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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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卜幼凡,1961年生,江苏人。1982年起在中共安徽省委从事党史研究和宣传工作,现为安徽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一级巡视员。
作者:卜幼凡
新三届群体中,高考经历千奇百态,让如今的年轻人看来很不可思议。我是新三届群体中的小字辈,与许多“老三届”“50后”们跌宕起伏的高考经历相比,我当年的高考就显得平淡得多,本不值一提。可是同班同学要编纂一本入学前后回忆录,催促我动笔,赶鸭子上架,不得已,我也就说说自己当年高考前经历的一些事情吧。
1977年7月,我毕业于江苏省射阳县兴桥公社新东大队的新东学校。它坐落于苏北平原、黄海之滨,设初一、初二、高一、高二共四个班级——一个乡村的中学,场地窄小,设施简陋,一个班级就是一个年级。不能指望它有多高的教学水平,能让周边乡村的青少年在那个时代念点中学的书,也就是烧高香的大好事了。——学校生源来自周边的五六个大队,我家所在的安南大队也是其中之一。
射阳是盐城市(过去叫地区)下属的一个县,是我童年、少年生活的地方,但我却很难把它与“故乡”联系在一起,以致于如今自己年届花甲,竟然心地恍惚,似乎说不清楚:何处是我故乡?
父亲是苏州吴江人,参加革命后经过华东财政干部学校培训,被分配在江苏省财政厅工作。如果按正常的轨迹发展,我的故乡应该算是南京吧?因为曾经的家在南京,我母亲也是南京人。然而,50年代后期,因父亲和母亲都是知识分子,个人成分比较“高”,同时为了表示自己的觉悟也比较“高”,就一起“支援”苏北,下放来到盐城,我就出生在了盐城。因此,我历来填写的履历表中,籍贯一栏是吴江,出生地是盐城,在盐城下面的乡村长大,于是故乡就算盐城了?我心里对此却总觉得怪怪的。
在那特殊的年代,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情商也不算高的父母亲,生活很艰难。他们的工作单位一路下行,从地区建设银行,到淮北盐务管理局射阳盐场,然后在1969年冬季,又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全家下放到了这里的安南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好在那时的农村民风还较纯朴,对我们这个外来户,并没有表现出排斥和歧视。不过孩子上学却大受影响,因为农村的教学水平实在低得让人无话可说。
安南大队下属有10个生产队,从南往北呈狭长型分布。为了兼顾学生上学方便,在南边的2队和北边的9队分别设了一个1—3年级的教学点,配有1到2名老师。4年级和五年级则集中到中间的大队部上课,称中心小学。
我家下放在第6生产队,于是1970年上半年我插班在9队的教学点上完三年级(我在射阳盐场职工子弟学校已经上了一年的三年级,好像是学制改革的原因,又多上了一个学期)。暑假后就要到中心小学,继续读四年级。
正是在这个暑期,家中突遭变故,母亲因病去世。战争年代,她在部队时从事的是文化工作,没上前线,而长期的风里来雨里去,却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27军入朝参战时,母亲体检被发现有病,遂到淮安康复医院疗养并工作,1957年转业。这病在城里生活还不成问题,但到了缺医少药的农村,就一步步加重了,最终导致不治。那一年,我9岁。失去母亲的时候,年幼的兄妹三人悲伤不已,从此失去了那个在穷困日子中能对我们百般照顾的最亲爱的人。
本来在中心小学的学习,也没有多少值得记述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两个班(或者说两个年级)共处一个教室学习的状况,也算是一道奇景,倒可一述。
按照原有教学布局,离大队部近的几个生产队的孩子,前三年要分别到周边的小学教学点去上学。有些贫下中农家长有意见,要求在大队部也设教学点,这样,他们的孩子上学就可以少跑路了。这一貌似有理的建议被“从善如流”的大队领导接受了,于是大队部也设了个上课的教室。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在一间教室里,同时坐着一年级、四年级两个班级的学生,一半学生听课,另一半学生就做作业,交替进行……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了一年。
读完四年级,教室里又有新的低年级班级入学,升入五年级的我们这一帮哥哥、姐姐们就得腾出位置,不能再与他们挤一间屋了。那么,移到哪儿去上课呢?当然有地方——牛棚!这可是真正的牛棚,与关押走资派的“牛棚”概念有区别。我们在那里又学习了一年,牛棚里的特殊气味,深植于我的嗅觉记忆中,至今挥之不去。
小学毕业后,我先后在隔壁大队的卢洼学校和新东学校读完初中和高中。初中阶段,虽是“黄帅”事迹和“白卷”事迹广泛宣传之时,倒也没影响多少学习。高中阶段,“学工”“学农”占用了不少时间,记得高一时我们与高二两个班100名同学,曾花了近一个学期,挖了一条河,“革命”业绩还真不算少……只是学业也同样耽误了不少。
当年的农村教育环境、教育资源如此简陋和贫乏,学习效果也可想而知。
卜幼凡所在高中班毕业照
高中毕业,我面临选择。是作为插队知青继续在农村干下去,还是想办法进一个工厂去挣工资?当然,谁都愿意选择后者。可是,要实现它却不是那么简单,那得有指标,有门路,有机遇。像我家这种路子越走越窄的状况,实际上是没有选择的,只有一条路:先在生产队里老老实实地干下去。
那时,对于前途和未来,真是两眼一摸黑,不知将是一种什么结局。而时代正在起变化,历史来到了大转折期,我也在眼前一片茫然中,忽然看到了新的希望。
1977年10月下旬,我的一位姓王的高中好友(曾做班里学习委员)来家里找我,告诉我一个重大消息:今年参加大学考试不用靠推荐,可以随意报考。我不以为然,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推荐轮不到我们;考试,我们又怎么考得过城里人?王同学听我一说,也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兴致全无。他与我聊了些其他事情,就告辞离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他再次来我家,说许多同学都准备参加高考,学校还举办了补习班,连班上成绩很差的同学都报名了,我们在班里的成绩还算是尖子呢,为何不试试呢?我对此还有点不信,就专门与他跑回学校去看,结果发现同学们那种热火朝天认真复习的样子,真令我们不安起来。报名,还是不报名?这是一个问题。
禁不住王同学的一再劝说,我勉强报名,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当然,以这样的心态,仓促的准备,在11月份头一轮的初试中就被淘汰出局。应验了我当初的想法:在乡下落后的课堂学了那么点东西,要考出好成绩来才怪呢!
我连公社中学都没有上过,在三个大队的学校分别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学了些基本常识而已,其中仅语文、数学课一直学着,初中时增加了物理和化学课,老师只是照本宣科,没有任何实验;高中时则基本上学的不是正经的数理化,倒是学起了什么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而英语则只学了简单的几个句子,至于历史、地理什么的课,则压根没听说过。总之,接受的是不完整的中小学基础教育,尤其是理科知识特别薄弱,因而也没有任何兴趣。
真正点燃我大学梦的,是一次偶然到同学家的串门。
1977年的高考,江苏有30多万人报名。本来恢复高考就很匆忙,这么多的考生一起上阵,有关方面压力似乎很大。于是江苏实行了二轮考试的方法,以地区为单位,组织考语文、数学两科,一下子淘汰了20多万人,像我这样根本没准备、理科又差的当然也入了淘汰之列。但是我有二位高一届的同学却参加了省考,虽然最终没有入围,但也算是经历了两度考试。我去到其中一位同学家遛遛。
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串门,却让我看到了那次正式考试的题目。而我却认为,考题非常简单。如此简单?我有些不敢相信。全部浏览一遍后,心里盘算,除了数学难一些,其他几科考的都是不太难的常识啊!这顿时让我有了自信心,心里琢磨,也许上大学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必须去尝试一下才对啊!说不定就像撞大运,一下可以改变我的人生轨迹呢?由此我对于再度高考就来了精神。
长年生活在农村,见识虽短浅,但父母毕竟还算是文化人,父亲曾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学过音乐,母亲也是华东军政大学毕业,家中日常的知识教育自然要比农村孩子更多些。特别是我的母亲记忆力很好,讲起历史故事来娓娓动听,我的基本历史架构就是在故事中慢慢形成的。而且,父母爱读书,也影响了我们兄妹三人,读书成为我们的习惯。
那时可读的书并不多,而且母亲去世后,家中的经济条件下降,父亲的工资只够勉强维持日常的生活,没有余钱再去买书。于是县城的新华书店成了我常去的地方,一分钱一天的租金,可以看分拆开来的一本书(押金是每本书一元,一本书如果是定价3角钱,至少被拆成5本,才不会发生租了不还的情况),一元钱大约可以看近20本书。
这其中大多是小说,古典“四大名著”,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中看完的。当然主要是浏览大概的情节,囫囵吞枣,并非精读。好在年少记性好,那时所看书中的大部分情节,至今还能记得。
除此之外,更多的知识来源于报纸。父亲订了一份《参考消息》,我从认字后几乎每天送到家中的报纸都看,而且是反复阅读。大队部还有《人民日报》《新华日报》,我也经常去翻阅,哪怕已经过期许久,我都要认真地看完从第一版的国家要闻,到最后一版的文艺副刊,都要翻阅一过。可以这么说,凡是书刊印刷品,无论什么内容,只要碰上了,我都要拿来翻阅。记得自己曾经把一本捡到的中药手册背了个遍……这些平时积累,就是我自信的源泉。
既然有了想法,那就要抓紧去实现。我把自己的知识结构与高考内容进行对比,发现有二个突出问题:一是数学仍是弱项,需要强化;二是历史、地理、政治没系统学过,需要梳理。于是我东找西借,总算弄来了“文革”前的历史、地理课本,通读了一遍,算是在头脑中建立起了基本的概念。语文和政治凭的是基础,可以放于次要地位。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数学的强化上,基本上把初中到高中的作业重新做了一遍。这样,到高考前夕,该看的书都看过了,而且没花一分钱去买书和复习资料。
待我真的坐到高考的教室里时,心情竟然是出奇的平静。当时天气很热,考试过程中,许多同学汗流浃背、烦躁不安,闷热对我来说则没感觉。我心无旁骛,埋头书写,真是成竹在胸,居然自我感觉没有遇上难关,每科的考试,我都在一小时内就完成。我不是一个喜欢在做完的事情上翻来覆去重做、重新检验的人,我的特点是会做的立刻就写,迅速将它解决;不会做的我相信真的是没掌握,干脆放弃,再琢磨它也没用,因而我也不会对那些没做出来的题胡写乱猜。
看着满教室考生或忙得不亦乐乎,自始至终埋头做题;或明显是不会做而坐在那儿发呆、东张西望,我不免生出几分自满来,于是就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因为当时没到交卷时间是不允许出去的。几科的监考老师都对我做题做得快表示惊讶,还当堂表扬了我心态好,不紧张,让别人向我学习云云。其实,每人有每人特点,别人的特点我未必学得来,而我的特点也未必是他人所愿实践的。
几科考完,自我感觉不错,只是数学考完后才发现犯了大错,审题失误,把“文科做1-4题”看成了“文科做1题和4题”,漏做了中间的2、3二道大题!结果这科只得了48分,真是大意失荆州,重点强化的数学仍然成了短板。也算是冥冥之中对我做完题不检查的毛病的惩罚吧。
尽管如此,我此后还是对当年的高考出卷者一直耿耿于怀:你们图省事,居然把文科和理科的数学试卷合在一起,搞得我一时糊涂,以为漏掉的那二道大题是给理科生做的,白白丢掉了两大题的分!你们干的好事!当然,人家可能也会一口怼回来,说:试卷上写得明明白白,你就是看不明白,你这还考大学?还赖别人?
一切都成了过去,不计较了!
后来总分公布,我得了377.5分,在江苏全省文科考生中得分不算高,我后来入学后与同班同学横向比较起来总分也偏低,可是,当年在我们那小县城,我却成了名列前茅的文科考生。而且老师还鼓励说,你有年龄优势啊,一定有好学校会愿意录取你!
这又让我信心倍增,于是我第一志愿填报了母亲生长之地的大学——南京大学,并因了长留在记忆中的历史故事,而选择了历史系。然后把北京的北大列在第二志愿,上海的复旦列为第三志愿,“学大汉武立国”列在第四……从中不难看出自己当年也属于无知者无畏,内心膨胀,不知道自己的考分其实并不太高,而当时意识不到这一点。
我刚填完志愿,却另有一个“喜讯”传来。我接到了县劳动局的招工通知,让我去县五金厂报到。你这喜讯也来得太晚了!早一两年到来,我会欢天喜地去五金厂报到上班的。可现在才给我捷报,晚啦!我将招工通知当废纸,弃之纸篓。
我开始期待大学录取通知喜讯的到来。后来,所报第一志愿的大学寄来了录取通知,毛笔竖写信函,落款是:“南京大学革命委员会”。这,才是我最需要的喜讯!
自此,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彻底改变。
卜幼凡的大学录取通知函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瞎琢磨,如果当年我提前被招工,成了县五金厂的一名工人,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将会有怎样的结局?也许我拼搏、奋斗,成为了企业的骨干,乃至领导,能以一个企业家的风范在商海里呼风唤雨,好一派人生得意的风光啊!可是,另有可能,我还没有很好地发展呢,企业就早早倒闭了,我下岗了,或许街头巷尾贩夫走卒者流,也有我的身影在其中。人生大戏,真是无法再重新演绎。而其中的人生感慨,则是可以直击人的心灵的。
站在历史的苍穹下回溯,正是邓公拨乱反正的决定,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也庆幸当时城里的孩子学习也不过尔尔,才让我这类长期生活在农村的孩子能脱颖而出,也能如愿以偿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走进心仪的大学校园。
那年10月中旬的某天傍晚,我向送行的父亲和弟弟、妹妹道别。父亲多少年来的困苦刻在脸上的皱纹,此时都因内心的喜悦而舒展开来。当时父亲刚被调到射阳县冷冻厂从事财务工作,厂里有前往南京送货的卡车,经父亲联系,我便坐上了那辆顺风车。车开动,亲人站在那儿向我挥手,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暮色里,而我心里荡漾着一波又一波的感动,父母亲、弟弟妹妹,久久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汽车披星戴月南行,次日早晨到达南京。我在鼓楼公园附近下车,提着简单的行李小包,沿着天津路幽静的小巷,拐上汉口路。阳光灿烂,校门口新生接待处,迎新的学长向我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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