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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 | 张传广:父亲眼里,学生个个都是"通灵宝玉"

张传广 新三届 2019-08-29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张传广,1946年出生。1966年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下放,招工,高考,1981年武汉师范学院汉口分院中文系毕业。曾任武汉建筑工程职业学校校长,讲师。退休后曾任湖北工业大学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学院江北站负责人。


原题

 父亲张仲轩




作者: 张传广



初中毕业,我从汉口考入父亲任教的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与父亲一起住在生物实验室旁的一间小屋。屋内只有一床两桌两椅一块黑板,我说太简陋了吧。父亲笑着和我走出房门说,何陋之有啊?你看对面篱笆扎成的院子是学校养鸡场。清晨,公鸡雄赳赳地报晓,母鸡“个个大”地报喜;架子上有成熟的葡萄;实验室尽头是一年四季青翠的树林,一派生机盎然,是晨读的大好之处。在这里如果还做不成学问,岂不辜负了这番宁静?听父亲说得这般有理有情有趣,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就是省里唯一的物理一级教师。但他备课都常至晚上十一点。劝他,则说,能进实验,都是英才;社会进步,知识更新;形势逼人,不容懈怠。

 

父亲授课,严谨不乏生动,言简却能透彻。听完就已牢记,课后不用复习。历届学生,皆有共识。


父亲极爱学生。有一天,父亲说,高考临近,有位高三复姓欧阳的学生晚上熄灯后溜出宿舍,在我们门口的路灯下复习功课。我这几天回汉口家中去,给他提供方便。你若看见他,就请他进屋复习,外面的灯光太暗了。果然当晚我就看见一位学兄站在一张废弃的乒乓球台上的一把木靠椅上,抵近路灯看书。我立即请他下来,说了父亲的意思,让他进屋,给了他一盒粉笔,要他在黑板上演算。他非常感激地说,谢谢张老师。为不干扰他,我提前睡了,学兄继续复习,高考发榜后,这位学兄被重点大学哈尔滨军工学院录取。


文革时,我有位同班同学家中突发变故,生活困难。父亲好言抚慰并把他接到家中住了一段时间。


文革前的每年春节,学生一批批地来给父亲拜年,那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酒宴中他与学生谈笑甚欢。记得有一次,一位学兄向父亲敬酒道,李白的诗句中有,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句是否错了呀?农历五月哪有梅花可落呢?父亲和这位学兄干了一杯酒后笑着说:没错,没错。因为落梅花是一首曲子的名字,也就是曲牌。就像沁园春一样是个词牌。所以,不是真的五月有梅花落了。这位学兄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您为我解惑。我罚酒,罚酒。结果他连干三杯,喝得个醉眼矇眬,鼻黑嘴乌。我母亲赶紧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父亲一边为他削水果,一边哈哈大笑问其他的学兄学姐,项羽在鸿门宴中是怎样问刘邦的勇士樊哙的呀?大家一起拍着桌子对着那位学兄喊道:壮士能复饮乎?于是师生笑成一团。


有天中午,一位学姐来问父亲说,期中考试物理题我都做对了,为何只得了98分?哪个地方扣了2分?父亲找出她的试卷说,题目做对了,但单位写错了,焦耳写成了耳焦,所以扣了2分。学姐说,这是笔误,只是顺序颠倒了,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着呢!我讲个故事你听吧。”父亲笑着说。“清朝有个皇帝带着大臣和翰林学士巡视天下。到了一处,看见一排石像。皇帝就问翰林石像怎么称呼。翰林脱口而出说,叫仲翁。皇帝摇着头说,明明叫翁仲,你怎么说是仲翁呢?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于是作诗曰:翁仲为何作仲翁?总是窗前少夫功。本朝不要此林翰,发至江南作判通。皇帝为了教训这位翰林,故意把功夫、翰林、通判全颠倒了顺序说。结果翰林因此丢官被贬。”学姐听完后忙说,谢谢张老师,我受教了,终生不忘。


父亲非常热爱省实验。他说,省实验的成功在于校园文化的传承。多年来形成的传统是:早读遍及校园各个宁静处,没有学生睡懒觉,这是勤奋;上课时个个聚精会神,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是专心;午休时校园一片寂静,这是蓄精养锐;下午两节课后,没人呆在教室里。学生或去看天文望远镜;或在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做实验;或在生物实验室查看生物标本;或参加作文竞赛;在前操场有篮球比赛、乒乓球比赛、跳绳比赛、跳橡皮筋表演;在后操场,练百米冲刺的、练长跑的、单杠、双杠、高低杠;跳高跳远、羽毛球、垒球、排球、投掷等。处处都有学生的身影。这是全面发展;晚自习安静非常。上至校长下至任课老师都下到班里了解学生的学习状况和要求,从而改进教学。甚至校长亲自为毕业班的学生特批书单到学校图书馆借阅参考书。省实验教师阵容强大。中考、高考都有学科带头人把关。这是确保教学质量。


当市里二三类学校的学生还在做课本上的习题时,省实验的学生早就把课本上的习题扔在了一边,把能够看到的参考书的题目都做完了。同学见面时,荷包里一掏,互相交换的卡片都是数理化题,他们在互考对方。在校园里,老师之间,同学之间,年级之间都有竞赛。甚至还有低年级学生挑战高年级学生,这是竞争机制。这些都是省实验的传统校园文化。有这种校园文化的传承,省实验能不成功吗?


父亲退休后被市里评为首批特级物理教师,还被选为市政协常委。但他淡泊名利。有好几拨想著书立说的人想要父亲挂名并许以丰厚的报酬,但父亲都不为之所动。他关心的是恢复高考后的一九七八年省实验的高考成绩。


当他知道从农村招工到武汉制氨厂的省实验学生全都考取了大学;当他知道全省高考第一名的是省实验的高一学生柯祖耀。当他知道全省自学高考考试十几门课每门统考都全省第一名的是我同班同学许玉经;当他知道我同班同学、挚友梅长钊考取了物理系可接他的班;当他知道我与同班同学朱永华、孙瑷棱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再度成了同学;当他知道我们实习时,接待我们的教育部门听说中学毕业是省实验,一中、二中的就马上请坐。其他学校毕业的就站着;


这些消息使父亲非常感慨、高兴和自豪。他举起酒杯对我说,为了永远成功的省实验,我们父子俩浮一大白。我也深深地为父亲感叹,半个多世纪以来,省实验有多少事,多少学生让父亲魂牵梦萦啊!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省实验的毕业生在社会各界中绝大部分现在是或者曾经是领衔的人物。他们的成就是是令人惊叹的,他们的影响是深远的,足可以告慰我的父亲了。


父亲已去世二十五年,我也七十三岁了。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我梦中时而出现父亲和那些学兄、学姐、学弟、学妹的面容和身影。还有那间生物实验室旁边的小屋、养鸡场、葡萄架、一年四季青翠的树林。虽然老了,但我跟父亲一样,每年都在关注省实验的高考成绩和排名,期待着省实验的灿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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