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博有缘》（连载31）世博潮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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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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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是幸运的

上海申办世博会时，最初竞争国达6个，这是国展局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后来，阿根廷因为国内金融危机，申办财力不够，退出了竞争。

中国是第一次申办世博会，第一次就遇到这么多的竞争对手，就这么难。如果在20世纪90年代申办，可能只有一两个或两三个竞争对手，也许不需要花这么大的力气。

我们是第一个提出申办的，后来眼看着申办国不断增加，使馆里有的同事半开玩笑地说：“怎么碰到中国申办，申办国就多起来，是不是我们‘运气’不好呢？”

150多年前，世博会在伦敦成功举办后，有很长时间，世博会主要集中在欧洲国家举办，欧洲各国工业化发展推动了世博会的高潮。

20世纪上半叶，两次世界大战中断了国际博览事业的发展，但是大战之后不久，出现了新的世博潮。七八十年代，美国、日本频频举办世博会，美国举办的次数超过了世博会的“元老”英、法等国。

20世纪后期，个人电脑出现并不断升级，互联网迅速普及，各国之间的交流快速、便捷。“世博会无用论”也随之出现。有人说，在互联网上，什么都能看到，还要世博会干什么？

但是，互联网并不能取代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人是有各种感官的，只有通过面对面的交流才能互相了解。人类需要展示其文明成果，需要面对面的交流，世博会能促进这样的交流，推动人类文明的进程。

申办2010年世博会的国家都处于经济发展阶段，迫切需要了解外部世界，让世界了解自己。申办国家如此踊跃，引起人们深思，他们开始重新认识世博会的价值。

发展中国家长期处于世博会的边缘，上海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第一个主办综合类世博会的发展中国家，鼓舞了其他发展中国家，激发了他们申办世博会的积极性。

2010年上海世博会将成为国展局的里程碑，预示着新的世博高潮地来到，所以上海是幸运的。

我正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选为国展局主席的，世博潮的出现为我的工作提供了有利条件，我也是幸运的。

第一站：塞萨洛尼基

我当选主席后不久，许多国家邀请我去访问，有的是2008年世博会的申办国，有的有申办的意向，想了解情况。我和洛塞泰斯商量后，决定第一次出访的国家为希腊、西班牙、意大利三个2008年世博会申办国和有申办2015年世博会意图的俄罗斯。

为了不影响我在外交学院的工作，我安排了寒假期间出访。2004年2月，我和洛塞泰斯开始了考察之旅，第一站是塞萨洛尼基。

申办世博会是国家行为，所以每到一个申办国，我们都必须先见中央政府的领导人，了解他们的态度。

2004雅典奥运会开幕式现场

希腊首都雅典是2004年奥运会的主办城市。我们到雅典时，离28届奥运会开幕只有半年的时间，整个城市像一个大工地，满街的工程车，尘土飞扬，一些基本设施的建设正在赶工期。

这时又逢希腊大选前，政客们忙着搞竞选，安排会见总理等领导有些困难。尽管如此，希腊方面仍十分重视国展局的这次考察。议会议长、文化部长和希腊北方事务部长等政要会见了我们，表现了对申办世博会的热情。他们表示，不论哪个政党上台，都将坚定地支持塞萨洛尼基主办2008年的世博会。

塞萨洛尼基

塞萨洛尼基位于爱琴海之滨，是希腊第二大城市。市长把我们带到他们选定的世博会地址，那是一片空地，强劲的海风吹来，却没有寒冷的感觉。市长伸手指向北方说：“东北方向，是保加利亚，北边是马其顿。”他向我们强调塞萨洛尼基处于巴尔干地区的交通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在拜占庭帝国时期，它曾是仅次于君士坦丁堡的第二大城市。希腊人称塞萨洛尼基是希腊北方的首都，可见它在希腊地位的重要。希腊从未举办过世博会，塞萨洛尼基在历史上有过辉煌时期，如果在该市举办世博会，不仅会推动希腊北方地区的经济发展，而且有利于整个巴尔干半岛的稳定和发展。

希腊中央政府和申办城市的地方政府都把塞萨洛尼基举办世博会提高到对整个巴尔干地区稳定有利的高度，在当前巴尔干地区充满民族矛盾的情况下，这是很有说服力的观点。

第二站：萨拉戈萨市

西班牙的萨拉戈萨市，处于该国的东北部，也在积极申办世博会，主题是“水和可持续发展”，正是当今世界各国关注的问题。

1992年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市举办了“发现的时代”综合类世博会，十分成功，推动了塞维利亚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也在世界上提高了知名度。这使西班牙其他城市认识到世博会的价值，激发了申办世博会的热情。

2004年2月，国展局主席吴建民会见西班牙国王卡洛斯。

我们抵达马德里后，受到了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的接见。国王住在一片森林中，主要是橄榄和橡树。环境幽静，空气新鲜。但冬天比较干旱，所以林木并不茂密。

卡洛斯国王对世博会有着特殊的感情，他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唯一的参观过历届世博会的国家元首。亲身体验世博会，使卡洛斯国王对世博会的价值有深刻的理解。卡洛斯国王热情赞扬世博会，他对我说：

“

世博会的好处在于可以把全国各种政治势力、全国人民团结在一起，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还可以把世界各国吸引过来，为促进和平与合作而奋斗。

”

1992年塞维利亚主办世博会，拉动了该市及周边地区经济发展，现在萨拉戈萨申办世博会，他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支持，并将不遗余力地争取成功。

卡洛斯国王对萨拉戈萨的支持不仅仅是精神方面的，而且有具体行动。他同拉美国家领导人的关系很好，他一个一个地打电话给他们，寻求支持，这在三个申办国中是独一无二的。

卡洛斯国王对世博会的热情深深感动了我们，国家元首如此认识和支持世博会，对西班牙的申办很有利。

马德里阿托查车站

我们从马德里坐火车到萨拉戈萨。进入马德里车站大楼后，乘自动扶梯下到车站中心大厅。几棵大棕榈树和花坛把大厅点缀得像一个私家花园，金色的阳光穿过玻璃屋顶洒在铺着红格桌布的小咖啡桌上。

我们挑了一张阳光最多的小桌坐下，我把大衣箱放在椅子旁，周围旅客没有一个像我带这么大行李的。洛塞泰斯从巴黎过来，也只带了一只小拉杆包。

我们要了一杯咖啡，悠闲地啜着香喷喷的咖啡，完全没有赶火车的那种紧张情绪。

3月11日，西班牙警察在马德里阿托查火车站察看爆炸现场。

谁能想到，一个月后，就在这里发生了恐怖主义连环爆炸。

萨拉戈萨是西班牙北部的大城市。从马德里坐火车到萨拉戈萨，穿越西班牙中部高原地带，自然环境较差，水少、树少，萨拉戈萨把水作为他们主办世博会的主题与他们所处的环境不无关系。

我们来到萨拉戈萨市政府，拜会市长胡安·朱乐贝。市政府前是一片长形广场，鸽子成群，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鸽屎。

萨拉戈萨市政府前广场（皮拉尔广场）

会见结束，朱乐贝陪同我们走出市政府大门时，发现门前集结了一群人，显然他们认出了我们，开始热烈鼓掌。其中一名中年妇女举起手呼喊：“世博会万岁！”这是我们考察中遇到的最热烈的群众支持场面。

朱乐贝是个高个儿，留着大胡子，皮肤黝黑，典型的地中海地区的肤色。他经历丰富，任市长前曾当过司法兼内政大臣，还当过副首相。他为我们举行欢迎晚宴时，把各党派领导全请来了，显示萨市人民，不分党派，都支持申办2008年世博会。

在宴会上，我坐在朱乐贝旁边，我怀着好奇心问他：“您从政府的副首相、内政大臣到当市长，觉得有什么不同，您更喜欢哪一个职务？”

朱乐贝把一只大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头往我这边一歪，像对知心朋友说悄悄话似的对我说：“坦率地说，我更喜欢当市长。当市长天天和老百姓接触，有什么点子，就可以去做，就能办成事，有成就感。”

我想起了下午在市政府广场上，他和群众亲切握手的情景，他对人的热情，他的活力，确实很有感染力。

在国展局大会期间，到处能看到他那高大的身影，执著地在代表中间游说。

朱乐贝市长游说中不断地阐述萨市主办世博会的意义。他对我说：“如果申办成功，不仅对萨市是一个福音，对西班牙整个东北地区和周边国家，法国和葡萄牙，乃至其他欧洲国家都是一个福音。”西班牙人对世博会的认识超越了国界，他们认识到世博会主题对地区和世界的影响。

第三站：的里雅斯特

我们每考察完一个国家，都要回到巴黎，再从巴黎飞往另一个国家。

的里雅斯特

意大利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大使专程从巴黎陪我们去的里雅斯特。的里雅斯特是意大利东北部的港口城市，我们先到威尼斯，从威尼斯乘意方提供的直升飞机，沿着亚得里亚海向东北方向飞。底下是岩石和蓝色的海水，植物稀少。20分钟后，风景突变，眼前一片葱绿，生机盎然，与前一段景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直升飞机停落在老港的防波堤上，市长、省长、外交国务秘书前来迎接，还有上千名看热闹的群众。

当地的领导向我们介绍了的里雅斯特的历史。在奥匈帝国时期，它是帝国唯一的港口，也是帝国内仅次于维也纳、布达佩斯的第三大城市。的里雅斯特老港基础设施很好，是一个负15米的深水港。但是经过了二战后40多年的冷战，的里雅斯特逐渐走向衰落。

如何重振的里雅斯特？意大利各派都赞同通过举办世博会来推动意大利北部经济发展，促进的里雅斯特的对外合作。

而经济的发展要依靠科技，现在世界已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知识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鉴于这一认识，的里雅斯特把他们申办世博会的主题定为：“知识的流动性”。

海水川流不息，知识也需要流动。当知识如海水般流动起来，就能成为经济发展的动力。意大利人富于想象，这个主题很有诗意。

卡洛·阿泽利奥·钱皮，1999年5月13日当选意大利共和国第10任总统

意大利总统钱皮，在国内享有很高的威望，他的言论不仅在意大利，而且在欧洲都有一定的影响。

他接见我时，首先祝贺我当选为国展局主席，认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务。他对我说：

“

今天全世界都很重视世博会，明天，世博会将对世界和平、稳定和发展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

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

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认为世博会的作用不可低估，“世博会汇集了世界上的积极因素，大家共同为了和平、合作与发展努力。”

三个申办国对世博会价值的认识使我颇受启发。

最后一站：莫斯科

莫斯科

考察的最后一站是莫斯科。从意大利北部港口城市的里雅斯特来到冰天雪地的莫斯科，感到刺骨的寒冷。幸好我的衣箱里不仅有御寒的内衣，还有厚袜、帽子等全套御寒服饰。

我的好朋友洛塞泰斯，一年四季，不管到哪里，都只穿一套西服，也没有我们中国人冬季常穿的羊毛内衣之类的御寒衣服。临去机场时，他的夫人扔给他一件薄呢大衣，要他带着，他才不得不从命。到了莫斯科，我看到他第一次穿上了大衣。

莫斯科申办2010年世博会时败给了上海。市长卢日科夫对我们说，他们正在总结经验教训，准备以后再申办。通过申办世博会，俄罗斯人认识到了世博会的重要性，以及国展局的重要作用。

尤里·米哈伊洛维奇·卢日科夫，于1992至2010年任莫斯科市长

从卢日科夫的一番讲话中，我感觉到，俄罗斯虽然申办世博会失败了，但对世博会价值的认识加深了。所以申办世博会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提高的机会，不管胜败与否，每个国家都可以从申办的过程中学到东西，得到提高。

波兰弗洛茨瓦虽然在2002年也败给了上海，但是弗洛茨瓦的知名度从此大大提高。弗洛茨瓦市长告诉我说，申办世博会后，弗市旅游业迅速发展，游客人数从几万人猛增至20多万。所以即使申办失败，也不是徒劳无益的。

人类进入21世纪，出现了一股“世博潮”，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党派都支持世博会，这不是偶然的，世界正在重新认识世博会的价值。20世纪，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冷战，战争给世界带来了空前的浩劫。进入新世纪，人们在思考21世纪人类的前途，全世界人民都渴望和平与发展。如何才能促进和平，实现发展？世博会是促进和平、合作的因素，人类需要它，因此它有强大的生命力。

- 未完待续 -

文字 | 《我与世博有缘》吴建民、施燕华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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