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生活,它正在因为便捷而变得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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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它正在因为便捷而变得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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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大妈去楼下开信箱,回来时把一卷账单丢在桌子上。“怎么这么多?多久没付钱了啊?”
我撇着嘴告诉她我早就付掉了,用的手机。
“真的吗?”她不信。
付账单,我最早是在读什么海外文摘类杂志上读到过,在西方,这是一件大事,关乎一个人能否舒舒服服、毫无心事地过个周末。账单通常要在周末上午,去银行、信用社这种地方付掉,然后人就可以浑身轻松地回家了。
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真是离不开钱呢,他们把钱变得这么有魅力。赚到钱是一件美事,这不用说,把钱花出去,哪怕什么有形的东西都没买回来,都是开心的。我有点理解《项链》里面那个玛蒂尔德为什么几十年累死累活攒钱买项链了,不是因为她为人多么老实巴交,其实,这种填大坑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有快感的,就像砸一个小猪储蓄罐那么爽。
可是我的感觉毅然地与他们相反。
我一度很排斥账单,因为我爸曾关上门,训过我一堆话,大意是,在如今这个社会,你坐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在花钱,因为水电煤账单会按时塞到你的信箱里,限你在几月几日之前把钱送去什么地方。所以我独立生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开信箱,反正不订报不订刊不入任何组织,就连情书都发传真,不会有人寄信找我。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爸来看我,把一堆账单推到我跟前。他有一把备用的信箱钥匙。他跟我说,前几天来过一趟,开了信箱,帮我付清了所有的水电煤费用。他说得很激动,就差拍桌子了。我心想,原来我这个不舍得花钱的铁公鸡,都有机会成为爹地眼中的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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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后来经济好了一点,我慢慢找到了付账单的感觉。现在都不看报不听新闻了,生活的节奏感靠账单维持,拿到账单就知道“噢,一个月过去了”。而且,我从爸那里得知邮局可以代收水电煤费用。社会在进步,当花钱成为举手之劳,你也就会比较痛快地放它们走了。
可是高原大妈却不了解这些。在问题少女出差期间,她里外操持事情都得问我。
“帮我去邮局付一下账单吧?”
“邮局?付账?”
费劲。在她的印象里,付账就得去那些电力、水力、煤气的营业网点,电话费得去电话局,买米还得上粮店,贷款要上钱庄,姚明还一直没搞上对象,想开心开心,俱乐部是唯一的选择。我告诉她,社会在进步,邮局付费是现在的大趋势。
邮局在直线距离八九百米远的地方。我说了一下方位,她走了半小时后回来了,说找不到,但是顺带买回了一些糖炒栗子,觉得这一趟算没白走。付个账单果然可以拉动内需啊。
“找不到不会打电话吗?”
“没事,就当散步也挺好。”
这人是真奇怪,你付钱都不上心,拿账单这么来劲做什么呢。我还得自己去。临走时,高原大妈在我衣兜里揣了几个栗子,她认为我一定会走到饥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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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局里比寺庙还安静。两个柜台门可罗雀,我把账单交进去,里面的女士看了看,让我交隔壁的窗口。
真是官僚。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这项业务也快要失掉了吗?很快便有了智能手机这种东西。不,这个“很快”大概也得有个五六年吧,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变,我搬了两次家,换了三个手机,其中两个都是“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哈搂某偷”,第三个是什么铃声,我都没关心过。附近的邮局难见一个,贴手机膜、卖手机壳、刷机、换屏幕以及在手机上刻个英文名字之类的生意,却满街都是。
我一直用邮局付账,就连超市也能付账这回事,都是出于偶然才得知的。真的,自从不看报纸不听新闻,生活技能来源越来越依赖于偶然了。那是有一次在超市,营业员看到我手里攥着账单,主动开的口:“你这个一起付吗?”
“你管得着吗?”
我的意思是“你这里也能管付账吗?”
营业员倒也没生气:“你要付就可以啊。”
果然,账单付掉了,原来就在我木知木觉的时候,社会偷偷摸摸地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可是我的脚步毕竟比高原大妈快一些。她还要猜疑两句:把账单给超市收银员??她不会拿回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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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有一天,问题少女告诉我说,手机里有个付账的按钮,点进去之后就可以付钱。
果然不假。社会再一次无情地进步了。
不过我依然乐于拿着账单去超市。因为手机快虽快,过去那种市井的味道却全没有了。把账单抽出来交掉,嗞啦一下撕下半拉,钞票在手里点一点,给找零,这都是有仪式感的事情。账单失去了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留在我手里,意味着我的财富未伤元气,相反呢,上飞机前,如果登机牌的大半张被收掉,就表示性命全交给飞机了,剩小半张票根随身,便于鉴别身份用。
虽然不情不愿,我还是跟上了社会前进的脚步。但对于高原大妈而言,这个时代就太不友好了。比如说,当她肩扛手提地带回一堆菜蔬,看到我已经在桌上吃一份刚到手的油光光的地三鲜的时候,她实实在在地陷入了困惑。
“哪儿来的?”
“外卖啊。”
“做好了又送来的?”
“对啊。”
“噢,那厨师该累着了吧。”
她摇头。她真是无法接受这种过分的便捷。想想老外的电视剧里,采购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牛皮纸袋装着肉罐头、火腿、奶酪、包心菜,长法棍从袋口冒出来,塑料纸包着的鲜花,孩子一手拎着水枪,一手攥着冰激淋。可是外卖算什么呢?点外卖是对于勤劳美德的无视,进而,也许,说得重一点吧,是对生活的猥亵。
我一点一点教给她,怎么下单,怎么选菜。她跟我学了一阵子。看着自己买的菜,以及昨晚没刷的锅碗瓢盆,叹了口气。说真的,“采购”这两个字太优雅,去菜场趸一点带泥带腥的回来,顶多算是“买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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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问题少女再一次从国外返回,我们一道去了趟崇明岛,我们三个人。地方是不怎么样,可高原大妈不在乎去哪儿,她打算下月就回青海,现在就想随便逛逛。在酒店里,她再一次惊奇地领悟到社会的进步:离家那么远,可是附近有什么餐厅,原来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回家的那天,我把房卡交还给前台。前台问了句:“房间里有消费吗?”
“没有。”我说。
“有的吧?”高原大妈认真地说,“我们中午点过一份外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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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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