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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 | 陈建桥:日本大学任教初体验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10-07


作家简历

大学期间的照片

陈建桥,1982年1月华中工学院本科毕业,1988年3月名古屋大学机械系博士毕业,获工学博士。曾任日本丰桥技术科学大学副教授、鸟取大学副教授,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访问教授,1999年起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题

竹园先生+丰桥记忆




作者:陈建桥       


 
留学名古屋大学期间的照片

 

大学立在南部的云雀丘上,有公交线路与宿舍、与北边的市中心相连,公交车按时刻表准点运行。


从学校下班回家,若是骑自行车,一般抄近路走。夏天的夜晚,从北边的小门出去,借着月色穿过一大片农田,能听到或近或远的蛙鸣虫啁。在丰桥的那些日子,平和、有序、专心、自由……


1)喜欢中国和中国酒的竹园先生


1993年,带着一分忐忑和无限期待,赴任丰桥技术科学大学机械系副教授。7月6日早晨,在上海乘飞机飞往名古屋。一名叫馆花的学生到机场接我,开车将我送到丰桥市北山町的公务员宿舍,住在了与竹园先生相邻的门栋(先生一年后搬到了自家新建的房屋)。那天到达住地是下午5点,先生夫妇在家里招待我用晚餐。为了我任职的事,之前与先生有过多次的传真交流,但第一次与先生会面,还是有点小紧张。


丰桥市位于爱知县东南部,东接静冈县,西临潋滟的三河湾,南濒浩瀚无垠的太平洋,距名古屋七十公里。在丰桥工作和生活的时间,除开中间的两年,前后加起来将近4年。那时工作劲头很足, 教学科研等工作很快走上正轨,申请到立松、大幸、大泽等财团资助的科研项目或交流项目。先后与先生一起,去夏威夷、圣地亚哥、牛津等地参加会议。其中,在英国牛津开完会之后,与先生夫妇一起,驾车绕英格兰一周,沿途参观历史文化古迹,眺望乡村山坡上的牛羊,与旅馆主人一同用早餐。租车旅行期间,开始不知道用遥控,前面几次用钥匙直接开车门,立刻就响起了警报声,很有些难为情,又不知道原因。在参观完一个博物馆准备离开时,问了接待处的一位年轻人,他笑着拿过钥匙,跟着我们到停车场……


在安家丰桥之前,竹园先生先后在熊本大学、岐阜大学、大坂大学任教职。先生精力充沛,走路大步流星,讨论问题时盯住要害,刨根问底。先生对中国文化有兴趣,喜欢喝中国酒,热心指导中国学生。我1999年回国后,几次邀请先生来武汉讲学、促成两校合作交流协议的签署,先生也被聘为华中科大的顾问教授。2012年邀请先生参加成都的中日复合材料研讨会,报到那天下午,会务组的人在机场没有接到人,都十分担心,后来我去了机场,终于接到了,原来他们在上海转机时误了航班。会后一同游九寨沟,校友罗DM和九州大学的松原桑一路同行。之后请来武汉参观,最后去了广州,由罗桑接待。在武汉期间,带先生夫妇参观省博物馆、辛亥革命纪念馆,去汉阳与家里人共进晚餐。餐后,竹园夫人对我家里人说道,以后我们就当亲戚来往啊。


前些年出访日本时,总要留出时间去看望竹园先生,每次都在先生家里享用夫人做的美味料理,先是喝啤酒干杯,之后喝点清酒,先生还要喝一点我带去的中国酒。时间在边吃边聊中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电车快要收班、要和先生告辞的时间。


2016年5月在长崎开会,之后去丰桥看望先生。几年未见,夫人患上阿尔兹海默病,已经不认识我了,以前她是那么热情和能干的一个人!在家里坐了一会后,先生夫妇与我一起来到附近的餐馆用晚餐,之后他们目送我上了公交车。


竹园先生、垰先生及印尼进修老师(1994.8)

2)投票选校长


1993年去丰桥任职,是时隔五年的再度赴日。住处到学校5公里,到达丰桥的第二天早上,坐公交去学校报到,结果坐反了方向。到了学校,在人事部填了一张简单的个人情况的表格,报到手续就算完成了。之后到了机械系,系办职员将我带到有“陈先生”门牌的办公室,随后给我送来电热水壶和一些笔记用具等,就这样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到任后没几天,系办职员推着平板车,将一个很重的邮包送到了我办公室,是国内寄的衣物和一些书籍,我连声道谢。


教授、副教授的办公室在3楼或4楼,工作时间周围很安静。系办公室在3楼最顶头一间房,办理各种事务的表格放在桌子上面的盒子里。要出差就在表格上填写出差事由和日期,放入桌上的盒子即可。系办公室的桌上经常摆放有点心,是某个老师出差带回的礼物。有时在系办遇到其他老师,顺便聊几句,系办职员会对我们说:拿点心吃吧,我来沏茶。每两周开一次全系教师会议,系办职员于开会前在每个座位上摆放相关资料、茶水点心,并兼做会议记录。系办公室就一名正式员工,属国家公务员,还有一位合同工,平日里办事都是脚步匆匆,经常加班工作。机关和各系的职员每过两三年就轮岗。


访问学生实习企业(1994年秋)


学校与印尼的大学有对口交流支援项目,对方一名年轻老师来竹园研究室进修1年,想要学习统计断裂力学,主要由我与他进行交流。大竹教授是日本派往印尼的高等教育专家,也是华工的顾问教授,1997年从印尼回国途中,不幸遭遇飞机失事而殉职,享年六十岁。一同遇难的还有学校的事务局长冨村桑,当时他的两个女儿,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冨村桑以前在文部省和其他大学工作过,出事后,几所大学的校长和文部省的领导联合为他的家庭发起募捐,活动结束后,冨村夫人写了感谢信:衷心感谢各位老师送来温暖,给了我和孩子面对未来的勇气。大竹先生喜欢玩大排量摩托车,见过他骑摩托车来学校上班的充满活力的样子。大竹研究室有个姓吕的中国留学生,东北人,经常来我办公室问一些事情。若干年后的2002年夏,我在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做访问研究,一天中午在校园内行走,对面有个人笑着向我走来,喊陈老师,走近一看,是你啊吕君!


每年秋天,硕士生到企业实习3-4个月,期间,老师们会分头去往实习单位了解学生的情况。每年的11月有大学开放日活动,中小学生或一般市民,会前来了解各研究室做什么研究,看大学生社团的文艺表演,品尝留学生准备的各国的特色料理。1994年,佐佐木校长的任职期满,全校教职工投票选举新校长,在三个候选人中,机械系的后藤教授当选。


文部省每年下拨的运行费,学校按教职员人数分给各个系。教授每人每年分得的运行费约为200万日元,副教授150万日元,作为教学科研的日常维持费用基本够用。要购买实验设备,则需申请项目经费,或借用其他老师的运行费。日本的教授不负担学生的生活费,聚会或研究室的活动等,也都是AA制。年底的机械系忘年会是重要的集体活动。机械系又称为1系,每次忘年会将要结束时,H.B 先生一手抓起一个棉坐垫,领着大家连喊三遍 “1系万岁”,呼喊的同时将坐垫举过头顶,其他人跟着将双手扬起,那场面热闹而有气势,喜感和仪式感兼而有之,成了1系忘年会的保留节目。

 
1系忘年会(1993.12)
 
3)固体力学研究室
 
 竹园研究室下面有垰副教授(兼职学校技术中心助理主任)和我,学生十余人。感本君两年后博士毕业,留校任助理教授。每周两次组会,一次是英文专业书的学习,一次是研究工作汇报。我带着两个硕士生(羽泽和田中)做高温疲劳,根据预约时间,有时半夜去学校技术中心,利用电子显微镜对试样断面进行观察。除了带毕业设计和研究生,我承担了机械原理,数学微积分,力学实验等课程教学,参与高考招生评卷,学业导师,研究生入学考试命题等工作。有一天吃过午饭后回到办公室,不一会电话铃响了,是学校教务科打来的:陈先生吗,您今天下午是不是有工程力学实验课呢?我想起来了,啊,是的。快去上课吧,学生已经到了。我赶忙从4楼下到1楼的实验室。

研究室每年有迎新会,忘年会,夏季旅游等。在这种场合,竹园先生一改开组会时的严肃,与大家谈天说地,说自己的工作生活经历,去各国开会时遇到的奇闻趣事,在印度人们对牛是如何的恭敬,等。老师学生加起来二十多人,出外旅游时开6辆车,先生自己也开一辆。在旅馆用晚餐是最放松的时候,老师学生围坐在一起,吃喝谈笑。垰先生长我几岁,为人谦和。他的办公室与我的相邻,到了中午他就来敲门,或我敲他的门,一起下楼吃午饭。有个周末我们在校内打网球,打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雪花,我们不予理会,仍专注于一个个回合的拉锯。垰先生后来去了三重县的一所学校任教授,我几次访问丰桥,他都特意赶过来见我。

我于1999年回国任力学系教授,竹园先生于2002年退休,接替研究室教授职位的是来自神户大学的河村桑。河村桑与我是名古屋大学机械系的校友,同一年博士毕业,分别时还相互交换了博士论文打印本。每次去丰桥,感本君都为我预定学校的招待宿舍,安排临时办公用房,访问结束要离开时,组织开送别宴会。我在2009年请了河村教授和感本副教授来访讲学。

在丰桥工作生活期间,得到竹园先生各方面的帮助和关怀,一同外出开会或旅游,也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1995年与先生和夫人一起去夏威夷开会,会议安排了一次在剧场内用晚餐,邻座是一位美国的工程师,带着十多岁有些智障的儿子参加活动,乐观且父爱满满。餐后看演出时,身着当地民族服装的几个漂亮女孩在场内穿梭,不时俯身在参会人员身边照合影,当时不解其意。散场后,只见场外摆着一长溜照片,想要拿走自己的那张与美女的合照就交10美元。一天傍晚,来到檀香山美丽的Waikiki海岸,与先生和博士生钱君在浅水边玩水,晚霞照过来,海面上闪着一道道橘红色的霞光,在一旁的竹园夫人按下快门……

北山町高师住宅

4)回家

宿舍不远处有爱知大学,其前身是1901年创立于上海的东亚同文书院。爱知大学的汉语研究享誉亚洲内外,较权威的中日或日中辞典,都是由该大学的学者编纂的。在丰桥站的北面,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声,有轨电车在大街上从容地行进。丰桥市以及各社区每年都举办夏天祭,秋天祭等活动,每到这个欢乐的日子,晚上在临时装扮的彩灯下面,大人小孩围成圈,踏着音乐节拍跳舞,做游戏,买小吃。2001年访问丰桥期间,遇上原社区的联谊活动。邻居们一边谈天,一边品尝摆放在露天桌子上的各家做的料理,大人小孩自由选择做各类游戏。我参加了掷环圈钉的游戏,6个环,前面三个中了2个,我将剩下的三个环一起投出,竟然全部圈中,有邻居笑着说道:又诞生了一个传奇。

我、北村先生以及畔上先生的女儿是同学,放学后常在一起玩,交流或比试骑独轮车的技艺。有次下班回到宿舍时天还未黑,停车场没有一辆车,只看见在沙堆里玩的几个小孩和一旁的妈妈们。我后来知道,这里很少有准点下班的。小区每两周做一次大的卫生,各家派人参加,除草、清理残枝和垃圾、整理自行车棚等,许多小朋友也加入进来。春季或秋季的小区联谊活动中,中国来的老师家属都拿出自家本领,给邻居奉上中华美味。这一天,相邻社区的代表会抬着彩车过来,喊着号子绕场一周,送上祝福也凑凑热闹。学校的财务科长下地桑住我楼上,小孩有时上楼找他家的姐姐玩。下地桑调任东京之后,他夫人和女儿还来过我家。

访日期间参加社区联谊活动(2001.10)

来自中国任助理教授以上职位的还有:袁建伟、崔文田、胡洪营、江浩、蒋建群、徐粒、王磊等人,还有几十名中国学生在此读硕士或博士,许多人的家属小孩都来到了丰桥。小孩子学会日语后,会渐渐忘了汉语,家属们自行组织,为孩子们开办了汉语学习班。

宿舍附近有个较大的公园——高师绿地。周末,常带着家人来这里打球、跑步、或在一旁的市民馆看书。丰桥西南边连着渥美半岛,长50公里、宽5~8公里。有时同事朋友约着开车去渥美半岛,在花的长廊中漫步,往南看是海天一色的太平洋,往西看,伊势湾中往来于半岛和对岸鸟羽市的渡船时隐时现,三三两两的海鸥盘旋左右。

周六去学校加班,同一楼层的上村先生也在,他几次请我去校外吃午饭,品尝特别美味的抺茶泡鳗鱼饭。去名古屋坐电车约需1小时,一次出差返程,坐上名古屋—丰桥的末班电车,到达终点丰桥站时,在座位上睡着的我被列车员叫醒,车厢和站台上的人都已走空。

晚上在学校食堂就餐,吃过之后,继续坐着看一小会电视新闻或相扑比赛的节目。不知不觉间,食堂内响起轻柔的音乐,是将要关门的提示。不知道曲名的音乐声低徊婉转,载着温柔,在轻轻地告诉人们,可以回家了……

访日期间在竹园先生家里做客(感本君作陪,2008)
 
2019年4月23日初稿
2021年8月修改

陈建桥专列

名古屋,那些单纯而美好的岁月

陈建桥:乡情何处存放,

最遥远的过去最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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