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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丨郭德茂:从本科到博士,大学“三进宫”的散乱回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郭德茂,1955年生。新疆大学中文系77级学生,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教授,现已退休。


原题

散乱的大学回忆




作者:郭德茂




一. 我的一张照片
 
我的影集里有一张照片,摄于1978年12月22日,也就是二十年前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的那一天。不是我有意在这一天拍一张照片作纪念,它完全是一种偶然。

当时我是刚入学半年多的新疆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即文革后第一批通过考试进入大学的七七级大学生。不少同学早已在校门前留影,把自己的喜悦传给四面八方的亲友,或珍藏在影集里,而我们宿舍里的五个同学都没有照相机,加上学习忙,一直没有在校园门前留个影,可大家都有这个愿望。

那一天记不起是谁从哪里借来一架120型照相机,我们凑钱买了一个黑白胶卷,大家在校门前照相。之所以能准确记得这一天,是因为傍晚七点钟,在新闻联播节目中听到了全会的公报。

记得我们在操场上打球,听到全会决定把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听到审查并解决了党的历史上一批重大冤假错案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我们觉得这次大会很重要,我的心中感到激动,朦胧感觉到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我们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因为那天对会议的印象很深刻,所以那天的照相也就留在了记忆里。

这张黑白照片很有时代特点,很能反映我以及我们整整一代人的精神面貌。照片上的我穿着冬装,而脸上的表情却是走入了春天。那是真心的微笑,洋溢着走出阴影的开朗和舒心,又好像是瞩望着前程,满怀信心和希望。清风掀动了我的衣襟,像是刚洗去风尘又送上征途。身后的图书馆大楼巍峨庄重,校门旁斜出的树梢也仿佛是要伸出手臂来迎接春天。我记不起是哪个同学按下的快门,他绝没有很好的技术,却照出了这张令我珍爱的照片。

我是从阴影下走进了阳光里。小学时老师教导我们长大要当科学家,我从小就有上大学的愿望,但文化大革命彻底打灭了我的幻想。后来有了工农兵大学生,我在接受再教育时努力劳动,积极改造,可其他功夫没有,上大学根本不可能有我的份。那时我在一间砖瓦厂里劳动,拉砖的汽车司机不了解情况,说你们这些孩子犯了什么罪,在这里服刑……

我从阴影下走进了阳光里,如果没有新的招生考试制度,我不可能上大学。 而十一届三中全会带领我们彻底摆脱错误观念的束缚,走向美好的明天,我怎能不激情满怀呢!

二十年过去了,回看这张照片,变化可真大。照片上的我不仅上了大学,而且读了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成为祖国自己培养的博士,教授。这也看出我国教育事业由二十年前的百废待兴到今天的兴旺发达。当时人们照相没有彩色胶卷,彩色胶卷是专业人士用的。而现在彩色胶卷满世界都是,人们早在八十年代就普遍使用它了。那时人们的着装叫做“解放服”,和"中山装"略有不同。中山装的四个口袋在外面,解放服的四个口袋在里面。现在西服休闲服运动服各式各样,花色和面料也是应有尽有。这不仅说明社会物质生产的发达,而且说明人们精神生活的自由丰富。

那时候大学里巍峨的楼房也就是三四层,现在满街的楼房哪一座不超过那时的“巍峨”? 虽然我们也有新的困难需要克服,有新的矛盾需要解决,我们的社会生活中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那是我们在更上一层楼时遇到的问题。我们沿着正确的道路继往开来,未来将更加美好!
(写于世纪之交时)


二. 三角湖潭记
 
1997年初夏,我又回到了我长大成人的地方沙湾金沟河。在浩瀚的新疆戈壁滩上,有一大片沙包红柳和杂树结成屏障的沙田。因为有一条金沟河灌溉着,这沙湾里便堆金攒玉,而且人也生活得滋润。一桌自家地里长大自家烧成的菜,一壶本地酿成本地销售的酒,我和兄长拉起家常。庄子的人员变故,田地里的收成,地边的渠路桥车都说过了,我忽然问起,咱们金沟河渠首的三角湖潭现在怎么样了?兄说,去年的洪水特别大,大堤被拉垮,三角湖潭已不存在。

三角湖潭其形为三角,其状如湖泊,其水似潭水,不知是谁起的名,大家都这样称它。渠首建在群山的出口处,有一座闸门和一座小型水电站。它的右边是悬崖,左边是河滩,为了让水流更集中,更湍急,人们把前方开阔的水域 压缩,在左边的河滩间筑起一道大堤。河滩里地势低,且水泥大堤下尽是沙石,水从沙石间渗过,就形成了一个湖泊。这就是三角湖潭。

湖泊不大,仅大过池塘,但景致绝佳。它的头顶上是蓝莹莹的天,大朵游 云轻轻地飘过,像仙人手持麈尾悠闲地散步。它的侧面是赭红色的山崖,色彩饱满而形象厚重,西域的奇绝和雄壮就这样垂青于它,让人感觉如在神境。湖潭的一角是一丛丛一排排箭拔葱翠的芦苇,其布局如画家着意裁剪。湖潭的另 一端则有两棵高大的柳树相依而立,温婉而袅娜,情意绵绵。

更重要的是水, 一泓清水,清澈见底的水,弥漫开来,荡漾开去。水很深,大概有五六米,然 而好像伸手就能拾起水底的青石子儿,就能触摸到水底那随意飘荡的油绿的苔 草。水里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鱼,箭一般穿梭。试想,那样一些各具姿色的景物 映现在这片水镜中,该是怎样的精致、美丽、风情万种! 怎不令人感叹这人工不经意间形成的地造天设,就像置于大荒山青埂峰下的那块通灵宝玉,精巧而奇绝。

小时候的家


上学时我读柳宗元的散文,就是从三角湖潭来获得对钴母潭、小石潭的感觉印证的。及到后来,我领会到三角湖潭自师其心,自有面目,实不与它潭雷同。春风春雨,春水春心,柳条拂水,柳絮吻人,大概是潭之所同,但那山岔里轻轻走来一只火狐,吮着春水然后轻快地打着旋儿奔入山岭,第二年春天又带着两只幼狐来,哪个潭边有?夏天,这里没有酷热,拒绝懒散,清风徐徐,波纹涟涟,天上有苍鹰,苇中伏水鸭,亦为它潭所无。秋天,南归的大雁在这里歇脚。冬天,苇子干透了,飞絮蒙蒙;潭结冰了,盖着厚雪,四下无声。大概这都是三角湖潭的专利吧。人说“边疆处处赛江南”,处处不敢当,但一处,三角湖潭一处,则足以当之。

知道三角湖潭的人不多。它成了金沟河管水人的游玩胜地,在那里嬉水、 游泳、钓鱼。金沟河几十里长,水流湍急,每年总有人因水而故去,但说来也怪,金沟河人年年在三角湖潭玩水,却没有事故发生。村庄不大却年年有后生考上大学,且老人都长寿,于是人们说三角湖潭的水是善水福水。我也是因为在这里长大,所以能得它的福荫。

有言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又有言“地有南北,道无东西”。三角湖潭生在边疆的沙湾里,但它生成一片清净明丽,一派光风霁月, 自能不卑不亢,独立于世,人知与不知皆能春夏秋冬自然开合,并与外地的风光相比美。事实上,山长在西域,多了雄奇,水长在西域,多了妩媚。三角湖潭兼得其胜。

兄问我,是不是还应该去看看?我说三角湖潭已不存,去了看什么呢? 徒增怅惘。我们又说到那些人去楼空、楼空山毁、山毁水污而又建假文物假景区的做法。灵仙已去,山高徒然;道不在兹,南北何宜? 还是珍存一份真实的念想好。

于是,我在1997年6月12日,于乌鲁木齐写下这段文字。

读博时回新疆


三. 大学的无言之教
  
上大学与没上大学是不一样的,上好大学与上一般的大学是不一样的。这 话看上去一方面觉着好大胆,大有以偏概全之嫌;一方面又觉着不过是一句大 实话,否则人们为啥大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读大学,读名牌大学? 隐约记得有首 歌唱到,生命中有了当兵的经历,那时值得自豪,很有价值意义的。同理,读过大学的人知道,生命中有过一段读大学的经历,同样是很有价值意义,值得自豪的。我偶尔想,为什么不见人们说出这一层意思? 也许就因为它是一句“大实话”,即使不说,谁心里都明白。

大学里学高层次的知识和技能。同学们青春年华,共同生活,共同探索,共同游戏,其乐非“融融”二字所能尽。大学非谓有大楼,乃在于有大师—— 这话说得真好,且唯有好大学能当之。牛津剑桥哈佛哥德堡不论,中国的北大 和清华当是首屈一指的。我一直遗憾自己没有能进这两所大学读书,哪怕是在那里“睡”几年,那感受肯定都会大不一样。想想,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怎可能在那里荒睡,清清铃声,匆匆足音又怎能使你无动于衷?

“氛围”太重要了。中学生和家长都知道,所谓“重点中学”升学率高,除了那里的设施和师资好,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学习氛围好,同学们互相促进,热浪推着你前进。大学里的道理与此相同,但具体情况又大有区别。

我生长在西部,在边疆的一所大学读的本科。一直到1986年,三十岁时才第一次走进北京大学去看一看。这里是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也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是诞生了鲁迅、陈独秀、胡适等大学者的发祥地。尽管我知道老北大的校址并不在这里,但那有什么关系,它的难以动摇的传统留在了这里,它的精神风范留在了这里。走过“三松堂” ,走过“未名湖”,走过“荷花池” ,那就是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的所在吧? 傍晚,我又走了一趟。 “……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真让人低回留连。不远处的楼前,有几个老人在聊天,虽然穿着很普通,但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我觉着,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陶冶,感觉和结果都会和其他环境有所不同。

1994年访学时我又去了北京,第一次走进清华园。那天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我和在北大历史系读博士学位的一个朋友一同前往,我们在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前停了下来。它是我们游清华的目的和目标。那是一个星期天,校园里人很少,人们此时可能大多还在慵睡,连阳光筛过树林都弥漫着一股秋阳早起的懒散。四周很静,偶尔有几声雀鸣。我们在此时叩访,感觉就好像是一大早走进了先生的书房。先生穿着玄色的厚重的长衫来见我们。我抚着石碑,眼睛湿润了。

我俩一起诵读着陈寅恪先生撰写的碑文:“海宁王先生自沉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人咸怀思不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其念。……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 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我俩在石碑旁静静地坐了半点钟,我们没有三鞠躬,行弟子礼,但我们感觉到了“私淑”的重量。那一课,将永久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读博时和导师顾易生先生在司马迁祠


所幸我在复旦读书时,遇到王运熙先生和顾易生先生。除了先生教给我的专业知识,我感觉最深的是他们给予我的无言之教。不在于说了什么,不在于当时感觉到什么,而是那种情调、氛围、方式和气息令人悟而有得,回味无穷,其醇厚,历久愈浓。王先生深刻谨严,顾先生汪洋萧散。王先生培养学生着力于雕塑成才,顾先生培养学生注意于自由创造。王先生指出向上一路,督促前进,顾先生乘势用力,巧于点拨。风格不同而殊途同归。听先生说话,真如沐春雨,负冬暄,从先生学,令人于学问于襟怀于风格和为人都有受用不完的教益。我想,大学的无言之教最终是以先生的人格和风格魅力为极致的。
(1995年)


四. 读书的境界
  
常言说“开卷有益” 。人们读书的需要是多方面的, 目的也有多种,有事功性阅读,有非功利目的的爱好性阅读,它们都属正常,都无可非议。你要消闲,找本小说来读;我要评职称考外语,把从前读过的外语书翻来读;他要钻研某种学问,在汗牛充栋的书山中剔抉爬梳,兀兀以穷年。这都是人的生活合理性丰富性的表现,难以因此而轩轾高下。也许你的职业是研究学问,业余喜欢打乒乓球;我是经济师或理发员,业余喜欢读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外国文艺,能因此而比较出你我爱好的差距吗?

任何知识学问乃至人的其他活动,在最高的境界上都是相通的。它消弥了学科的界限,消弥了职业的界限,在哲学-艺术-生命的层面上趋于同一。科学家研究物理,人文学者探讨社会的种种问题,都是创造和发现,都是生命的体验和人生的贡献,都是合目的性合规律性的人的生命活动的展示,都是由此门径认识世界,体验生命。门捷列夫在化学元素周期表中体会到美的秩序,爱因斯坦在相对论中惊叹宇宙的无与伦比的美,而我们也因此感慨科学中的哲学、美学和人的生命力创造力!


能以读书为职业好,但如果仅仅把读书作为一种职业,因此而上下班,因 此而领工资,因此而养家糊口养老送终,那恐怕还不如樵夫望着天边流云,浣衣女面对皴裂的双手,鹰隼感受着猎猎秋风。

于是读书便有了境界之分。

不管是为什么目的而读书,读书都拓展了你的视野,延伸了你的生命感觉。人总是受制于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历史的更迭性,世界的多样性,包括知识的复杂性,都使我们不可能全通过亲历亲为来认识和感知。于是历史遗产、外国文化、各类知识便通过阅读这种间接的方式被我们感知。通过感知别人的经验,使它成为我的经验。有时我们感知过的东西淡忘了,模糊了,就还需要再读,再感知。这样我们就可以摆脱狭隘无知,而成为一个相对丰富的人。这便是“知” 的境界。

熟悉了的并不等于认识了的,了解了的并不等于理解了的。人的智慧和理性驱使我们思考,在“是什么”之外以求得“为什么”,从而获得智性的愉悦。 它是从已知向未知的探索,是新的贡献,是对自我力量的肯定,因而也是所谓科研的支点和动力。自然科学如此,人文学科亦然。比如读明人张岱的性灵文 字,如果仅仅看到他的闲适自在,家珍自数,清丽可爱,那便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殊不知他的浅斟低唱尽是泣血滴泪的“陶庵梦忆”,是饱含着家国之恨的“过来人语”。由知其然进而知其所以然,是为“理”的境界。

由一事一物之理到百家万类之理,那便是“道”的境界,是对规律、根本、普遍、无限、价值意义、终极关怀等词汇的体悟。它表现出人追求超越、穿透无限、凝瞬间于永恒的精神。它使人的心胸净化崇高而与自然同一,使人摆脱自身局限而与宇宙大化相契合。这用老子的话说,叫“复归其根” ,用孟子的话说,叫“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 。它使人能够说,我没有浪费时间,我读过,想过,知道了。人生不虚枉。

这样说来,读书的最高境界便是会心之乐了。

王运熙先生在家中给博士生上课,右二是作者


五. “序”也重要
  
这是一个关于哲学的命题呢!

我们都知道“质”  “量”  “度”的重要。 “质”关于事物性质的确定 和稳定,由“量变”进而达到“质变” 。量与质的临界点是“度” ,开水与生 水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达到了一百度。除此之外, “序”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指 数,我们似乎对它还认识不够。

一个人走路,先迈左腿或是先迈右腿,问题都不大: 一个队列出发,如果 有的迈左腿,有的迈右腿,就会你碰我,我碰你,乱糟糟的,不成队列。有序, 才能步伐协调,队伍整齐,提高行进的效率。

汉字的书写,为了符合汉字的内在结构规律,进而写得流畅,写得好看, 必须按照一定的笔划顺序写。笔顺错误,则是缺乏对汉字结构的正确认识,是 缺少文化的表现,字写出来也往往难看。一道简单的四则运算题,3+2×4 ,两 种计算顺序得出两个结果,其中顺序错误,结果也必然是错误的。

博士论文答辩。左起:顾易生先生,王水照先生。郭德茂,聂安福,吕肖奂


中国菜的烹调,投料的次序和在什么火候下投料十分讲究,先放什么菜肴, 或者先放什么底料,在哪一个环节上放调料,对于菜肴的色香味至关重要。先 把油烧热 了再炒菜淋水和加调料,和先把菜煮着再淋油加调料,味道是大不同 的。简易的“土豆烧牛肉” ,是把牛肉烧烂了再加土豆,还是土豆烧熟了再加 牛肉,做过和没做过的,会做和不会做,从结果上一下就能看个明白。

次序错误,结果很可能一塌糊涂。

当然次序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僵硬的程序,情况发生了变化,次序也会随 之发生变化。对于一个猎人来说,吃饱了肚子去打兔子会更有劲,但现在没吃 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先打只兔子再烧来吃是唯一正确的程序。

此情况下的轻重缓急与彼情况下的轻重缓急是不同的。对于上甘岭的战士们来说, “喝的”是最要紧; 而对于困在矿井深处的工人来说, “吃的”首当 其冲。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是很重要的;对于一个活着的人来说,怎么活又 是很重要的了。一个村庄,有粮吃有衣穿,不饥不荒很重要。一个求发展希望 过上好日子的村庄,民主选举,财务公开,村民参政议政又是最重要的了。

小的如此,大的也是如此。小至一家一村,大至一省一国。一个人走路必 须迈出左腿然后迈右腿,如果只迈左腿,那就是“足踔而行”了。一个国家经 济发展很重要,但同时要加强民主与法制的建设,使生产关系与发展着的生产 力相适应,否则,即使想“踔足而行”, 那其实也是跑不动的。邓小平同志讲,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想用在经济发展建设和民主法制的发展建设方面,那 是再恰当不过了。
(1996年)

和学生们在一起


六. 记我的大学政治课老师 
 
我的大学本科是在新疆大学读的,我读的是中文系,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学生,七七级。我们那时候上学很有热情,也很认真,将近20年的“人才”聚在一起学习,能不你追我赶,攒足了劲? 而老师也是同样,多年没有登上讲台了,能不攒足了劲?

我学的专业是中文,但政治课虽然是副课,总是要上的。不是吗?

给我们中文系的学生教政治的是政教系的老师,女老师,当时有40 岁了,但还是很漂亮,我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叫陆文彩。陆文彩老师给我们讲《中国革命史》 ,那时候叫《党史》 ,她讲得很好,板书也很流畅漂亮,但是有时 候说着说着,就乱了。比如她会这样说,“他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棵树上。哦,不对,是走到了一个坑里。哦,还不对,是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不过她很快就讲到了正路上——课后我们了解到,陆老师文革中受到严重冲击,有创伤,有时候说话会有点乱。——知道这以后,更增添了我们对她的尊重,没有一个学生取笑,我们都喜欢上她的课。

在广外教学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我们换了政治课老师,也是女老师,也是40岁的样子,但是她和陆老师完全不一样。她板着个脸,不苟言笑,脸上的肌肉从来没有松弛过。她上课滴水不漏,一板一眼,讲课过程中连个卡壳或嗯、啊的语气助词都没有,就好像是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李瑞英,正在播念一段关于地震灾害的长篇新闻稿。第一节课后我们很佩服她,为她的记忆力和口才。但多次下来,就不一样了。刚好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发表了,里面有个“马列老太太” ,于是我们大家课后说到这个老师,就直接称它“马列老太太” 。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马列老太太”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爱读书,喜欢思考,不仅古今中外的文学书要读,一些政治的、历史的书籍我也喜欢读,还喜欢自己思考。比如说“资本主义制度”,美国是资本主义,法国是资本主义,英国是资本主义, 可是他们的国家制度很不一样,英国还有女王呢! 比如同是“社会主义” ,苏联和中国不一样,中国和南斯拉夫不一样,那么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核心呢? 一天课间,我虔诚而善意地问“马列老太太” , “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又是社会主义呢? ”——老师冷冷地甩给我一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接着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就走了。我愣在那里,风中凌乱,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读硕士研究生是在西安的陕西师范大学(1985-1988),政治课要再来一遍。我们非历史学科的研究生一起上课,有学中文的、数学的、化学的、教育的等等,教我们政治课的是赵吉惠教授,历史系的教授。赵吉惠教授是男士,当时大概也40多岁,还透着英气。他课讲得很好,虽然内容是本科的重过一遍, 但他讲得有深度,有新意。我不但能复习一些知识,还能从他的讲述中学到一些方法论,学术研究的方法论,所以这政治课也不白上的。

赵吉惠教授上课有个特点,他有时候会联系实际,他太信任我们这些研究生了。比如他讲到要有独立分析的能力,不能人云亦云,什么都相信。他说, “你看一些领导人说的很漂亮,要忠实于自己的爱情呀,可是,不少领导一到延安,就换了老婆了。” 他以前的课上也有几次联系实际的感慨,但马上就回到史实的讲述上,课讲得既顺畅又深入。——但是这次,他的“就换了老婆了”话音刚落,一个思想有点“左”的同学大声说“说的什么呀! ”——我们都很震惊,课堂沉静了那么几秒钟。然后赵老师又接着讲下去。

从那以后,赵老师的课就是“白开水”了。好在没有几次课,就结束了我们研究生的政治课了。我想赵吉惠老师和我当年的同学一定会对此有深刻的记忆。

我在上海复旦大学读博士,还是要上政治课的。

教我们的是一个政治学的教授,年龄有点大,可能有50多岁了。他很聪明,要我们读马列原著,其实他布置的几篇我早就读过了。他上课讲了些啥,现在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开卷考试,让我们写学习心得——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学习方法。我也不记得这位老师姓甚名谁了,但我觉得他做得对,是聪明人。

——这就是我的大学政治课。从这里我学到的一点是,当老师是一个良心活。学生心里有一杆秤,不管你是不是他们的主课老师,你都是为人师者,要对得起阳光下这神圣的职业。后来我也当老师,也会给别的专业的学生上课,那些副科老师就成了我的镜子。

——仅以此文怀念那些教过我的副科老师,不论他们怎样,作为学生,我都祝愿这些老师健康、快乐、长寿!
(1995年)


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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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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