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青年时代
刘寒冰,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英文系,硕士学位留校执教英语。1987-1990年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攻读英语文学和教育学。1988年-1992年在美国戴蒙公德公司做工业技术口笔翻译。1994 -2019受雇于俄亥俄州州政府从事工伤保险业务。
原题
从宾州湖克斯
小镇来的男人
作者:刘寒冰
自从两年前我和丈夫泰乐退休后,我时常忙中偷闲清理他和我自己的壁柜,挑出以前上班穿的正式工作着装,打包装箱做义捐。退休后每天穿的是休闲装、运动装,越舒服越喜欢。我的一些长裙、西装套裙、短裙子套装、高跟鞋,冬天裹腿的呢料长大衣,可能都没有多少能派上用场啦。
上周清理泰乐的衣橱,看见结婚时我给他买的一套西装挂在那里已经有29年,婚礼后他一次都没有穿过。在壁橱的一个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多条领带。哈!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五条深色老式领带,浅蓝色和深蓝色,浅灰色和深灰色,加上黑白混合色,全是条纹图案。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想到30年过去了,泰乐还保留着这五条老掉牙的领带。
时光荏苒!岁月之美,美在它的静好,也美在它的流逝。在流逝的岁月里,又有多少回忆是我们心中盛开的鲜花,值得我们停下脚步去怀恋。
我长在中国湖北黄石市新下陆,一个小得用放大镜在大地图里才能找得到的小工业城镇。泰乐出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湖克斯小镇 (Hooks Town) , 当年镇里只有一家餐馆,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
在茫茫人海世界中,我和泰乐相遇的概率是"0",或者几乎是"0"。人生旅途中任何一个细节稍有变动,我们都可能永无交集。可是,正如上帝所愿, 我和泰乐的人生之路于1991年在美国戴蒙德机械有限公司相交。
1988年我开始在戴蒙德公司以学生身份做临时兼职翻译,1990年成为公司的全职翻译,在技术转让科经理查理·鲍尔先生手下做事。九十年代初,戴蒙德公司开始分批分期培训从湖北来美的中方工程师,系统地进行技术转让。授课的美方工程师们来自公司不同的技术部门,其中一位教员是泰乐·斯科特。高高的个头,少言寡语,举止老成,可是看他的外表最多不到四十岁。
泰乐着装很保守,外穿的西装一般是深蓝色,浅灰色,搭配的也是深蓝色,浅灰色的条纹图案领带,很老式很老气。五条领带从周一到周五换着戴,领带的前后顺序绝对不会颠倒。我私下在想,他肯定给领带都编了号, 一周内我不用看日历,只看泰乐戴的领带就知道是星期几。于是把周一到周五按照美国俚语,给五个领带分别起了别名。周一,蓝色忧愁 (Blue Monday 度过周末后不愿意回去上班)。周二,曙光在望 (Terrific Tuesday 最霉气的周一熬过去了)。周三,驼峰顶 (Hump Day 攀上工作周中间的驼峰,人们开始向周末滑坡)。周四小周末 (Friday's Eve 周五前夕)。周五谢天谢地 (Thank God!It's Friday, 简称TGIF,感谢上帝终于盼到了星期五)。这些逗笑的领带别名一传开 ,很快在中方工程师圈里叫开了,大家背后给泰乐起了个爱称叫 "领带老师”。泰乐学的是工业工程,业务范围包括中心调度和材料管理。他平时待人接物谦卑,备课认真仔细, 每次上课都会带来一个提包,里边装着教学时所需要的实物。他教学的特点与众不同,考虑到语言上的障碍,不厌其烦地重复讲解工业流程的关键定义,程序步骤,并配合使用实物。这个教学方法和一丝不苟的教风深受中方工程师们的欢迎。作为课堂的口译员,我也喜欢他的方法,因为重复的解释也加深我的理解,从而在翻译的过程中表达传导得更透彻。不过,泰乐受到大家的欢迎还有另一个原因。每次来上课,他都要带一盒美国甜点心,说这叫做 "入国问禁,入乡随俗" 。美国人的老习惯、老传统,三餐饭之间必须吃零食,而且最好的零食是他喜欢吃的巧克力奶油夹心饼干。中国工程师们来美国一趟不容易,应该好好地品尝美国的甜食,回国后好跟家人和朋友谈谈美国见闻。可有趣是,中方工程师大多数不喜欢吃甜食,说美国的甜点心太甜,吃不进去。但是大家领悟了老师的一片好意,每人每次都吃一块以表达谢意,吃完还给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说好吃。泰乐一看见大拇指,脸上笑开了花。平日不上课时,泰乐偶尔到办公室与查理和助手爱琳稍坐聊天。他们仨人都是学工的,自然有许多聊不完的话题。我很少有时间聊天。第一,每天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除了上课做口译,有空时要笔头翻译电气,机械产品制造和使用说明书。第二,当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毕竟我是学语言的,觉得跟学工的聊天有点像擀面杖吹火——不通。此外,他们是美国人,我是初来乍到的中国学生,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实在不多。每次来办公室,泰乐总是很有礼貌地与我保持距离,但是我看的出,也感觉到他心里好像有话要说,可几次欲言又止。5月12号是母亲节。那一天我从公司下班回到家里,在信箱里取出一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母亲节快乐的贺卡,签名泰乐。看着卡片和他的名字,心里有点纳闷,不知道如何想。为什么给我寄贺卡?更何况为什么偏偏选在母亲节?他是怎么知道我是做母亲的?让我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班一走进办公室,看见我的桌上摆着一枝红玫瑰。贺卡和红玫瑰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母亲节收到的礼物,心里七上八下,既高兴又纳闷。那个年代在国内没有使用过贺卡,更不知道男人赠送红玫瑰的含义。上午工作之余到泰乐的办公室去当面表达谢意,心想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除了老板查理之外,公司里没有人知道我住在哪里。可是这个问题,那天我没有问泰乐。结婚后一起生活的29年中,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即使问他也不一定会告诉我。泰乐看见我非常高兴,好像我的出现是在他的预料之中。深邃的蓝眼睛清澈无底,目不转晴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对我充满了好奇,又似乎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秘密。他显得有点不自然,脸上带着他特有的时隐时现,猜不透的微笑。我的心像怀揣着一个小兔子上下怦怦地乱跳,老实说的确打算问他为什么给我送卡片和红玫瑰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不让自己显得难堪。更奇妙的是,我也害怕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是有一点我清楚,作为男人他送我这样两个礼物,一定是有其中的原因。我有点惶惶然不知所措,腼腆得像只小猫警觉地看着泰乐。不知何故,我好奇,想知道在那一双眼睛背后藏的秘密。五月下旬的一个周五,我和一位朋友说好下班后一起去校园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可惜的是中午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她有事无法去。周末是最快活又最孤独的时候,有家无家的人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寻找娱乐和爱情。我下班后不想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可是夜晚单独外出吃饭又很让我犹豫,心想临时找一个人作伴。想来想去公司里认识的人不多,最后突然想起泰乐。太好了!到那时我和泰乐已相识三个多月,90%是工作上的交往,剩下的那一点点儿的10%有点是朋友的意思和感觉。那天他正好在班上,晚上有空一口答应。下班前的一个小时大约4:00左右,泰乐从他的办公室打来电话,说要回家换一辆便于夜间行车的跑车。他家离公司不远,换了车后再回公司等着下班和我一起走。我们俩说好他开车跟着我走。这一家餐馆我很熟悉,曾经和朋友们去吃过饭。餐馆位于本地知名的赛奥托河畔 (Scioto River) , 鸟儿栖息, 绿树成荫,水映天,天接地,是一个深受学生喜爱的周末用餐娱乐之地。下班后,我的金色本田和泰勒的红色雪佛兰科迈罗 (Camaro), 一前一后在30号高速互相追逐,直奔餐馆。我思绪万千,像有一只小花球在脑子里碰碰撞撞 .....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男人外出吃晚饭。我为自己定了社交规矩是, 可以和男同事们一起出去吃中饭,大家吃完饭,各走各的路回公司上班。但是绝对不和男人做晚饭约会,避免夜长梦多。时不时地我看看后视镜,怕泰乐跟不上我的速度,反复提醒自己不要闯黄灯,以防他被红灯拦住。他对校园不熟悉,万一两人走散,这餐晚饭就吃不成了。结果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泰乐跟尾能力极佳,想甩他都甩不掉。我何尝知道,本田又如何能赛得过科迈罗。想着想着餐馆到了!我在停车场转了一圈才找到车位,刚把车停下,只见泰乐已抢先一步为我打开车门。在美国生活两年多,还不习惯男人为我开车门,但是知道这是美国人的礼节。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薄西装上衣,白色正装衬衫,显得兴致勃勃。不知怎么的, 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一反往常的低沉,看着一点儿都不老成,而是那么年轻潇洒,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我心里咯噔一跳,内心油然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好感。那天我自己穿着一件黄底白花的夏装连衣裙,配上一条白腰带和白皮鞋,飘逸的黑发垂落到背部中央,显得落落大方,文雅得体。用妈妈的话说看着还过得去。走进餐馆我看见周围有人在用羡慕的眼神偷偷地瞧着我和泰乐。一定是人们误认为我们是一对情侣。三十年前几乎看不见成双成对的东西方青年男女。餐馆一楼已经客满。登上二层楼,看见两张空桌,靠窗的桌子都已经有客。最终我们选择了离大门入口不远的一张没人要的桌子, 因为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干扰太大。结果那天晚上人声和噪音倒成了我们的救星,时不时帮我们填补难堪的沉默。赛奥托河畔远方风景尽收眼底,河水悠悠,碧绿清澈;岸边浅水鱼群倏然而来,猝然而去;淡淡的金色晚霞透过窗户洒满餐厅和舞池;流行浪漫音乐时起时落;餐厅里坐满了谈笑风生的人们。谢天谢地周末终于到了!是放松休息的时候了!耳熟能详的悲情歌曲《無心闲话》在耳边震动,英国歌手乔治·迈克尔的代表作:"我的内心忐忑不安当我牵着祢的手,带祢步入舞池一曲终了,祢眼中的悲伤让我想起,银幕上令人心碎的告别一幕幕,我以后再也不敢跳舞,愧疚的舞步没有节奏,雖然假裝并不难,但我知道骗不了祢,我本不应该欺骗朋友,错过祢给我的良机,我永遠无法再跳出与祢同舞的舞蹈 ......"我和泰乐原是兴致勃勃,可是面对面坐下来立刻变得拘谨不自在。很快两人紧张像两条拉开的橡皮筋,随时会拉断弹射出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美国男人单独就餐, 表面镇静,实际上是如坐针毡。平时在大小场合当翻译靠嘴巴子吃饭的人,到了关键时候舌头居然短了一截。泰乐似乎比我更紧张,两眼视线不定四处游动,要么环顾周围的人,要么往下看桌面。好像是为了尽量的避开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点的那杯冰茶上:加糖,加新鲜柠檬片,尝了一口,嗯,味道不足不到位。向服务员又要了一些冰块加进去,再加点糖,再次细细品尝。好,不错!真有耐心,调配一杯冰茶就用了十分钟。时而听见他清清嗓子, 每清一次嗓子,赶快喝几口茶。真难!明明是一个有语言能力的人类面对着另一个有语言能力的人类,可就不知道如何展开对话。我意识到应该领先打破僵局沉默,自告奋勇赶着鸭子上架起了一个头: "你知道,乔治·迈克尔在中国很有名。他1985年去北京,是第一位在中国演出的西方流行音乐歌手。"这立即抓住了泰乐的注意力,抬起头一脸惊讶:“当真!中国人也喜欢西方流行音乐吗?”“我喜欢带有欢快节奏,讲述平凡故事的歌曲,不喜欢歌词过于抽象和浓缩。”泰乐认真地点点头,好像在给我评分。音乐显然是破冰化雪的好话题。话语之间,我和他的紧张情绪慢慢地松弛下来。他对我的名字很好奇: "Bing, 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看看我,再看看杯里的冰块,睁大眼睛: "可是为什么是冰?" "我爸爸,因为妈妈生我时难产差点丢了命,所以爸爸认为我又寒又冷,无情无义。" 我笑了。"不同意!我很是不同意你爸爸的说法,你可不像一个冷冰冰的人。""没错,我觉得自己是冬天的一把火!" 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从小到大有不少人对我的名字发生好奇,竟没想到在美国也有人感兴趣。写到这里,后话先说。泰乐那天晚上把我的中文名字牢地记在心里。在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们每次怄气争吵,他不称呼我 “Bing”,而用中文加重语气直称我 "寒冰",又寒又冷,无情无义。"现在还不知道,看情况吧,要看我在这里能不能养活自己。"泰乐温文尔雅,待人亲切,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句中标点符号停顿清晰,刚好和我说话快,生怕换气浪费时间的外向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不知怎么,他给我一种安全感。到了点菜的时候,就出难题啦。我一点儿也不争气, 本来很饿, 结果没有一点食欲。我的老毛病,一紧张就没有食欲。明明菜单上的每道菜都看懂了,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因为从来没吃过,无法判断也无法比较。那天晚上餐馆客人爆满,生意火红,但是服务员很耐心,给我们一点多余的时间来斟酌。左比较右比较把菜单看了两遍,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我问泰乐是否能为我点一盘没有奶酪 (cheese) 的饭菜。他一听我不吃奶酪很吃惊,说饭菜好吃主要是因为有奶酪调味。不可思议!天下居然有人不喜欢吃奶酪!他仔仔细细地把我瞧了瞧,大概是出于礼貌,没有做更多的评论。他把菜单上下又看了一遍,上面没有奶酪的主菜可真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道菜叫 "意大利面配肉丸" ,里面的调料用的是番茄酱、洋葱、大蒜末, 上面撒上帕马松干酪粉。他可以告诉服务员上菜时不要加干酪粉。我一听有面条和肉圆子,行!就点这道菜。泰乐给自己点了一盘烤鸡肉青菜色拉。等到菜饭端上桌,我警觉地贴着鼻子闻了闻,怎么有这么浓浓的奶酪味?明明上面没有撒干酪粉呀,可是我的嗅觉不会错!小时候爸爸常说我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家里的剩菜剩饭,到下一餐是吃还是丢,必须由我来鉴定。深呼吸再闻一闻,没错!那盘饭菜、餐巾、刀叉,甚至空气都是奶油味。凑近泰乐闻一闻,发现他身上也冒着一股奶油味。闻来闻去,决定这餐饭饿死都不能吃。我对奶制品特别敏感加反感,从小到大不敢喝牛奶,一喝就拉肚子,来美国后才听说我患有乳糖不耐症 (lactose intolerance )。结果没吃晚饭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泰乐用叉子把盘里的色拉翻过来翻过去,也没吃几口。到临走时他的盘子也是满满的。那天晚上,凭着最不着边际的想象力,我都没有想过, 也不会想象到,这餐饭居然仅仅是我和泰乐共餐的第一顿晚餐。在不远未来的二十多年里,还有不计其数的晚餐在等待着我和他。我们互相没有谈及个人的情况,那时我真的也不想知道他的任何私事。在周末能有一个人说话聊天,我已经非常满足了。但是很显然,我们双双都想交个朋友,才约伴一起外出吃饭。我们之间是否进行了明智有深度的对话,都无关紧要。随着夜色朦胧,我们变得更深沉。泰乐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男人,每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选用词汇,好像一旦错用一个词将会带来终生的遗憾。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夜幕来临,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走出餐馆,只见满月在停车场镀上了一层银辉。因为树行太密的缘故,周围的路灯显得有些昏暗,但是给人一种温馨奇幻的感觉。我们俩面对面站在我的车旁,静静无声地对视着。突然,就在我迈脚上车时,不暇思索,毫无修饰,我的嘴里蹦出一个问题,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是个可信赖的好男人吗?"泰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似湖一样的静,微微低着头诚挚地看着我,轻声而果断,只用简单的一个字回答说:“是!”接着我听见泰乐在说: "Bing,今天是我的生日,5月25号。今晚一起吃饭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以后我还可以来看你吗?”爱被爱是一个人的权利和选择,是对生命的肯定,也是心理和情感健康的标志。我们给予的爱越多,我们的内心就会更充满爱。可是很多时候,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感受,不允许自己脆弱或者是去爱一个人,因为害怕不得到回报,或受到失望和伤害。出于同样的心理,也有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冒险去接受爱。结果躲避爱,躲避被爱,最终永远找不到爱情。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到爱!所有的男人都想得到爱!爱情的大门是敞开的!不管能不能找到爱,我下定决心踏上了寻找春天的旅程。在紧接着的三个月中,泰乐带我郊游了市内市郊的所有公园。哥伦布市位于北美伊利淡水湖的东南方,正值盛夏之际,青松翠柏,草坪如茵,是赏心悦目的郊游季节。多数的公园格调天然不俗,有山有水,碧草丛中处处可见蒲公英、石蒜等野花的笑脸。悠长的鹅卵石小径,时隐时现点缀在林中树间。忙于觅食的鸟雀、松鼠、浣熊、花栗鼠、土拨鼠处处可见。每个周六中午12:00点钟,泰乐开车准时在我们事先约好的公用停车场等我, 然后我们一起去超市购买野餐用的食物。他喜欢吃包装好的成品,如奶酪片、土豆沙拉、土豆片、香肠,不同颜色的果冻。慢慢地,除了奶酪我逐渐地跟着他学会吃这些食物。我喜欢新鲜水果,总要买一些带上,可泰乐不喜欢水果,说从小在果园里长大吃够了。第一次买食品泰乐付的钱, 但是第二次我坚持要付钱,我也工作也赚钱,不应该总要他破费。虽然是女人,我和他是平等的,俩人应该分摊费用。泰乐有点吃惊,说美国姑娘可不会像我这样争着花钱。按照美国人的习惯,他花钱买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可我告诉他,我是中国姑娘,美国的规矩对我不适用。最后我说服了他。到了公园后,我们俩最热衷的是沿着远足小路,无休止地走呀走呀,互相有说不完的话。心里像是住着一只喝醉酒的小鸟,没完没了地唱着歌儿。我俩从小时候讲到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再从大学倒着讲回高中、中学、小学。无论什么话题,对我对他都是新鲜的,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泰乐爸妈结婚后,爸爸从外祖父手上租下将近1000亩良田,改造成苹果园。妈妈是家庭妇女,家后院菜园里种着新鲜蔬菜,夏季几个月不用花钱去外面买菜,节约一笔可观的开销。家里老大的姐姐11岁开始在附近农场打零工,钟点工一小时当年只赚25个美分。夏末初秋苹果成熟,他和哥哥八九岁就开始跟着爸爸和农场雇工摘收苹果,分类装箱出售给购物公司。剩下的次品苹果,如小的,落地受损的,拖到镇上的集贸市场零售。到了12岁,兄弟俩开始帮助爸爸在地里打捆喂养牲畜的饲料干草,每捆通常重50斤,劳动强度很大。兄弟俩都怕爸爸,安排的活必须按时完成。男孩子喜欢玩,玩忘了晚上爸爸回来就等着抽皮带。那皮带抽得好疼,这些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泰乐三十九岁比我大四岁,业余爱好非常广泛,打靶、打猎、车迷、看车迷、骑越野摩托车。我们唯一共同话题是打篮球和乒乓球。我上高中时就差那么一点点被选进黄石市青年女子篮球队。泰乐听后斜着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好像在说,就凭你这1.67米的个头还打篮球?我告诉他别小看我,我十一岁就跟着爸爸学,打到高中时是队里的主要得分手。在武汉大学读书,女篮曾经两次想要我入队,都被我婉言谢绝。上大学后 "改邪归正",告别所有的体育运动,只想一心一意地好好读书,毕业时好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泰乐说喜欢打乒乓球,打得还行。哈,不在话下! 我报复地说我可是在中国长大的,闭着一只眼睛也能把他打得只有给我捡球的份儿。可是那句大话当时我说得过早。结婚以后我们俩在乒乓球台上反复较量过,泰乐打防守技术滴水不漏,不好对付,要想把他几板子抽死还真不容易。这些相互敞开心扉、朴素无华的促膝交谈,渗透和伴随了我们相聚的每一天。久而久之,我们彼此间产生了好感,少了一些拘谨,多了一些了解和信任。我开始盼着周六的到来。可是每个周六却是那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是握手黄昏的话别。每当我们俩在一起时就脸红心跳。尽管如此,可从不敢向对方表现出一点点的亲近。一个和风吹拂、河流低语的下午,我和泰乐肩并肩漫步走在河畔公园,沿岸的私家花园错落有致,宁静安然。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他的左手撞着我的右手,他赶忙说了声对不起,有如小孩犯了错,一脸的尴尬和歉疚。随后把手插进西装短裤的口袋,害怕再撞到我。我停住脚步, 向泰乐转过身, 深情地看着他的脸庞,把右手伸给他:“你可以拉着我的手,我没事。” 我们俩不约而同, 轻轻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他立刻握住了我的手。从那天起到如今,无论我们身在何处,走到哪里,他的大手总要紧紧地握着我的小手......1993年1月3日我嫁给泰乐,我那位从宾州湖克斯小镇来的男人。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