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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耘风遗作《陈炉镇》

黄堡书院
2024-09-24

王耘风和他的《陈炉镇》

文/许永杰农历己亥年霜降时节,王耘风为他的长篇小说《陈炉镇》划上了句号,未等作品出版,他匆匆离我们远去了。作为打印校对该小说的第一读者,我和耘风为这部长篇小说的问世,一年多日夜交谈、交流、交心。他那夜以继日、勤奋写作的疲倦身影,他那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风趣语音,他那憨厚腼腆而不失真诚的音容笑貌,他那长达近50万字的《陈炉镇》作品中塑造的一个个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耘风去世一周年之际,我心绪万千,不由的想写点文字,以纪念挚友耘风同学。王耘风五十年代出生于被誉为北方陶瓷活化石的渭北山原陈炉镇,曾下乡插队,在“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在工厂当过工人,后在新闻单位和省教科所工作三十多年。他是一个心劲很大、蓬勃向上的人,几十年来,色彩斑烂的文学与书法的梦境,撩拨着他不安的心,他曾怅惘过,忧思过,激愤过,憧憬过,也快慰过,为了这一切,他一生都处在奋力耕耘、拼力赶路上。一步步地向神圣的文学殿堂之门迈进耘风在他家弟兄中排行老三,在上小学时,他的名字随其家族人的“君”字辈,叫君放。记得刚上了初中,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云峰。大概是80年代初期,他又把自己的“云峰”名字改作笔名“耘风”,一直沿用至今。

耘风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一个普通人家,大人们粗糙的胃里能填充的只有萝卜、白菜和野菜之类。他的童年就是在这样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饥寒交迫中度过的。


耘风自小酷爱读书,上小学时,一位家在农村的同学拿来一本没有了封皮,缺天少地、散乱之后又被重新装订起来的清期末版《唐诗三百首》,书中那插图拙朴、散发着淡淡古纸霉味的千古流传的华章佳句把他摄住了,他央求那同学让他看几天,于是他白天一有空就如饥似渴地诵读,晚上在油灯下偷偷地抄完了这本书。从此后,他爱上了文字书写,书中那感人的情节、精彩的描写和策人的警句,曾在故乡夏夜的油灯下,在山原冬夜的风雨中,充实过他那寂寞嫩稚的心田。由于他比其他同学读的课外文学书籍较多,在上初中时,他的作文就写的很好。对我印象最深的是,学校组织学生学工学农,在陈炉磨石山、南山下的窖泉沟开垦了农场,种植有玉米、高粱、大豆、谷子等作物。劳动结束后,老师布置写一篇劳动心得作文,耘风写的作文题目我已记不清,但其中部分内容我至今难忘。他描述经师生们用辛勤汗水浇灌的农场的谷子成熟了,远远望去,山野里一层层黄灿灿、沉甸甸的谷穗像狗尾巴一样在秋风中摇荡……。还记得他的另一篇作文,是描述母校校园刺槐的作文,题目大概是“又是五月槐花香”,他描写校园房前屋后有几十颗刺槐,五月的春风吹绿了校园,刺槐缀着稀稀的嫩绿,一片白花花的槐花散发着扑鼻的芳香,使人醉意朦胧、飘飘欲仙……这两篇作文曾被老师作为范文在年级各班评读。

耘风不但作文写得好,他还喜欢书法、素描、画画,经常画一些山水、花鸟和人物,经常给教室后边的黑板报画插图。 七十年代的渭北山原,贫穷和饥饿仍像魔鬼的阴魂一样缠附在像他这样的贫穷家庭。耘风在上中学的那些年,他跟镇上许多家庭的孩子一样,每到星期六放学回来,家里人早把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了的瓷器和笼担行李准备好了,一吃晚饭,他和邻里的伙伴就担上瓷器,一口气走四五十里的陡坡山路,到临近的富平县去换红苕。每到富平县的村镇,已是夜静更深,万籁俱寂。年幼的他,挑着越来越重的担子,在无边的黑夜里四处寻找有光亮的地方。有时,他在饲养室或场里的麦秸垛里躲着等天亮。天一麻麻亮,他就担着瓷器,走东家,串西家,吆喝着把担中的盆盆、罐罐和碗碗换成红苕,赶天黑又要挑起红苕担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朝回赶。   王耘风所处的求学时代,所经历的,恰恰是那大革“文化之命”的动乱十年,他那天性渴望生活阳光和色彩的童心,也被死死的禁锢了十年之久。1975年春,高中毕业的他,被分配到只有几十户人家的贫困山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四年多的知青生涯中,他曾放牛务林、烧砖瓦修水库,在那还保持着老牛、木犁、疙瘩绳的原始耕作的山地里,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那单调贫乏的精神生活使他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在寂寞困窘的乡村生活里,贫下中农评价肩负着再教育使命的知青,唯一的标准是“苦好”,能吃大苦、耐大劳。而耘风身材瘦小,又书生气十足,因背不动硕大的麦捆、挑不起百十斤粪担子而遭人白眼。

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那些年里,他和一起下乡的同学们吃着苞谷、高粱、红薯这些粗糙的饭食,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东山日头背到西山,那种艰辛的劳作,廉价到一个工值连5毛钱都不值。这对于爱好读书学习的耘风来说,除过肠胃的饥饿和寒冷,又增加了一个精神的饥饿——没有书读,甚至连最起码的文化娱乐都没有。这是一个比饥饿和寒冷更加痛苦的难熬的威胁。阴雨连绵的秋夜里,恋家的痛苦,下苦的委屈,以及正是多梦年纪盼望走出山村的希冀,常使他泪流满面,长夜难眠。他便刻苦读书,随身带的书读完了,他悄悄拜见了村里一位据说是大学毕业因“读书多而反动”被下放回来的文化人。耘风将一个远离家乡知青的苦、委屈以及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全部倾诉给了他。俩人一见如故,共同的文学爱好,使他们产生了相互信赖。每天到夜晚,那土窑洞的热炕上,孤灯一盏,他给他侃侃而谈地讲中外名人名著。耘风被文学的艺术魅力所吸引,接受了文学的启蒙教育,从此,艰难的知青生活对他来说,也不觉得那样难熬而有滋有味了,他知道了如何做文与做人……贫穷闭塞、苦难的乡村生活,使耘风的精神和身体处于双层的寂寞和饥饿之中,白天,他和社员们一起艰苦疲倦的劳作,晚上,他住在土窑洞,听着远山呼啸的山风和野狼的嚎叫,苦读名家名著,汲取其精华。在一个个不眠的风雨之夜,鲁迅、巴金、柳青、孙犁以及托尔斯泰·罗曼罗兰、肖洛霍夫,包括罗丹·黑格尔便悄然走进他寂寞困顿饥饿的心田,就是在那种环境和年月里,天性羞怯而稚嫩的他,懵懵懂懂地叩敲文学和书法的殿堂之门。有了写作的冲动后,耘风用那营养不良的有限的知识,在土窑洞灰暗的油灯下不知疲倦的尝试写作。他蘸着血和泪写成的文字,一篇篇地寄出去,又一篇篇被那些在小镇上学的学生们捎回退稿。又一次,被退回的稿件递到了铁青着脸的队长手里,队长把稿件向耘风怀里扔过去:“哼,想成精哩!拿着工分不好好下苦,写书哩,没看这是啥地方?”他顿时语塞,苦笑无言。晚上,夜深人静,他流着泪,一页一页烧毁了那些稿子……1979年春,王耘风适逢社会大招工,他以优异的成绩被招工到铜川市防爆电机厂工作,他带着一颗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离开了他因寂寞困窘而流血流汗的山村。在工厂,他开始当车工学徒,在一次给厂里办宣传栏时,厂里发现他文章不仅写得好,字也写得好,不久他就调到了厂部当宣传干事,后又做了党委秘书。四年后,他参加了铜川市广播电台的一次特招,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到新闻单位工作。由于他勤奋敬业和扎实的文字功底,担任了办公室主任、宣传科科长。在广播电台的十多年时间里,耘风把写作当做主业,把书法习练作为业余爱好。从此,他活跃于铜川新闻界和文艺圈,风雨晨昏,默默耕耘,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新闻连篇累牍地发表于全国及省市报刊。我也喜爱文学,因笔拙词穷不会写作,但从小喜欢剪裁和阅读报刊上自己喜欢的文章,并把剪裁的文章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新闻、书法等归类分册粘贴,这些剪裁的文章要是全部保存至今,起码有半人高。对于耘风在报刊上发表的一些作品,我更是爱不释手,反复品读,剪裁珍藏。耘风在铜川新闻界的这些年,专工散文和报告文学。1989年底,他的第一部散文集《远方·流萤》出版后,送予我一本,我如获至宝,拜读了好几遍。国家一级作家、原陕西省文联副主席李天芳在给耘风的散文集的序中赞道:“他的散文无论是叙事咏物,追忆抒怀,大都注重追求对生活深层次的透视和所含内蕴的诚挚感受,从而升华出生活本身的美与诗哲来。”

随后耘风又出版了报告文学集《人生风景线》,其中一篇以“冯玉萍今昔”为题的文章,追溯了一位曾受到周总理接见、为煤城骄傲的一代楷模冯玉萍辉煌坎坷人生历程。另一篇报告文学以“耀州瓷王”为题,记述了曾参加全国民间工艺美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受华国锋、邓小平、叶剑英、邓颖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陈炉古镇民间陶瓷大师郭述勤的陶瓷人生。这两篇报告文学1991年曾在《铜川日报》连载,受到读者好评。 

耘风靠他艺术的积淀升华,把自己独有的生活和感情的真实经历写成了散文。翻开他的散文集,你会感觉那不是在读文字,而是欣赏一幅幅醇厚鲜活的生活风情画:黄土高原起起伏伏的梁峁之下,月光里迷蒙恬静的古瓷镇,律清韵远的瓷器叮当,蜿蜒通幽的山径,屋畔如诗句一样散落的窑洞,深秋里逶迤斑斓的山峦,冬雪中寂静清冷的梁峁以及旅途中飘绕着缠绵苍凉的秦腔乱弹,会使你不由自主地被他营造的艺术氛围所感染。耘风的散文和报告文学,无论是追忆已逝岁月的艰窘坎坷、抒写故乡瓷镇的风物情韵;还是描摹祖国山河古迹胜景、扑捉人生旅程瞬间的感念;仰或是叙写社会变革的隅角风云,雕塑弄潮于时代波澜的信任形象,作品感情饱满,意境优美,语言朴实,使人感到扑鼻的泥土香气,都给人以哲理启迪与美的熏陶。风卷云舒觅书道  情寄翰墨写春秋1992年以后,耘风在铜川新闻界和文艺圈子里销声匿迹,他却改弦易辙,操起大笔,情寄翰墨,跳槽到了书画界,并且笔走龙蛇,似乎一下子成了气候。他以书法在古城西安异军突起,名声大振。墨客文友寻常百姓的厅堂里,他的作品随时可见。《人民日报》海外版、《山西日报》《三秦晚报》《共产党人》等报刊杂志,纷纷刊登专题报道,对他的书法和成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耘风家的一次闲聊中,我半开玩笑的问:“你原来不是一直爱好写作么,到西安后怎练起了书法?”他坦直地对我实话实说,他当年的确追随过柳青、路遥、陈忠实和贾平凹这些陕西籍的文学巨匠,怀揣着庄严而浪漫的文学梦进入古都西安,想在文学方面弄事哩。 他曾慕名到西安拜访陈忠实先生,看到先生在荒草萋萋的灞桥文化馆的那间顶蓬掉落在半空,一桌一床一椅的陋室里和他大谈文学,这贫穷困窘的文学状态让他心生悲凉。还有一次,是他刚融入西安文学圈,在三兆参加了送别路遥追悼会,这位茅盾文学奖得主借钱进京领奖,死后只留给女儿一万元存款的事实,似乎把他炽热的文学梦冻僵了。加之当时陕西文坛的冷寂和纯文学的被边缘化,这些对他的刺激和负面影响很大,让他在朝圣文学殿堂的路上望而却步,使他对继续吃这碗文学饭、一条道走到黑心生疑虑。耘风有幸生活在古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的历史文化名城。碑林,是这座城市里具有世界意义的集中华民族诸多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社会生活涵义于一体的辉煌经典。他是拜倒在每一石碑的脚下读碑林的。二十多年来,耘风长期生活在滋润着秦汉雄风、盛唐气象的古都西安,他深得中国传统文化老庄经史、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及颜筋柳骨的滋养及书法宗师的恩泽,这些曾极其强烈地影响了他的人格精神和书法艺术。几年来,耘风的作品连连在全国及省市参展并获奖。1994年,日本京都举办的日中文化书法书画艺术展、纪念玄奘法师圆寂1300周年展和全国中青年书法艺术展,他都榜上有名,并受到海内外书法同仁及前辈的赞誉。1995年,他的书法长卷“赤壁怀古”被陕西省人民政府作为礼物赠送给了一位南非贵宾;巨幅榜书“鹤舞”又被西安市有关部门作为礼物送给了泰国正大集团副总裁海天敏先生。海天敏先生再次访问西安时,指明要见王耘风,表达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向往和对青年书法家的敬佩。在多年的艺术探索中,耘风默默耕耘,不求灿烂,临池不已,日课不辍,以其诚笃与勤奋追求着书法艺术的忘我境界。他不断从其他姊妹艺术中吸取营养,触类旁通地筑构他的书法艺术之塔。在古城西安的书画作家群中,王耘风的书法是以高雅的审美情趣和深厚的文化内涵赢得人们的认可和喜爱的,认真细想起来,是早年的文学功底奠定了耘风书法的坚实基础。耘风的书法作品曾被陕西、广东、山西、海南、江苏等地政府、企业及各界人士作为礼品广泛流传于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新加坡、朝鲜等国和港澳台地区,在国内外享有盛誉,有的作品还被许多团体和博物馆收藏、刻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耘风的书法得到社会认可,他就有了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院士、陕西省书法教育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教授及陕西省文史馆研究员等头衔和“家”的称号。著名书法家费新我、张海、钟明善及著名作家陈忠实、贾平凹、文艺评论家肖云儒等对耘风的书法艺术风格和成就都给予关注和高度评价。陈忠实先生将自己的获奖作品《白鹿原》赠送予耘风并题词写到:“我不会写字,却欣赏耘风的书法,是那种大气中透出的正大庄严,而又不失灵动与睿智。”在谈到他的书法时,他曾不掩饰地说:“书法,实在是太深奥,太玄妙,太博大了。走进去,我是越来越怯了。我是全身心的去实践这种艺术探索的。把这些包括艺术的非艺术的东西兼收并蓄到我的书法艺术创作当中,以求个性。”多年来,他的书法和写作同时进行,相互滋养和互补,他全身心的追求一种灵动、质朴和隽永、典雅的文化气韵。用他文章中的一句话形容他,耘风就是“试图在这大狗小狗都叫的世界上,企图叫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来。”
著名作家和谷先生对王耘风的书法作品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耘风是把书法当成事业去写的,而把文章当成了副业。文学成了书法的肥料,这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读他的每一幅书法作品如观赏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壶春瓶,如吟唱一曲苍凉悠长的秦腔乱弹。”著名文艺评论家肖云儒先生在《我读耘风》一文中这样赞叹道:“王耘风的书法具有秦腔苍凉奔放的引板,现代音乐的强烈节奏,太极拳的连绵与动感。他所写的大量散文、随笔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吸收到他的书法艺术中,如盐溶水,如钙袭骨,使他的书法艺术中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文学气韵和高雅的品位。”这也是对王耘风书法的最好总结。       耘风甘愿寂寞、勤奋耕耘的精神令人感动。他性格内向,儒雅中透出一股醇厚。他不善言辞,说话一字一顿,富有自己的特点,风趣、幽默而富有哲理。他初给人的印象似乎缺少了那种所谓艺术家的气质与风度,但说出话来,谈起书法艺术,无所不通,而且有相当深的见地。耘风在谈到对书法的感悟时说:“临摹楷书只是手段和过程而已,真正的书法艺术,是融合了艺术与人生感悟的产物,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汉字,”书法对他来说,“悟”境是永无休止的。当代著名书法家、陕西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西安书学院院长钟明善先生评论王耘风的书法作品时写道:在陕西的书法行道里,耘风属于诚厚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内心凝聚着一股劲,这不光表现在他对书法的高层次追求上,在他的书法内涵里便能读出来。    耘风的书法作品在社会上有了知名度之后,求书索字者便多了,他总是有求必应。用他的话说,求书者,多半是出于对我书法的喜爱,千万不敢拿架子,每一幅总是认真写好,送给别人。他常说,一幅字,写出来,谁知道有多少人观赏,千万不能马虎应付。耘风的书法有了被社会认可的成绩。2018年底,他作为中国实力派优秀书法家之一,我陪他一起去深圳参加了颁奖年会,同行的朋友向他表示祝贺时,他淡淡一笑说:“我不敢安言成功,在这个既能出人又能淹死人的文化古城,人才济济如汪洋,其淘汰率是极其残酷的,我只能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赶路。”
一部用生命体验的乡情和真情的力作年届花甲的王耘风在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2018年10月初的一天,耘风给我打电话,说他写了一部长篇小说,问我能不能腾出些时间帮他打印校稿,我欣然应诺。我和耘风同乡同庚同学,第一次去他家拿书稿时,在耘风书房里,我俩品茶聊天,无话不谈。我看到书案上厚厚的一摞手稿,话题就自然说到了他的小说上。我就惊奇地问:“你这几十年不是一直在写字么,咋又想起写书了?”他坦然一笑,直率地告诉我他写《陈炉镇》的几点初衷。他说,“萌发和构思写这部小说的念头已经十多年了,总觉得有话想说,但常常因工作上诸事缠身,静不下来。现在退休了,就想完成这一夙愿。”我和他一边抽烟喝茶,他一边给我侃侃而谈他写这部小说的缘由:第一,因为咱是土生土长的陈炉人,这块土地连系着咱生命的根脉。到了这个年龄,眼前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了,思乡怀古之情一直萦于脑际,故乡故土故园的记忆,时刻像拴在风筝上攀扯不止的线,缠绵不断。就一心想把咱陈炉想写的人和事写出来,想说的话说出来,总觉得有话说,也有话想说。第二,咱有自己的优势,陈炉近百年的真实历史、民间传说、地域风情和陶业盛衰、人事沧桑等,这些咱都很熟,因而有责任和义务向外界把陈炉千年的陶瓷繁衍和百年风云变幻的人文历史,用文学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给大家描述出来。第三,是什么精神和力量支撑这块渭北塬上避塞、偏远、贫瘠的土地上千年炉火不衰,熔古铸今?外边的人来了去了,去了来了,可能只对这特色独具的瓷片铺路、罐罐垒墙的外在的景观感兴趣,却不知这踏踩在脚下的瓷片路和罐罐垒的墙就是专家们研究中国北方陶瓷衍进发展的唐、宋、元、明、清时期最具权威的活标本和古化石。这样,就要有一部地域风情浓郁、有真情实感、形象化的作品,使世人知道目不识丁的陈炉匠人是怎么创作出令世人震惊的陶瓷艺术精品的。因而,有必要有责任把这些用文学的方式展现给人们。听了耘风的慷慨陈词,我不由为这在故居生活了二十多年、喝方泉水长大的老同学根扎黄土、心系家乡的赤子之情油然起敬。 耘风根植故土,有话想说,就构成了这本书里众多的人物和故事的基本底色。他这种对陈炉有话“想说”的欲念一直陪伴他写完了这部45万字的长篇小说。
小说《陈炉镇》起初书名暂定名为《陈炉纪事》。我有幸为其长篇小说打印并校稿。作为第一读者,一年来,从《陈炉镇》的手稿到校打成电子版,我先后阅读过十多遍。每打印校稿一次,我都为小说中感人的故事情节和巨大的情感张力泪眼婆娑。我能深深地感悟到,耘风是以其在陈炉生活二十多年的亲身阅历及查资料、读名著、深入采访、体验生活等方式,厚积薄发,用真诚、真实、真情和真挚的笔墨,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怀着对故乡的深沉热爱、眷恋之情,倾注心血浇筑描摹这幅原汁原味原生态的中国北方陶瓷生产的活化石——陈炉古镇百年历史变迁演绎的清末民初巨幅风情画卷的。《陈炉镇》是作者用生命体验和乡情、真情编著的一部极具地域史诗色彩,它犹如一幅深沉悠远、充满家国情怀的风情画卷,以一个全新的社会视角,描绘了渭北陈炉古镇百年的历史兴替、陶业盛衰、人事沧桑及瓷匠的命运沉浮,揭示并讴歌了传统文化、仁义道德的顽强生命力的陈炉陶瓷匠人生息繁衍的坚守与传承,颂扬了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理念和传统优秀文化、工匠精神。作者如一位细心的考古专家,把被历史封尘的陈炉古镇上的正史或一段地域史、一段家族传说当做浩瀚久远古瓷片一样,小心翼翼地拂去上边的泥土和尘埃,然后一片一片地精心拼接复古,给世人留下了一段真实丰盈的故土历史。《陈炉镇》人物形象真实感人,故事情节起伏跌宕,引人入胜。小说中的每一个故事情节的发生地都沿用人老几辈的原地名,如咀头、湾里、坡子、水泉头、窑院、石马山、尖山、东山、洋坪、马窠、黄古寨、永受村等等,纵观全书,自己仿佛徜徉在那一院院层层叠叠拾级而上的院落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瓷片铺就了的坡路上。小说中的人物对话、风情民俗及场景几乎是地地道道的陈炉味,读后使人倍感亲切。故事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经过历史演绎都有出处,只要是生活在陈炉的人,对小说故事里的人和事都会感到很熟悉,总觉得似曾听过,似曾见过,似曾经过。《陈炉镇》还未出版,我将該书的《后记》在微信简书平台发出后,引起了一些媒体和不少陈炉人或关注陈炉、熟悉陈炉人的感情共鸣。一些读者一口气读完《后记》后就感慨地说,陈炉人写陈炉事,情感真实,很接地气。七十年代在陈炉中学任教九年,现退休移居美国的梁熙光老师在给耘风的微信中感慨地写道:“你的《陈炉镇》后记我最少读了三遍以上,很感人。文笔中似乎有柳青、陈忠实老师的影子,又不完全是,你就是你!你的文就像你的字一样,流畅、自然、浑厚、朴实。文如其人,没有正直的人品,没有厚重的生活积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耘风,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轻易崇拜、佩服别人的人,我也奇怪,仅仅读了你写的《后记》,就认定《陈炉镇》正卷一定优秀,为什么?是它出自爱徒之手?还是它里面有我熟悉的地方和生活引起了心灵的共鸣?可能都有吧,但最根本的应该是文章自身的光彩和魅力。”每一部小说都是一个故事,唯具有真实精彩的故事情节和浓郁地域风情的小说才能引人入胜。小说不是史志,不是官方记载,虽然故事是虚构的,而它情节背后的故事却来自于民间的口口相传。《陈炉镇》里的故事虚实结合,精彩纷呈,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个性丰满,鲜明生动,读后使人荡气回肠。小说中描写的人称道台爷的崔乃镛是一个真实人物。他是从陈炉古镇走出去的清乾隆年间官居五品的廉吏,中举之后为官云南、湖北地方边陲和督粮道台,其学养为人德范,深刻地影响了陈炉古镇近代现代史。作者为真实的描述这一人物,曾在云南东川府寻甸踏访,在广东梅州探访,听到了当地民众对道台爷福泽一方、铁腕执政的称赞,也亲眼看到了老人铁腕执政的历史遗迹和文字书稿及仅存的珍贵墨迹。在小说里,作者把一个历经沧桑,饱读诗书的陈炉人的性格、人格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 崔长庚是崔乃镛的孙子,是带有神秘色彩的清末民初的陈炉老号里八,人称八爷,他知书达理,满腹经纶,有情有义,大仁大度,心正笔正,他能受得了别人受不了的委屈,心里能吞忍下刀子剜心的事,每日不停的操劳陈炉镇和家里的事。铁娃、秋红离他而去,造成了八爷这一辈子无法向任何人言说的心理伤痛。八爷之所以是八爷,收留铁娃,启蒙秋红,这也许是常人都可以做到的事,积德行善,乐善好施,这是贤人。而八爷期望铁娃在崔家窑里学手当匠人、给崔家立窑门,铁娃执意远走了西安;八爷期盼秋红成为崔家院子里的一口人,而秋红却去西安寻了铁娃,美好的愿望和热切的期待变成了人财两空。年迈的老人曾经经受了怎样的失望失落、痛楚空寂和苦涩,至今没有人能知道,多年了,从他的言谈举止你也看不出任何关于这两件事的痕迹和踪影,更不用说听他说什么了。八爷是被陈炉人不厌其烦的代代相传的乡村圣贤,是一位智者。他以超前的思想,改变了陈炉“三行不乱”的老规程;他敢指着利益熏心、谋财害命、赃枉法、当官不为民办事的冉县令的鼻子怒斥;他呕心沥血创立同官县“二高”;他收留流落陈炉的逃荒少年铁娃成为一代儒商;他殚精极虑地培养出了一位集书画、刻花、陶艺、古玩鉴赏与收藏于一身的誉满三秦的大师赵秋红......作者浓墨重彩地在他们身上演义出了深厚地带有陈炉传统文化根脉和人文情怀。王耘风在铜川工作时,曾采写并在铜川日报发表过记述手艺高强、技艺超群,接受过国家领导人接见的陈炉大匠人郭述勤的报告文学《耀州瓷王》,接触过耀州瓷研究专家禚振西,熟知国家一级陶瓷工艺大师李竹玲等人,这些经过陈炉水土浸润的人生经历、喜怒哀乐和陶瓷技艺,都是带有陈炉镇鲜明个性特色的,于是,就有了小说中笔墨细腻的描摹了集书画、刻花、陶艺、古玩鉴赏与收藏于一身,带着陈炉水土养育的才情,身背包袱过河去,头戴桂冠回家来的从陈炉古镇走到西安上层社会的大师赵秋红的人物形象。2019年6月的一天下午,耘风回到铜川,特打电话邀我和他在福楼酒店一聚。走到客房,我看见他提着沉甸甸的一个大袋子向柜子上挪放,见我惊异,他就忙简要解释道:“这是《陈炉镇》的全部手稿,我这次专程回来,想申报省上的一个文学精品项目。”他还嘱我将《陈炉镇》的几个章节再仔细校对一下打出来。晚上,耘风和我在酒店客房,他就《陈炉镇》中的一些情节与我交换意见,不知不觉谈论到了后半夜。三个月后,他高兴的告诉我,《陈炉镇》已经获得了2019年度陕西省重大文化艺术精品项目(当时申报的书名为《故土》)。当我将《陈炉镇》整个手稿基本校打完,耘风说想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一个小说杂志上连载。他随后给我发了个邮箱号,嘱我将文稿发给《当代》杂志。数日后,我收到编辑的回复:
“你好!稿件看了,作品写了一个西北小镇的百年风云,里面的八爷、秋红、铁娃、赌徒、红军都各有特色,烧窑尤其不错,里面还写道了周莹。这些人物各有性格和命运,难度很大,当地人对文化的追求和当地的文化积淀,写得有感觉。整体看起来,令人想起了《白鹿原》,八爷身上有白嘉轩的影子,秋红的率真有小娥的影子,是个比较成熟的稿子……”小说写完了,经过近一年的努力,也基本校打结束,我俩都感到轻松了不少。耘风约我在他家吃饭,他高兴地拿出茅台酒,平时不甚喝酒的他也频频举杯。我半开玩笑的说:“你这部作品问世后,也算是给咱陈炉先人树碑立传的书,若作品能像《白鹿原》《平凡的世界》那样获奖,再拍成电影、电视剧,那你就对咱家乡贡献大了,也真正是名利双收。”耘风笑了笑,淡淡地说:“咱这个年龄出书,不为出名图利,我就想,无论是祖祖辈辈居住在陈炉镇、喝方泉水的陈炉人,还是和陈炉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非陈炉人,或者是谋不了面的陈炉子孙后代们,在闲暇时,若能漫不经心饶有兴趣地把这本书读下去,会想到,什么年代,什么地方,有那么一个从陈炉坡子走出去的书生,写了这些关于陈炉古镇的长长短短、根根蔓蔓的书,这就当我给陈炉先祖烧了一炷高香了,也就算给陈炉的子孙后辈留了个作念。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千年陈炉古镇像一部大书,这片故土上的人文历史、工匠精神、文化传承及人物和历史传闻,将像古老辉煌的耀州瓷一样,成为我们物质的、非物质的宝贵文化遗产,滋润千秋万代。期盼耘风呕心之作《陈炉镇》早日问世。原载《印台文苑》杂志2020年第四期

附:

和老师,您好。感谢您对耘风及其《陈炉镇》的关心。有关问题回复如下:1、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书样是耘风最初想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书,还把部分章节寄给了编辑,随后让别人设计了封面让我看。过后我听耘风说,编辑要求他在小说中不要写如贺龙、习仲勋及文革等敏感的人和事。随后耘风给我说,这些是小说的主要情节,如果回避这些的话,他就没法修改了,加之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费较高,他就放弃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书。2、后来耘风联系在陕西出版社出,我听他说已签订了出书合同。3、耘风去世后,他儿子联系在西安出版社出书。去年清明后,他儿子把西安出版社的书样给了我一本(书样附后),我还给他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并多次催促他儿子尽快让出版社出书,使他爸的遗愿早日得以实现。据他儿子讲,由于涉及版权问题,至今出书未果。 4、《当代》编辑杨新岚收到我发给她的《陈炉镇》部分章节后,给我邮箱发了回信(附后)。来源:许永杰笔饱墨酣书人生  黄堡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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