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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严翠棉:为回京我们离婚了,为生活我们相依相守

李亚卿、展云馨 新三届 2021-05-21



整理者简历

李亚卿,女,1969年9月从北京去内蒙古兵团,被分配到2师15团9连,先在大田班,后调勤杂排任缝纫员。1976年2月回京,被分配到门头沟区教育局。后调入宣武区教育学院任计算机教研员,直至退休。


原题
不离不弃  相依相守




 口述:严翠棉
 整理:李亚卿、展云馨



九连的许多战友说:“我和我老公就是我们连的奇葩”。在当时,我们这对最早结为夫妻的人儿,让不少年轻的姑娘小伙羡慕,羡慕我们摆脱了集体生活,让他们对家庭有了向往,让他们幻想着有一天能吃上自己做的小灶饭,能永远离开掺着煤油味的圆白菜和天天如此的糜米饭。


可是谁知道,我自己选择的婚姻,让我的一生只领悟了这两个字“认命”。


一、为同情,我们结婚了


1971年,在连队拉练中我的脚崴了,不能参加大田劳动,当时的丁副团长便指派我去团部医院照顾一个北京知青产妇。刚到医院就听人说:“有个病人真可怜,脚趾头都烂掉了。”啊!好奇心驱使我也去偷窥了这个人。哎呦!他的脚趾头、脚指甲都变成了黑色,其中有一个脚趾已经烂没了,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绿色的药水。又黑又瘦的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从此,我便不知不觉地常到他的病房,也越来越多地照顾和关心他。


他是个老兵,叫刘福爱,在9连战备连是突击队长。一次半夜边渠决口,把几千块坯垛泡在了水里,紧急集合后,他最先冲下去堵口抢坯,带领战士们奋战到大天亮。由于他一直泡在了冰冷的水里,回宿舍又激了热水,便患上了血栓闭塞性脉管炎。


那个时候,我对他,没有感情只是同情。他是个孤儿,就是觉得他可怜。团部医院治不好,转到了师部医院,师部医院治不好又转到了呼市医院,却都不见效果。当时和他同为病友的兵团司令员说“给你申请个军人残疾证吧”。“不用啊,我有共产党管饭吃,反正也算工伤”这个倔强的老兵如是说。连长积极促成了我俩的婚事,于是他认真果断地说“咱们出院、领证、回家”。


1973年4月28日,在农闲时节,全连为我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领导还特意叮嘱我不要穿垦服了。新娘衣服都是从战友那里借来的。记得当时连里有70%的老兵和不少3连的娘家人都来庆贺。团部有的干事也纷纷赶来道喜。当络绎不绝来道喜的战友们欢天喜地地散去之后,我凝视着门框上那副大红的对联,20岁的我却哭了。上联是:兄妹加战友亲上亲,下联是:红花配绿叶好上好,横批是:锦上添花。亲不亲好不好,我不知道,是同情是感情?反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没有扎根思想,我妈也没同意我结婚,更不知道他还有病。我怎么就眯了马虎地结婚了呢。


每当我看到他在自己上药、消毒,用小刀剜脚趾上的死肉,吓得我就哭着往屋外跑。等我战战兢兢地回家来,便看见满地都是他扔的烟头,疼得受不了,就再捡起地上的烟头接着抽,靠它止痛。脚趾头一个一个地烂掉了,揪心和疼痛始终缠绕着我们。但是我们新建的小家是温暖的,这种温暖也带给了战友们,许多战友晚上都会来看望我们,来这里找“家”的感觉,大家在这方寸之间谈天说地,论古道今,还时常能蹭碗我家的面条吃……


二、为回京,我们离婚了


结婚一年后,我们有了大女儿。1977年我们又添了二女儿。我老公也在连里先后做过修鞋、保管、出纳、售货员等轻体力工作。


1975年后,大批知青都返城了,为了我的两个女儿能有更好的生活,我也想返城回京。我先后申请了病退、困退,都被连里扣了下来。再后来,北京已经不接收已婚的知青,正常返城已没希望。为了回北京,我只能和这个老兵离婚了。1978年,结婚5年的我们在和胜公社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只身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


当初瞒着父母结婚,现在又当着父母离婚,慈善的爹娘表示:既然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不能不管人家。我说:“妈,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离婚,虽然他瞒我岁数(说是大我4岁实际大11岁),又身有残疾,现在我们两地分离,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我要是有个儿子,就不回来了。万一他不行了,我们娘儿仨可怎么办,闺女不能跟着我受苦啊!我们仍是一家人。”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心,宽厚的父母接纳了我,接纳了我的所有。而我也是为了孩子们,去办的离婚手续。


一年之后,回内蒙古探亲,我和刘福爱又到和胜公社办理复婚,新领了盖有离婚印章的结婚证。但是至今,我们依然保留着原始的结婚证,新领的结婚证他却说丢了。


三、为生活,我们相依相守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战友都惦记着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过得怎么样。当战友们回忆9连的往事也就自然会想起我这唯一在9连安家的知青,甚至会猜测我丈夫刘福爱是否还活着。


当我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回到北京后,真的是一无所有,只能和父母挤在本来就不大的平房里。因为带着两个孩子,又没有学历,虽然有几次很好的工作机会,却不能胜任,最后被分配到一所职业学校做二线职员。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为了能多挣点钱,我曾经转了好几个工作岗位,还从办公室调到食堂,甚至用远处的两居室房换到近处的筒子楼。孩子的爸爸也为了减轻我的生活压力,执意独自留在内蒙古原农场工作、生活。就这样,我们又过了7年的两地分离生活。


近几年,许多战友都回过连队,看到大青山脉依然巍峨清秀,五加河水依然绵延不绝,但那个曾经让我们流血流汗又流泪的连队就像一个废弃的城堡,没了生机,没了人气。可想而知,在这分离的7年中,我丈夫克服了多大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困难,独自坚守在“战友加兄妹,红花配绿叶” 的土坯房里孤寂地生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能帮衬我一把,希望我们母女3人过得更好一点。


我虽然认命,但我工作努力,乐于助人,在平凡的日子里,也得到了学校领导和同事的帮助与信任。我虽然独自带着孩子在京生活,历尽艰辛,但一家四口心心相印。虽然远隔千里,但依然感到相依相守,相扶相伴。这个世界虽不乏艰难,也特别美好。无论生活多么不容易,总会有些善意和感动,总能支撑我度过无数煎熬的时刻。想到孩子爸爸的脚残疾了,10个脚趾全烂没了,手指也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症状,有病也只能是回北京探亲期间做治疗,我下定决心要把他办回北京,日子好坏也要全家团聚。


那年月,每逢周日,我便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母亲,坐火车回山东他的老家,找亲戚写材料,找政府开证明,东奔西跑四处求人,风雨无阻痴心不改。终于在1985年,北京接纳了我的丈夫,这个倔强的老兵,这个为了孩子不惜自己守候孤独的父亲。为了贴补家用,回京后,他做过小买卖、当过交通协管员、去过医院的洗衣房做洗衣工(同去的兵团战友不到半天就不去了)。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无论是病痛折磨,还是家境窘迫,都没能让我们分离,哪怕为了孩子我们曾经离过婚。同时我们也得到了孩子们的回报——两个女儿从小懂事上进,3岁就知道照顾爸爸的起居,长大后无论是参军还是读书,两个女儿都是我们的骄傲。


如今我的老公已经75岁了,病痛折磨使他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是当他在天坛公园知青角见到久别重逢的战友时,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追忆着许多熟人,有活着的、有逝去的,有模糊的、有清晰的……


推着轮椅上我命里的男人,迎着奔跑过来的双胞胎外孙,我脑海里浮现出贴在9连小家里的那副对联:“战友加兄妹亲上亲,红花配绿叶好上好”。这是谁赠与我们的赞美之词,谁在那个年代,那个良辰吉日有如此浪漫的佳作。那一天,我只想做新娘,现在,我想找到你,我想感谢你为我们 “不离不弃、相依相伴”的平凡生活描绘出了美好的色彩。


2017年晚秋


苦尽甘来  天伦之乐,刘福爱、严翠棉一家

 

后续


常言道:人生百态,世事无常。这是个真实且平常的故事,不离不弃的信念支撑着这对战友相依相守,风雨同行。但是2019年1月9日这一天,病魔无情地改变了她们的初心,红花分别了绿叶;妹妹离开了兄长;女儿没有了妈妈。我们的主人公带着无尽的牵挂与不舍,把最后的眼神留给了和她患难与共的另一半,从此便阴阳两相隔……


2019年仲春

李亚卿兵团照片


展云馨兵团照片


李亚卿近照


展云馨近照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原载《记忆》2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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