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欢喜和欣赏

文 | 魏智渊

源 | 原创

荐 | 知父母（公众号：zhifumu）

作为父母，很容易为自己的孩子焦虑，觉得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这里有漏洞那里有问题。

作为老师，很容易觉得「这届学生不行」。

很难说服这样的父母和老师，因为他们觉得触目所及，全都是「不行」的事实啊。你跟他们讲「高期待」，讲实际上孩子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他们会说，这不是事实啊，这不是骗孩子吗？

他们对自己看到的所谓事实深信不疑，很难意识到那只是看法。不，是偏见。

1

某一年，我带了一个由一群家境好但学习不甚用功的学生组成的班。之前，在县中，已经适应了那种由一群嗷嗷叫的优等生组成的班，对比之下，很明显，「这届学生不行」。

当然，学生是需要鼓励的，你总不能对他们说「你不行」吧？

何况，我是谁呀？我是鼎鼎大名的铁皮鼓，戴着光环来拯救你们的。

我不缺努力，醒着的时候都在工作。我找你谈话，给你写信，你过生日，我还买书送给你。在理想之光的照耀下，我做了大量在普通学校里老师根本不会做的事，不计成本。

但是，我失败了。

纪律乱得一塌糊涂，期中考试，大面积作弊。更重要的是，不作弊的同学还被孤立。

你脑补一下我的心情吧！

愤怒

怨恨

无力感

自我怀疑

我面临选择：战或逃。

NND，逃肯定不是选项，这多伤自尊啊，还是一生的污点，还是「打」吧。

套用那句鸡汤：凡是打不死你的，必将让你更强大！

今天我们会用「英雄的旅程」来解释，总在某一刻，困境逼我们不得不上路，乃至于成为英雄。

最终，我拥有了一个光明的结局（而且至今是我最喜欢的一届学生）。

我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偏见有多深。

2

我的问题在哪儿？

显然，面对生命，我缺少必要的谦卑。当你以「救世主」的面貌出现时，整个世界在你的眼里都会是哀鸿遍野。

你不行。

不行你还不努力？

我是个很行的老师，前来拯救你的。

我咋就救不起你呢？

那是因为你太不行了。

不行也就罢了，还不听我的话。

我当然懂得欣赏学生，知道好学生是夸出来的，你有一点点进步，我不就赶紧在表扬吗？可你倒是给我进步一点点呀！

问题在于，无论我多真诚，无论我多努力，多么苦口婆心，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三个字：

你不行

那段经历，我最深刻的教育学领悟就是：当你觉得一个（群）学生不行的话，你就无法影响他（们），哪怕你是真心为他们好。

哪怕你在表扬学生的时候，他们首先接触到的也不是你所谓的表扬，而是表扬背后，你对他们生命整体的态度。一旦他们觉察到你认为他们不行，他们就会对你关上大门，你所有的语言和行为，将很难真正地对他们发挥作用。

于是，我们经常会看到气急败坏的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和麻木不仁甚至心怀怨恨的学生。这种关系，是教育中广泛存在的一种关系。

而神奇的是，学生的变化，就是从我真正开始相信他们开始的。

3

这场景又重演了一次，不过这次对象不是学生，是自己的女儿。

因为频繁转学等缘故，女儿小学的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在父母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么简单题目你都不会？

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你不行你倒是认真学呀！

不行你还偷懒？

你竟然还撒谎？

实际上，女儿已经很自卑了，我还在火上浇油，生怕她认识不到这一点（你也中枪了吧？）。

后来意识到了，就改鼓励了：

在爸妈这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咱不跟别人比，跟自己比！

等女儿不在跟前了，跟爱人就嘀咕：孩子智力没问题吧？咱俩的遗传应该没问题呀，是不是跟我喜欢喝酒有关系？

实际上，女儿内心深处也不是很相信我们真的认为她很好，有一次她直接就说了：「我知道你们是在鼓励我，内心深处并不真的认为我好。」

就像那个班有一个学生很激烈地给我回信：「你刚来讲的那些话，我当时就知道是假的，现在，露馅了吧？」

好在女儿在小学高段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逐渐意识到她的一些优势。到中学阶段，我们眼中的女儿，和她的老师眼中的这个学生，根本就是两个人。有时候我们真想跟她的某个老师讲：「你错了，你压根就不了解坐在你教室里的这个人！」

我觉得，今天许多家长，也应该这样告诉自己孩子的老师。

后来，我女儿渐渐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要摧毁她，多容易啊。而且，她被摧毁后，还证明了我的预言。

4

相信一个学生，相信一个孩子，可能是教育中最难的事情。

我指的不是理智层面的相信，而是存在层面的领会。当你真正地相信一个学生，或你的孩子的时候，你的整个状态将完全不同。

你看到他的时候，浑身将洋溢着欢喜，焕发着一种光彩。

他进步的时候，你欢喜：「就知道你行！」

他失败的时候，你相信：「所有伟大的故事都必然经历挫折。」

他堕落的时候，你生气：「你怎么能辜负这么好的你？！」

5

没有足够的经历，足够的领会，很难培育起真正的相信。因为你总会想：他明明没有那么好啊？我怎么相信他！我骗得了他，骗不了我自己呀？

不能把事实与看法区分开来，是普遍存在的谬误。

我们觉得学生或孩子「不行」的背后，总有一种参照系。当我们把他们放在一个尺度下加以排序的时候，自然有一些是不行的。而且，在这所学校很行的孩子，换所学校，也就不行了。实际上，孩子还是那个孩子。

而所有的参照系，在一定意义上都是相对的。

你今天还在照常上班，这背后就有着一种相信。你相信公司不会明天就倒闭，你相信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但是，这些相信都不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你有没有真正地想象过，地球只是茫茫且黑暗的宇宙中一粒尘埃，随时会被吹散？支撑你的，是一种信念。

因为包含了大脑进化偏好等一系列原因，我们总是对问题更敏感，更倾向于看到孩子有问题的一面，并且，以此定义他们。

我们很难意识到，每一个生命都是如此神奇，如此独一无二。而今天的教育，实际上在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扼杀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们不断地让孩子意识到「我不行」，从而让生命处于沉睡而非觉醒状态。

经过这么多年以后，我经常能够从哪怕一年级学生身上，看到生命本身的顽强不屈，看到一种堪称高贵的自由意志。对学生无休止的评判与指责，实际上是在将高贵的生命逐渐物化，最终变成可操作的平庸之辈。

哪怕那些在别人眼中最差的孩子，我也经常觉得，他们充满了希望。这是一种十分真实的感受。

6

我想说什么呢？

作为教师，我们是问题解决者；作为父母，我们是成长护航人。我们必须去敬畏每一个生命，以及其所蕴含的无限可能性，发自内心相信他可能抵达的成就。

孩子总会犯错，生命往往是经历错误得以成长的。

你可以苛刻地对待孩子的错误，但必须以对生命的肯定和相信作为前提。

许多老师或父母，在孩子犯错误或缺乏进取心之际，往往会这样反应：

你错了

你要改正错误

而更好的反应模式是：

你遇到了一个问题？

我帮你，让我们来一起面对吧！

你能分清楚这两者的区别吗？

你很难通过指责一个人，来让他进步。你唯有通过热爱一个人，帮助一个人，才能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

然而容易理解，并不容易做到。毕竟，不是说把「你真行」像念阿弥陀佛一样每天念一百遍就能起到效果，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你要忍受，你要等待，直到你和学生或孩子共同穿越黑暗，迎来黎明。

此之谓「相信种子，相信岁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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