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流萤集》
七
心灵的地下蛾
长了薄膜似的翅膀，
在夕照的天空里
作一次告别飞行。
八
蝴蝶计算的，
不是月份，
而是刹那，
蝴蝶乃有充足的时间。
九
我的思想，象火花，
挟着一声欢笑，
乘插翅的惊讶飞去。
一○
树木深情地凝视
自己的美丽荫影，
然而永远抓不住它。
一一
让我的爱情，
象阳光一样，
包围着你
而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
一二
白天是彩色斑斓的水泡，
浮游在深不可测的
黑夜的水面上。
一三
我的奉献是太怯生生的了，
没法儿要求你记住，
也许你倒因此记住了。
一四
如果不胜负担的话，
从礼物上抹掉我的名字吧，
可是要保存我的歌。
一五
四月，象个孩子，
用花朵在尘土上
写下象形文字，
然后又把它们抹了、忘了。
一六
回忆是个女祭司，
杀了现在，
用现在的心去祭祀
那逝去的往昔之神龛。
一七
孩子们从寺庙的庄严阴暗里
跑出来，坐在尘土之中；
神瞧着孩子们玩儿，
把僧侣也忘掉了。
一八
我的心灵感到惊讶，
对它那思想之流的某些闪光；
正如小溪惊讶，对它那突如其来的
只此一回的泠泠清韵。
一九
在山中，寂静涌起，
以探测山岳自己的高度；
在湖里，运动静止，
以静观湖水自己的深度。
二○
逝去的黑夜
亲在早晨紧闭的眼睛上的
一个吻啊，
在启明星里灼灼欲燃。
二一
少女，您的美丽
像尚待成熟的果实，
因打不破的秘密
而心情紧张。
二二
失去了记忆的忧愁，
像喑哑、黑暗的时辰，
没有鸟儿的歌唱，
只有蟋蟀的啾啾。
二三
固执竭力把真理掌握得安全，
却把真理扼杀了。
伟大黑夜鼓励一盏胆怯的灯，
倒点亮了夜间所有的繁星。
二四
尽管天空把大地新娘
抱在怀里，
天空总是无限遥远。
二五
上帝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求索仁爱；
魔鬼则搜索奴隶，
勒令服从。
二六
土壤使树木束缚于土地，
作为培植的酬报；
天空一无所求，
听任树木自由自在。
二七
不朽犹如宝石，
并不夸口年代的久远，
却闪耀其片刻之间光芒熠熠。
二八
儿童总是居住在
永恒的神秘里，
不受历史尘埃的蒙蔽。
二九
一步步进行创作之际，
轻轻的一声欢笑，
便挟着创作迅速越过时间。
三○
遥远的人，
早晨离我近了；
夜间人被攫走时，
离我就更近了。
三一
白的夹竹桃
同粉红的夹竹桃相见，
用不同的方言
谈笑得兴高采烈。
三二
和平奋力扫除污垢时，
便有风暴狂飙。
三三
湖水低卧在山旁，
一片泪水盈盈的蜜意柔情，
荡漾在铁石心肠的足下。
三四
抚弄他的玩具——
那索然无味的云、
转瞬即逝的光和影——
神圣的孩子在微笑。
三五
微风悄悄问莲花：
“你的秘密是什么？”
“就是我自己，”莲花说，
“偷走秘密，我便消失了。”
三六
风暴的自由和树干的束缚，
在摇曳树枝的跳舞上
互相携手结合了。
三七
茉莉的花，
便是它对太阳的呢喃情话。
三八
暴君要求放手地扼杀自由，
可又把自由留给他自己。
三九
神厌恶它们的天堂，
羡慕人。
四○
云是雾气的山，
山是石头的云，——
时间之梦里的一个幻想。
四一
神期待用仁爱建筑它的庙宇时，
人拿来了石头。
四二
我以我的歌感动上帝，
正如山以瀑布
感动遥远的大海。
四三
光透过行云的对抗，
找到了色彩的宝库。
四四
今天我的心
对昨天的眼泪微笑，
仿佛潮湿的树木
在雨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四五
我感谢树木
曾使我的生活果实累累，
却忘掉了永葆我生活常绿的青草。
四六
第一没有第二，便是空虚，
第二使第一真实可靠。
四七
人生的差错
泣求仁慈的美，
美能调整人们的孤独，
使之与整体和谐。
四八
因为鸟笼好看而又安全，
竟指望被拆除的鸟巢感谢哩。
四九
我堕入情网，
为你这个人儿
付出了没完没了的相思债。
五○
池水从幽暗中
高高擎起百合花，
那是池水的抒情诗，
太阳说，它们真好。
五一
你诽谤伟大的，
乃是不敬，
结果害了自己；
你诽谤渺小的，
乃是卑鄙，
因为害了牺牲者。
五二
大地上开放第一朵鲜花，
是给酝酿中的歌曲
送一个请柬。
五三
曙光这缤纷色彩之花，
褪色了；
太阳这纯净光芒之果，
便出现了。
五四
肌肉对它的智慧有所怀疑，
便压制了要叫喊的声音。
五五
想以暴力夺取火焰的风，
只不过把火焰扑灭罢了。
五六
人生的游戏是快速的，
人生的玩具
一个个的落在后面，
被遗忘了。
五七
我的花朵啊，
别在傻瓜的纽孔里
寻找你的天堂。
五八
我的新月啊，
你上升得晚了；
而我的夜鸟，为了向你致意，
依然未曾合眼呢。
五九
黑暗是蒙着面纱的新娘，
默默地等待着
迷途的光明
回到她的胸膛上。
六○
树木的生长，
便是大地
为了同静听的天空说话
所作的无有穷尽的奋斗。
六一
自我的包袱，
自嘲时便减轻了。
六二
弱小的能变成可怕的，
因为它猛使狠劲儿要显得强大。
六三
大风刮起来了，
铁锚绝望地揪住河泥，
我的小船以其胸膛撞击铁链。
六四
死亡的神灵只有一个，
生活的神灵很多，
神死了，宗教便合而为一。
六五
天空的蔚蓝，
思慕大地的苍翠，
风在天地之间长吁短叹。
六六
白天的痛苦，
被自己的光芒蒙住了，
黑夜里在繁星之间焚烧。
六七
繁星簇拥在黑夜处女的周围，
对她那永远无法触动的孤独，
默默地敬而畏之。
六八
云把它所有的黄金
都给予离去的夕阳，
对那初升的月亮
只报以苍白的微笑。
六九
行善的人来到寺庙大门口，
博爱的人到达圣地。
七○
花怜惜虫，
虫可不是蜜蜂，
花的情意
是个大错也是个包袱。
七一
用恐怖的胜利之断垣碎砖，
孩子们盖洋娃娃的房屋。
七二
灯熬过日长如年的怠慢，
期待夜间火焰的接吻。
七三
羽毛满足于
懒洋洋地躺在尘灰里，
忘掉了天空。
七四
独秀的花，
无需羡慕
为数众多的蒺藜。
七五
在好心好意的无私暴政下，
世界蒙受的损害最为深重。
七六
为生存权利付足了代价，
我们才获得自由。
七七
你刹那间不经意的馈赠，
像秋夜的流星，
在我的身心深处着了火。
七八
等候在种子心里的信仰，
预言创造人生的奇迹，
虽不能立刻予以证实。
七九
春还在冬的门口踌躇不前，
芒果花鲁莽地跑出去迎迓，
为时过早，便遭到夭折。
八○
世界是浮在寂静之海海面上的、
那经常变化着的泡沫。
八一
两个分开的海岸，高唱
深不可测的泪水之歌，
歌声合而为一了。
八二
正如江河之入于大海，
劳在逸的深度里
觉察任务的完成。
八三
我在路上踟蹰不前，
直至你的樱桃树落花殆尽，
可是，我的亲人，杜鹃花带来了
你对我的宽恕。
八四
你那羞怯的小小石榴花蕾，
今天在她的面纱后涨红了脸，
明天我远走他方的时候，
行将绽开热情洋溢的花朵。
八五
笨拙的力量，
挥舞着丁字斧，
糟蹋了钥匙。
八六
生，便是由黑夜的神秘
进入白天的更大的神秘。
八七
我的这些纸船，
只想在时辰的涟漪上舞蹈，
不要到达什么目的地。
八八
流浪之歌
从我的心头飞出去，
在你情意绵绵的声音里
寻求栖息的巢。
八九
危险、怀疑和否定之海，
围绕着人的小小岛屿，
而信念则鞭策人
胆敢面对未知的前途。
九○
爱情有所宽恕时
便有所惩罚，
而且以它可怕的缄默
伤害了美。
九一
你生活孤寂而没有报偿，
因为他们惧怕你的伟大价值。
九二
同一个太阳，
在无穷无尽的黎明的光环里，
在新的土地上新生。
九三
神的世界总是因死亡而新生，
而泰坦巨人的世界
总是被巨人的生存所压碎。
九四
萤火虫探索尘土之际，
绝不知道繁星是在天空里。
九五
树木是属于今天的，
花是古老的，
花带来了无法追忆的
太古种子的消息。
九六
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都给我带来了
永恒春天的玫瑰的问候。
九七
我工作时上帝敬我，
我歌唱时上帝爱我。
九八
我今天的爱情，
在那被昨日之爱遗弃的巢里，
可找不到家啊。
九九
痛苦之火
为我的灵魂
照亮了一条璀璨小径
越过哀愁。
一○○
草比山长寿，
草从不计其数的死亡里
复活过来。
一○一
你已经从我能接触的范围里消失了，
只是在天空的蔚蓝里
留下一抹难以体会的笔意，
只是在黑影间吹拂的风里
留下一个看不见的形象。
一○二
春怜悯凄凉的丫枝，
给它留下一吻，
这吻在寂寞的孤叶上悸动。
一○三
花园里的羞怯树荫，
默默地爱上了太阳，
花猜透秘密而微笑，
树叶则切切私语。
一○四
我没在空中留下
翅膀的痕迹，
但我已经作了飞翔，
心里是高兴的。
一○五
流萤在绿叶丛中
闪闪烁烁，
使繁星为之惊讶。
一○六
山岳仿佛为迷雾所败时，
依旧岿然不动。
一○七
玫瑰花对太阳说：
“我将永远牢记你，”
这时花瓣却落到尘土里了。
一○八
山岭是大地失望的姿态，
对那不可企及的高空。
一○九
虽然你那花里的刺刺痛了我，
美啊，
我还是感激的。
一一○
世界懂得
少胜于多的道理。
一一一
我的朋友，别让我的情谊
成为你的负担，
须知乐即在于对人的深情厚谊里。
一一二
黎明在黑暗的大门口
弹奏她的诗琴，
太阳出来时便甘心退隐。
一一三
美在完善的镜子里
看到她自己的脸时，
美便是真的微笑。
一一四
露珠只是在它自己
小小球体的范围里
理解太阳。
一一五
云集空中的、
来自千年万代被遗弃的蜂房的、
凄凉绝望的思想，
在我心灵周围嗡嗡而鸣，
寻求我的声音。
一一六
沙漠囚禁在它自己的
无边无际的荒凉之墙里。
一一七
我在树叶的兴奋中
看到空气的无形舞蹈，
在树叶的闪光明灭里
觉察天空秘密的心跳。
一一八
你象一棵繁花盛开的树，
我称赞你的天赋时
你倒感觉惊讶了。
一一九
大地的献祭之火，
在树木间腾起火焰，
火星四散迸溅，
蔚为繁花。
一二○
森林是大地之云，
把它们的寂静擎向天空；
云则化为阵雨
从上空潺潺而下。
一二一
世界用图画同我说话，
我的灵魂答之以音乐。
一二二
天空为了纪念太阳，
凭借数不清的繁星，
数着念珠通宵祷告。
一二三
长夜的黑暗，
象痛苦，是喑哑的；
黎明的黑暗，
像和平，是寂静的。
一二四
傲慢把他的颦眉蹙额刻在石头上，
情爱用鲜花献出她的柔驯。
一二五
阿谀屈从的画笔，
删削真实的图景，
以迁就狭窄的画布。
一二六
山岭思慕遥远天空时，
但愿自己象云一样
怀着寻求的无穷激情。
一二七
他们自己把墨水泼翻了，
为了百般辩护，
竟然把白天说成黑夜。
一二八
善有利可图时，
利才对善微笑。
一二九
泡沫骄傲自满之际，
怀疑大海是真还是假，
它一声大笑便化为空虚。
一三○
爱情是个无穷无尽的奥妙，
因为连它自己也说不明白。
一三一
云霾在黑暗中发愁，
竟忘记了
遮住太阳的就是它们自己。
一三二
上帝来向人要求礼物时，
人才发现他自己的财富。
一三三
你留下了你的回忆，
宛若火焰，
对我那孤寂的分离之灯。
一三四
我来献给你一朵花，
可你必须收下我整个花园，
——花园是你的了。
一三五
图画——
那是阴影所珍藏的
一幅光的记忆。
一三六
对太阳扮鬼脸以示轻蔑，
是容易的：
太阳以它自己的光明
向四面八方暴露自己。
一三七
甚至在讲出来的时候，
爱情依然是个秘密，
因为只有情人
真正明白他是她所热爱的。
一三八
历史慢慢地窒息它的真理，
但在可怕的补赎苦行中，
又急急忙忙地奋力使真理复苏。
一三九
我工作的报酬是
天天得到工资，
我期待着恋爱
给我最后评价。
一四○
美懂得说：“够了”；
野蛮吵着闹着还要更多。
一四一
上帝喜欢在我身上看到的，
不是他的仆人，
而是为众人服务的
上帝自己。
一四二
黑夜同白昼是和谐的，
而大雾弥漫的早晨是不谐和的。
一四三
在玫瑰花的充裕的光阴里，
爱情是酒，——
在花瓣凋谢的时候，
爱情是饥饿时刻的粮食。
一四四
一朵不知名的花
在一个陌生的土地上
对诗人说道：“我的情人，
咱们不是出于同一土壤的吗？”
一四五
我能热爱我的上帝，
因为上帝给我以否认上帝的自由。
一四六
我那不协调的琴弦
在它们痛苦的羞辱嚎啕中
寻求音乐。
一四七
蠹虫以为奇怪而愚蠢，
人竟不吃他的书籍。
一四八
今日天空多云，
沉思默想的永恒之额上，
镂着神圣哀愁的阴影
所生的幻象。
一四九
我的树木的绿荫，
是为过路人的，
树木的果实，
是为我所等候的那个人的。
一五○
大地在夕阳的光辉中
照得红彤彤的，
像个熟透了的果实，
准备让黑夜来收获。
一五一
光明接受黑暗作为配偶，
是为了天地万物的缘故。
一五二
芦笛等待它的主人的吹奏，
天主出去寻找他的芦笛。
一五三
盲目的笔认为：
写作的手是不真实的，
写出来的作品是没有意义的。
一五四
大海捶打它渺渺茫茫的胸膛，
因为它没有花朵可以献给月亮。
一五五
贪图果实，
错过花卉。
一五六
神在它的繁星之庙里，
等待人给他送来油灯。
一五七
树木里节制的火，
发为繁花；
无耻火焰摆脱约束，
便化为空空如也的灰烬。
一五八
天空并没有设下
俘虏月亮的陷阱；
约束月亮的，
倒是月亮自己的自由。
一五九
充满天空的光明，
在草叶上一滴露水里
寻找它的局限。
一六○
财富是“大”的负担，
康乐是“生”的充实。
一六一
刀刃以锋利自豪时，
竟然嘲笑起太阳来了。
一六二
蝴蝶自有闲暇爱莲，
蜜蜂可不行，
它忙碌地储藏着蜂蜜。
一六三
孩子啊，
你给我的心带来了
风和水潺潺相激的声音，
花卉默默无言的秘密，
云的梦，
黎明天空惊讶的寂然凝视。
一六四
云朵之间的彩虹，
也许是伟大的；
然而，灌木丛中的小小蝴蝶，
倒是更为伟大。
一六五
雾在黎明周围
编织它的罗网，
迷惑黎明，使它失明。
一六六
晨星低声对曙光说：
“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我。”
“为了你，”曙光答道，
“可也只是为了那无名的花。”
一六七
天空始终保持无限空虚，
以便大地在那儿建筑
梦幻的天堂。
一六八
新月听到人家说
它是等待着圆满的一片残缺，
也许会将信将疑地微笑哩。
一六九
让黄昏宽恕
白天的过失，
从而为她自己赢得安宁。
一七○
在含苞未放之际，
在甜蜜的
尚未圆满的事物的心里，
美在莞尔微笑。
一七一
你的一掠而过的爱情，
以翅膀轻拂我的葵花，
可从来不问葵花
是否情愿献出它的蜜。
一七二
叶在花的周围，
叶缄默，花是叶的语言。
一七三
树木负荷岁月千载，
如若庄严堂皇的片刻。
一七四
我的供品，不是献给
大路尽头的寺庙的，
而是献给一个个转弯角上
使我喜出望外的道旁神龛。
一七五
我的情人啊，
你的微笑象新奇花卉的芳香，
是单纯而又费解的。
一七六
对死者的优点言过其实时，
死神便哈哈大笑，
因为这就使他的库存膨胀，
超过了他份内所能要求的。
一七七
海岸的叹息，
白白地追随
那赶紧送船过海的风了。
一七八
真理爱它的界限，
因为它在边界上
遇到美。
一七九
在我和你的海岸之间，
隔着喧哗的海洋，
这便是我渴望要横渡的、
我这汹涌澎湃的自我。
一八○
占有的权利，
愚蠢地吹嘘
它那欣赏的权利。
一八一
玫瑰花可大大胜过
为了刺而红着脸道歉。
一八二
白天把它的金诗琴
献给繁星的岑寂，
以便为无穷的生命弹奏。
一八三
聪明人懂得如何教育，
愚昧人知道怎样打击。
一八四
在一圈复一圈的
永恒的舞蹈的核心里，
中间是寂然不动的。
一八五
法官把别人灯里的油
同他自己的灯光相比较，
还自以为是公平的。
一八六
国王的花环上被囚的花，
对羡慕它的草原之花苦笑。
一八七
积存的雪是山岳的负担，
宣泄的山洪则为全世界所承载。
一八八
且听大森林萧萧瑟瑟，
为自由开放繁花而祈祷。
一八九
让你的爱情
甚至透过亲密的栅栏
观察我。
一九○
在造化里，工作之灵
支持、帮助游戏之灵。
一九一
背着乐器的重负，
算着物质的花费，
却从来不知道
它是弹奏音乐的工具。
——这是聋子生活的悲剧。
一九二
信念是鸟，
它在黎明仍然黑暗之际，
感觉到了光明，
唱出了歌。
一九三
夜啊，
我给您带来了
我那白天的空杯，
想用您的清凉黑暗
将杯子洗涤干净，
以迎接新的早晨的欢宴。
一九四
山上的冷杉，
在萧萧瑟瑟声中，
把它和风暴搏斗的记忆，
调谐成为一支和平的颂歌。
一九五
我反抗的时候，
上帝以其战斗荣耀我，
我消沉的时候，
上帝就不理不睬我了。
一九六
宗派主义者认为
他已把大海舀进了
他私人的小池塘。
一九七
人生的荫凉深处
是寂寞的记忆之巢，
它对文字远而避之。
一九八
让我的爱情，
在白天的服务中找到力量，
在夜色四合里找到安宁。
一九九
草叶是生命高吟的
无声颂歌，
对那未名的光。
二○○
黑夜繁星，
于我仿佛是悼念
我那白天凋谢了的花朵。
二○一
对那必须走的，
打开你的门吧，
因为阻拦之时
损失不赀。
二○二
真正的目的，
不在于达到极限，
而在于臻于圆满的境界，
那可是无限的。
二○三
海岸对大海说：
“把你的波浪竭力要说的话，
写给我吧。”
大海用泡沫写之又写，
在狂暴的绝望中，
一行行的又都抹掉了。
二○四
让你的手指
抚我生命的琴弦，
使之兴奋激动，
奏出咱俩的音乐。
二○五
我生活里的内心世界，
圆圆的象个果实，
在欢乐和忧愁里成熟，
行将落回故土的黑暗里，
以求更上一层楼的创造。
二○六
形式在于内容，
韵律在于力量，
意义在于人格。
二○七
有寻求智慧的人，
也有寻求财富的人；
我寻求你作伴，
为了我可以歌唱。
二○八
正如树木落叶一样，
我的言词掉落在大地上，
让我那没有说出口来的思想，
在你的沉默里开花。
二○九
我对真理的信仰，
我对完美的幻想，
主啊，帮助了你的创造。
二一○
在宴会结束的时候，
让我在爱的美满结合里，
把我留在人生的花与果里的
一切欢乐统统献给你。
二一一
有人深思熟虑，
探求你的真理的意义，
他们是伟大的；
我侧耳谛听，
捉摸你的游戏的音乐，
我是快乐的。
二一二
树木摆脱了种子的束缚，
便是个长了翅膀的精灵，
它要越过未知的世界，
追求生活的风险。
二一三
莲花以其美丽
贡献给天堂，
青草的供献
便是为大地服务。
二一四
太阳的亲吻，
催熟了那依附在树梗上的
可怜巴巴的青青果实，
它们变得恣意放纵了。
二一五
火焰遇到了我内心的陶灯，
好一片光芒的壮丽奇观!
二一六
错误是真理的邻居，
因此它欺骗了我们。
二一七
云嘲笑虹是
凭借空虚形成的、
浮华的暴发户，
虹平静地答道：
“我是必然产生的真实，
正如太阳本身一样。”
二一八
别让我徒然在黑暗中摸索，
可要使我的心依然深信：
天会破晓，
真理会以朴素的形式出现。
二一九
寂静长夜里
我通宵听到
那漂泊无定的
早晨的希望
回来叩我的心扉。
二二○
我的新的爱情来了，
给我带来了
旧日爱情的永恒财富。
二二一
大地凝视着月亮，
为之惊异万分：
月亮竟把她所有的音乐
都容纳在她的微笑里了。
二二二
白天好奇地瞪着眼睛，
吓得繁星逃之夭夭。
二二三
天空啊，
我的心灵和你真正的结合，
是在我自己的窗口，
而不是在旷野里，
那边是你独占的王国。
二二四
人把上帝的花朵
编成花环，
自称朵朵花儿是他自己的了。
二二五
被埋没的古城，
在新的时代里重见天日，
可它已经丧失了一切歌曲，
它为此感到羞愧。
二二六
就像我心里的
久已不领会其意义的痛苦，
太阳的光芒，
穿着黑袍，躲在地下。
就像我心里的痛苦
突然得到爱情的抚摩，
太阳的光芒，
在春天的呼唤下改换衣裳，
花叶纷披地出现了，
好一片狂欢的色彩斑斓。
二二七
我的人生的空虚长笛，
等待它那最后的音乐：
繁星出现之前的
那最初的黑暗。
二二八
树木从土壤的束缚中
解放出来，
挣得的可不是自由。
二二九
人生阅历的花毯，
是用那经常接合而又断却的、
人生缘分的毛线，
编织起来的。
二三○
我的思想之中，
那些从未被文字俘获的，
栖息在我的歌与舞上。
二三一
今夜我的灵魂丢失在
一棵树的沉默的心里，
这树独个儿站在
无限的低语声里。
二三二
大海把珍珠贝冲上了
寸草不生的死亡海滩，——
这是创造性生命的壮丽浪费。
二三三
阳光替我打开
世界的大门，
爱之光替我打开
世界的宝库。
二三四
我的生活象多孔的芦笛，
透过它那一排孔隙，
吹奏出希望和如愿的
缤纷色彩。
二三五
别让我对你的感谢之忱
剥夺了我的缄默，
缄默里有着更充分的敬意。
二三六
人生的种种憧憬，
装扮成儿童出现。
二三七
落花叹息
春天永远消逝了。
二三八
在我的人生的花园里，
我的财富曾是
那从未收集、储藏的光与影。
二三九
永远为我所获得的果实，
就是那已被你接受的。
二四○
茉莉花知道
太阳是她天上的兄弟。
二四一
光是年轻的，
那年深月久的光；
阴影生于片刻之间，
阴影一生出来就老了。
二四二
我感觉我那歌的渡船，
在白昼尽头的时候，
行将渡我到达彼岸，
我将在彼岸瞻望。
二四三
在花朵之间飞掠而过的蝴蝶，
永远是属于我的；
我把它网住的那一只，
我倒是丧失了。
二四四
自由的鸟啊，
你的歌声传到了我沉睡的巢，
我那慵倦的翅膀，
便梦见了在云层之上
驰向光明的航行。
二四五
在人生的戏剧里，
我体会不了
我自己这角色的意义，
因为我不了解
别人所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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