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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诗15首

俄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普希金(1799-1837),俄国诗人。生于莫斯科。俄罗斯bai近代文学的奠基者和俄罗斯文学语言的创建者。他使俄罗斯文学走上了现实主义的道路,进入了世界文学的先进行列。主要作品有长诗《叶普盖尼.奥涅金》等。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1799-1837年)是俄罗斯伟大的民族诗人,是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是俄罗斯文学语言的创造者,更是19世纪世界诗坛的一座高峰。
普希金于1820 年5月来到南俄后,先后在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和基希尼奥夫等地逗留,并曾赴高加索和克里米亚等地。南俄一带是十二月党人南社的据点,普希金和他们关系密切,在思想上受他们的影响。流放生活和南方的自然风光也在这一时期普希金的创作中留下了印记。南方流放时期是普希金浪漫主义诗歌创作的高潮时期。在这几年里,他写下了四部著名的浪漫主义叙事诗:《高加索的俘虏》、《强盗兄弟》、《巴赫切萨拉伊的泪泉》和《茨冈》。1823年,普希金在基希尼奥夫开始创作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 南方流放的后期,普希金与奥德萨总督关系恶化。1824年当局截获普希金的一封“冒犯”上帝的私人信件, 并以此为借口,将普希金放逐到他母亲的领地普斯科夫省米哈伊洛夫斯克村, 软禁了起来。
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十分偏僻,只有老保姆陪伴着他。他中断了与十二月党人的联系,但接近了农奴制度下的农村生活和俄罗斯普通的人民。他在这二年里经常到集市上听农民谈话和唱歌,并十分注意收集民间故事和口头传说。普希金从那里学习人民的语言,吸取了许多有益的养料,这一切对普希金后来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这两年里,普希金创作了不少优秀的作品,如《囚徒》、《致大海》、《致凯恩》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等几十首抒情诗 ,叙事诗《努林伯爵》,历史剧《鲍里斯·戈都诺夫》,以及《叶甫盖尼·奥涅金》前六章。
就在他被软禁在乡间的时候 ,彼得堡爆发了十二月党人起义。普希金一直关心着时态的发展。起义失败后,新上台的沙皇尼古拉一世为了拉拢诗人为其服务,决定将其召回莫斯科。
重返京城时期普希金写下了不少热情赞扬十二月党人的崇高志向的诗歌,《致西伯利亚的囚徒》就是其中著名的一首。1830年秋天,普希金因故滞留波尔金诺,这三个月成了普希金创作中的丰收时期。他完成了《叶甫盖尼·奥涅金》、《别尔金小说集》(其中包括《射击》、《暴风雪》、《村姑小姐》和《驿站长》等)、四部小型悲剧和几十首抒情诗。
普希金与冈察罗娃结婚后,定居彼得堡。他的行动仍受到沙皇政府的监视。这一时期,普希金在创作上仍不断有优秀作品出现,如小说《上尉的女儿》、《黑桃皇后》、《杜勃罗夫斯基》、叙事诗《波尔塔瓦》、《青铜骑士》、抒情诗《致诗人》、《秋天》和《纪念碑》等。30年代中期,普希金与当局的矛盾日益加剧,此时一个法国流亡者丹特士又放肆地追逐他的妻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普希金于1837年 2月8日与丹特士决斗,身负重伤,两天后去世。



致达维多夫


对邀我经由海路同游克里米亚南岸的答复

我的胖子亚里斯提卜,不行,

虽然我喜欢你的言谈,

你可爱的脾气,可爱的鼾声,

你的爱好和油腻的午餐,

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畅游南方塔夫里达的海岸。

巴克科斯和基朴里达的宠儿,

我恳求您不要把我淡忘。

当年有些瘦弱的埃涅阿斯,

他那位患有肺病的父亲

终于下决心出海去游历,

那位聪明的谄媚者贺拉斯

曾向他送去庄严的颂诗,

这奥古斯都的歌手还向知己

预报了会有晴朗的天气。

可是我不会写谄媚的颂诗;

你也未患肺病,感谢上帝:

我只祈求上苍赐给你

一路上都有良好的食欲。




普洛塞耳皮那


弗列格顿河浪花飞溅,

塔耳塔洛斯拱门在战栗:

可怜的普路同的坐骑

从冥王的阴曹那里

向别里昂的仙女们驰去。

普洛塞耳皮那跟在后面,

神情冷漠而妒忌,

沿着荒凉的河湾,

在同一条道路上飞驰。

一个青年怯生生地

跪落在冥后的跟前。

女神们也喜欢偷情:

这凡人让普洛塞耳皮那喜欢。

这地狱里高傲的王后

向青年飞去媚眼,

接着拥抱他,马车

载着他们急急回还。

飞驰着,腾云驾雾;

欣赏着常青的草原、

乐土和潺湲的忘川上

悄无声息的两岸。

那里有永生,那里有遗忘,

那里的欢乐没有边。

普洛塞耳皮那心醉神迷,

她卸下红袍和花冠,

任意放纵着情欲,

把平日掩蔽的美色

都献给他的热吻,

她沉浸在销魂的欢乐中,

默默无言,只懒懒地呻吟……

然而,良宵易逝;

弗列格顿河浪花飞溅,

塔耳塔洛斯拱门在战栗,

苍白的普路同的坐骑

急急地载着他回还。

刻瑞斯的女儿出来,

顺着一条隐秘的小路,

带着这个幸运儿,

把他送出这乐土。

于是幸运儿小心地

打开这地狱之门,

这时,就从大门里

飞出一串虚幻的梦。

***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没有缘分。

我最后一次抱住你的双膝,

嘴里吐出柔肠寸断的怨言。

一切都结束了:我听着你回答的话语。

我不愿再一次把自己欺骗,

我也不再用忧愁使你苦恼,

也许我将把过去的事遗忘——

爱情原不是为我而创造。

你还年轻:你的心灵是如此美丽,

以后会有许多人钟情于你。

***

你负有什么使命,是谁将你派遣?

你要忠实地实现的是什么,善还是恶?

你为何黯淡,又为何灿烂,

你这大地的奇异造访者?


书生们预测大势,帝王们心惊胆战,

民众面对他们而躁动,

被剥去伪装的圣坛已经四壁萧然,

争取自由的风暴在汹涌。


它风起云涌,人们倒在灰烬与血泊里,

陈旧的法典被彻底推翻,

出现了命运的主宰,奴隶们又销声匿迹,

刀剑和锁链响成一片。


人们在公然寻欢作乐,

面对这世道人人丧气,

为权力有的人忘却祖国,

为金钱兄弟出卖兄弟。

疯子在狂叫:没有自由,

人民竟然盲目地接受。

在他们的嘴里,善恶一个样,

全都化为无形的泡影,

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

像山谷里的灰沙遭遇大风。



致海船


海上展翅飞翔的美人!

我在呼唤你——航行吧,航行吧!

请保护这无价之宝,我将

祈祷、希望和爱情向你抵押。

风啊,请你用清晨的气息

鼓满这片幸福的风帆,

别用波浪的猛烈颠簸

让她的胸部受到损伤。

***

啊,田野、树林和山峦的温文诸神,

我那羞怯的阿波罗喜欢听你们的谈论,

在你们中间我找到一位年轻的缪斯,

她是陪伴我度日的女友,她天真而朴实,

某些地方她也很可爱,不是吗,朋友们?

而且我这位任性而富有魅力的女神

就像一阵轻风,或者金色的蜜蜂,

或一个匆忙的亲吻,不断飞到西,飞到东

……………………

***

半个英国贵族,半个商人买办,

半个贤明圣人,半个无知之辈,

半个是伪君子,但是很有希望,

他的伪善终将变得十分完美。

***

歌手大卫虽长得矮小,

可他还是撂倒了歌利亚,

那高大的勇士也是个将军,

我确信他不比一个伯爵差。

***

爱的小屋,它永远荡漾着

幽暗而湿润的凉爽气息,

那里滚滚而来的浪涛

发出的绵长喧嚣从不休止。




【一八二四(米海洛夫村)】

致沃尔夫函摘抄


你好,沃尔夫,我的朋友!

冬天请来我这里,

还有诗人雅泽科夫,

也请拉他来欢聚,

让我们骑马去郊游,

让我们用手枪射击。

我的鬈毛兄弟莱昂

(他不是米海洛夫村的管事),

会给我们带来好宝贝……

什么?——整整一箱的佳醴。

让我们开坏畅饮,别作声!

妙极了,这就是隐士的日子!

在三山村痛饮到深夜,

在米海洛夫村到晨光熹微;

把白天献给爱情,

夜晚是酒樽的天地,

我们要喝得大醉酩酊,

我们要爱得活来死去。




致雅泽科夫


(米海洛夫村,1824)

自古以来,诗人们之间

总是结下美好的情谊:

同一种火焰激动着他们;

他们都献身于同一个缪斯;

他们的命运各各不同,

但在灵感上,他们是亲人。

我向奥维德的神灵起誓:

雅泽科夫,我的心和你很亲近。

我早就该在一天早晨,

走上通往杰尔普特的途程,

带上我那沉重的手杖,

跨进你那盛情的大门,

想到那几天快乐的相处,

我们随便而热烈的交谈,

还有你音调铿锵的诗句,

我回来时定会兴奋异常。

但命运恶意地把我戏弄,

我早就没有了栖身之屋,

只任凭专制意向的调动,

睡着了,也不知醒来在何处。

我时刻遭到迫害,如今

在放逐中苦度幽禁的生活。

诗人哪,请答应我的邀请,

别使我的热望遭到冷落。

我在乡下等候你。彼得的养子,

历代皇帝喜爱的奴仆,

曾被他们抛弃的亲人,

那黑人,我的外曾祖父

曾在这里隐居。在这里,

他忘记了伊丽莎白女皇

辉煌的宫廷和慷慨的许诺,

在浓荫蔽日的菩提小径上,

在他对一切都淡漠的年岁,

怀念着远方非洲的故乡。

我等着你。等到那时候,

你会发现有一个浪荡汉,

我同一血缘和心灵的兄弟,

拥抱你我,在乡下的庭院,

那个缪斯的崇高的代言人,

我们的杰尔维格会赶来会面。

我们三个人将一起赞美

这个流放地的阴暗的房间。

我们将避开卫兵的耳目,

热烈赞颂自由的赠与,

我们将再次饮酒作乐,

重温青年时代的乐趣,

我们要让朋友们倾听

酒杯和诗歌的铿锵声音,

我们要用美酒和歌曲

赶走冬天傍晚的忧闷。




致季·亚·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


奉寄长诗《茨冈人》附诗一首

在人们寻欢作乐的莫斯科,

舞会上传播着流言蜚语,

到处在议论惠斯特和波士顿,

你却偏爱阿波罗的游戏。

你啊,缪斯和美的女皇,

你那娇柔的纤手执掌着

赋予人灵感的魔力手杖;

你那娴静智慧的前额

戴着令人仰慕的双重桂冠,

保护神在你头上闪耀盘旋。

请不要厌弃我卑微的礼物,

这是被你迷醉的歌手的一首诗,

请你含笑倾听我的声音,

犹如路过这里的卡塔拉尼

倾听流浪茨冈歌女的歌曲。




致叶·尼·乌沙科娃


虽然离开您很远很远,

我的心并没有和您分离,

慵倦的嘴唇和慵倦的眼神

仍在折磨着我的愁思;

我在孤寂中将惆怅憔悴,

我却不想去寻求欢愉——

有朝一日我若被处了绞刑,

您会不会为我长长叹息?




三股清泉


在人世凄凉而无边的草原上

神秘地涌出三股清泉:

青春之泉,那是湍急汹涌的泉水,

它潺潺地奔流、激荡,波光潋滟。

卡斯达里之泉以它灵感的波浪

为人世草原的放逐者解渴。

还有一股是凛冽的忘怀之泉,

它最甜美,能浇灭心灵之火。




阿里昂


我们许多人同乘一叶扁舟,

有的人用力拉紧了风帆,

有的人用那牢固的木桨

在深海中齐心协力地划船。

我们干练的舵手掌着舵,

默默地驾驭着重载的小船。

而我满怀着乐观和信心,

给水手们歌唱……突然海面

被一阵狂风掀起了巨浪,

舵手和水手们都不幸遇难!

只有我这神秘的歌手

被狂暴的风浪抛上了海岸。

我仍然高唱从前的颂歌,

在一座嵯峨的悬崖下面,

把我那浸湿的衣裳晒干。




致莫尔德维诺夫


叶卡捷琳娜时代的最后一头苍鹰

在凄凉的晚年已渐渐匿迹销声。

他感到翅膀沉重,渐渐忘怀了

天空和品都斯陡峭的高峰。


这时你出现了:你的光芒温暖了他的心,

他睁开双瞳,振翼搏击长空,

他喜形于色,欢呼雀跃,霍地飞起,

去迎接你给他带来的黎明。


莫尔德维诺夫,彼得罗夫没有错爱你,

他为你骄傲,即使到了科齐特河岸上:

你证明他的诗琴没有弹错,你永远不会

辜负英明诗人的希望。


你多么出色地实现了他的预言!

你闪耀着豪气、荣誉和学识的光辉,

在议会上你坚决维护自己的主张,

你屹立着,如另一个多尔戈鲁基。


像灰白的岩石从高山滚落激流,

它不动,任两岸剧烈震颤,

任电闪雷鸣,浪涛咆哮,在四周

翻滚、旋转,拍击着两岸。


你一个人用双肩挑起千斤重担,

监守沙皇的国库,你日夜警醒,

寡妇的小钱和西伯利亚矿山的贡赋

在你面前是一样神圣。




预兆


我来看您,快乐的梦幻

一幕幕在我脑际萦绕嬉戏,

明月在我右边泻下银辉,

伴随我矫健轻捷的步履。


我乘车走了,另一些梦幻……

我那苦恋的心是多么惆怅,

明月在我左边愁眉苦脸

一路伴着我返回村庄。

在孤寂中,我们这些诗人

总是沉湎于永恒的梦想;

于是带有迷信的预兆

便应和了内心的情感。




文坛消息


在极乐世界,特列季亚科夫斯基

(一个极俏皮的男人,得到许多赞扬)

满腔热情地经营他的杂志。

波波夫斯基自告奋勇前去支持,

叶拉金也答应送上自己的文章。

库尔加诺夫亲自主持杂志的评论,

《语文读本》想再次炫耀才气,

据说这几天他们都满怀信心,

开始这项极其有益的活计,

只有瓦西里·特列季亚科夫斯基

等着及时赶来………………




讽刺短诗


受到杂志的残酷侮辱,

酷评家帕霍姆深感痛苦;

于是他打小报告控诉检查官;

但检查官没错,我们笑,酷评家失算。

骂街当然显得很无耻。

不能骂:有那么一个老家伙,

戴眼镜的山羊,讨厌的诽谤者,

又恶毒,又下流:这只是人身攻击。

但是可这样发表,比如:

这先生是个诗坛老信徒,

(他的论文)只是连篇废话,

极其呆板,枯燥无味,

文章晦涩,甚至愚昧,

他不是个人物,只是个文学家。

***

诗人兼赌徒,啊,贝维雷兼贺拉斯,

你输掉了成捆成捆的票子,

还有银钱,祖先的遗产,

马匹,连车夫也不能幸免——

如果你的诗能值一文钱,

你也会乐于把自己的诗章

押在纸牌上,押给那贼婆娘。




讽刺短诗


在古代的老东西戈切尔戈夫斯基

枕着罗林的著作长眠的地方,

当代的特列季亚科夫斯基

又在装神弄鬼,装模作样;

这个蠢材,背对着阳光,

在他那冰冷的《导报》掩护下,

不断地泼洒着死亡之水,

还在旧字母上将活命水喷洒。

***

(寄赠斯芬克司青铜像附诗)

是谁在雪地里栽培忒奥克里托斯的多情玫瑰?

告诉我:是谁在铁的时代预言黄金的世纪?

那德国诞生具有希腊人心灵的斯拉夫青年是谁?

请猜猜,机灵的俄狄甫斯,我这个谜语!

***

夜晚的雾霭笼罩着格鲁吉亚的山峦,

阿拉瓜河在我面前淙淙流淌。

我忧郁而平静,心头的哀愁已经化开,

心头的哀愁充满了你的形象,

你的形象,只有你的形象……没有什么

能惊扰和折磨我惆怅的心怀,

心又燃烧起来,充满了情爱——因为

它不能不爱,不能不爱。




致卡尔梅克姑娘


再见,可爱的卡尔梅克姑娘!

一种值得称赞的习惯

故意和我的意愿作对,

差点儿把我带到草原上,

跟着你的大篷车去游玩。

不用说,你的眼睛细小,

鼻子扁平,额头很宽大,

你不会胡乱说几句法语,

腿上也没有绷上丝袜,

你不会像英国人在茶坎前面

把面包撕成好看的图案,

你不会啧啧称赞《桑-马尔斯》,

对莎士比亚也不会稍加评判,

你不会耽于美丽的幻想,

当你脑子里空无一物,

你不会哼几句“在什么地方”,

在集会上你也不跳加洛普……

这又何妨?整整半点钟,

当仆人忙于为我套车时,

你的目光和野性的姿容

是如此使我的心智入迷。

朋友们!这难道不是一回事:

在辉煌的大厅,在时髦的包厢,

或者在流浪的大篷车里面,

让空虚的心灵把一切遗忘?

***

世上有个穷马杜,

沉默寡言很平常,

外表阴沉而苍白,

内心勇敢而刚强。


他有过一次奇遇,

想来真不可思议,

那印象是如此深刻,

就像铭刻在心里。


他去日内瓦旅行,

路上在十字架附近,

他看见童贞女马利亚,

主耶稣基督的母亲。


他从此以后死了心,

对女人不屑看一眼,

直到他寿终正寝,

没有对女人开过言。

从此他不曾从脸上

掀起钢铁的脸甲,

脖子上挂一串念珠,

而把那围巾解下。


这骑士从来不向

圣父、圣子和圣灵

虔诚地祷告祈求,

真是个奇特的怪人。


不知有多少夜晚,

他站在圣母像前面,

哀伤的眼睛望着她,

眼泪流得河一般。


满怀虔诚和爱心,

对上帝坚信不渝,

盾牌上用鲜血写下:

“圣母啊,愿你欢愉。”


这时候别的骑士

正迎着战栗的敌人,

驰骋在巴勒斯坦平原,

嘴里喊着女人的芳名。

“天上的光,神圣的玫瑰!”

他兴奋地高声呼喊,

而异教徒从四面八方

正向他逼近追赶。


他回到遥远的城堡,

从此就闭门不出,

一直忧伤而沉默,

不领圣餐作了古。


就在他弥留的时候,

狡猾的精灵来迎接,

魔鬼要把他的灵魂

带往他居住的境界。


他说骑士不祷告,

也不把斋戒遵守,

他追求基督的母亲,

这事做得不对头。


但那圣洁的童贞女

自然挺身把他袒护,

圣母把骑士永远

请进她居住的国度。

冯 春 译




说 不 完 的《 浮 士 德 》

德国大文豪歌德的诗剧《浮士德》,是一部旷世不朽的巨著和杰作。它在问世后的近两个世纪里,先在德国继而在欧洲乃至全世界引起了越来越多的重视,不仅一再地翻译成世界各国的其他文字,每一个文化稍微发达的国家和民族都有不止一种译本,研究它的著作、论文也成千上万,汗牛充栋。人们不断地从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时代和文化背景中,带着不同的审美眼光对《浮士德》进行观察;而这部杰作呢,就如同一块硕大的水晶体,随角度、背景和审美眼光的变化而变化,永远闪射着美丽迷人的异彩。正如研究《红楼梦》有“红学”,研究莎士比亚有“莎学”,在世界范围内研究《浮士德》也已形成文学领域里的一个独立学科,被称为“浮学”。
像《浮士德》这样长久地保持着巨大生命力和吸引力的经典作品,在德语文学真是绝无仅有,在世界文学也屈指可数。它是马克思“最喜爱的”一部德语文学著作,被他读得烂熟。马克思早年写过一部命运悲剧《兰尼姆》(未完成),其主人公贝尔蒂尼就被认为是“《浮士德》里的(魔鬼)靡非斯托非勒司苍白无力但可辨认出来的翻版”。他在自己的论著里还经常引用《浮士德》,或者巧妙地借用书中形象,或者创造性地发挥书中的思想。他特别欣赏靡非斯托冷峻尖刻的嘲讽,曾让这个魔鬼现身说法,帮助揭示金钱、货币“带来邪恶堕落”和“助长异化现象”的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列宁同样非常喜欢《浮士德》。他流亡国外时只带了两本文学书藉,其中一本就是歌德的伟大诗剧。他在西伯利亚的流放地也经常读它。除去革命导师,统治阶级的代表人物如统一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也推崇《浮士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称他为德国人“世俗的《圣经》”,说只要“带着它,一个人即使终生独居在孤岛上,也不愁缺少精神寄托……”
诚然,对于歌德的《浮士德》,近200年来并非只有推崇和赞美。特别是在歌德逝世后不久的19世纪上、中叶,特别是对诗剧的第二部,批评和贬斥真不算少。甚至有些原本十分景仰老诗人的年轻一代作家如赫勃尔、默里克、凯勒以及海涅,等等,也不完全理解这部巨著,也参加了批评者的行列。但是,时代的前进,研究的深入,渐渐消除了好心人的误解和反动势力(如德国的纳粹“理论家”)的曲解,使《浮士德》像一座深深埋藏在地下的宝藏,终于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和珍视。
《浮士德》对于后世作家的影响,更非同一般。海涅、拜伦、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等大诗人大作家,都写过类似题材或主题思想的诗剧;平庸之辈的仿作更不计其数。到了20世纪,在《浮士德》启迪下写成的作品仍不断出现,其中最著名的为托马斯·曼的长篇小说代表作《浮士德博士》(1949),卢那察尔斯基的《浮士德与城》(1918),高尔基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1927—1937),以及法国杰出诗人瓦雷里的戏剧片断《我的浮士德》(1940),等等。在中国,一提起《浮士德》,人们自然会想起文学巨匠郭沫若,因为他不仅是这部世界名著的译者——俄译本则出自著名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的笔下——,而且本身的诗歌和戏剧创作也深受《浮士德》的影响。
诗剧《浮士德》分上下两部,共计12111行,篇幅虽不算小,但毕竟有限。相比之下,它的魅力和影响力,却几乎无限、无穷。何以会如此?原因在哪里?
原因首先在作品本身无比丰富、异常深邃、复杂而又多层面的思想内涵。是的,它是如此地丰富、深邃、复杂而又多层面,以致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的读者,人人都可以从中发现一些新的东西,以致一代一代的研究者,对它总是说不完,道不尽。
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354—530)在其所著《基督教教义》一书中,曾引用下面这首中世纪广为传诵的小诗,来说明、归纳《圣经》诠释工作的繁难和艰辛:“字面意义多明了,/寓言意义细分晓,/道德意义辨善恶,/神秘意义藏奥妙。”这个古老的四重意义说,今天仍受到西方现代阐释学的重视,对我们阅读、理解和欣赏一些内涵丰富、深邃的文学作品,也确实不乏启迪、指导作用。试想堪称经典的文学巨著,哪部不是多义的呢?
然而,要想诠释“世俗的《圣经》"《浮士德》,仅有奥古斯丁的四重意义说似乎已经不够;它有着更多更深的含义。
《浮士德》给我们讲述一个“异人”,一个永远不安于现状、永远自强不息的德国男子的故事。他的一生痛苦曲折,但却敢作敢为,豪迈悲壮。
《浮士德》让我们跟随主人公的足迹,时而人间,时而地府,时而天国,时而从现实回到往古,再从往古又返归现实,并面向未来,一路上经历和目睹了无数或黑暗凄惨,或壮丽恢宏,或神奔鬼突,或圣洁和谐的场面和境界。人生世相尽在眼前,七情六欲了解于心。《浮士德》真可谓是一面人生的宝鉴,反映着善与恶、美与丑、光明与黑暗之间形形色色的没完没了的斗争。
人们常讲《浮士德》是对西欧自文艺复兴以来的300年历史的总结,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西欧启蒙运动的发生、发展和终结,在德国的民族形式中加以艺术概括,并根据19世纪初期资本主义的发展,展望人类社会的将来”。一句话,《浮士德》不仅仅是某个德国男子的故事,而是西欧一个漫长而重要的历史时代的缩影。
《浮士德》是歌德的主要代表作,第一部问世于1808年,第二部问世于1832年,为完成它前后总共花了60年的时间。歌德说过,他一生的创作只是“一部巨大的自白的一个个片断”,《浮士德》无疑是这些“片断”中最典型和最重要的一个。它不仅折射着歌德一生的主要经历,也是诗人兼哲人的他对社会、人生和宇宙的大问题长期思考的结晶。这后一点更加重要,《浮士德》因此成了一部富于哲理的智慧之书。书中到处都是意味深长的警句,光彩照人的思想。从整体上看,它回答了哲学所关心的几乎所有重大问题,诸如宇宙的形成、万物的起源、认识的性质、人生的意义,乃至人类发展的未来,等等。
《浮士德》与歌德本身的生活经历和思想发展关系密切,但作品的主人公并不等于作者,而是一种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新人的典型。所谓“浮士德精神”,也可以讲是一种新的文化精神的体现。普希金曾将《浮士德》誉为一部“现代生活的《伊利亚特》”,郭沫若曾称《浮士德》是一部“时代精神的发展史”,都强调了歌德的诗剧在西欧思想文化史上一度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和现代意义。
不用全部,仅仅上述的几个方面乃至其中的某一个方面,就足以使《浮士德》的思想内涵异乎寻常地丰富、复杂、深邃。也就难怪,诠释、研究《浮士德》,会形成一门专门的学问,世界各国的学者对书中的问题,诸如什么是“浮士德精神”,等等,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断作出富有新意的解释。至于一个多世纪以来各国文学中出现的大量以浮士德的故事为题材的剧本、小说和诗歌,实质上同样是作家企图作出自己新的解释的尝试。
使《浮士德》成为不朽杰作的不仅仅是内容,它十分独特的艺术形式同样起了重要的作用。换句话说,赋予《浮士德》无穷魅力的另一个因素,是诗剧独特的艺术形式。它同样丰富多彩,复杂多变,而且与思想内涵有着水乳交融一般不可分割的联系。可是正由于它独特、丰富而又复杂,在好些方面就还可能不合我们的欣赏习惯,同样会增加阅读和接受的困难。这儿只粗略地说一说《浮士德》的艺术特点。
首先,《浮士德》是一部诗剧,同时具有戏剧和诗歌的特点。故事情节和人物的思想、情感和个性,主要用对话、独白以及西欧传统戏剧的合唱来表现;而所有的对话、独白和作用很多的合唱,又都以诗体写成,都像诗歌一般地凝练、含蓄和富于暗示性。在这部巨著中,诗体和格律可谓多种多样,并且随着人物、场景、时代的变化而相应改变,语言就显得格外地丰富多彩。以体裁分,《浮士德》中既有古希腊无韵的自由体颂歌和哀歌,又有古希腊悲剧的三音格诗,既有北欧古典的长短格无韵诗,又有浪漫主义的短行诗乃至德国民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至于内容,则或赞颂,或抒情,或叙事,或喻理,或讽刺,或调侃,无所不备,应有尽有,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如此地林林总总,变化有致,整个看来与我国的古典戏曲倒颇多相似之处,只是质地完全不同罢了。
《浮士德》既是“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300年历史的总结”,时间的跨度极大,从德国中世纪即将结束的16世纪,一直延续到19世纪初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和自由竞争时期,所应涵盖的历史事件和故事内容非常之多,一部作品不管多么大的篇幅,都无法如编年史似的将它们一一述及。所以,诗剧的剧情极富跳跃性,其间的省略和空白,都需要读者用想象,或者更确切地说用自己原有的历史和文学知识来加以弥补,因此就不像读一般消遣性的通俗小说那样愉快轻松,但却更堪玩味和咀嚼,读者会体会到更多地参与、探索、发现和驰骋想象力、思考力的乐趣。
最后,恐怕也最重要的是,《浮士德》内容深邃、复杂和多层面,即既生动而具体地反映出德国的社会和政治现实,如对格利琴的悲惨遭遇的描写,对德国宫廷生活的揭露,又充满天马行空似的大胆而奇异的幻想,如写浮士德寻找古希腊的美女海伦,与她结合和生子,等等,而且在这些事态世相背后,还隐藏着丰富的精神内容和深刻的哲学寓意。所以,诗剧使用的艺术手法与此相适应,也不可能单纯和统一。总体上讲,《浮士德》的确如作者自称的那样是一部悲剧,但不少场次又是喜剧、闹剧、寓言剧,等等。
人们常讲,《浮士德》在艺术手法上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范。这是对的,但还不够。笔者认为,还必须大大地强调歌德对于象征这一艺术手段普遍、大胆和天才的运用。
《浮士德》全剧终了时有一首总结性的《神秘的和歌》——
一切无常世象,无非是个比方;人生欠缺遗憾,在此得到补偿;无可名状境界,在此成为现实;跟随永恒女性,我等向上、向上。
无非是个比方!比方就是比喻,就起着象征的作用。这首“和歌”乍听起来确实神秘,实际上却揭示了诗剧在艺术审美方面的主要奥秘:浮士德的整个故事,无非是个比方或者说象征罢了。而深刻的比方和象征,通常都带有无可名状、难以言喻和朦胧的性质。这就更加丰富了诗剧的“寓言意义”和“神秘意义”。像上引“和歌”中的“永恒的女性”究竟象征什么的问题,就很难作出完全明确的、肯定的解答。这样的问题,在《浮士德》中可谓比比皆是,无可回避。
是的,《浮士德》的最重要的艺术特点,是大量地使用象征、典故和比喻。这些象征、典故和比喻,还不局限于一词一语,一时一事,不仅仅涉及人物原型、故事模式、文学意象或某一个局部的思想母题,而是贯穿全书,几乎无所不在。甚至可以讲,整部诗剧,诗剧主人公浮士德博士的整个故事,都是建构在象征、典故和比喻之上。拿人物来说,不只天主、靡非斯托、海伦、欧福良、悭吝、忧愁等虚拟的形象是象征,浮士德、瓦格纳、格利琴以及皇帝宫中和战场上实存的各色人等同样如此。
众所周知,凡是文学作品中的象征、典故或比喻,无不包藏着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诗人歌德身为德国人,他的民族文化是欧洲文化的一部分,其来源一般都讲主要有三个:1.日耳曼民族固有的文化;2.以《圣经》为主要载体的希伯来—基督教文化;3.经过意大利文艺复兴得以发扬光大的古希腊罗马文化。在这一大前提之下,《浮士德》中的象征、典故和比喻,同样都根植于这三种对我们来说是异质的文化中间。它们要么取自德国的民间故事或传说,如浮士德博士的故事和魔男魔女在瓦普几斯之夜的传说,要么取自基督教的信仰及其经典,如诗剧开场时至关重要的两次赌赛就与《旧约·约伯记》的两次赌赛有着渊源关系,要么取自古希腊罗马传说,例子更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欣赏接受《浮士德》这部巨著的困难,恐怕主要也在理解把握书中层出不穷的象征、典故和比喻。
诗剧《浮士德》既有曲折、多变和动人的情节,又富于文化底蕴和哲理思辨,因此不能视作一般揭示社会矛盾的戏剧——虽然它也揭示了若干突出的社会矛盾。从总体上看,《浮士德》可以说是一部以诗体写成的、带有悲剧色彩的象征剧或者寓意剧,是一部诗的哲学或者说哲学的诗。
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的丰富、复杂、独特,使《浮士德》成了世界文苑中的一枝珍贵的奇葩,成了屈指可数的几部吸引一代又一代研究者的杰作。但与此同时,对于广大读者,它也差不多成为一部难解的“天书”。普通的欧洲人和德国人已经是如此,生活在另一个文化背景中的中国人更是如此。诗剧的第一部有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作为情节核心,倒还容易阅读和理解;第二部则大不一样,不只一般人读不下去,连郭沫若这样思想敏锐的诗人和学者也是如此:他在1920年前后同样只能欣赏和翻译《浮士德》第一部,然后又过去了26年,待到他的阅历、见识大大丰富了,思想更加成熟了,才自以为能理解第二部的深刻含义,才下决心将它翻译出来。对于这种现象,歌德自己作了如下的解释:
第一部几乎纯粹是主观的。一切都产生于较狭隘的、更热情的个人,这种人的半蒙昧状态,也许能讨人们喜爱。但第二部里几乎完全没有主观的成分,所呈现的是一个更高尚、更宽广、更明朗、更冷静的世界;谁要不曾奋斗求索过,有了些人生阅历,谁对它就会一筹莫展。
但尽管如此,我们不应半途而废,置《浮士德》的第二部于不顾,虽然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要真正读懂它是难上加难。这就要求我们在开始阅读前作充分的思想准备,有进入深山探宝的地质工作者一般的正确态度。
现代阐释学(Hermeneutik)告诉我们,对一部作品的理解的程度,主要决定于阅读者本身的“先结构”,即所谓“先见”、“先知”、“先有”,等等。拿通俗的语言来讲,就是决定于读者本身已有的文化修养、人生阅历以及阅读欣赏的训练。读者的“先结构”离作者越近,阅读理解的障碍就越少。这儿所说的理解,自然是广义的,多方面的,审美鉴赏也是一个重要方面。至于我们的“先结构”,离生活在18、19世纪的德国大诗人和大思想家歌德是遥远又遥远的。要想阅读欣赏他的毕生心血凝聚成的宏伟巨著《浮士德》,我们别无他法,唯有尽量完善自身的“先结构”。具体地讲,我们必须对诗剧中所涉及的时代、社会、民族、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乃至神话传说,等等,尽可能增加了解。
再者,要想读懂并且欣赏《浮士德》这部内涵无比丰富的“智慧之书”,除了有严肃认真的态度和一定的知识准备,还必须方法得当。最重要的,似乎是应该遵照先易后难、由表及里这一循序渐进的原则,首先弄清楚《浮士德》的“字面意义”即它的具体故事内容,然后再深入考虑其他方面。当然,这儿所说的易也是相对而言,用诗剧形式写成的《浮士德》的“字面意义”与其说多么明了,倒不如讲仍然颇为费解。下面先给诗剧的结构、内容勾勒出一个轮廓,以方便读者找到深入堂奥的路径门道。
《浮士德》的故事内容并非全部出自诗人歌德的创造。早在16世纪以前,德国就已流传着许多关于浮士德博士以及与他类似的奇人异士的传说。这些传说不仅搜集整理成民间故事书大量出版,编成了木偶戏四处上演,还引起歌德之前的一些杰出作家的注意。例如英国剧作家马洛(ChristpherMarlowe)和德国启蒙思想家和作家莱辛(Lessing)等,都曾写过以浮士德博士的传说为素材的剧本。歌德儿时就在市集上看过演浮士德离奇经历的木偶戏,稍长又在父亲的藏书中读到有关的民间故事书,对那位非凡的博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还不满20岁,歌德已决心改写浮士德的故事,并开始构思和安排情节;但他最后完成这项工作,已是82岁高龄。歌德把写诗剧《浮士德》视为自己的“主要事业”,为之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再者,民间传说中的浮士德也实有其人。在16世纪或更早一点的德国,确曾出现过一位浮士德博士。据传他是个很有能耐的炼金术士,为了获取知识、权力和享受,竟然写血书将自己的灵魂抵押给魔鬼,最后果真被魔鬼抓进了地狱。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浮士德博士实在是个既神秘又可怕,然而却极富吸引力的人物,所以关于他的民间传说才经久不衰。只不过真正发现他的巨大意义和精神光彩的,是莱辛、歌德等一些本身就思想先进和具有反判精神的作家。因为,16世纪,尽管欧洲大陆上空已映照着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曙光,马丁·路德已发动了影响全欧洲的宗教改革(1512),但是这些资产阶级的思想解放运动,仍未能动摇德国顽固而强大的封建统治,社会仍处在中世纪的黑暗蒙昧状态中。在当时的德国,敢于以非常的手段追求财富、知识、权力和享受的浮士德,真算得上是一位思想先进的离经叛道者。具体地讲,他所从事的炼金术,不是一种为获取财富而进行的原始科学实验么?他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不是对宗教这一封建统治支柱的背叛和亵渎么?至于他的冒险精神和义无反顾的勇气,更堪称为创业初期的资产阶级的榜样。
也正因此,对于德国新兴资产阶级的伟大思想家和诗人歌德,传说中的浮士德产生了巨大的魅力。但是另一方面,他对这个人物暧昧神秘的形象特别是最后下地狱的悲惨结局,却非常不满,所以决心加以改写。经过他充实和提高,故事也更加动人,更加富有深义。事实是,歌德的《浮士德》不仅集前人之大成,而且在思想内涵和艺术形式两个方面,都有许多新的创造。
《浮士德》分为两部,第一部共计24场,分场不分幕;第二部则为5幕17场。在第一部的剧情正式展开之前,我们还读到一段《献词》和两个序幕。《献词》大约作于1797年歌德正式开始写《浮士德》第一部时。他当时48岁,想到自己的“主要事业”屡作屡缀、完成无日,故旧挚友如赫尔德尔等多已谢世,不禁感慨系之;《献词》可以说是作者下决心继续写《浮士德》的抒怀和自励。
《献词》之后紧接着《舞台上的序幕》,也是歌德开始写第一部时加上去的,与剧情本身完全没有关系。实际上,作者只是让3个登场人物即剧场经理、剧作家和丑角,各自表明自己的戏剧观。有的研究者认为剧作家就是作者歌德的代言人,看来并不正确。因为,三者的观点各有偏颇:经理只重视上座率和票房价值,丑角只重视演出的娱悦作用,他们都主张尽量投观众之所好,其他则在所不计;剧作家则刚好相反,强调的是表现自己的内心,希望的是作品流芳后世,对眼前的现实和观众不屑一顾,颇有点“艺术至上”和“为艺术而艺术”的味道。我以为,歌德写这个序幕只是让观众或读者在进入诗剧主人公浮士德的奇异世界之前,先看看作者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实际社会风貌,体验体验在一个典型的德国露天剧场中的特殊气氛。实际上,那儿本身就演出着一场人生活剧。只要细加品味,这《舞台上的序幕》也并不枯燥。
至于下一个序幕即《天庭中的序幕》,就重要得多了。人称之为全部诗剧的总纲,应该说是一点不错的;它对故事或曰情节本身的的确确起到了引导和框限的作用,并与全剧的结尾遥相呼应,是整个故事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它的中心内容是天上的主宰(天主)与魔鬼靡非斯托之间的一场争论和赌赛,争论的对象则为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浮士德。他被他们视作世人的代表:魔鬼认为他野心勃勃,好高骛远,永不知足,不会有好下场。天主则相信浮士德在努力追求时即便难免有迷误,即便会暂时坠入魔道,但终将走上正途。两者的看法大相径庭,于是便打赌,由靡非斯托去引诱浮士德,看看他是否会放弃自己高尚的追求,弃善从恶,成为魔鬼的俘虏。天主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有一个魔鬼在身旁作祟,反倒能刺激和推动贪图安逸的世人不懈努力,起到相反相成的作用。
接着诗剧正式开场:对知识的追求已感厌倦和失望的老博士以灵魂和魔鬼靡非斯托打赌,然后在魔鬼的帮助下回返青春,遨游“小世界”和“大世界”,先后经历了对男女之爱,对宫廷中的权势财富,以及对以古希腊艺术为代表的美的追求和享受,结果均未能获得心灵的满足。最后,在围海造田这一征服自然和替大众谋福利的事业中,百岁高龄且双目失明的主人公终于找到了“智慧的最后结论”,对眼前的一瞬说出魔鬼一直期待他说的那句决定赌赛胜负的话,“你真美啊,请停一停!”然后心满意足地倒下死了。然而他的灵魂,并没有如约定的那样被靡非斯托抓进地狱,而是由天使们护送着上了天堂,因为“对于爱人之人,爱能指引道路”,因为“他永远奋发向上”。于是,被称作悲剧的《浮士德》,有了一个光明、乐观的结尾。
就其故事内容,我们可以把《浮士德》简单地归纳为:一出悲剧,两个赌赛,五种追求。我们在上边说了,浮士德博士被天主和魔鬼看作是世人或者说人类的代表,事实上歌德也是这么看的,我们同样不妨这么看。以此为出发点,我们可以进一步认为,浮士德博士的五种追求——加上他在与魔鬼打赌前对知识的追求——,就象征着人生一个个不同的境界;而其中最有意义和最崇高的追求和境界,即为投身于替大众谋幸福的事业。悲剧主人公获救升天的乐观结尾,就象征天主也即作者歌德对于人类光明未来的预见。《浮士德》的重大思想意义和超越时代和国界的魅力,正在于这积极向上的、富于人类精神的人生追求,正在于这高瞻远瞩和富有现实意义的对于人类未来的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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