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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丨谢悦:玩不转的谢老转,依然不负时光不负卿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2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谢悦,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五团六九届北京知青,1978年参加高考,1982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任职多家杂志,编审,现已退休。


原题

玩不转



作者:谢悦


 

多少年前在一家饭馆吃饭,有草台班子演出二人转助兴,演的什么全然无感,只记得有个演员名叫小沈阳。


多少年后小沈阳转进春晚和影视圈,演绎了华丽转身。然而未必凡人都能转出那等美丽人生,虽说满眼生机转化钧,而是非成败转头空却也事属寻常。即如我的人生,捻指间过了大半截,却兜兜转转直如鬼打墙一般,始终转不出个名堂。何况回想起来,这一生中凡与转圈有关的桥段,结局往往很纠结。


我五六岁时上幼儿园,妹妹小我两岁,在同一个幼儿园。一个周六下午等待家长来接,我领着妹妹跑到幼儿园的游乐场去玩。我把她哄上转椅,拼命将转椅转起来,吓得她大哭大叫;然后又把她哄上秋千荡起来,继续把她吓得大哭大叫。她从秋千上翻下来,趴在地上还是哭,我扔下句“娇气包”便扬长而去。一会儿老师找到我说,你把妹妹的胳膊摔断了。


若干年后我和我妹妹同一年考入大学中文系,只是不在一个学校。周日放假回家,妹妹对我说,你的古典文学比我强,替我写篇杜诗的作业吧。我刚刚上过叶嘉莹先生的课,讲《人间词话》的境界说。于是现买现卖,将杜诗塞进课堂笔记,捉刀代笔替我妹妹完成了作业。作业交上去,她的老师冯钟芸先生居然给打了个5+。班里同学便都传看,要瞧5+的作业长什么样。叶先生和冯先生都是诗文大家,我兄妹在二位先生之间通同作弊,这二人转未免转得有些出圈。不过想到儿时的折臂之祸,5+也算是对舍妹的一个补偿吧。


我十五六岁时上初中,那时并不正经上课,跑到同学家爬树玩。同学的弟弟在树下推着铁环转圈跑,我在树上想,等他再跑到我下边,我突然落到他面前吓他一跳,必定是很开心的事。待到那孩子转过来,我果然纵身一跳,却没计算好提前量,不偏不倚恰骑在他的脖子上。只听得一声惨叫,当即又制造了一条断腿。

摄于50多年前


过了一阵便上山下乡去北大荒,当年冬天我们上山伐木。那年山上的松籽大丰收,知青们为采松籽闯进深山,到晚上迷路了。大家努力辨认着道路,终于发现了雪地上一串人的足迹。不过很快恐惧就取代了兴奋,因为众人发现,这串脚印就是自己的;我们在林中盲目转了一圈,最终又转回到自己走过的老路上。所幸后来许多人打着火把进山寻找,终于接到了我们。当地老职工说,如果没有人接,你们不可能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林子里活着出来。听了这话我并没感到如何后怕,倒是循着自己脚印走回头路所引起的恐惧,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来年麦收,一天我们转着圈割一片麦子。割到最后一小圈时,麦子地里的蛇鼠田鸡鹌鹑统统被挤压到中间的方寸之地。我看见大大小小的鹌鹑满地乱跑,便似出埃及的以色列人般兴奋不已,绕着麦子地转圈追逐。旁人提醒道,别贪玩了,快干活,说着用镰刀拍我屁股。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挡,结果大拇指根部的虎口处,留下一道刀疤相伴到永远。


1973年春天我们连南山火起,一道命令下来,拉起队伍上山打火。知青们何曾见识过山火,眼瞧树林中无烟无火,只听得突突突声响,以为拖拉机开了上来。及至闹明白那便是火头卷着树木延烧过来的声响,已经跑不及了。风势裹挟着烈焰,无情吞噬掉掠过的一切,浓烟卷起飞烬笼罩住天光,一派恐怖而真实的末日景象。火头略靠近一点,便有知青被燎伤了皮肤。大家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可人又怎么能快过风速,有女生绝望地哭起来。就在这时,一个老职工站出来招呼大家不要乱跑,让抽烟的人掏出火柴,往下风头放火。很快烧出了一片防火圈,林子里的火烧到防火圈这里便止住了势头,大家绝地逃生。


这防火圈,是我记忆中唯一正能量的圈,还是死里逃生烧出来的。除此外一路圈儿圈到底,更无哪个称人意,甚至连牲口的转圈,都满带悲剧色彩。我们连有一头老公驴,那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运炮弹立了功的,享受免除劳役和去势的待遇。而它却为老不尊,每日闲逛倒也罢了,见到骒马便色心大炽,扯着脖子长鸣不已。后来马号里竟然添了头骡驹子,作案者不问自明,因为我们连只有这一头驴。老同志遇到了新问题,作风错误不能不追究,于是罚到豆腐坊去磨豆子。那时我在豆腐坊看到这可怜的老驴蒙了双眼,在磨盘前不停地转着圈子,不免生些同情,不知它是否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意;同时联想到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也是这般,永远转个不停,却永远走不出那个圈子,而且瞧不见脚下和前头的路。


不过转了8年后,毕竟转回了北京。待业,上学,工作,成家,感觉生活就是忙忙碌碌地转来转去;而遇到的许多事情,无论巨细,在我却只是玩不转。

摄于30多年前


一天陪太太回娘家,见墙上挂了只呼啦圈,便当场表演转圈:闭目凝神屏息静气,置呼啦圈于中段,与身体成直角状,找准切点运掌发力,各处关节全体扭动。稀里哗啦昏天黑地,卫星上天,呼啦圈落地。旁观母女笑靥如花,东床快婿欣然自得。


《世说新语》里说,庾翼出征归来,丈母娘阮氏带着女儿在城楼上观景,跟女儿说,听说姑爷骑术不错,能否让我也开开眼。女儿转告老公,庾翼便摆起仪仗,在丈母娘面前跨马嘚瑟。不想那马不给面子,就地转上两圈将他掀了下来;庾翼爬将起来神态自若,保持了姑爷的尊严。本人固非六朝名士,但以在丈母娘跟前转圈的高光表现,似也入得“雅量”门。只是想起古装戏中大官蟒袍玉带,就是在腰间架了一个圈,人家为何就玩得转?这便从头试过,无如海棠依旧,一般的山不转水转,圈不转我转。


丈母娘的女儿敛容道,快打住吧,这根本就是我婆婆制造你时组装有误,忘了放置小脑。我说那么我的脑盖骨下边就全是大脑,智商要爆表了。正是,她道,所以导致你的大脑组织机构臃肿,效率低下。


于是她让我脑补科学。当时她在报社的国际资料室,还真找来国外关于呼啦圈的论文,让我看专家如何把转呼啦圈简化为在水平面内作近乎圆周运动的单个质点的受迫振动问题,把人体的驱动简化为在一条直线上的简谐运动或水平面内的椭圆运动,运用非齐次线性方程的解的稳定性的数学方法,找出呼啦圈稳定周期运行的条件。论文还配有各种图表。然后她问我作何感想。感想嘛,就是“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她说你也念过几年大学,那些书都装到谁的肚子里了?可怜我们这批六九届知青,小学毕业便投身运动,最该念书的时节上山下乡,许多人终身教育缺失,尤其缺乏基本科学知识的灌输和逻辑思维方法的训练,而且一旦错过就难以弥补。即令以后读了几本书,在科学面前,终究是小学生。


未几她说呼啦圈不可再转,原因是有专家说,呼啦圈能转出肠扭结。问何谓肠扭结,回答说大约就是肠子打了弯。我说似乎人的肠子都打弯,只有《镜花缘》里那个什么国的人肠子是直的。她说你拉倒吧,大脑臃肿的问题都没解决,还能明白肠子的事?


摄于20多年前


谁知过了好几个世纪,她又突然宣布要转呼啦圈了。理由仍是专家给的,说转这玩艺可以减肥,只是不能仅在腰上转圈,科学的方法是在身体有关部位各套其圈。纵然本人大脑组织机构臃肿,似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身体有关部位各套其圈,莫非暗示需要添置项链镯子和钻戒?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呼啦圈后来竟转得有模有样,而我则至今玩不转。


但凡一个人自己玩不转,便难逃被人玩转的命运。若干年前太太去湘粤一带出差,当地朋友罗先生夫妇热情招待,太太打电话过来告知此事。正思补报,恰接到一个南边口音的电话,我想都没想便在电话里问对方是不是罗先生,正要感谢你呢。那边说是的,已经到石家庄了,明天来北京看我,还告诉我他出差用这个新电话。正考虑如何款待以报答他,第二天一早电话又过来了,说是昨晚在石家庄和朋友喝了酒,跑到歌厅去泡小姐,被查夜的警察抓了,现在在拘留所。你能找公安的朋友帮忙吗?我只有敬谢不敏,能做的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毕竟此事难言光彩,同时还想,没听说罗先生好这一口呀。过了大约一小时电话又来了,说当地朋友帮忙和公安疏通了,马上放人,只是每人要罚款五千元,银行卡没在手边,帮忙的朋友有银行卡,但没那么多钱,问我能不能先帮他垫上。正要报答他呢,这种事还有什么含糊的,于是要了他朋友的银行卡号。


那时没有微信转账,替他庆幸之余,匆匆赶到银行,口袋里正好有张五千存款的银行卡,锱铢不留,悉数给他打了过去。大约半小时后电话又来了,感谢之后就说,他们是六个人一起进去的,警方说要把三万元交齐才放人;他朋友已经解决了一万五,求我想办法再凑一万。于是翻出另一张卡重奔银行。卡里的存款余额九千七,我认真给补上三百现金。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想,今天总算还了朋友的情份,只不知他们是否顺利出来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楼下王若志的母亲喊她的儿子:“若志呀~若志~” 我这才矍然惊起。弱智?谁是弱智?我赶忙拨打昨天罗先生的手机号码,只是一片忙音。再翻出罗先生原来的电话,一拨就通了。


──最近没出门吗?
──没出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只想谢谢你们接待我太太……


放下电话发了阵呆,翻出汇款收据来看,这才发现那上面明明白白提示道:给他人转账汇款谨防诈骗。想起了太太说的大脑组织机构臃肿。然而这是无可抱怨的,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我连忮心也不该有,完全是自觉自愿围着人家团团转。彼时尚无二舅替我治疗精神内耗,只好自我解脱:一万五抛掷得固非甘心,毕竟那骗子在电话里一迭连声向我致谢;而那些被合法收割者,奉献了岂止区区一万五,又何尝听到过一个“谢”字?进而又想到,或许这骗子家正有人患了重病,急等一万五来救命,如此岂不胜造七级浮图?退一步说,就算这钱被他用于吃喝嫖赌,则这收了嫖资赌资的,又未必没有燃眉之需。这般想着,便自觉高尚起来,犹如完成了泰戈尔的无上布施,──虽然终究不免有些肉疼。

看看转到了新冠疫情时期,老丈人又出状况了。他是军队离休干部,在部队医院做了个疝气手术,自己不满意,在网上查到一家医院,号称擅长老年人疝气手术,老爷子执意要自费去那家医院碰碰运气。轮椅推着他去专家门诊,医生说来我们医院您算是来对了,不过术前要做各种检查,办理住院后才能手术。先看心内科,再预约麻醉评估。麻醉科看完又要预约B超,这时我发现每做一项检查,必有下一项检查等着你,于是依次CT、心电图、验血等等。老人一次只能承受一项检查,只好数日间往返奔波。我下载了该医院的APP,想在网上问诊,先要花160元,欲待回复,再花60元。终于所有检查都完成了,最后是核酸检测。当我拿着核酸阴性的结果去住院部办理入院手续,人家却说因为疫情,非重大疾病一律不接受住院。我问这是新规定吗?不,对方回答,早有这个规定了。


就这样,我们被支使得团团乱转,历时15天,用轮椅推着90岁高龄的老人,前后跑了8趟医院,每次往返40多公里,各项挂号检查花去2500多元,最后告诉你不接受轻症。这是早有的规定,但在把你折腾完之前,他们一个字都没说!

摄于去年


一生似与转圈结下不解之缘,小学时便有个外号叫谢老转,如今更是提起了谢老转,两口子做核酸,也算不负时光不负卿。只是我在自己玩不转和被人玩转之间,貌似总逃不出原地转圈的宿命。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起点,我们却唤作“新”年。明天的太阳究竟是新的还是旧的?太史公曰,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历史是这般,人生大约亦复如斯。那么我的人生镜像是《丧钟为谁而鸣》里罗伯特·乔丹心目中的游戏转盘?是梵高画笔下纽盖特监狱内绕圈行走的囚徒?抑或是豆腐坊中那头拉磨的老驴?


想着这些时,我正在自己居住的小区院子里转圈;为了追求微信运动中显示的步数,我已经在这里转了整整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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