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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 | 刘丰农:苦难中的母亲,生养我们兄妹八人

刘丰农 新三届 2022-01-14

     

作者档案


刘丰农,笔名丰收,老三届初中生,冶金机械专科,工程师,曾在北京钢院进修液压传动专业,擅长机电液气一体化设计。


原题

我的母亲与家庭




作者:刘丰农



01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听我来讲过去的事情。


母亲出生于1927年7月24日的湖南省娄底市茶元乡新塘村的一个普通农户里,有许多姐姐和一个大哥,她最小,名叫郁香。


1944年,少女郁香17岁了,家里把她许配一个亲戚男求克,求克非常贫苦,因此而担任了贫协主任。因为重男轻女,母亲小时候只读了一年私塾,文化不高,不懂政治,找对象不会攀附当官的,只看中人品素质,她不喜欢求克,就开始了逃婚之旅。


母亲悉知邻村有女人在辰溪纱厂打工,就约了两个同乡姐妹,往辰溪纱厂跑,那时没有多少交通工具,又盘缠不多,主要靠走从娄底到怀化的辰溪有200多公里的山路。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听到日本鬼子来了,就跟着人群东躲西藏,或者跑到山上茂密的丛林里躲避。有个矮胖白净的同路姐妹叫徐清娥,被一伙日本兵强奸了,总算死里逃生拣了条命挺过来,一直与母亲有联系,解放后还辗转到涟钢看望过母亲。


奔命的途中,母亲她们也见到过美国兵对人非常客气友好。


总算到了辰溪纱厂。母亲一米六三的个子,脚大手长,亭亭玉立,清秀大方,做事麻利,纱厂只录取了母亲。母亲开始做粗纱工,后来细纱工、织布工都做。母亲很能干,一人要看很多台机子,经常得到厂长的表扬。


母亲在纱厂逐渐认识的人多了,1948年认识了同乡男,以后成为了她的丈夫。同乡男叫一凡,是邻村的石塘村枫树井人,结过一次婚,配偶病故了,凭自己专业能力在辰溪纱厂从事白领工作,干计划和统计之类的事。


母亲找了一个嗜酒如命的丈夫一凡,比她所有姐姐的丈夫强,因为一凡没有大男子主义,不但工作能力强,还起早贪黑做家务煮饭,困难年代还开荒种地补贴家用。


1949年中国解放了,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辰溪沙厂厂长主持了我母亲和父亲的结婚仪式。1950年6月初八,母亲生下了第一个男孩,取名叫一农,一边工作一边抚育小孩,但到1952年二月初八,又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后,就辞去了工作,全心带三个男孩。老二叫二农,老三叫三农就是我。


1954年公私合营,不久父亲转为国家干部,可由国家任意调动,母亲带着小孩跟着父亲调动辗转各处。1954年底父亲调动到湘潭建湘潭纱厂。1955年正月17日,母亲在湘潭生下大女儿取名四艳。不久,父亲又调到郴县兴建磺矿厂,母亲拖儿带女同行。


02


郴县磺矿的家,是住在干打垒结构平房,属于磺矿的家属房子里。我们有四姊妹、父母6人住在一起。


母亲在家带孩子煮饭。父亲每天步行上班,下班时间还开荒种点菜。


大哥一农3至4岁时,我和二农2至3岁时,三兄弟同时出麻疹,都住在医院。母亲要照顾三个病孩。


有一天上午9点钟,出麻疹还未退烧的我在病房床上才睡醒时,没有看见妈妈,就大呼妈妈,喊了一阵仍不见,我就大喊,还不来,我就把棉鞋烧了,抓起一只棉鞋扔进木碳火盆里,护士急忙赶到,把着火的棉鞋抢出火盆说,你妈妈就来。只见妈妈来了,张开口中有血,是去治牙齿了,我立即安静下来了。


大哥不到6岁,要上小学了,报名要考试,临时抱佛脚。母亲教大哥数1到10的数字。大哥总是数不顺,还是被磺矿子弟小学一年级录取了。


二哥二农成天围着母亲脚边转,在厨房里看母亲做饭菜。妹妹四艳却还在摇篮里。


我喜欢在室外玩,起初去过父亲办公楼的花园里玩,后来喜欢到大哥学校的地坪里玩。他们上课,我一个人在地坪里,盼望下课有同学一起玩。老师对我说,要我看好花,不让别人摘。我点头答应了,就我一个人,没有别人来,其实是怕我摘。等到下课了,终于可以和一年级的同学玩跷跷板了。上课铃一响,坐对面的同学立刻起身离开跷跷板。我从空中落下地,屁股弄痛了,追那同学到教室里。同学们刚好都起立呼老师好时,我却拽着那同学不走找麻烦。老师好言相劝,还说下课同学陪你玩。我才悻悻走了。


我总是劝诱同学跟我玩。有一次,我喊同学们,谁敢从这地坪前的陡坎爬下去?他们都不作声。我就示范退着爬下去了,在下面抬头向上招唤下来呀!再低头看脚下时,是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睡在医院白色的被子里。母亲把我背回去,让我睡在自家的床上。好几天,头痛头晕。原来是我爬下坡底,不知哪个同学踢动卵石滚下来,砸中了我的头顶,虽然没有出血但不省人事,被老师抱到医院的。


父亲特别喜欢女儿,春天里有一次抱四艳去办公室玩。我跟在后面。太阳大了,父亲脱掉四艳的毛衣要我拿着。我到办公楼花园里捉蚱蜢子,把毛衣放在花园的櫈子上。父亲从办公楼带着四艳回家,问我,毛衣呢?我跑回花园找,不见了。我被父亲一脚踢得很远。


我远远地跟着父亲回家。到家,父亲的朋友都来打麻将了,他们要我躲到麻将桌子底下,不让父亲打,都是逗人的。母亲知道毛衣掉了,却没有骂我。


家属房坐落在山脚下,有好几栋。雨后,山上塘里的水溢出流下来,通过山坡的一条沟渠向远处河道流去。母亲和大哥拿着捞网和桶子,到山边沟渠里捞虾子和小鱼去了。我和二农在地坪里玩办家家游戏。我正玩得起兴时,二农却想妈妈了,跑去山边看妈妈捞鱼。


二农是吃奶长大的,一刻也离不开母亲。我是吃米糊长大的,可以离开母亲很长时间。这是母亲后来告诉我说过,双胞胎奶水不够,老二不吃米糊只吃奶,老三没奶剩,只好天天吃米糊。


我等待二农来玩办家家游戏,等得不耐烦了,索性也跑去看捞鱼。母亲一看到我就大呼,不得了,家里没有关门,你们都出来了。母亲立即跑回家去,转来时,质问,谁把窗户玻璃打烂了?首先指着二农。二农说没有,我也证明他没打。后来母亲认定是我打烂的。我估计是隔壁的调皮伢子打烂的。


装玻璃的工人来了,问是谁打烂的?母亲指着我说,找你的麻烦来了。我说,我不怕。但是看到工人手里的工具,还做着攻击样子说,要切掉你的鸡鸡。我跑到地坪档头的坟墓上,躺下来,望着天空,想着这世界上的冤枉解释不清。


要吃晚饭了,母亲叫唤,三伢子(我的小名)快回来吃饭。我倔犟不从。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喊,天黑了,还不回来,老虫(老虎)来哩。使我想起,听说过父亲在山边用锄头开荒时,一头老虎下山来,父亲放下锄头不动了。还好老虎走了。父亲空手跑回家,半天出不了声。看官,老虎体型比人大,你怕不怕?我又想起,有天晚上,隔壁闹了起来,把我闹醒来又睡着了,第二天才知道,昨晚一只母虎跳到隔壁后院里,把虎崽叨走了。隔壁父母骂调皮伢子,怎么把山上的老虎崽子弄来了?辩解以为是猫。


真有老虎,不由得怕了起来,我悻悻回家吃晚饭。饭桌上,有好消息。大哥说,瞪大眼晴看着老师上课,期中期未考试成绩好。母亲很高兴,因为总是谆谆教导大哥要瞪大眼晴看老师上课,做到了。


在郴县磺矿的日子里,家庭经济还不穷困,父母年轻身体好,尽管父亲嗜好烟酒经常喝醉,但磺矿小,母亲常从田埂上、小路边把醉倒的父亲背回家,路途近,不觉累。大家是愉快幸福的。


1957年初,母亲迎来了又一新生儿,男孩取名五农。
 

03


1957年,湖南省一纸调令来了,父亲由郴县磺矿调往涟钢筹备处,兴建涟钢,为1958年破土动工作准备。


全家随父举迁。母亲怀里抱着五农,还要招呼三兄弟男孩。父亲带着四艳,还肩背和手提小孩们吃喝拉撤的几包行李。


首先到汽车站,只听到广播里有人大声说话,未见世面的孩子们望着广播筒出神。大人都不断吆喝着孩子们别分心、走慢了走丢了。


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孩子们甚是兴奋。快到湘潭时,一头小猪躲汽车,落入路边的水中。有人惊呼,猪八戒掉河里啦!只见水边有整齐石板铺的平面,延伸到路面平齐的地方,有打情骂俏的妇女们用洗衣棒槌,捶打着浸了水的衣服。我们一路新奇,很快到了湘潭火车站。然后我们大包小包一行人,转乘火车去娄底。自懂事以来,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只见车厢两旁的电杆、树木、山坡、房子,全往后退,看得我们目不暇接。眺望远处的山峦,似乎火车总是围挠着山峦转圈,老是这样转圈,不是直线往前开,真怀疑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却停车靠站了,己经到达娄底火车站(现在的老火车站)。


我们一行人背着行李步行,走到娄底老街茶亭子租下一套房子,住了下来。


母亲张罗住处,很快恢复了全家人的正常生活。


大哥就近入学,在娄底镇小学读二年级。


父亲上班在涟钢,路远,清早走,很晚回。


母亲白天带着婴儿五农、小孩四艳、二农和三农,还要煮好三餐饭,晚饭要等待父亲回来,都吃得很晚。正常还可以,有时候父亲很晚还没有回来,一般是醉倒在路上,母亲要走很远的路用手电筒去寻找,背着父亲回来很是累人。


母亲诉苦,近段时期吃不消。父亲就把子女召集拢来训话说,帮妈妈分担家务。孩子们都听从。


但是母亲没有安排小孩干活,而是想法子戒除父亲的酒瘾。听从房东的主意,酒瓶子里放几只才出生的肉肉的小老鼠泡在酒里面,给父亲倒酒喝时,小老鼠就掉入酒碗中,父亲就不敢喝了。果然,有几天不喝酒。可是之后,父亲仍然在外面喝酒,酒瘾戒不了。


母亲整天要抱五农带四艳管小孩和做家务,二农离母亲就稍微远一些了。有一天,顽皮的二农,在別人晒在田野里还没晒干的食物里,拿一块就吃,被人告状。母亲更加身心疲惫,就吓唬二农说,派出所把你抓去。二农被吓得长哭不止,我悄悄告诉他,是吓你的。他半信半疑地慢慢止哭了。


我却在更远的地方玩,沿着涟河边的小路想去涟钢玩,因为远,怕父骂,没去。蓝天白云,缓缓流动着的涟河水清澈见底,小路两旁的野花盛开,彩蝶飞来飞去,花香鸟语,空气清新,人在小路上行走,一尘不染。我就象一只丑小鹿,在欢快地奔跳在河边的小路上,甚是惬意。大人们的忧虑,在我们做儿女的身上还没有受到影响。


1958年九月初八,在母亲身心疲惫时期,男孩六农在娄底老街降生了。

 

04


1958年九月初八,母亲生下六农后,带孩子的事更累了,还有1岁的五农、3岁的四艳、6岁的二农和三农、以及上学的7岁一农、共6个孩子,最让人担心的是父亲上班那么远,常喝酒醉倒路上,母亲背醉酒父亲回来路远辛苦。要住到父亲上班近的地方,这事就提出来了。


父亲在涟钢筹备处工作。建设涟钢是中央领导重视的大项目。筹备处,有参加过长征的领导干部,有学历高的专家,有会八面玲珑的职员,而为人老实的父亲是忙于专业工作的类似工匠,没时间提出家里困难,都错失良机。以黄泥塘商店和涟钢招待所为地标的家属生活区房屋群,新落成在涟钢河西一座山上,还有小学叫涟钢子弟学校,还有医院。加之工匠在中国封建传统里是压在最底层的人,因而父亲未能入住新建的家属房。


1959年初,父亲在涟钢渡口当时的高溪村租房,全家住进农户家的出租房里,父亲上班就近了,母亲监督父亲喝酒也容易些了。二农和我,都7岁多了,该上学了。上学报名那天,我和二农兴高彩烈走到连钢子弟学校一年级报名点,排队报名。我排在二农后面。老师问二农从1数到10,二农都数了,问4十3=?,惠农一时语塞未答出,但通过了。我赶紧数指头是7。轮到我了,老师问了相同的题目,侥幸,我顺利通过了。其实要我心算也是算不出的,全靠数指头。


饥荒来了,很多人没饭吃。但是我班有一个同学,他父亲在邮电局工作,送来午饭,他吃不完还有扔,我甚是吞口水。


邮电局是全国流通的行业,容易弄到食物些。那时候占个好岗位对家庭有利。例如凡经手食品物质和流通行业的岗位,诸如,食品站、商店、粮店、食堂、邮电局,卖肉、米、糠饼、蔬菜、食品和饮事员,都是吃香的岗位。


常常由于饥饿,我逃学,在外面和野外游走,总想弄点吃的。有时候,我帮同学做作业,要他(她)带点吃的食物来。


有一次,一个南下干部的女儿,北方人,说她家里有红薯,要我告诉她做作业,我提出要她明天带一个红薯来,她答应了。我告诉了她做作业,可是第二天早晨我盼望的红薯没带来,太失望了。她说红薯太大怕父母发现。我愤怒地扣押了她的文具盒。上课她总是没文具做作业,后来老师家访了。然后她父亲找我好言相劝,我不情愿地退还了文具盒。


大家都饿。有一天中午放学,我走到四孔桥,看见大哥匍匐在桥边石板长櫈上,循规蹈矩的大哥饿得奄奄一息。我是背不动大哥的,我守在那里,等待路过的大人来帮忙。不一会儿,大哥的同学外号叫马桶的沈仁牛高马大路过,我央托他把大哥背回我家去,刚好他也住在渡口。住渡口的还有我同学西林,他母亲叫汤医生跟我母亲搞熟了。


大哥在母亲怀里,弄点水弄点米饭慢慢地喂下去,活啦!从此,我一直对沈仁有好感。


家里4岁男孩五农,也饿得病入膏肓。父亲给他输了血,也无法挽救他生命,1961年7月1日,五农夭折了。


同期,农村的大姨娘有一女二男共三个小孩。漂亮的大女儿懂事,把饭让给两个小弟弟吃,自己常吃观音土,胀在肚子里,死了。大姨父还是父亲老家石塘大队白毛井生产队的队长,失去女儿,泪水往肚里吞,因为饿死人不止他一家。


那时候所有的家庭吃饭,都是家里分配到各人碗里。我们几个大点的孩子,几口就把饭吃完了。有时候实在饿得慌,看着吃得慢的3岁六农碗里还有饭,就几个人声东击西引开他的注意,手抓他碗里的饭吃,一会儿,他的碗就是空的了。


就像鸟巢里幼鸟,弱鸟抢到食物少。六农长期处在饥饿状态,身体极度虚弱。母亲带他看病,病症是极度营养不良,医生开的处方是二两猪肝。


为二两猪肝,母亲赶了两个清早,步行到老街茶亭子食品站有8里路,每天只允许买一两,去迟了就别人买走了。六龙吃了二两猪肝,病好了。那时候的猪肝是最好的营养品,没有农药、激素残留。


妹妹四艳,受父亲重点保护,每次给她多吃点,但仍然吃不饱,常和同学到山里挖草根吃。


那时候粮食是定量按月供应的。有一天,母亲看着粮本发愁,喃喃自语说,墰子里没米了,这个月还有好几天,粮本上也没米买了。


等母亲出去借米,我拿粮本一看,这个月的合计总数是买完了。墰子的米很快没有了与二农有点关系,我发现过一次,二农拿生米炒熟和同学一起吃。我答应过二农不告诉母亲,于是我不知愁从哪来?糊里糊涂把粮本某次买米的数字改小了,这样算出的总数还不满定额,就还有米买,又把粮本放回原处。


唉!饥近盗,还近抢呢。有一天早晨上学,我走在路上,远远看见一汉子挑一担牛皮菜来了,好大一片的菜叶,并没有自然灾害,土里长出来的硕大菜叶绿油油。与菜农交会时,我故意离菜农很远,趁他不防备,突然返转抢一片菜叶跑了。他挑着一担菜转身追我,我己经跑很远了。


跑到同学家里,把菜叶煮熟,与同学分吃了,高高兴兴上学去。所以我一直对这同学名叫一夫有好感。


饥荒年代,钱贬值。自坚五(是一凡的排房弟弟)来家里说,他一个月工资还买不起一担灰萝卜,不要工作了,要回农村去。还说冒险做生意能赚钱,要母亲借钱给他,赚了钱平分。母亲借给他50元钱,一直没有要回来。那时一般人月工资37元,借50元也不少哩。以前父亲找领导解决他的工作,他干了几年,现在却退职做生意。那时候做生意会定投机倒把罪的。


母亲盼到新的月份来了,去买米。粮店不买米给母亲,说粮本数量与粮店存根账目不相符,擅自涂改粮本者没有米供应。这要断供,母亲急了,把我拖去,大打出手,我没有跑,也怕断供,承认错误,下次不改粮本了。总算买了救命的米回来啦。


父亲周日,带我们渡河、开荒、种农作物,一般是小麦、红薯、等杂粮,补贴食物短缺。总是清晨干到天黑为止,中饭干粮对付一下。


钱不抵用了,总得要活。寒暑假或者周日,母亲要大一点孩子照看小弟六农并煮饭,要我跟着她去挑砖挣点钱。

困难的日子,母亲喝粥吃不饱,还干重体力活,尿频,要我在路上站哨,好让母亲在路边安心蹲着撒尿。一天挑4趟,就是8担砖,来回跑总共要走48公里的路,中午不回家。干粮寄放在洪家洲挑砖的大坪,我同学共春家里,吃干粮,或吃林家煮的饭菜给点钱。


看官,现在微信运动步行1万步就10公里不错了,母亲饿着肚子挑砖48公里吔!没有机械化,靠人肩挑手提的年代,生活所逼的吃苦。


涟钢1号高炉是1958年投产的,就在渡口旁,我们住的房子上方。那时候的设计不讲究环保意识的,高炉生产山呼海啸,噪声极大。饥饿加噪声,影响全家特别是操劳过度的大人睡眠。


人口多,住房挤,高炉噪声大,迁徙的问题提出来了。


05



家庭人口多,住房挤,加上高炉那噪声,是该离开渡口的租住房。


1962年父亲在四孔桥的那条小溪,四孔桥的上游溪边,建一栋干打垒结构的平房,造价2千元。邀了3个平民户住进去,如果有一个当官的来住,也许厂里的审查易通过。现在是不仅辛苦,而且在厂里审核时,这酒醉鬼父亲落了个帐目不清之嫌疑,难道是他拿了钱去喝酒了?反正我们家里依然很穷。


一栋平房,临溪而建,四户人家,还辟有菜地,有猪栏,有厕所。能够亦工亦农,喂猪喂鸡喂鸭喂兔子种菜。父亲有时还带着大哥到附近的农田里叉泥鳅捉青蛙改善伙食。那时为了生存,涟钢大多数家庭都亦工亦农。


房址是介于河西生活区与河西生产区之间,父亲上班近,我们上学也近。


我们喜爱这里,无忧无虑地嬉戏。有一天傍晚,二农和我捉迷藏,轮到我抓他时,在黑暗的猪栏处,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二农冷不防,吓一跳,嘻笑的脸变成惊恐的脸,半会儿出不了声,第二天,由于胸疼,母亲带他去医院,诊断为急性胸膜炎,住院。


母亲安排我每天给二农送饭和晚上陪伴。


恰逢班上同学天天讲鬼的故事,使我疑神疑鬼怕鬼。雨天,送饭,我走在泥泞马路上,套鞋较大,跨一步响两声,总以为多余的一声是有鬼跟在后面,就好象有个影子总跟着我甩不脱而惊恐。一路担惊受怕,一日三餐, 天天如此。


晚上陪二农,夜里不敢睡着。医院的楼梯有脚步声,以为鬼在走。从不敢仰睡,怕鬼掐喉咙,总是侧睡一个姿势难受死了。


现在想来,担惊受怕和睡眠不好会影响身体长高。若大人和小孩常沟通多好,就不会发生这种弊害。


那时不怪父母,子女多,虽然过了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饥荒期,但仍然很穷困。父亲老实,在单位受欺压,又常吃困难补助而受人瞧不起,脸上少有笑容。


住溪边,担水近,喝水浇菜都方便。我们三兄弟还在溪水里学会了游泳,常到溪里游泳。有一天被父亲用扁担追着打,三兄弟在小溪沿岸裸奔,也不怕丑了。


第二年,1963年农历二月十二下午,母亲要临产了,请来了以前在渡口的邻居汤医生来接生。那是一个多云的天气,不冷不热,一片祥和,母亲生了一对龙凤胎,男黑女白,甚是逗人喜爱。大的男孩叫七农,小的女孩叫八艳。


母亲为了全家有饭吃,找到了工作,在电站托儿所当了保育员,是她的强项,不仅会带人,还十分有爱心,深得家长们个个心存感激。她以前只是打零工,有时还带领儿女们一起打零工。为建设工地,挑红砖、挑砂子、挑卵石、锤石子。现在有保育员固定工作了,多稳心。


我们安居乐业在溪边。


可是溪边房子好景不长,母亲生下龙凤胎当年端午发大水。洪水淹到小溪桥面上,滔滔洪水在田野上奔腾,小溪和田野一片汪洋。


我们房子的干打垒墙体淹在洪水中,随时会塌陷,我们全家紧急搬到父亲办公大楼一楼临时住下,两月余,厂里安排我们住到在露天电影院附近新建的家属住房里。


父亲在新房后面陡坎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洞作杂房,以弥补住房不足。可是不到一年,厂里调来了一个姓张的电炉炼钢专家,上级要我们腾出新房让给专家住。


1964年初,过完春节的我们,住进了河西家属一区六栋一号房,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了。

 

06


小山头上有一排房子,是涟钢河西一区的家属房子。河西一区六栋与五栋之间有一块很大的地坪,公共厕所就在地坪旁边,公共水龙头就在1号房档头。我们住进去,原住户的菜地也被我们接管了。


我们种的菜与邻居种的菜,一样喜人。附近农村女人,大的小的,一群一群,背着背篮,来打猪草,经常剝工人种的蔬菜老叶子,没人监视时,连嫩叶子也剝了,所以我们闲时都监视和打理菜园。肥料取自公共厕所和父亲在后院建的私家厕所。
读书更近了,上班也不远。


我和二农同班,上课时,我讲小话有小动作,但很少打闹。可是二农全都有,经常课堂上打闹,有一次牙齿出血。有同学报告老师说,二农吐血了。


老师以吐血有病为理由,把二农带到我家母亲身边,要他休学一年。


休学闲着,没有管束,常常惹事。母亲常听别人来告二农的状。父亲总是大打出手。12岁的二农不敢回家,深夜叫我们悄悄开门,才摸黑上床睡觉。


我们家里子女多,子女与人纠纷,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自个子女一顿猛打。没办法,父母实在太忙了。父母、子女受很多冤枉气,都只能往肚里吞。


生活还是困难的。我家小孩多,有人出主意,王中医师要小孩,就说服母亲说,与其在这里受苦,还不如放到条件好的人家有出息。母亲最终同意,但仍舍不得,送人之时,恋恋不舍地将1岁多的七农抱在手里,到照相馆照个合影,以作留念。


母亲天天挂念,听别人说七农在王中医师家哭,就要二农把抱养还不足一月的七农抱回来了。


七农似乎懂事知道家里穷困,只吃蔬菜不吃肉。


一家九口人,子女五男二女,被人赞美母亲是英雄母亲,八字好,都住在一起。人多房间挤得满满的。砖木结构的平房并排有两矩形房,里间隔成大小各一间,小房间是四艳的卧室,大一点房间是父母带着1岁龙凤胎的卧室,外间当西晒,是过道,直通北边厨房和南边后院,还旁通里间屋,架了两个铺睡四个孩子。洗澡一般打水在封闭的后院洗。多年后家里有孩子结婚了,房管部门就在房子西边搭建披杉矮屋,那是后话。


学校教室扩建,山谷里四合院式的红砖平房,己经不够增多的学生使用了,在山头新建了好几栋教室和办公房。公共厕所和操坪,要靠学生挑砖和挖平。规定每个学生要完成任务。


虽然我13岁了,但挑砖感觉痛苦。从神童湾挑厂里废弃的耐火砖,到涟钢子弟学校有2公里远,一天要挑很多担,就象第一次背犁的牛是难受的一样。天天挖操场坪,那坚硬的含砂石的土,挖得握锄头柄的手都磨出了血泡。简直是在盘剥学生。


有时候,我好久没洗澡了,母亲就拿一脚盆摆在公共水龙头旁的坪里,加上热水,压着帮我三下两下就洗完了澡。邻居在旁嬉笑,羞羞羞!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洗澡。


教室在扩建,我爬到屋顶的脚手架上,上课铃响了,我从脚手架上往后坎上跳,脚手架的树木没有钉牢, 随着起跳就滚动,我起跳后,右脚跨出去只能落到后坎半坡斜面中,崴了脚,脚踝外突。我强忍着疼痛,进教室按正常步伐走进去,在座位上脸上挂有豆大汗珠跌落,我举手提出人不舒服请假回家,又按正常步伐走出教室,显示我没有受伤,没有去爬屋顶。


我一拐一拐走到家门口喊,脚受伤了。母亲迅速跑出屋来,抱着我青肿的脚就揉,我尖叫,母亲停下了。


不一会儿,刚好那天父亲提前下班,背着我就往涟钢新的医院奔,新的医院在铁索桥河东,约有4公里路。医院还没有下班,医生要给我拍X片,要10元片子费,普通人月工资才37元,若加治疗医药费,花不起吔。旁人说不如找宋中医师,他又是水师。父亲背着我回来没进屋,直接往宋医师家奔。


宋医师退休在家,他有哮喘病,说弄不动不给我治。宋医师的儿子文华跑过来央求父亲说,他是我的好同学,帮他治吧!


宋医师让我坐在櫈上,要父亲抱紧我伤脚的小腿,文华端来一碗凉水。宋医师两手抓着我的脚板和脚根,吩咐文华来喂一大口凉水。宋医师口含的凉水喷到我的伤脚上,双手立即用力一拉一推,扭正脚踝复位后,坐地上气喘嘘嘘地休息一阵,再给我开了一处方。


没花钱,出了宋医师家,父亲把我背回家里,吃过晚饭天黑很久了,要两哥去老街按处方取膏药。我的伤脚贴了膏药,冬天在家待了一个月,脚伤才好。我对同学文华心存感激。


母亲一直是老做法,把酒锁起来,每天供应三次早中晚,每次一杯米酒给父亲。

 

07


1966年,文革来了。


文革开始,学生没有停课。工宣队要学生给每个老师写大字报。我们都象征性地写,把不痛不痒地批判每个老师的大字报,贴到学校办公室的墙上。


老师不敢管,上课纪律更差了,吵吵闹闹,我们更好玩了。经常停课,学校安排学生们都去挖防空洞。


我读初中一年级,对新开的英语课有点兴趣。有一天早晨,我在后院朗读英语。父亲一声喝令,别念了!呆板佬,老书先生,中文没学好,还学什么外语。父亲认为我没有什么出息,别好高鹜远。


六龙也无忧无虑地读着小学。但身体虚弱,经常尿床,挨父母责骂,上课学文化提不起精神,就在纸上涂鸦绘画。有人赞扬他画得好。六农小有成就感,备了画板,在家里也画。父亲见了,扔掉他的画板,怕影响学文化,后来见六农画得好,也就默认了。


文革进入大串连时期,学校停课了。读书的孩子们都闲着。一农准备与同学去北京玩,被父母知道,大打一顿。那时学生大串联,免费坐车、吃饭、住旅店。


四艳和山对面女同学玩。女同学家长不许她跟四艳玩,嫌我家穷。


我闲着没事,刚好读了中国简明通史,劝身边人別参与文革活动,认为文革是上层权力斗争殃及百姓。如通史所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没有参加造反派,也没有参加保皇派,呆在家里做了消遥派。


在马路上,看到同学在造反派队伍里,戴着红袖章,举着小旗,游行示威,喊着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我瞬间有失落感,好象被时代抛弃了,但队伍走远了,失落感没有了。又几个人一起玩,钓鱼、钓蛙、游泳、打架,有时爬烟囱和工业建筑物。


我一个星期不打一次耍架,浑身不舒服。常和山下建宏摔跤,和山对面的石头(小名)、一粒(小名)打抱牯子架。


有一天下午,二农被同学俩兄弟追打,山下孩子们大呼,三伢!有人打二伢!快下来!我跑下去,俩兄弟的一人跑了,我把另一人摔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扇耳光,只是象征性地轻扇,因为是二农的同学以后还要来往的,只要他认输就可以了。


有一次,我和二农到河对岸的煤炭一处山区钓蛙,没钓到,下午返回的路上,二农发现山坡底下一快干涸的水塘中,有两道光,指给我看。我也看到了是太阳照在动物眼晴的两道反射光。二农把钓具替给我,一起跑下山坡,二农率先赤脚踩入塘泥发光的地方,踩着是个大盘,我递给他装蛙的大布袋,他将大盘套入布袋大口中,捧出水面,是只硕大的团鱼,有好几斤。路上不好拿,我们到一户人家里,用菜刀在团鱼的背尾,切口子穿绳子,系在钓蛙的竹竿上,今天收获颇丰,晚饭全家可以享受美味。我俩 抬着团鱼,一路高高兴兴回家。


家里几个小孩经常在附近农村的冷水坑小溪钓鱼,塘里钓鱼,小溪开埧时捉鱼,有时收获颇丰,改善伙食。


我们中午在家里,等着父亲回家炒菜才有饭吃,盼望着,念叨着。


我们也不小了闲在家,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父亲下班搞炒菜给我们吃?也许是饭菜珍贵,怕我们搞砸了?


有一天中午吃了饭,喝了酒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在旁边,面对山下一造反派小头目姓徐的,吵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吵起来了?可能是鸽子还是鸡破坏了菜地,父亲骂了他。我只是盯着姓徐的,不管其它。姓徐的年轻力盛,只见他卷起袖子,摩拳擦掌,欲冲上来打父亲。母亲历声呵斥,要上来打人啰!


我听说他学过打,父亲身子单薄瘦小,喝了点酒站不稳,我担心会伤了父母,有点畏惧,但是只要他先打,我就要先法制人,我可以迅速找到武器的,厨房就在身后。我还没有想完, 他就被母亲唬住了,没有上来了。很多年后,姓徐的在我手下当工人,他讨好我,我没理他,他没造成打人的后果,我没有害他,但没有好处给他得。


都说,理科生比文科生聪明,文科生比体育生聪明。反个顺序来了,那为什么理科生怕文科生,文科生怕体育生呢?因为文科生会骂,体育生会打,而理科生打骂都不强。理科生应该学点打,能自保。男孩女孩都要学,不要担心学了打架会惹事,学了打的人往往有自制力,不会轻易出手惹事。我庆幸自己文革时期学了打架能自保,能独自外出旅游或出差,不论白天还是晚上。


文革打倒了刘少奇。父亲喝酒醉了,不慎说了,刘少奇分自留地给农民,能改善农民的生话。被人举报了,老实的父亲接受审查,被调查国民党手里当过甲长(相当于村长下面的组长,只管几户人家),被定性为,刘少奇的忠实走狗,处分为干部下放劳动。天天一个人在土烧结,一个星期烧一大堆烧结矿。先铺一层柴火树兜,再放一层焦碳,然后再堆矿石粉,搭梯子,堆很高,主要靠挑担子完成的。最后从土烧结堆四周下面,点燃柴兜。烟薰矿石粉尘和有害气体飞舞,加上父亲心情郁闷,身体差许多了。


一年后,父亲下放到基层单位,筑炉队干工程预决算工作。筑炉队书记对二农说,你父亲好酒,但没影响工作,他的计划和现场指导使工作进度顺利,加快了许多。


08


1966年底,大哥初中毕业了。七姊妹无一进厂,厂里照顾大哥进厂学焊工,16岁1.5米身高,他不管脏活累活都干,深得单位欢迎,但乙肝却悄悄地上身。


1969年初,毛主席发出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


68届初中毕业的我,16岁,1.38米高,体重70多斤。被父母强制选择就近回原籍茶元乡。送行时,母亲嘱咐我常回来。父亲把家里翻了一遍,找出了日记本、一些空白纸和一枝笔送给我。我拿着厂里发的下乡光荣证,戴上了厂里发的印有下乡纪念字样的斗笠下乡了。


农村里,我是4分底分,没有跟着6分底分的妇女一起劳动。我是男子,跟着10分底分主男劳力,排队垒土砖,他们垒一块,我也垒一块,不许偷懒。垒得我晚上睡床上手臂抽筋。


第一年春节回来,晚上分明有床睡,却被母亲安排睡在父母的脚头,挤一床。


农业学大寨,春节只放三天假,回到农村干活。不久接到电报,要我接替大哥,到长沙照顾眼晴受伤的弟弟七农治疗。


我去了,到长沙解放路旅店找到了七农的房间。清早,带他去湘雅医院。早饭,强迫他吃面,我却饿着,舍不得吃。路上,他呕吐了。使我想起,郴县磺矿,父亲在街上强迫我们三兄弟吃香蕉,我在后面偷偷地扔了。看来,什么事是不能强迫的。


我下放农村三年多,由于没有去公社领国家给予的粮票和安家费补贴,公社总是推荐我去,接受招工、参军、读大学的好事,可是屡次政审不过关,都是父亲档案里的记述,是刘少奇的忠实走狗,惹的祸。后来,母亲请托儿所小孩的家长田文帮助,按杉山公社的指标,直招我进厂上班,脱离苦海。


母亲由于是托儿所保育员,婴儿的家长都愿意帮母亲解决提出的困难。相继解决了,三农的招工,二农嫂跨省调入涟钢,六农调涟钢中学任美术老师,并参加了中央美院徐悲鸿油画班的培训。


母亲从事人的工作,得到了人的感激回报是,解决了家庭许多困难。而从事技术工作的父亲,是工程设备的回报提高了生产效益,国家受益,对本人和家庭只是认可专业能力强而己,这就是国企体制的规则。


幸运的二农和四艳,初中毕业后都分配进厂工作了,八艳初中毕业也进了大集体企业当了小车司机,当时是吃香的职业。


子女们陆续离开母亲这个大家庭,结婚生子组建新的小家庭。


1972年8月,我进厂在烧结厂机床工学徒,就住在烧结厂在连钢大桥河边的集体宿舍里,矿石粉重、噪音大,对身体健康有负面影响,也像工作肯吃苦的大哥一样,乙肝健康带菌终身。


我常回河西一区六栋母亲家,见七农年幼无玩具,就在车间做一简单的滑轮板给他。他在门前马路斜坡上就骑坐滑轮板,从坡顶滑到坡底玩。


七农1982年高考前的预考,由于重感冒差一分,无缘参加国家正式高考。以后听老师说,差许多分都可以去争取参加正式高考,可惜没争取,在自卑忧郁的苦海中挣扎,始终没有爬上岸。


我还带七农去农村双峰中学复读,准备来年高考,父亲说家穷没钱就拒绝提供资金,要七农进涟钢技工学校读书。


有一天在涟钢中学的路上,我以前的班主任邵勋老师喊了我,他对我说,教过一农、二农、三农、七农,学习成绩都可以,最聪明的是七农,没考起大学,可惜了。


现在我想起,七农早年送出去,命运一定改写,眼睛不会受伤,大学也会能考取。所以民间有奶就是娘的话有道理,有利于儿童成长环境就好。例如被美国人抱养的中国婴儿长大都活泼有出息。


六农高中毕业后,下放到涟钢农场。六农与我下放不同。他不是下放农村,而是下放农场。农场的旁边是涟钢,经常与涟钢对比,有对比,就有自卑或自豪。涟钢工人和干部,统一工装衣着整齐,干着轻松活,管理着机器去干重活。而他们农场人,衣着象乞丐,干着原始的重体力活,比工人劳累和饥饿,就变得自卑。长年累月在劳累、饥饿和自卑中煎熬,六农终于要寻找出路了,向父亲提出,要父早点退休儿抵职。父亲同意了。


父亲不到60岁就由于儿子要抵职,而早早退休了。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有女邻居与他搭讪,母亲就吃醋了,大发雷霆,有时出手打父亲,母亲是爱父亲才有这些行为的。


1986年,父亲不到64岁,由于肺癌病故,火化后葬在涟钢在碧溪村的公墓山上。


09

1986年父亲病故后,母亲(59岁)家里,兄妹都成家分开住了,只留有一直处在郁闷之中的单身汉七农在家。大家时常回母亲家,离不开母亲,似乎没分开住。


1995年,随着涟钢扩建,河西家属区改建为工厂,原家属区的居民都迁河东家属区。


母亲(68岁)与七农住进了河东的涟钢中学山上家属小区。好处是离涟钢医院近,离涟钢中学近。七农上班,工资一直是交给母亲。母亲在家里煮饭,也常常打打麻将娱乐心情。子女们也常看望母亲,母亲高兴不辞辛苦弄饭菜给子女吃。也有子女特别是大哥顺便送点钱给母亲,说是让母亲打麻将高兴有零钱。子女们也陪母亲打麻将。


1998年,单身汉七农35岁时,我介绍的刘木匠帮七农做了家具,还做了媒。七农终于脱单,与湘美结为夫妻。小俩口与母亲(71岁)住在一起。媳妇与强势的婆婆住在一个屋里,还没有看出有摩擦。


1999年8月,湘美十月怀胎快到预产期了,打算要其农村的亲妈来照顾她坐月。七农提出,母亲(72岁)到别的兄妹家里去住。我们几个兄妹聚集在七农家里商量,如何妥善安置母亲?


我提议,四艳内退工资低,又一个人住,母亲去住,煮饭时多煮一点,大家出一点钱,每月相当于双倍工资,何乐不为?四艳应允。于是大家凑了半年钱。办美术班有生意头脑的六农认为,四艳可能不会坚守半年,先出300元,以后再补。七农在母亲卧室走出来,也拿600元给了四艳。大家欢欢喜喜随同四艳,把母亲送去四艳家了。从此,就开启了谁带母亲住,其他兄妹就出钱的先例。


母亲住四艳家后,我几乎每天傍晚去看望母亲。还义务帮四艳家装了铝纱窗。


有一天傍晚我去看望母亲,一个维修人员是男的,四艳与他说话脸带笑容,母亲鄙夷地望着四艳骂道,××××××?我都难听。母亲住了几天,四艳就不想母亲住她家里了,我开玩笑说(母亲住四艳家)是影响四艳谈恋爱了。


母亲住四艳家不开心,又回不了七农家,因湘美母亲在七农家正伺候着湘美坐月。


大家把母亲从四艳家转移到我家,并以购洗衣机表示奖励。我、母亲、和我儿子三人就住在一起了。


那时我正与亮谈恋爱。母亲反对我与亮谈,说走出去像带个女儿一样,进来要扇耳光。对亮怒目相对。我与亮冷却了。


母亲从七农家出来住,先住四艳家,再住我家,总共时间不过仨月。湘美母亲顾及农村家里有事,早早回农村去了。婴儿南南就由其母亲湘美照顾了。七农要上班。


快过年了,七农跑来我处,强烈要求母亲回去带人,说,娘老子回去!母亲不同意,七农怏怏不乐回去了。


母亲告诉我,七农打人,她不回去。我想,七农打母亲不对,母亲住这里就不会受气是好,但是七农现在确实迫切需要母亲去带孙子。两者如何选择?我考虑全局,母亲应该去带孙子,但要保证七农绝对不能打母亲。于是我劝母亲,要七农写个保证书不再打母亲,还是回去带孙子。母亲同意了,作好了回去的准备。


第二天,七农又来喊母亲回去,但是语调变了,没有昨天那么强烈,咄咄逼人了,而是说,听其。意思是,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弄得我进退两难,一方面母亲打好了回去的行装,另一方面七农态度转变为无所谓。我尴尬,我说,七农要母亲回去,必须写下不再打母亲保证书,母亲才回去。


七农写了,不再打母亲的保证书,签名并写上日期,交给了我。我看了一下保证书,心里感概道,七农帮四艳惩打过正辉,正辉却把打父母的坏习惯,传染到七农身上了。我把保证书折好,递给母亲。母亲拒绝接住,手一挡,甩开保证书,说,写这个有卵用。我还是把保证书收到母亲口袋里了。七农背着母亲的行李,带母亲回去了。


现在想来,七农要母亲回去由强烈要求变成无所谓态度,可能参有湘美的意思。如果当时母亲不回去,也许湘美不会离婚。我没有挽留母亲住,而是考虑七农实际困难让母亲回去,也伤害了母亲的感情。通过留居四艳和三农家里的遭遇,母亲认为,不是自己的房子都是寄人篱下,没有做主人的感觉。此后,她坚决要住自己屋里,哪里也不去,要做自己的主人。


母亲与七农夫妻及婴儿南南住在一起。母亲带小孩得心应手,湘美放心出外办事,七农简单上班,日复一日,小孩能走路了,甚是逗人喜爱。


约2005年,一日婆媳吵起来,经济权力己被媳妇夺了,强势的婆婆(78岁)心怀不满己有时日,今日为一小事暴发了。我去劝架,站在婆婆一边。


媳妇湘美受了强势婆婆的气,又娄底打工难赚钱,于是携6岁之子远走她父亲曾工作过的北方韩钢打工。


七农忍受着小孩和妻子长年离别的孤独,更加忧郁,上班在工作室不停地抽着水烟,下班在家里大吃盐姜。还好,只一年,幼子回来了。总算宽慰了心,却忽略了妻子湘美。湘美一直长年在外。


约2013年,八艳信奉别人说的,把母亲留居自已家,会带福气,也想给母亲(86岁)尽孝。硬把母亲带去北京。我正在广洲打工,通过手机聊天软件,极力劝告八艳,别带母亲去北京。我说母亲年老力衰,己经不适应大城市生活。即算她去了,住几天就会闹着要回来。你强留她住,等于她的心灵受到了压迫,感觉人生地不熟而会生病,到时她回来,你造成的后果病了,只有你护送回来,我们是不会来北京接的。二农不知母亲身心状况,不反对八艳接母亲去北京。


母亲在北京一个星期里,每天强烈要求回来,回来时苍老了很多。我疼在心里忍着,但愿兄妹们多陪母亲,倡议到母亲家打牌玩耍,我总是抽空去。


母亲(约86岁)开始有痴呆倾向了,邻居不喜欢与她打牌,嫌她出牌慢。母亲也总是输,还与她们发生口角,只好大部分时间孤独坐床上看电视。


我儿子伟伟提出,要她母亲翠花来义务照顾我们的母亲。我告诉七农,七农和南南住一间房,翠花与母亲住一间房。七农认为房子小不同意加人。我劝母亲住到外面的租房里去,有翠花照顾。母亲坚定地回答,哪里都不去,要住自己的屋。我知道是说服不了母亲的,于是劝说七农允许翠花进来照顾母亲。可是七农还是不同意,我厉声说,(七农)出去住!估计七农误解为兄妹想要夺他的房产,他更加不同意出去租房住。此事只好作罢。


母亲经常忘记回家,我和兄妹们晚上到处寻找,也有好心人根椐她脖子上挂的电话号码牌,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母亲位置,或者直接送派出所,由派出所通知我们去领。


兄妹们从外地回来,特别是八艳常从北京回来,还有孙子伟伟(三农的儿子)、西西(六农的儿子)等经常看望母亲,每次都给母亲钱,但痴呆了的母亲是守不住钱的。有些钱在亲人帮助下存入了银行,还有些钱被外人拿或自家人拿。


有一次,上海姑父美志带着他侄儿娄底三中副校长旺波,由我陪着他们去看望母亲。他们见了母亲时,旺波掏出来八百元钱给母亲。我说母亲守不住钱,别太客气了。我立即接过钱,只拿三百元塞给了母亲,剩下的500元退还了旺波。旺波开车把我送到我家楼下,从汽车后备箱里提一大包酒给我。


母亲苦一生,是最舍不得吃和穿的人。七农他们不吃的变质剩冬瓜,她倒到自己碗里吃了,结果上呕下泄,严重虚脱,四艳给母亲在家里打吊针。母亲坐在坐便凳上,一边打吊针,一边拉肚子,睡着了。四艳感叹,说我做的不锈钢坐便凳真好,要我送一个给她。


痴呆母亲胸前挂的牌子,有七农、三农、六农的电话号码。六农在五中带毕业班没有空余时间,只好经常开车带母亲去修剪脚趾和脚板上硬茧砧。母亲大脚趾趾甲往两边肉里长,长进肉里走路痛,脚板茧砧走路更痛,所以定期要专业修剪,六农不声不响解决了这个问题,有时看母亲头发深了,也带她去理了。


我力推大哥为兄妹们的首领,目的就是,期盼大哥组织大家齐心协力,安置好母亲的晚年生活。因为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想,由某一个人承担照顾痴呆母亲生活的全部责任。


大哥组织兄妹开会,妥善安排好母亲的照顾事宜。但是,事情的发展是变化的,大哥却经常在武汉住,总有事情,我们期望他来组织处理就好。


第一次协议是,2013年春节2月14日制定的一年照顾母亲(86岁)协议。内容是,七农不在家或上晚班去了,兄妹每人给四艳一年的报酬1500元,由四艳白天给母亲煮饭,晚上陪护母亲。但四艳与母亲不和谐,早早中断了。


第二次协议是,七农不仅上班,而且兼顾照顾母亲。兄妹每人每年出钱1500元。七农聘请邻居大妈协助。据反映,大妈做点表面事情,帮助无力。


南南慢慢长大了,出外多了。例如单车自由行,七农和南南几天在外。母亲在家里,空荡荡的。有一次我从广州回来,母亲对着我嚎啕大哭不止,说像守着庙一样,寂寞恐慌。痴呆了,使母亲不能坚强应对寂寞,从而老年痴呆症加重了。


八艳经常资助七农,同时也给母亲钱。也有大家给母亲慰问的钱,填补了七农给南南高消费的窟窿,还有钱买新家具,也有时候是八艳给钱指定买新家具,把旧家具扔了。


母亲是穷困的一生走过来的,节俭的她对于旧家具被人拿走是心痛的。她变成了怕别人偷她东西的疑神疑鬼人了。有时候,母亲还把饭藏在被窩里。


七农认为体质不过硬,才导致自己没考上大学,因而特别重视后代的体质培养。经常用高价钱高消费买野味给南南吃。母亲也伴福吃野味,后期为病人食谱是分开吃,野味就吃得少了。


有一次,我把母亲带到我青山区屋里住了几天,每天带她到青山公园散步。她指着树林里一过路男,惊慌地说,他要偷家里的东西了。硬要回去,说要赶在小偷的前面回去。我只得领她重回七农家了。难道她被偷怕了吗?不是,是痴呆了,唉!没有办法。


第三次协议是网上通讯大家通过的。我2015年5月9日倡议,因母亲(88岁)年老痴呆,照顾难度加大了,提出增加辅助照顾人。要求辅助照顾人做到,在七农上白班时,给母亲准备午饭;七农上晚班时,19点到第二天早晨陪护母亲。兄妹由大到小排名轮流照顾母亲两个月。由于二农有在上幼儿园的女儿要管,难来陪母亲,全由我代替。


我照顾母亲,是按照七农提供的程序照顾的。例如,煮好饭菜,先等南南吃完饭,我和母亲才上桌。有时候要等南南吃完饭洗完澡,我和母亲才进厨房吃饭。这是合理的,小孩读书时间紧,人老有病要自觉别妨碍他人,不要倚老卖老。动物世界里的老年象,尚能静悄悄离开象群,去很远的地方独自老去,不拖累象群。


第二年将要轮到四艳陪母亲时,六农提出要七农内退,全职照顾病母。


第四次协议是,由七农2016年初內退,全职照顾痴呆母亲。八艳提出,由母亲的存款里补钱给七农。我鼓励七农,照顾母亲身体越好活得越久,七农就得到兄妹补钱越久。


母亲(88岁)痴呆更严重了。有时候大便拉在裤裆里也照样来往行走。大大咧咧的男子汉七农也变得细心了,帮母亲脱去脏衣,洗澡,穿衣穿裤。自己手洗有屎的脏裤子,床上弄了屎尿也手洗。


尽管母亲痴呆了,但女人爱美的天性仍存在,她拒绝别人给她脱衣换洗,除了最亲人之外。


为了延长母亲寿命,七农每天带母亲到月琴山公园散步。路人见多了,总夸七农是世上的好孝子。


有一次,大哥大嫂回来了,七农为了表现母亲走路健康了。不顾母亲(88岁)己散过步的疲劳,七农叫上我,陪母亲再走月琴山,而且走得快,给大哥大嫂看。可是当母亲走到离月琴山后门不远处时,体力不支,不由自主瘫软着坐了下去。弄得大家紧张,喊救护车。结果虚惊一场,母亲休息一阵后,又被大家搀扶着回了家。


2016年农历七月卄四,是母亲上九十岁的大寿日,兄妹从各地赶回来了,准备庆祝。


母亲见到子女们,甚是喜悦,乐不可支。当天就在大寿前夕,大哥大嫂、八艳七农,七手八脚,把母亲洗了个澡,高高兴兴睡在床上。大家商量如何举办大寿宴席,痴呆了的母亲如何去参加时,农历七月二十三日夜22点钟,母亲突然与世长辞了。大哥大嫂八艳七农守在母亲身边。


黑夜里,就在母亲辞世的屋顶,天空突然雷电光闪一下,下起一阵小雨。民间说,雷电闪光下雨,是老天来将伟人升天了。是的,母亲在见到子女们回到身边,高兴而放心地升天了。


母亲在人间的苦难中,享年90岁(虚岁)。晚年(59岁)无老伴,尽管有一群孩子,因孩子有孩子们的事,特别是母亲(86岁)患了老年痴呆症后,承受病磨,所以母亲仍是艰辛福簿的。


母亲一生像蜂王的一生,不断产仔,还要维系整个蜂群的运转。苦难中的她,是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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