则“由臆测变为肯定,一若亲见唐宋元明清各家,亲承教诲于六朝者……乱点鸳鸯谱,煞是奇观。包康二氏此种作风,失学者态度最甚。独不思各碑出土最早者,亦不出清代,唐宋元明诸家,焉得而见之,更焉得而寝馈之也。”


康氏碑目,南朝由吳晋列起,与其本汉之论有脱节处。麦先生则在《艺舟书影》中,增列魏至吴晋之碑目十一种,既列其流(隋帖),并举其源,以全其璧。并认为,碑与帖为同时所有,是并行不悖者,可惜其时北方简牍无存,而南方又禁立碑,遂成南帖北碑分道。康氏碑学,“流于独断与附会之处,亦时有之,故应将北碑价值重新估定。”可谓续事增华,后出转精。



麦华三《邓石如八分书条幅》


康氏缀法篇,纵论运笔方圆之妙:“方笔便于作正书,圆笔便于作行草。正书无圆笔,则无宕逸之致。行草无方笔,则无雄强之神。”可谓淋漓痛快,无懈可击。其论笔意,则引王右军“作一字须数种意”之说,“可谓善用晋唐笔法精义以美北碑者。”


康氏馀论篇,大醇小疵。惟以“武健之馀,流为丑怪”八字(此正北碑之短处),借米元章之笔,反为“人非疾病,未有露肋,惟武夫作势,矜好身手者”的六朝墓志说项。



麦华三书《资治通鉴摘句小篆中堂》



康氏行草篇,竟对颜真卿书深恶痛绝,“若师争座位三表,则为灌夫骂坐,可永绝之。”又“求备心切,胜其自知之明。盖北碑无行草,无而为有,则必数他家之珍(以充之),且欲示其对帖学之心得。”而篇首语云“近世北碑盛行,帖学惭废。草法则既灭绝”,此语无视清代行草书名家辈出。亦无视“咸同之际,吾粤帖学,最称鼎盛,远迈乾嘉,抗衡中原殊未多让”的事实。其谬说欺人,更不可解。“有类江湖卖假药者流,最为白圭之玷”。


康氏干禄篇,“离开北碑范围,节外生枝,卑卑无甚高论。殿此书以自乱其体例,是狗尾续貂,其影响全局尤甚。康氏既以主张变法图强,不应有此,即在本书体例亦不应有此。”康氏“向以唐之大名家为卑卑者,今则以唐之小名家为高高矣,其何以自圆其说,取信于人?”



麦华三书《正气歌小篆中堂》



康氏“家法重于学理,党同先行伐异,殊非学者态度。”康于钟鼎文,以为刘歆伪造,则诐辞也。古今文之争,在于壁经,壁经原迹不存,不宜将之与钟鼎文书体混同。其立论本未足据,而排斥异已,未免吠声之诮。


康氏广艺舟所采,博而芜杂,苟多无当,虽多何益,且善护短。与王昶《金石萃编》中指斥北碑的“草野粗俗”一面之不失中肯,与赵之谦写北碑的同时,又辑《六朝别字记》以暴其短之学者态度,判然有别,形成对照。



麦华三书《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



先生假设,若“使康氏而就碑言碑,不攻击古文家,不排挤唐名家,则其建设北碑之具体言论,常与阮氏后先辉映……惜乎门户之见大深,主观大重,遂至在书史之地位,只达到金刚怒目境界,而不能到菩萨低眉境界也。”对康有为碑学能作如此深度之评,实属前所未见。其锋芒所及,一扫历来对权威仰视膜拜的乡願陋习,直接唐人书论“语过其份,实累机抒;或有误失,翻被嗟赏;竞赏毫末之奇,罕议峰端之失”的优良传统,正可为当代书法批评提供一个引人思考的范例。


历来著述,有寓精深于平实之中而得公允者,令人信服。亦有急于事功而苟兴新说鼓动人心者。然而,后人对既成之说只知信服,每导致盲从而停止思考,陷于知障而不觉。唯以理性平视之态度而持续思考者,从事理本末中引发新见,可能得学问之精进。




麦华三摹写作品《始兴忠武王碑》《六朝别字》《报德象碑》




麦先生又以自身实践,提出了学者立言应有的态度:“盖无论碑帖,如欲大成,必须由博返约。致其博然后不至隘陋,返于约然后得以专精。故专学一碑,言其始也;纵临各碑,言其继也;采花成蜜,言其终也。学者当循序渐进,不能躐等。”先生此说,诚不失为金石良言。


从著述所见,麦先生留下两件“六朝别字”的小楷书迹。一件在《艺舟书影》中,辑录了36个字的别字、正字二体并置共72个字,名为《六朝别字略表》。另一件,在一整张魏碑摹本的左上方(左下方是北齐的报德碑临本,四行40字。右边是一大篇的北朝始兴忠武王残碑,全碑34行行88字,连题跋约2000字),六行书录105字,同样是正、别体并置共二百多字,与前一幅重29字。保留了汉字简化之前,常用楷书字体的一个“标本”。在简化字通行以后的今天,重见半个世纪前楷书正、别字的并置,颇有陌生以至错愕之感。同时,这里还提供了碑学研究中一个不常见的环节。在多数北碑书家忽略的细微之处,正体现出先生学问所旨。



麦华三临《居延汉简》



回望百年前的中国社会,在躁动的文化人中曾一度出现过“苟兴新说”,鼓吹全盘西化的民族虚无主义论调。诸如佩韦的“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实庵的“强烈地主张废除汉字。中国文字,既难载新事新理,且为腐毒思想之巢窟,废之诚不足惜。”犬耕的“汉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龌龊、最恶劣、最混蛋的中世纪的茅坑。”有提出“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字。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字。”而主张借用世界语;有提出国语罗马字;有提出改用拉丁化新文字(1922年,钱玄同在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上,提出历史上第一个《减省现行汉字笔画案》。1935年8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了《第一批简体字表》)。一代思想文化精英,几乎异口同声地认为,只要废除汉字,便可将旧文化斩草除根,早日使积贫积弱的中华民族走向现代文明社会。后来的现实是,民族文化的顽强生命力,终使人们从狂热中回归到改良渐进。这又从反面印证了,在众声喧哗之中,持守良知、运用理性的难能可贵。



麦华三《篆书源流》手稿



麦先生书识,在细微处时有新见。对书刻于吳天玺元年(公元276年)的《禅囯山碑》和《天发神谶碑》,先生认为,二碑“书风相同,而用笔则方圆各异。皆达到痛快淋漓境界。其书有汉风,胜于曹也;《天发神谶碑》,篆书,参用隶法,以隶之方直作篆,其体则篆之,其法则隶之。笔势雄伟,前无古人。”此评对于汉晋时期的典型书风在结字、用笔转换之关键问题,可谓一语中的;先生评论最初开始楷化的吳《谷朗碑》(公元272年),则题为:“铁石纵横,力透纸背,非深于篆隶者不能作也。”


历来对唐钟绍京书法,只知其小楷《灵飞经》刻帖(以及后见的美国所藏该帖43行墨迹本)。而先生六十多年前,曾在武则天升仙太子碑阴中发见,钟绍京的几行小楷碑刻,书风远绍其先祖钟太傅的厚拙笔意,“不啻虬龙片甲,丹凤一毛。字画妍媚而遒劲有力,笔短意长”,有异于娟秀流美的《灵飞经》。



麦华三《篆书源流》手稿



生曾为岭南诗人、草书大家阮退之(1897~1979)先生晚年的书谱手卷题跋,“熔铸虫篆,陶均草隶,其斑爛之周鼎乎,新出之汉简乎。”并说“阮老以皇象、二王、石庵书融汇一体,凝重朴厚,在全国罕有其匹者,然知者甚少。但风格高古,不食人间烟火,难为世所重。”(转引自王楚材纪念书法家麦华三先生一文)此又足见先生以真知灼见推崇同道,文人相知相重的高尚品格。


1954年秋,先生北游,寻师访帖,到京城拜会前辈师友叶恭绰先生及大藏家张伯驹先生,得见更多书画剧迹后尽兴南归。尤为意外的是,在苏州旧书肆购得王献之小楷《洛神赋玉版十三行》拓片一帧。此本字口清晰,拓墨极精。先生立即“专心研究,从极意临习到详细考据此帖之流传经过,确认此帖为北宋宣和年间所钩刻之绿玉版未大损前之原拓本。现原石虽仍在,但己损坏不能再拓。世有另一裁剪本传印,但整幅章法己不复见。故麦师此本殊可宝也。”(转引自梁鼎光纪念麦华三诞辰百周年一文)1962年夏,此帖由岭南美术出版社首版发行,并附有麦先生之临本和考据文字一篇。玉版十三行面世化身千万,南北学子一时风从。



麦华三早年临摹《石门铭》



先生处事乐观,亦反映在书法之中。曾自书诗《题居廉二十四番花信图》绝句一首:“未应惆怅是荼薇,待得春来燕子飞。二十四番更迭意,东皇那肯歇芳菲?”50年代初,书法一度沉寂,叶恭绰曾劝先生暂时改从他业。麦先生则坚信国家不会废弃此道,书法将来一定会有出路,故始终不放弃书学研究。其书学目的,向来不止于撷取古人精华成就自己,更在于为后来者燃灯引路。作为面向民众的书法教师,先生尤注重楷书基本功的训练,提出“少而精”的三层十二级练习方法。又因材施教,要求学有所成的弟子“取法乎上,直接向钟、王取法,不要再以我的字为梯了。”先生主张以“指背圆密,掌心空虚,虎口成凤眼”的凤眼执笔法。以字的结构、长短、虚实,详解古人大、小九宫格的实际运用。对楷书笔势的“永字八法”,则要求临习者集中精力,先击破一点,一字通于万字,以少御繁,期于精熟。在选帖、描红、运笔训练时,要求学子在一摹二临三自运的循序渐进中,细分为“双钩、单钩、对临、背临、放大、缩小”的步骤,直到完全能自运,这对书法入门者尤为有效。



麦华三1950年代为政务院书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选页



1937年春,《古今书法汇通》在广州大学编印面世后,麦先生曾将原书稿付诸一炬,并书《焚稿记》一篇,记述他四年以来的成书始末。摘录一段如下:“右军修稧之序,笔畅神融。鲁公争座之书,词严义正。必如是乃足存赏。今余是稿也,文则画虎,字复涂鸦,粘补挪移,几同破衲,增删钩勒,等于乱丝。传之徒彰羞耳,不如焚之可以护短……虽然是稿也者,余之精力所粹也。祁寒溽暑,风雨晦明,埋头伏案,吮毫伸纸,四年之中,篝灯呵冻,余宁不之惜,而忍煮鹤焚琴也哉。顾书既面世,编述之願亦已达矣,与其束之高阁以饱蠹鱼,无宁付诸丙子化为蝴蝶。既省兰亭聚讼之争,復免太玄覆瓿之诮。臭皮囊得大解脱,清空高邈,冉冉飞腾,岂不诚大快事哉!”先生志学之年,便以晋唐典型为标的,自律严谨,以至“书稿改易至再至三,以求其是,进境无已时,修改亦无已时……”


后来识者,览之可以为鉴矣。


己亥端午于羊城珠水之南

本文参考书目:

1.麦华三《艺舟书影》,1949年广东商报版。

2.麦华三《历代书法讲座》,香港上海书局版。

3.《广东文物》上海书店1990年8月版。

4.包世臣《艺舟双楫》,2017年浙江人美版。

5.崔尔平校注《广艺舟双楫注》,1981年12月上海书画出版社版。

6.《麦华三书法》,2010年8月岭南美术出版社版。 



麦华三1950年代为政务院书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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