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本文作者
李晶 ，1969年赴黑龙江兵团；1977年考入天津师范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做编辑、记者。大学期间开始发表文学评论，其后创作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部分作品译至德国、美国；长篇小说《沉雪》曾获台湾《联合报》第十九届文学奖长篇小说评审奖。
作者：李晶
一直都不习惯熬夜，所以这天两三点钟起来时，感觉时间并非凌晨而是深夜。睡眼惺忪的深夜，空气绵绵乎乎的，到处缭绕着电蚊香味道。迷糊着出去，见那父子俩早已在厅里了，睁着没觉的眼睛紧盯住电视机。已经多少天了，他俩都是这样，受病似的，必须得看同步。
“看同步”这事好像超过了世上任何一种节日，仿佛整个地球人都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狂欢中，拥着一只黑白皮球，某个时辰一到，五洲四海无数屏幕呼啦都亮了起来，跟前尽是齐刷刷傻看的眼睛。我从来也不看，嫌闹心，熬人。以为自己很个别，很自守，能够远离热闹人群，保持“独立自主”。可是这一夜不对了，怎么就起来了，晃晃悠悠面对了屏幕——那场面确实不一般，是1998年法国世界杯比赛，盛况空前，巨星云集。那些牛人轮番上阵大比拼，他们奔跑，腾跳，左突右冲地“绝杀”，周围人声如涛似浪，一会儿一叫唤，不知有多少只喉咙在嘶喊！我被空前鼎沸的激情包围了。谁也不认识，完全看不懂，什么脚法过人、射技精湛，还美丽弧线、凌空倒钩、零角破门……解说员的高词儿真是多了去了。眼里只见绿茵场上狂风鼓浪，人类最敏捷、最勇猛的身体正在一波波地跃进。
法国队与巴西队鏖战尤酣
“一种高度的力感”，是尼采一生推崇的，此刻活灵活现，目不暇给。整整90分钟，没准儿还得加时，他们一直就那么壮怀激烈，哪怕挨撞跌倒也是小菜一碟。不遗余力，不可阻挡，一切属于人类的优胜性，属于人类阳面、向上的特征，全在赛场上淋漓尽致。“妈妈你盯住那个人，对对，就他，一秒钟也别错过，他随时可能创造奇迹！”对我这个生瓜初看者，初中生儿子不停地提醒着。解说员的高词儿越来越密集轰炸——神奇、精妙、超强、超秀、神仙霸气、光芒四射……所有赞美都要用最高级，却也没觉得多夸张，实在是太开眼啦。当你不断看到人的躯体如此灵敏强大，突破人自身的局限，不断爆出独一无二的创造力，禁不住一会儿一揪心，一会儿一惊咋。想想得经历怎样艰苦的磨炼，才能拥有今日的绝技风采？这些猛将，他们正在人类体育运动的前列奔跑着，竞技着，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和感召力，让地球的每个角落都活泛，明亮，让每条生命都醒来观看！——观看，我们观看着我们自己，人类观看着人类自己——防守，伺机，进攻，千回百转，以闪电的速度，粗野的力量，姿态各异的风格，世界上最根本的运动，由一枚小小足球牵动，何等的智趣、杰出、奇美！而当所有的政治口号都退去，所有的功用目的都错后，观看才可能如此地无眠无休、纵情忘我，震天动地嚷个没完。原来人人都是可以这么嚷的，包括我自己。为每一次竭尽全力的争抢，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射门……所有那些奔腾的腿脚和昂奋的头，都是在替我们，而不屈，而卓越。据说人性中所有正常的冲动，皆属人类健康生存的高级本质。明白这道理，却只在这时才感到它真确。这时竟然发现，一向的锻炼好像太差劲了，寡淡、静默，多少有点病态——松松散散漫步，月光下，草地边，四平八稳，一星汗也不出，是不是太衰弱了？假如认为摇滚本身其实是纯属于精神上的东西，那说到底，足球也算是吧，一种人在精神上超越自身的极致表达——关于意志、关于荣誉、关于修炼等等……贝克汉姆
记住了好多优秀的球星连及片段——如英格兰球迷心中的英雄贝克汉姆，在和阿根廷队八分之一决赛时，小贝在和西蒙尼的对抗中倒地，西蒙尼犯规被吹罚，小贝抬腿勾了他一下，他立刻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儿，主裁判被西蒙尼夸张的表演所欺骗，将小贝驱逐出场。真倒霉！小贝事后说，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从中场线回更衣室仅80码，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西蒙尼夸张的表现欺骗了全世界，让我陷入无尽痛苦中……“胆小鬼”博格坎普，荷兰队的“世界杯艺术家”，居然有“恐飞症”。因为侥幸逃过一次可怕的空难，还躲过一次恐怖分子的威胁（飞机被迫延迟），此后他宁可错过好多赛事，也不再上飞机了，当不得不参加时，他就乘火车或自己开车前往。简直太有个性了。那晚荷兰对决阿根廷（四分之一），终场前最后一分钟，博格坎普和德波尔（队长？）上演了”梦幻连线”。皮球一个高斜线超过60米长传，飞跃大半个球场，准确来到“胆小鬼”面前，他来个“世纪停球”，挑球过人，脚背弹射，皮球触网的瞬间，解说简直都说胡话了，那完美一脚没有人不为之惊呼，呼声灌耳，“此球只应天上有”，“人间只得一回闻”！阿根廷这就回家了，博格坎普的此球载入世界杯史册——往后不能再叫人家“胆小鬼”了，改称“冰王子”……
法国门将巴特兹
还喜欢法国队的光头门神巴特兹，黑衣16号，永远的似笑非笑，泰然自若，忠于职守，瞪着一双猫头鹰的锐眼，多少险球在那双超大的神手中都成“零封”！当然格外关注的还是齐达内。当决赛之前，我看到罗纳尔多跟记者说，“齐达内表面看上去他很沉静，但是在赛场上，他却像是在被一股特殊力量所驱使。”对阵巴西的决赛中，齐达内似乎蓄力已久忽然爆发，先后两记头球，大震法国队气势，至下半场，他精准传球，控球，比赛主动权完全由他掌控，最后法国队3:0拿冠军，齐达内可谓捧杯第一功臣。过后，看《体育大世界》特意给齐达内的破门镜头打出一行解说字幕：“齐达内极少以头球破门”……听到法国主帅德尚的一段话，说得好：”对阵巴拉圭的比赛非常艰难，1:0取胜，那场比赛，球门仿佛是封闭着一样。这场比赛之后，球队进入了战斗状态……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了。3:0胜巴西，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球队历史上来说，这都是理想的比赛，但我自己和球队都不会忘记我们来时的路。“
荷兰队博格坎普
不过到了2006年德国世界杯决赛，没想到”世界足球先生“齐达内竟上演了令万众愕然的一幕——加时赛中，意大利后卫马特拉齐被齐达内一头撞倒在地，明显的故意，齐达内立即被红牌罚下。然后得知，因为马特拉齐在场上不断辱骂齐达内家人，令老齐怒不可遏，于是以头撞向马特拉齐。所有人都为之惋惜，那是老齐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啊，大家期待法国队再获冠军，老齐也为自己画上完美句号。哪想到，一代宗师竟以此种方式黯然告别职业生涯。最终法国队在失去老齐的情况下，被意大利队击败。其后又见报道，解释齐达内为何”拒不道歉“？齐达内答，人们都觉得他错了，但是家庭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他无法忍受家人被恶言恶语——”我死都不会道歉，你们可以看一下我职业生涯的全部14张红牌，其中有12张都是因为这种情况而获得的。“可是真够佞的。但我也觉得齐达内没错，他仍是足坛偶像，人蔫蔫的，不苟言笑，实诚又冥顽。听说退役后老齐做起了慈善，同时还给皇马做了主教练，帮球队拿到好几个冠军，老齐在足坛的故事仍在继续……
1998年盛夏，我曾经偶然间深夜看球，就有幸赶上巨星云集，流光溢彩，那段奇异体验之后再也没重现过，只是时尔还会被各种《进球集锦》所吸引，会突然瞠目结舌地看傻一会儿。每当听到“世界杯”的曲子或消息，也总会一下子被引发注意力，莫名地振奋一阵。也许不能不信罗纳尔多所谓“特殊力量”的神奇性。想想那时改变自己一向的拒绝，忽然偶然参与，迷上那种必定沉浸、激动并且叫嚷的观看，究其原因，真就是所谓“特殊力量”的结果。于是就有奢望，恨不得由那观看带来的神力能化作一些光和热，融进我庸常的生命中。
李晶专列
李晶：北大荒女生截车，
对司机都是戒心满满
内心撕扯后，我选择了原谅她
腊肠长绿毛，洗一下照吃
李晶：松鼠山的枪声，
是族群撕裂还是政治撕裂？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原文发表于《新华日报》
1998.7.25，近日有修改
插图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