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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还是开黑车?新政下的网约车司机面临抉择

2016-10-14 财经天下周刊


是继续在大都市滚动,还是调转方向回家,暂时没多少人能回答上来。
文 / 韩逸编辑 / 陈璇

不到20天里,山西的师傅边利军就像坐了一次过山车。上个月,他参加了首届“滴滴全国十大司机”颁奖典礼,以北京顾客评价最高的专车司机身份,接受媒体的采访和报道,就跟明星一样。眼下,这位明星司机可能要“下岗”了。
几天前,北京市交通委发布了《北京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实施细则(征求意见稿)》。细则里说,网约车需满足“本市车辆号牌”,网约车驾驶员资质第一条就是“本市户籍”,也就是所谓的“京人京车”。
这两道门槛将这位滴滴明星司机挡在网约车的门外。在北京,像边利军这样的网约车司机有几十万人,很大一部分人没有北京户籍。他们来自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安徽等地,被统称为“来京务工人员”。
他们以为一场出租车业的变革是难得的机会,疲惫奔跑的车轮会将自己带往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对有的人来说,“开快车不仅是挣钱,更是换一个活法,走出来就是开阔天空”。
有的孤身一人,也有的携家带口,呼朋引伴地从家乡赶来,纵身扑入这场以分享经济为名的务工狂欢。他们挣钱娶媳妇,挣孩子奶粉钱,日子有了新奔头。
直到政策可能要变的消息传来,那些背负生活希望的车轮,一时间有些迷失方向。是继续在大都市滚动,还是调转方向回家,暂时没多少人能回答上来。

不光是为了挣钱,还想“换个活法”


这几天,心情变得糟糕的还有驾驶山东牌照的滴滴快车司机刘师傅。10月9日那天,他接到了一个从常营到建外SOHO的订单,路不熟,他问了一嘴:“国贸在哪啊?”对方反问,“您在北京开车,连国贸都不认识?”刘师傅脾气上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啦?你下去。反正这车我也开不了几天了,我不拉了!”


这不是刘师傅第一次开快车找不到路。导航大路还成,小路纵横交错,常常满地转圈儿。有乘客抱怨司机路不熟,他都闷着声看导航,不发脾气也不反驳。

因为路途不熟,外地司机载客都要依靠手机导航。图/韩逸
就在1年前,刘师傅的心情就像北京没有雾霾的晴天那样明媚。他借朋友的车接了一单滴滴快车,轻松赚到10元钱。福利看涨,补贴空前。他试图抓住这个机会,到山东买车、挂牌,以外地牌的身份“客居”自家楼下。
虽然早晚高峰不能拉五环内的活儿,但他在家门口附近转转,就能接到不少单。每月的补贴加上奖金,让他轻松养家。
他曾经庆幸自己的“明智”。从长远来看,这比租京牌车划算,少花不少份子钱。
有了收入可观的工作,他整个人也精神起来,家里的喜事随之不断,结婚、生子,日子一路上坡。
网约车平台价格大战且酣且热的时节,也是外地司机大量涌入北京的高峰。滴滴司机一度成为稳定高薪的同义词。眼瞅着先入行的老乡月收入过万元,河北省张家口市赤城县的曹师傅也按捺不住了。
曹师傅的一个老乡在北京开滴滴,20几天能跑上万流水,“闹个八九千跟玩一样”。而在老家月收入2000元左右的曹师傅,即使再省吃俭用,也只能攒下千把块钱。差距一目了然。
在滴滴红利期,补贴政策确实让人难以抗拒:每单补贴10元甚至翻倍,吸引了大量贷款买车的河北老乡。他们中有人抛家舍业只身赴京,也有人合伙“创业”轮班上阵。如果两人共买一辆车,那就一个忙白天,一个忙夜班,人歇车不歇。
曹师傅也是带着创业的心态加入网约车大军的。3个月前,他从老家贷款购买了一辆车。首付3万,每个月2000余元的贷款,要还3年。
对山西师傅德军(化名)来说,来北京不光是为了挣钱,还想“换个活法”。在老家做木工和承包鱼塘赔掉积蓄之后,他希望走出来能让自己“海阔天空”。起初,山西老乡都跑得不错,有一个已经成了小租车头儿——老乡的车都从他那里租。
组织起一群人来,包住宿。每个月代他们租车,是德军向往的“境界”。他憧憬着,一个人管10辆车,每辆车抽成1000多块,加上自己跑车所得,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块钱。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天,刘师傅终于不想忍了。
新出台的意见稿一下子带走他的好心情。他破天荒把女乘客赶下了车。“外地人怎么了,外地人不是人了?”他觉得有苦没处说。
跟刘师傅一样郁闷的同行很多,有人比他还自感“倒霉”。6个同时间段买新车的河北师傅单独建了个微信群,名字就叫“滴滴害爷”。
“专门买车(开快车)的我们这群人,真闪着了。”有人在微信群里说。

明星司机又得回去开黑车


边利军清楚地记得自己成为专车司机的日期——2015年6月1日——在月初办一张新手机卡,不会浪费赠送的流量和话费。
之后的一年多,这个新手机号为他带来4000多单专车生意,和每个月接近2万块钱的接单流水。
在北京奋斗的19年里,边利军自考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经济学学士,从一家外企的普通销售干到市场部经理。几年前,他在河北买了一套房子,顺便将户口落在了河北。
“很近,”他说,“到天安门也就30公里。”30公里的距离,一趟专车只要半小时就能跑完,可却没法让他离北京户口更近一点。
“刚开始很怕看到熟人。”边利军认识不少客户和同事,身份的转变曾经让他有点不适应。可是他贪图当专车司机的自在和时间上的便利:“我希望能跟孩子一起出去玩儿,天天爬树,地上打滚儿,让她快乐地长大。”
女儿上幼儿园的费用是每月5000元。如果不再干滴滴专车司机,他必须立刻重操旧业,杀回从前的熟人圈子,还做销售和人力资源。“要还房贷,还要养家,一天都不能耽误。”
天津的张师傅,一样没打算离开北京。他在北京生活了20多年,做滴滴自营车司机非常顺手,比本地人还要识路。因为服务好和评价高,他曾被滴滴公司选为“北京十大好司机”,有5000块钱奖金。
奖金还没发下来,他已经想好了用途,请车队里的几个伙计一起吃饭。不过,他不知道,这顿饭是否是散伙饭。
车队里一共10个司机,只有一个人有北京户籍。张师傅说这还算比例高的,“其他车队三四十个人,也没一个本地人。”他们已经为之后做好了打算:“大不了拉黑活儿呗,没滴滴的时候,不也一样那么干么。”
“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走,他们也会选择干黑车。”对于合法和不合法,在一些师傅眼里,区别就是“小心着点就行”。

在老家开矿都没开车那么苦


即便是租来的车、床位和租来的生活,在新政策出台征求意见稿之前,山西师傅德军总觉得自己能坚持。
对每个乘客,他都诚恳而友善。捡到钱包没有联系电话,他就去上一个送客酒店的前台咨询,找到失主。如果拼车的姑娘在车上因为绕路拌嘴,他会给她们发10块钱的红包——一天能跑几百块钱收入的时候,他不在意这些。
也有挨骂的时候。有一次乘客上车就骂,竟然是因为他吃蒜了。那天中午,他就简单吃了炒饼,根本没留意。“接她4.5公里,送她2.5公里,挨一顿骂,还落一投诉。”他委屈得不行。
“蒜味不行,香味儿也不行。还有乘客让我把前面放着的廉价柠檬(空气清新剂)给丢了。”
有一次,乘客要求在大堂门口接人,德军在路边等着,结果对方问了他三遍:“你在哪,这是门口吗?你这是门口吗?你这叫大堂门口吗?酒店门口和大堂门口分不清,还出来跑滴滴!”
“隔了几步台阶,你就说,她至于的吗?”德军根本感受不到尊重。
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过放弃。
开滴滴虽累,但总算是个能胜任的活计。刚到北京时,他带着做木工的工具,但“没有关系,也没有门路”,一单生意也没接到过,随后跟要好的老乡跑了滴滴。
同样不知疲倦的还有曹师傅。最忙活的一天,他一口气跑了20多个小时,几乎没怎么睡。凌晨天麻麻亮的时候,他就在车里盖上外套打了个盹儿。那天,他跑了500块钱流水,挺高兴。

租住在五环外的小旅馆里,两张床之间的晾衣绳是唯一的摆设。(受访者供图)
他和老乡挤在五环外郊区的小旅馆。一间房,住4个人,每月房租水电900块钱。床还是他自己买的。除了床中间靠墙拉着用来晾衣服的绳子,屋里没有其他任何摆设。
“反正有车呗,住远点儿没啥,便宜就行。”这个以便宜为唯一原则选定的“家”,不具备睡觉以外的任何功能。如果哪天活儿多耽误回去的时间,曹师傅宁愿在车里对付一宿。
后备箱里有棉袄,可以铺盖。此外,还放着牛奶、饼干、矿泉水。那都是老家里媳妇为他准备的,怕他忙起来顾不得吃饭,犯胃病。

牛奶、矿泉水、零食和外套,这是曹师傅拉客的标配,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就只能随时吃点车上的零食充饥。图/韩逸
虽然每天早起,但他从不吃早饭,起来赶紧就上线等单子。“昨儿中午在回龙观吃个盖饭,还是错过饭点儿了。人家吃饭你就跑车,到处没地儿停车。有时候眼前就是一个公厕,你没法停,送着乘客憋着尿,眼巴巴错过去。”
在老家开矿的时候,曹师傅都没吃过这么多苦。“最好的时候一天就几千块钱,一年能有几十万。”后来铁矿都被整顿停产,他一下子失去了生计。
曹师傅给儿子在县城攒了套50平的两居室,可他觉得还是太小。“儿子没啥好工作,买这个房我看也不行,说不着好媳妇。”
即便这么累,轮到曹师傅这一拨人涌进网约车行列,现实收入开始变得比理想要骨感。路不熟加上接单量不算靠前,他的生意只热闹了一阵子。
养车、还贷外加自己花销,如今看来,他成了庄家翻盘时押上全部身家的跟风赌徒。从6月28日起,滴滴就开始下调补贴政策,跑一单越来越难赚钱了。
他弄了2个手机号,同时注册易到和滴滴,哪个有单接哪个。即便这样,收入也坐上了滑梯,出溜得明显。
“大前天我跑了一整天,才拉了147块钱。”相比之下,一个月2000块钱的车贷“压在头顶上,像山”。

失业了还得搭上一辆贷款车


如果失去开网约车的机会,曹师傅移走头顶上那座大山的希望,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刚当上爸爸的刘师傅盘算着,要不把新车卖掉,要不再找个别的工作。
“滴滴害爷”微信群好友们发现,像刘师傅那样的本地人可以找其他工作,而有京牌车的人还可以把车租给别人跑。
曹师傅觉得自己被现实晃了一把,“自己是买了罪在受”。有人问他,“要是知道会出这么个政策,你还会买车吗?”
“还买它呢,来也不来了我。”他抱怨。
德军也觉得很迷茫。面对“要是政策真下来了,你们怎么办”的疑问,他沉默了大概6秒钟。
“服从呗,”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你不服从,能怎么办。”

夕阳西下,快车师傅再次融入车流。城市的夜晚即将到来,他们的忙碌,才刚过一半。图/韩逸
曹师傅的微信昵称叫“游遍北京城”,觉得这是个愿景。跑过白天的王府井和西单,跑过夜里的世贸天街和前门,那些巍峨耸立在城市的古老或现代的建筑,从来只跟曹师傅擦肩而过。

“说跑遍北京是对的,游遍是做梦。哪有时间游啊,都是拉着乘客经过时从门口看那么一眼。”他合计着,如果不干了,临走之前要接小女儿来看看北京的海洋馆,逛逛动物园。


来源: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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