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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胡道轨:八妹到菜场卖豆腐,家庭地位提高了

胡道轨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胡道轨,1946年生,1965年毕业于上海徐汇中学高中,1966年参加工作。曾带领小组获“上海市劳动模范集体”称号。1984年考入上海交大机电分校管理工程系,毕业回厂担任厂领导工作。是上海市企业管理协会会员。


原题
七零年代副食品票
和豆制品的回忆




作者:胡道轨



1950年代初,我国的物资匮乏,粮食供应不充裕,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让分配比较均衡,釆用了发粮票的办法。这是在计划经济下的一种措施。后来又推出了油票,布票、糖票,副食品票、肥皂票,记得上海还有糕点票……发票子,虽然是一项不得已的措施,但是,就当时的历史条件来说,是一项非常有必要的措施。

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我国物资不断充裕,这些票券完成了历史使命,得以取消。这些票券的影响和由此而发生的故事,已经渐渐远去。回忆回忆往事,虽然有些苦涩,也不乏趣味。

1970年代的八妹

 
一.  不想卖豆腐

我的兄弟姐妹共九人,以排序为小名。如阿大、阿三……最后两个是龙凤双胞胎:称八妹、九弟。阿二早逝,实际是兄弟姐妹八人。三、五、九是男孩,其余都是女孩。由于大姐1958年支内去了河南开封,五弟1965年去了新疆建设兵团,我在1966年进了工厂,六妹七妹1968年、1969年一片红,去了农村插队。按照当时毕业生工作分配政策。八妹和九弟可以进“上海工矿”。

1972年,九弟分配进了工厂。八妹被分配到菜市场,当营业员。她接到通知,一万个不愿意,甚至不想去报到。

不像现在,毕业生可以自己挑选工作,还可以自由跳槽。那个年代,只有政府分配这一条路。不服从分配,只能待在家里,当一个“社会青年”。要想再分配工作,那是难上加难。母亲知道其中的要害,拖着八妹去菜市场报到。

其实,八妹是我们家的小精灵,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发泄一下对工作分配的不滿而已。

菜市场在裕德路上,二层楼房,规模不小。离开我家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到了二楼办公室,领导分配给八妹的工作岗位是卖豆制品。因为单位已经从档案中了解了八妹个子不高,属于照顾性质的分配。一个大妈模样的行政人员,把母亲和八妹领到一楼卖豆制品的部门。

豆制品部门的位置相当于商店的门面,对着马路营业。足见它在当时的地位。部门的大组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上海大叔,大嗓门,滿口本地口音。他看出了八妹唬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着嗓子说:“小妹妹,別不高兴,做了这行工作就知道了,到时候,赶你,你也不想走了……”

经张师傅一开导,八妹心理有点点变化。脸也舒展了一些。张师傅对着母女俩说:“由于工作需要,要上两头班。中间休息。”又对八妹说:“今天早点回去,明天六点来上班。”俩人告別了张师傅,回家去。

豆制品有老豆腐、嫩豆腐、臭豆腐;豆腐干分香干和厚豆腐干;另外还有素鸡、百叶、黄豆芽、绿豆芽、发芽豆,喔……差点忘了,还有油面筋和素肠,品种繁多。都是按政府分发的副食品票子,定量供应的。票子每人每旬一张。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人们的心理却容易得到滿足。八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跟着师傅没几天,就学会了一套“挑光卖光”的生意经。做到让顾客乘兴而来,滿意而归。举个例子,如果有人想买豆腐干,因豆腐干按块计价。她就说:“我帮你挑厚一点的。”素鸡是称份量的,她就会说:“我给你份量称‘鲜’一点。”这样,每个顾客都认为八妹是向着自己的,对自己最好。

因此八妹的人缘相当好。几个月下来,周围的居民都知道“八妹”这个响亮的名字,在这一带出了名。至于她的真实姓名,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二.  每旬一张副食品券

八妹上班了一段时间,发现有个老婆婆到她这里,从来只买豆腐,不买其他制品。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有时买完豆腐,还会在柜台边站一会,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平时,生意忙,八妹对她无暇端量。这一天,老婆婆来得晚,买好豆腐,照样未走。这时,摊位上已无他人。八妹仔细看看她:中等个子,背有点点驼。头发斑白,脸庞显得白净,但布满皱纹,估计有七十岁。脸颊下部,已显瘪凹,那是掉了很多牙的痕迹。八妹见老婆婆迟迟不想离开,就问她说:“阿婆有事吗?”老婆婆说:“没事,没事。看到你,想起了我的女儿。”她接着说:“女儿和你有几分像。比你高一点,已经四十多岁了。”看来,老婆婆是位心理高手,她这一席套近乎的话,获得了八妹的好感。摊位上没有其他顾客,两个人就聊上了。

那个老婆婆告诉八妹:“女儿跟着女婿住,不常回来。平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自己七十岁了,牙齿掉了一大半。粮食是够吃了,就是小菜难弄,一般的蔬菜嚼不烂。吃豆腐最来山(灵光或好的意思)。”老婆婆没有直说心里话,八妹听出了她的话音,是希望能多卖给她一点豆腐。但是,卖豆制品是有规定的,进多少豆制品,要回收多少张副食品票子。虽然可以有一定的报损,也是要说明原因的。所以八妹没有这个胆量,多卖给老婆婆豆腐。心里同情老婆婆,但是爱莫能助。

这样,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越是交往,八妹越是多了一份怜悯之心。有一天,八妹想:“老婆婆一个人,一张票子,无法调剂。我们家人多(当时父母,我和夫人,八妹、九弟,都在一个锅子里吃饭)少了一张票子,扯得过来。”

自从八妹进了菜场,买菜十分方便,成了家里的采购员。多一张票子,少一张票子是不会有人过问的。于是她萌生了一个念头:每个月送给老婆婆一张副食品票子。过了两天,老婆婆又来买豆腐。她拿出一张票子,八妹给了她两份豆腐。老婆婆很诧异,问:“小姑娘,今天怎么给我这么多?”

八妹是个直爽的人,对老婆婆说:“我们家人多,票子多,每月省一张给你。”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大张票子(那时候,发给一个人的各种票子是印在一起的,什么时候撕下来,是自己来做的),在上面撕下一张副食品,放进收票箱里。

这样的做法,是在向老婆婆和其他人显示:多给老婆婆一份豆腐的票子是自己拿出来的。老婆婆感到很过意不去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八妹执意要这样做,老婆婆觉得她很诚恳,也就千谢万谢收下了。

这件事情,八妹紧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婆婆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事后,她送八妹一些肥皂票等,作为回馈。

1970年代作者和八妹和九弟

 
三.  多舀了一调羮豆腐汤

我突然想起一句关于双胞胎的话,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至少我们家的一对龙凤胎,八妹、九弟就是这样。

八妹是姐姐,她一直呵护九弟,九弟也心领神会,经常帮着八妹。他们参加工作的时候,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在长身体阶段,胃口特别好。我们家里人多,下班时间前后不一,因此吃饭也要分两批。有一天吃晚饭,父亲、我、八妹、九弟先吃。家里每餐一般总有三个菜。其它是什么菜印象没有了,唯有一个菜:一大碗豆腐鸭血汤,记得最牢。不过在日常记忆里,炒咸菜、炒青菜是经常吃的。

要说现在的上海人吃饭,一般以吃菜为主,菜多吃,饭少吃。那个时候可不一样。最主要的是菜贵,大家不舍得多吃或者说没钱多吃。另外,菜品供应不足,豆制品鸡鸭鱼肉都凭票,定量供应,这是一个次要的原因。再说,饭和菜怎么搭配好,没有现在讲究。上海和浙江的一些地方,把小菜称作“下饭”,意思是小菜的用处是:帮助饭能下到肚子里去。可知饭是主角,菜是配角。

回到饭桌上,我们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九弟喜欢吃汤。汤里的豆腐和鸭血沉在碗底,不是很多。他先是一口饭,一口汤。慢慢的吃得兴起,一口饭,舀了两调羹豆腐汤。这对于正在发育的九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第一次,父亲朝九弟看看,没说什么。九弟根本没有觉察到父亲的表情。第二次,父亲开口了:“汤少舀一调羹,后面还有人吃饭。”九弟赶忙改为一口饭一调羹汤。

八妹见了解围说:“阿爸,汤还有一大碗。”意思是让九弟吃吧。她对九弟说“想吃就吃吧!”因为八妹心直口快,又因为为家忙里忙外很辛苦,她卖豆制品的工作,又给家里带来了很多便利,所以人人让她三分。其实,九弟最小,父母很是宝贝他的,父亲叫九弟少舀一调羹,也是因为豆腐汤不多的无奈之举。

说到八妹对九弟的关心,那是真心实意的。她常说:“我和九弟是从娘肚子里一起出来的。”意思是他俩的关系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不一样。

只许舀一调羹豆腐汤,正是我们家当时生活水平的一个缩影。

在那个时候,豆制品算得上是佳肴,大多数人都喜欢吃。但是,有的豆制品,也只有过年能吃得尽兴。因为,过年了,副食品票多发了,供应量也上去了。家里买的品种也多了。我们家特别喜欢发芽豆烧咸菜、百叶节烤肉、红烧烤麸。各会烧上滿滿的一钵子,那几天,我和九弟才能尽兴的吃上几顿。
 
四.  喜欢上了卖豆腐

1972年前后,菜场没有冰箱、冷柜。天气热一点,要是豆腐干、百叶、烤麸等豆制品当天卖不完,到了傍晚,菜市场就会派人把它们放在大锅沸水里烧一下,俗称回锅品,第二天再卖。那时候,对“保质期”没有非常严格的概念。只要保证不影响顾客食用和健康就好。回锅品要是第二天再卖不掉,就会进行内部处理。钱还是要收的,打点折,副食品票就不收了。为什么要在内部处理呢?因为流出去,后果难料,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处理不是营业员说了算,要经过大组审核。处理的量,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所谓内部处理,就是在菜市场的范围内进行处理。这样做的好处是,各部门的处理品可以互通有无。得益于这个约定俗成,我们也受益过。记得有一次,八妹下班,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她带回一大包撑脚蟹。所谓撑脚蟹,就是快要死的蟹,爬是爬不动了,但是还有一口气。

我夫人见了,赶紧接过蟹来清洗。母亲也来帮忙。洗完了就在煤饼炉上蒸煮。蒸了十几分钟,揭开锅盖,滿锅烧红了的蟹,滿房间蟹的香味,诱得我直想流口水。夫人把蟹装在洗净的脸盆里,有整整半脸盆,放到桌子上。母亲切碎了一块生姜,放在一碟醋中。一家人围着桌子,剝着蟹,沾点醋吃。你还别说,撑脚蟹的味道还是蛮鲜的。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因为八妹卖豆制品,认识了不少顾客,大家关系又好,给家里带来了不少便利。

1973年6月,我的儿子诞生。江西插队的七妹请了假,回上海,带了很长时间的姪子,但是她总得回插队的地方去。于是我就犯难了:想当年,为了方便女职工喂养小孩,有条件的企业,都自己办托儿所,也只收自己职工的小孩。我和夫人是同一个厂,在大连西路,离开家(裕德路)非常远。上班路上要乘三辆公交车,单程一个半小时,再说,儿子太小,带去上班非常不便。于是想在家的附近,找一个帮忙带儿子的人。

八妹把这个消息发出去。不久,就有一家顾客找上门来,丈夫是企业的工程师,妻子刚刚退休,精力还很旺盛。最主要的是他们一家人都十分喜欢小孩。于是我们上班的时候,就把儿子寄放在他们家里。这样,解决了燃眉之急。

等儿子大了一点,我们就把他带到厂里的托儿所。

以上这样的例子不少。正因为这个原因,八妹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

由于种种因素,慢慢的,八妹从不愿意到习惯,再由习惯到喜欢上了这个工作。当然,这和那个时候的社会环境,工作岗位的单调,不无关系。

改革开放,解放了生产力。大大提高了工农业生产的能力,极大地丰富了老百姓的物质生活。那种需要凭票购买豆制品的日子,那种物质供应短缺的日子,已经成了历史,成了人们的记忆。

1990年代,八妹所在的菜市场改制了,营业员成了个体户、小老板,八妹干得红红火火。现在(2021年)她早该退休了,但还是放不下菜市场的这份工作,继续在那里辛勤地耕耘着。
 
后记

母亲看中了本小区的一个青年,亲自促成了八妹的婚事。九弟也在姐姐的介绍下,娶了心仪的妻子。现在,他们都在和下一代的共同努力下,买了新房,买了车,过上了惬意的生活。


1970年代九弟和作者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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