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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丨赵柏生:从魔都到帝都,我家的变迁史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期


赵柏生,1974年上海新虹中学毕业,1975年到江苏大丰的海丰农场务农。1978年考入华东师大外语系英译专业,1982年分配至国家旅游局。1987年到夏威夷大学旅游学院学习一年,后转至中国国际旅行总社和港中旅国际旅行社工作,直至退休。2019年在美出版散文集《人跋涉 心相随》。


原题

从魔都到帝都

三十多年来我家的变迁史




作者:赵柏生


家,要有房子;一个温暖的家,要有体面的房子。房子不等于家,没有房子也可成家,此家非彼家,凄风苦雨中夫妻互相扶持,相濡以沫,爱在心,颠沛流离也可为家。但老实说,这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家,更不是一个理想的家,若想持续恒久远,很难很难。都说,我心安处即故乡,有了房子,有了一个自觉能伸展自如思绪自由的家,心才会安静下来,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


家,也是要与时俱进的。


物质,固然被裹上了铜臭,离开了,却也可以万劫不复。读读鲁迅的“伤逝”,看看子君和涓生的结局,就可明白世上的一些事理。追求物质丰裕,安于舒适小康,此两,可相向而行,握手言欢。好生活是人之大欲,这天经地义。住好房子,住大房子,自然,也合情合理,也应视为人生追求之一项。只是,不能止步于此罢了。


40多年前,以及更早一些,在那个时代,政府包办一切,分配一切,但往往顾此失彼,僧多粥少,也同样存在权力寻租。事情办得并不好。


我出生在上海,现在称为魔都,那时也是大名鼎鼎的“大上海”。我长在上海,光景却不是那么光鲜亮丽了。即使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上海也是全国诸多方面的领头羊。如香甜软糯的大白兔奶糖,如上了档次的梅林罐头午餐肉,如紧随潮流的时尚衣饰,如繁荣昌盛的南京路,如黄浦江畔的万国建筑博览群,还有很多,都被外地朋友津津乐道和赞美。但说到住房,却令“上海宁”汗颜脸红,无以面对江东父老。江东父老嘲笑上海人时,住房是铁板钉钉的一个短板,一条“罪状”,一件无可抵赖的事实。


我家6口人,曾经短暂时间7口人,奶奶在我6岁的时候去世,那年我小弟出生。我家房间的确切面积是15.8平米。房租不高,每月3.12元,大约占我父亲月收入的5%。按现在万元月收入计,也就500元,收支比,比合理还合理,真不多。不过,那时的3块钱含金量可不小,可以买20斤米,或3斤多猪肉,或300颗硬糖,或75根油条——每根油条另需支付半两粮票。


1960年的二两粮票

那时全社会实行的是“准供给制”制度,住房医疗读书等的费用由国家包了,只收象征性的费用:如我家房费3元多;上学不付学费,每学期只付杂费3元,书本费已含在内;和一部分医疗费用。与此同时,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都拿着低工资。换句话说,劳动应得报酬中的很大一部分留给了国家,由国家统筹兼顾,由政府当家作主,分配使用。

免费或者低费当然好,但谁都明白,这势必引来哄抢。供求关系是铁律,无论计划经济或者市场经济,其中,价格是决定因素。譬如,单位分房,对于普通工人,需要有思想准备,猴年马月轮到,你都得接受这个事实和现实。你无能为力。轮到了,就那么大,已是福分。

单位的分房,厮杀一片,人生百态,展露无遗,毕竟,这是生活中的大事中的大事,谁也不会保持矜持。于是,人生百态如大剧上演。无权人,老实人,不善拍马人,怕只有眼巴巴观战的命。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什么叫任人摆布,什么叫听天由命,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无能为力,这就是。谁让你没有“本事”的呢。权利有缝就入,好处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我那时小,确实没亲眼所见,但亲耳所闻不计其数,所以,画面纹理清晰,永驻记忆深处。

现在有些年轻人羡慕当年的分房,以为生活中可推到一座大山,安享太平。他们不知道的是,分房会打得“头破血流”,自己的权利可能被别人劫夺,那时的窝囊、沮丧、愤懑和黯然神伤,只能自己慢慢品尝,无以言表。

大约1960年或59年底,我家搬进这三层楼的这间15.8平米的小房,一直住到1984年,二十多年一贯制,如同我父亲的工资一般。期间多次分房,我父亲都进入不了领导的视野,排不上那众僧争抢几碗粥的长队。

当年的老房子前,右二是我哥

整栋楼有70多户人家,除了一家干部、一家中高级知识分子和一家看着有一定背景的人家有2间房外,其他都是一家人一间房。房间最大的18平米,最小的只有大约13至14平米。我家6口人是中位数,多的有7口或8口人,少的起码4口人。这是1950年代光荣妈妈带来的人丁兴旺和丰硕成果。那时,马寅初的人口论被视为臭狗屎,遭到批判。

别小看这三层矮楼,长在了当年贫瘠的土地上,却也是高大挺拔,引人注目。南边还有一幢同样的三层楼房。两幢三层楼房建在了《大公报》的原址上,南边这栋用作贵人们家孩子的幼儿园,在我们眼中,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孩童们的乐园。最近,老同学回忆后告诉我,这贵人其实是粮食系统局级干部们。文革中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栋楼被工人阶级夺了过来,分配给粮食系统的工人们。谁说那个时代没有特权腐败?

我在地板上睡大,当然也包括我的三个兄弟。天天晚上,从公共厨房水龙头打来一盆水,将席子铺开,擦拭干净,铺上被褥。一溜摆放四个枕头后,四个光头安寝在上头,如战士列队,整齐划一、亲密无间。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人贴人,倒是暖意浓浓。拥挤其实有其莫大的优点。

小房间里的欢乐:我拉胡琴,我哥笛子伴奏

空间的狭窄逼仄压抑了我的内心,阻遏了精神的发育。那时,不敢奢望一个更大的家,阳台的概念于我还未启蒙。

窗口吹口琴是一种内心释放,那时我19岁


我家可不是最拥挤的。仅3单元(上海人称:3号门)内就有2户8口之家,一家和我家一样大,另一家18平米。这两家都是父母+3兄弟和3姐妹。其中有一家中的四姑娘是我的同学,叫小丽,现居住澳洲女儿家。她说:“我们那时一到晚上几乎屋里没有空间,都是床,每天晚上睡觉前要临时架一个竹板床。”

那年头,床于我是一个遥远的意象之物,悬浮在飘渺的梦境。上床睡觉是那时的一个甜梦。

连接三个号门(单元)之间的弄堂,7、8米宽,却是童年的欢乐天地。星期天,这里脚踏车你来我往,竞技争强,孩子们的心灵得以释放。家里空间局促,只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2015年春节“大公报”老房子邻居大聚会

我家在四平路327弄2号门215室。那时,离我家不远处的临平北路那边有一个名叫虹镇老街的地方,是上海有名的棚户区,那里的流氓窝也同样著名;离我家弄堂不远有一条小道,没有路名,叫咸菜糟,老底子是腌咸菜的地方。小道左右两边还有更小的岔道,蚯蚓般曲径通幽至纵深地带。幽处有人家,小棚连片,参差不齐,都是人间烟火处。


虹镇老街

上海闻名于神州大地的还有72家房客的故事。静安、徐汇那一带的老别墅内亦被瓜分得体面全无,人满为患。还有石库门门内的嘈杂和人声鼎沸。烟火气常被文人及大众称颂为生动的生活气息,太浓了,难免熏人呛人。

这些都是那个年代上海住房尴尬的浓缩景观。住房内还发生了不计其数的尴尬的故事,其中有让人哭笑不得、笑后流泪的故事。

我骨骼发育的吱吱声和着地板的呀呀声,长到18岁。我去了农场。

1976年农场大队门口,这字还是我写的呢

农场时,10人一间茅草房,屋内冬天可结冰。然后上大学,8人一间宿舍,4个上下床,却是一个精神焕发的好时代。

我1982年分配来京,现称为帝都。单身延续了7年,期间换了4个窝。1988年登记结婚,房子待分配,还是单身。1989年末终于分得一间小房,比邻三元桥畔,单身结束,我已三十有二,早已过而立之年。三年后搬至方庄高楼,多了一间房,可以计划生儿。我当上了晚爸,一个名副其实的晚婚晚育的典范。

再过了三年,搬去团结湖水碓西里,面积大了一点点,总建面60多平米的老公房,号称小三居,各个房间缩小了尺寸,方便使用。记得卫生间只有1.5平米左右,门开即见马桶,紧靠着的是一个逼仄的淋浴小房,边角上居然还装了一个超级迷你洗手池。为了节省寸地空间,门安的是左右拉动的那种。那时我们很满足。

延续了上世纪80、90年代的欣欣向荣,大地充满活力,万物生长,尽管有人称之为野蛮生长,形象也符合实情。不过,野蛮生长比不生长要好百倍不止吧,我想。毕竟,土地长期荒芜,民生必将凋敝。

生活有了以前难以想象的改变。睡大床,住大房,幼时的甜梦,那个曾经遥不可及、一手抓空的黄粱美梦,开始萌动,终于伴着时代的阳光雨露,出土发芽,来到现世中。

甜梦成真,真是甜。甜到心底,先心颤、再心跳、终于心花怒放。

2000年买了新房,01年接房装修,02年的春天、那个无限明媚的3月,我们搬进了新家——大厅、大餐厅和三个卧室,还有一间储藏室。更让我满心欢喜的是还有一个阳光照耀的阳台,那里可以养花啊!

这次搬家恰巧是我来京20年之际。如将我单身时的4个窝也计在内,这是我在北京的第八个家了,这个家在北京西北,临近颐和园。四海为家也许还不够格,京城四面八方皆留下我家的印迹。

小区的青青草地散发出好闻的清香。那年我正值壮年。这个年龄,攀爬是辛苦的,收成也是丰满的。

于是,有了大兴土木的冲动,也确实小小地大兴土木了一番。

我们精挑细选,买了名为“怀基基”的三人、双人和单人沙发,仿佛将夏威夷檀香山的著名海滩搬回家,坐上后天天可以逍遥在度假天堂里。我们选了德国的柏丽橱柜,20年后,依然毫无衰态,岁月风尘并没能覆盖住美丽的容颜,还日日与我们相伴。一对汉斯格雅洗手池水龙头,经年累月后,敦实依旧,如青春躯体;成熟有加,似中年稳重;老是老矣、风范犹存。擦拭一下,光洁饱满如初,仿佛镀上了一层岁月的温情之辉。

用了20年的汉斯格雅水龙头


时光湍急如流水,20年瞬息而过。但新房却老了,老态毕现,破败毕露。

二次装修难度很大,艰辛异常,可谓筚路蓝缕,是一次奥德赛。

二次装修似一首交响大曲,各种乐器齐上台,激越高亢是主调,亦有嘈嘈切切错杂弹,唯独缺少了悠扬的旋律 - 那高山流水春风轻拂。

终于坚持到曲终人散。

余音缭绕中,新家竟蒸腾起些许不凡之气!灯形各异,夜间各竞风姿。影影绰绰中,新换的沙发好似也有了贵族范儿。睡房墙纸花盛开,寒冬时光,屋内春意浓。那幅众荷花图是厅的灵魂,真有点精气神,她们是夏的精灵,穿越季节时空,来到我们的厅堂。

厅中的荷花图

我们心里生出了丰收的喜悦。我们像辛勤耕耘了一春一夏的农民,此时此刻,站在了秋天的田埂上,终于望见迎风摇曳的金色稻浪。我们闻到了稻香。我们的心醉了。

老家成新家,不是搬家,好似搬家,青春二度焕发。

惟有阳台还是老模样:我春天的花园、夏天的菜园,秋来可仰观清清蓝天、西望远远山影,冬天可俯瞰雪色美景、银白大地。我们的阳台简直就是一个变形金刚、魔幻天地。

我家阳台花盛开

暖阳时分,阳台上小坐,喝水发呆冥想,脑海又浮现儿时15.8平米的屋子和屋内的地板床。花在侧,绿满台,如花阳台修补儿时的缺憾,激扬生活的情趣,映照未来的美好。

阳台上的旧时壁灯,20年的风吹雨打,照旧透出温暖的光辉。20年未换一次灯泡,你信吗?真是神了。

阳台上的灯20年依然明亮

我们这一生,亲历和见证了中国这30多年里的巨大变化、家的变化。

赵柏生写字楼
沉醉在成都的小街小巷
那年秋色最醉人
我的第一本日记
父亲无奈而不甘的一生
被放逐在精神的荒原上
我在上海长大从未睡过床铺
温暖的夏威夷那些人那些事
吭哧一辈子,我差点无法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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