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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 胡道轨:七妹江西插队,病退是这样搞成的

胡道轨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胡道轨,1946年生,1965年毕业于上海徐汇中学高中,1966年参加工作。曾带领小组获“上海市劳动模范集体”称号。1984年考入上海交大机电分校管理工程系,毕业回厂担任厂领导工作。是上海市企业管理协会会员。


原题

七妹江西插队

病退是这样搞成的




作者:胡道轨

 

我们家的八个兄弟姐妹,都是四零后和五零后。

前排中间是七妹


大姐五十年代末,支内去了河南开封。四妹(不在照片中)从小被人领养,却意外成了兄弟姐妹中的姣姣者,当上了处长。虽然没有去农村插队,却参加上海慰问团,担任分团领队,去农村慰问插队的知青。

五弟在读初二年级时,就主动报名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后来,经过艰苦卓越的奋斗,成了宁波市一所中学的高级教师、付校长。

六妹一九六九年回宁波霞浦镇投亲落户,分配进了工厂,当过后勤厂长。七妹一九七O年到江西农村插队,五年后病退回上海。当上了上海第一百货公司的营业员,提拔为部门主任。

我和八妹九弟,因为其他兄弟姐妹去了外地或农村,得以进了上海企业。

如果要研究那个年代知青的历史,那个年代中学生就业的情况,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就是很好的典型。可喜的是:经过艰苦不懈的努力,大家都过上了小康的生活。
 

我们家兄弟姐妹有九人。因老二早逝,实际上是八人。大家都相差二岁,只有六妹七妹相差一岁。她们偏偏是六八、六九届初中毕业生,都碰到了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一片红”。父母对七妹比六妹插队的时候更操心。原因是六妹投亲靠友,回家乡,在外公外婆身边,有个照应;宁波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条件与上海相差不大;再加上七妹生来文弱、秀气,家里的重活都由哥哥姐姐顶着,平时只做些针线活:缝缝补补,做做短裤什么的。怕她去农村吃不了这个苦。父母商量来商量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响应政府号绍,让七妹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天,七妹和最好的陆静芳同学从学校回来,母亲正好在家。二个小女孩,向母亲叙述了今天老师公佈的插队地点:江西宜春的靖安县。

七妹先开腔,慢呑呑地说:“老师说,这个地方的优点是离开上海近,交通也算方便,南昌朝西不足百公里,火车到南昌后,换乘二小时的长途汽车就到了。”

陆静芳补充说:“靖安虽然比上海南面一点,但是地处丘陵地带,人口比上海稀疏,气温不会比上海高多少,这也是老师告诉我们的。”

七妹接着说:“那里是产稻区,全部吃白米饭。”不用问,这也是老师介绍的。对于“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同学们的心情是十分的复杂。一方面要积极响应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另一方面,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远离父母,远离上海,还不知道怎么生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上海,心里很是忐忐忑忑。但是就在她们向我母亲介绍靖安的那一刻,忘记了一切忐忑和烦恼,好像那是一片美好的憧憬。

母亲看着她们俩问道:“你们想好去靖安了?” 俩个女孩子都没有回答,但是从她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是愿意去靖安的。母亲见状告诉小陆同学:“静芳,你回去,和大人好好商量商量。”又对七妹说:“我晚上也同你爸爸一起考虑考虑。你们俩个在一起,相互可以有个照应。”

晚上,父母俩个嘀咕了一整夜。过了二天,老师告诉我母亲:“除陆静芳外,与胡军儿(七妹)同去的还有一个女同学和二个男同学,共五个人,他们都是很好的同学,你们放心好了。”听到这话后,我们的心稍稍放宽了点。
 

一九七O年,过了春节不久,七妹和同学们一起去江西插队了。送别的场景,和电影里极其类似。父母们的担心和焦虑,自然是免不了的。

火车下午从上海出发,开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到了南昌。在火车站接同学们的是一个女同志,短发,篮色衣裤,很干练,比同学们大上几岁。她自我介绍说:“同学们好!我姓张,是公社派来接待你们的,今后我们会经常见面,有什么困难,能解决的,我一定尽力解决。现在,抓紧赶路,去报到。”说完,提起一个女同学的行李,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坐了二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便到了靖安县城。从县城出来,张老师说:“莲溏公社离这里不算太远,没有车可以坐,我们走着去。”她领头,一群同学跟在后面,在大路上走着。

抬头望去,到处是一座座青翠的小山和一块块的红土地田,(严格来说,是橙色的。这和上海褐色的土地完全不一样);远远近近撒落着一个个用砖瓦砌成的村庄,还有躺在地上的小河。这样的景色,对城市的学生来说,看着感觉新鲜。

用了不少时间,来到公社大院,张老师叫大家休息一下,她替同学们去办手续报到。乘这个空档,大家找地方坐下,倒了开水,吃着干粮。等办完手续,张老师笑着说:“同学们,今天你们一路过来,挺辛苦的,请大家坚持一下,再要走的路不远了,前面就是莲塘大队知青点,你们到家了。”同学们一听,目的地不远了,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站起来,背上包裹,又赶路了。

走了不算太远,从大路拐到了小路,就到了一个村头。

眼看已是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不小,房子稍有高低,都是清一色的一层楼瓦房,排列得纵横交错。差不多走到了村子的中央,看到前面一个园子的门口,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农,频频向大家招手。张老师也向他招了招手,回头对同学们说:“他是你们的生产队长。”于是同学也向他招手示意。

大家鱼贯进入了园子。园子很大,对着园子的大门是一排敞亮的房子,房子有三大间,中间是客堂,二边各一间卧室。边上有堆杂物的偏房和灶间。一间卧室放了二张板床,另一间放了三张。看来,这是为五个同学准备的。七妹心想“这么好的房子,在村里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不知道原来是谁住的?”(这个迷团到她离开时才被解开。)

男女同学,分別把行李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聚到客堂间一看,热气腾腾的飯菜已经准备好了。队长用带着江西音的普通话说:“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家了。”大家对这个老农由衷的感谢,站起来向他道别。

同学们已经一天没有好好吃饭了,闻着热腾腾米饭和新鲜蔬菜的香味,狼呑虎咽地吃了起来。张老师陪大家一起吃晚饭,因为她还有一些事情要交待。

席间,张老师说:“明天开始,你们要独立生活了。吃的水在水缸里,洗东西要去河边;米给你们准备好了,飯得自己烧。今后要生米,可以到队里去支。你们出工后,用工分抵掉;生产队会分给你们一块自留地,种蔬菜吃……”反正,日常生活的事情都讲到了。同学们推选陆静芳为知青点组长。组长的工作不少:对外要与公社、大队、生产队联络,对内要关心知青点方方面面的事情。就这样,同学们从城市来到了农村。过起了农民的生活。

二天后,同学们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了。在旱地里劳动,虽然不太适应,感到吃力,但也算挺得过去。真正的考验还在水田里。

不久,江西进入春耕春种,水稻田开始插秧。插秧前,生产队长教学生们:怎么用三只手指捏住秧苗;秧苗在泥里要插多少深;秧苗间保持多少距离,前面、左右怎么才能排序整齐等等。

七妹看到农民们插秧轻松自如,就跃跃欲试。她一脚踏到水田里,随着凉意袭来,脚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滑溜溜的烂泥里。当两脚都陷进去的时候,再要向前移动,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将后面的一只脚,用力地从烂泥里拔出来,才能向前迈步。在水田里行走,对于一个从未打过赤脚的上海姑娘来说,已经是够艰难的了。更不用说,同时需弯着腰,兼顾前面和左右,又要双手不停地插秧了。

不一会,社员就把同学们甩在了后面,而且距离越来越大。这时,令七妹意想不到的揪心事发生了:她感到浸在水里的右小腿肚奇痒无边,就用手去抓痒。不料碰到的是一条软软滑滑的东西,贴在小腿肚上。抬起腿来一看,一条一寸多长,黄褐色的虫子叮在上面。她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差点跌倒在水田里。

同学们围了过来,见状也是缩手无策。生产队长听到叫声,赶过来。用手把吸在七妹小腿肚的虫子拉下来,丢进了装有盐的破罐里。虫子在破罐的盐上面挣扎着,慢慢地不动了。队长对同学们说:“这是蚂蝗,不用怕,就是叮着痒。”队长虽然是这么说,但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还是心有余悸。 

一天下来,差不多每个同学都被蚂蝗叮咬过了。大家心里驱除不了阴影和害怕。

傍晚,插秧收工,同学们累得腰酸背痛,二只脚被水泡得变了颜色,也几乎迈不动步子了。回到住处,一个个摊在床上,谁也不想动弹。还是组长先起来,对大家说:“饭还是要吃的,都起来动手做饭!”同学们才坚持着爬起来,草草烧了飯菜。大家才祘填饱了肚子。值得庆幸的是:沒几天,插秧工作完成了。

过了不久,队里给同学们评工分。组长陆静芳评上了五分,七妹和另一个女生是四分,姓戴的男生是十分,还有一个男生是九分。同学们和农民的工作量一对比,对评的工分也就心平气和了。况且,工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年会评定一次。后来的经历告诉同学们,女生的工分,足够折换成自己的口粮,填饱肚子。               

说实在的,农村插队,除了累以外,与上海的生活相比,还真是苦。一年三季有蚊子,夏天最多,而且特别厉害;上厕所很不习惯,不但臭味难闻,而且蒼蝇、蚊子围着转;冷天,西北风呼呼地吹,洗衣服得去村外的河边,手指冻得发麻……但是说来也怪:当时大家都以为:就是自己感觉苦和累,所以要来锻炼,要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不过,说心里话,几个同学都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一直认为:有一天,终会回上海。心里老是有个盼头,虽然,这个盼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来,无法预料。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知青点的重活基本上都是男生承担,比如:挑水,担柴,搬运重物等等;知青点的轻活,由女生们包了,比如:自留地里浇水、摘菜,烧饭,洗碗等等。虽然,生活在农村又累又苦,但在知青点里,大家还是你帮我,我帮你,和和睦睦,过得还算愉快。

记得,到莲塘公社第一年的中秋晚上,秋高气爽,同学们把方桌子搬到园子中央,围坐四周。不分你我,放上各自从上海寄来的月饼和糖果,倒上五杯白开水,集体賞月过中秋。开始,都是开开心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当脸盆大的月亮爬上屋顶的时候,还有人在对月亮指指点点。不记得谁说了一句:“这里的月亮比上海亮。”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阵没人说话。

在皎洁的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同学的眼眶里都含满了泪水。陆静芳轻轻地说:“上海的父母和小弟弟,不知怎么样了?心里好牵挂!”七妹也动情的说:“父母都年过五十,一年年老了,怪想他们的。”男同学听了,也非常动情。大家不约而同地向着东方,遥望着上海的方向,静静地怀念着故乡,怀念着亲人们,心里好酸辛……这是同学插队以来,最最难熬的时刻。

当然,大家也有开心的时光。村头有一条长长的河,是从遥远的山那边流过来的,足足有好几十米宽,河床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石溜子。这河应该是大的溪,水大多数地方,还没一人深,但清澈见底。村子里有很多地(田)在对岸,人们要用竹筏摆渡或运东西。同学们撑着竹筏,在水上你追我赶的时候,就会忘记一切疲劳,露出孩子固有戏闹和笑声。 

还有,冬天来临,地里活少了,同学们早早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那一刻,是再也开心不过的了。
 

一九七三年五月,我夫人快要临产。父母和我,还有在上海分配到工作的八妹九弟都要上班,也没有月嫂可请。谁来帮夫人做月子,成了一个问题。母亲征求我夫人意见,叫七妹回家帮忙。夫人当然很乐意,因为姑嫂关系本来就很好。

七妹接到母亲来信,立即动身回上海。六月三日,我的儿子出生了。一家人喜气洋洋。七妹在母亲的指导下,担起了月嫂的工作。(当然,八妹有空也来帮忙。)由于她的认真和细心,事情做得像模像样。月子以后,七妹为了照看我儿子,很长时间留在上海。(也正是七妹对儿子的长时间照看,就此结下了缘份。后来,每当儿子有困难,她都会鼎力相助。特别是七妹退休二年后,儿子准备开公司,我邀请她帮助儿子創业,她毅然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和儿子一起创业。創业很顺利,七妹也就成了儿子公司的“总管”。)

这段时间里,母亲在休息天,总是代替七妹的工作,让她有时间休息,也好到外面走动走动,了解一些有关插队的信息。

一九七四年初的一天,七妹从外面回来,兴冲冲地对母亲  说:“现在插队的知青,要是有病,不适合留在农村种地(田)的,可以病退回上海。”她接着补充说“几个身体不好的同学,正在办理。” 

母亲听了有些小激动,因为七妹身体从小就比较单薄。病退,让她有了返还上海的机会。于是,母亲就思量起七妹的身体状况来:曾经听她说起过,自己的手指皮包骨头,关节比其他地方粗。农村,天冷在河里洗东西,在田里插秧,会感到关节疼痛。手指还很难伸直。这次回上海时因为忙,没有去看医生。大家会帮她避免浸泡冷水,却把这事拖了下来。

想到这里,母亲叫七妹把手伸出来,再一次查看。手指几乎还是老样子。母亲叫七妹找一家有资质,能出俱证明的医院,赶紧去就诊。医生诊断说:这是类风湿关节炎症。七妹向有关部门咨询,回答是这种病可以搞病退。                                

父母叫七妹立即回江西的知青点。她到农村后,一边劳动,一边办病退。有一天,七妹带了上海医生的诊断证明,来到莲塘公社卫生院。接待她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医生,她随即叫来了一位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医生。二人一起仔细地查看了七妹手上的病情。一致表示,同意上海医生的诊断结果,还开具了诊断书。从言语和表情上看,这二位医生是很同情搞病退的知青的。七妹办全了病退所需要的资料,递交公社审批。七五年初,公社批文下来,批准七妹病退。

人就是这样:农村很艰苦,劳累。但要离开,真有些依依不舍。毕竟,呆了快四、五年了。当前这一切:知青点相互关心,相互照顾的同学们;手把手、无私的帮教指导知青的老队长;不怕苦,不怕累,热爱劳动,热爱家乡的社员们;还有青烟冉冉的村庄,远近青青翠翠的丘陵,清澈见底的溪水,一片片红色的土地,无不让人留恋。

临回上海,七妹首先把病退的消息告诉了张老师,张老师说“你病退,公社已经通知我了。你回上海同样要努力工作。”七妹应承了。然后,她去找生产队长告别。生产队长知道了她的来意,一脸平静,不谎不忙地说:“我早就料到,你们迟早会走的。希望你能记得我们,记得这片土地。”

七妹说出了肺腑之言:“谢谢你们这些年来的帮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和宜春的莲塘。”之后,终于问了藏在心里多年的好奇:“老队长,我们住的房子,原来是谁的家?”老队长回答说:“那房子原来是地主一家住的,你们要来,队里叫他们挪了出去。”七妹想:“这么好的房子,怪不得呢!”多年的迷底终于揭开了。告别了老队长,匆匆回到了知青点。

第二天就要回上海了。当天傍晚,知青点为七妹践行。尽管菜肴十分丰盛:有男生从河里抓来的鱼虾,有自己养的鸡,还有自留地採摘旳多种蔬菜,差不多摆满了一桌子。在平时,如果有这么好的菜,同学们就会放开肚子,一顿大吃,但这天,谁都吃不了几筷。七妹是因为要走了,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四个同学;同学们在为七妹高兴的同时,思量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

第二天早上,七妹启程回上海。同学们帮七妹提着行李,一直送到县城的公交车上。一九八O年,政府对农村插队的知青有了新的政策,和七妹一起插队的四个知青,同时回到了上海。他们在知青点结下的不解之缘,在上海继续着,发展着。

七妹回上海后,就把病退的材料送到了上海知青办公室。记得是一个年纪四、五十岁姓张的师傅接待的,他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使得七妹感觉非常温暖。不几天,通知下来了,说是一切手续办妥了。七妹也就正式回了上海。    

七妹回上海后,在街道工厂工作了二年。由于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的变化,也由于精心的治疗,七妹手上的毛病得到了很大的缓解。一九七八年,母亲退休,七妹顶替,成了上海第一百货公司的营业员。这在那个时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南京路上的上海第一百货公司,是上海乃至全国闻名的百货商店 。农村插队的磨练,使她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在新的岗位上,干得非常努力,也很出色。二年后,她被提拔为部门主任。

她的工作和为人,引来了许多人的赞扬和注目。有个老年的同事,当然也是母亲要好的老姐妹——苏阿姨,给七妹介绍了从部队回来的男朋友,后来就升级成妹夫了。虽然不久他被提升为厂长,工作十分繁忙,但一直对七妹很体贴,呵护有加。他们还有了一个乖巧,温柔的女儿,日子过得十分甜蜜。

七妹和七妹夫在旅途中


七妹和妹夫


本文由我和七妹等人回忆写成。   

胡道轨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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