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首诗都有其具体情境,情境所激发的东西就是诗歌。诗歌是对特殊情境的回应,因而诗歌在某种程度上都多多少少有些戏剧化。有些诗歌的情境非常明确,就像《帕特里克·斯彭斯爵士》(Sir Patrick Spence)《在蓝色中醒来》(Waking in the Blue)这两首。但另一些诗可能仅仅暗示了它的情境,《西风》(Western Wind)《去吧,可爱的玫瑰》(Go, Lovely Rose)中,它们就含混不清。《深渊》(The Main-Deep)《在地铁车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和《假如含有毒素的矿物》(If Poisonous Minerals),只能看出一些大概的暗示。情境在一首诗中是明确还是含混,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否激发创作,这就像《帕特里克·斯彭斯爵士》可能需要一个完整的叙事,而《深渊》只需要一个不确定的观察者关于海浪运动的印象。 情境引起一首诗对其做出回应,为了使诗歌变得能够理解,我们得对情境做出回应的言说者——诗人做出说明,归根结底,诗歌中的言说者是诗人。但我们先把问题变得更集中一些,先仔细审视诗歌本身。在衡量尺度的一端,一些非个人化的诗歌与一个完全不显示身份特征的作者联系在一起,比如说《深渊》《在地铁车站》这类诗。而可以称之为“整体性声音”的《帕特里克·斯彭斯爵士》这首诗,虽然诗中有非常明确的角色以第一人称口吻在说话,但实际上其辨识度并不高。让我们移到中间地带,在霍思曼(Housman)的《再见,谷仓,烟囱和树》中,诗歌由一个身份清晰的人来言说,但这个言说者又是虚构的,他是个农村男孩,杀害了哥哥后,正想着逃走。但诗人霍思曼本人,是剑桥大学受人尊敬的拉丁语教授,他从未杀过任何人。再看《去吧,可爱的玫瑰》《西风》这两首诗,也是第一人称叙述,但我们却没有任何理由说,里面的“我”的虚构性比霍思曼的诗歌更弱。让我们到衡量尺度的另一端,在这类诗歌中,诗歌叙述者的身份角色和诗人的真实身份合而为一。就是说,这类诗歌是自传式的。《在蓝色中醒来》就是这样,对精神病院的独特早晨的描绘,甚至出现在诗中的医院的名字,都来源于作者的直接经验。 一首诗就是一部小型戏剧,基于此,我们须对叙述者的特征有所了解,因为诗歌的声音不是凭空出现的。我们该从细节上思考我们所称之为诗歌语调、诗歌总体风格和基本情感的东西,它们如何从具体的言说者和前面所说的情境中获取源泉。因此我们首先得思考特定诗歌中所呈现出的叙述者的特征,而不管这个形象是模糊的、笼统的(像在《深渊》中),还是与诗人的真实身份相联系(如《在蓝色中醒来》)。 从某种同样很重要的角度来看,诗歌都是虚构的,即使是那些自传性很强的诗歌。因为诗歌的声音必然是一种创造物,它不是自然的、自发的。狡猾的、明智的、讽刺的、敏感的,有几分幽默的美国北方农民和不成熟的哲学家形象,这些是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许多诗中的叙述者形象,这些都和那个进行选举、按时纳税的现实中的人相差甚远。真实的罗伯特·弗罗斯特出生于旧金山,本名叫罗伯特·E.李。他具有新英格兰的血统并在那里干过农场工作,后来他到英国开始真正的诗歌写作。他在信里曾说,他是在返回美国后,开始有意识地寻找美国特征,也就是构建诗歌的叙述者。另一个例子是威廉·巴特勒·叶芝,他对现实自我和诗人自我做出了区分,他认为诗人就像是一个戏剧化的角色,或者说是一个人格面具(a persona),克服了那个苍白的表层自我(the literal man),让诗人的表达更澄明有力[7]。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在《面具下的真实》中认为:“人越是以自我真实的身份说话,他便越是隐藏自我。当他有了一个面具,他便会告诉你事实。”和王尔德差异很大的另一位作家爱默生(Emerson)在他1841年的日记中也写到:“很多人在带着面具时往往能写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