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诗20首
致娜塔丽亚
修士
第一歌
圣洁的修士,堕落,裙子
我想歌唱地狱里的魔鬼
怎样被大胡子老头骑到背上,
他怎样搞到一顶黑色的修士帽,
怎样把修士推进罪人的一帮。
爱情的歌手,家住费内的老头,
伏尔泰,如今我专程来登门拜访。
告诉我,你的琴弦藏到哪里了,
在《圣女贞德》中我对它实在很欣赏,
告诉我,你的画笔又在何方,
难道就没有人一辈子也找不到它们?
伏尔泰!法兰西帕耳那索斯的苏丹王,
我并不想骑上珀伽索斯驰骋,
我并不想让缪斯变成贵妇人,
但只要你赐给我那把黄金的诗琴,
我就会带着它在全世界享有盛名。
你皱起眉头对我说道:我不能。
而你是个被阿波罗诅咒的诗人,
你把淫诗涂满小酒馆的墙头上,
在赫利孔山下和维永滚下泥潭,
巴尔科夫,你能不能给我帮帮忙?
你含着冷笑把你的小提琴给了我,
还答应给我美酒和半个诗神:
“只要你拿我做榜样照此干下去。”
不,不,巴尔科夫!我不要你的小提琴,
我脑子里想到什么,我就唱什么,
让诗句连着诗句自由地飞奔。
在离那美好地方不远的处所,
在那里勇猛顽强的伊凡大帝
曾头戴金色十字架名闻天下,
在密林深处,幽暗荒蛮的野地,
有一座修道院;在荒凉幽僻的围墙里,
一个白发的修士已上了年纪,
用圣洁的生活和祈祷拯救自己,
正平静地走向自己生命的终极。
我们的苦行僧生活得并不富裕,
他不会因为奢侈而落进地狱。
他只有一只猫,一部《诗篇》和念珠,
一俄升伏特加,一顶修士帽和法衣。
走进修士平静居住的屋子,
你不会看到堆积如山的黄金,
没有大理石雕像饱你的眼福,
墙上也没有挂着拉斐尔的作品。
你只会看到一把三只脚的椅子,
墙角上搁着一只半俄尺的凳子,
修士就坐在那上面睡觉和进餐,
长凳上也没有蓬松的羽毛褥子。
修士不能舒服地躺在褥子上,
床单下面也没有柔软的床垫,
这圣洁的神父一年到头持斋,
在他的修道小室里度过一整天,
他吃得很饱,睡觉,时刻祷告上帝,
低声细语祈求着:“求上帝赦免。”
而你,修士,不安分的耶稣会教士!
现在你应该脸红,如果你还能
脸红,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
你也该脸红,富裕的卡尔迈勒僧人,
你也该懂得羞耻,伯朝拉修道院的修士,
主宰心灵与灵魂的谦恭君子……
可是,诗琴,且住!热衷于抨击教士
已经让我的诗篇离题万里;
激怒神父可不是我们的活计。
潘克拉季在幽居中生活得很快乐,
他渴望着能够尽快进入天国,
但是世界上并没有一块净土
能保护我们不受魔鬼的诱惑。
在那黑撒旦被严厉看管的地方,
他愤恨得直啃着自己的魔爪,
突然他打听到,通往修道院的大路上,
所有设置的障碍都已经撤下。
突然所有的小鬼都成群跃起,
展开双翼朝空中奋力飞去——
有的到巴黎去找秃顶的夏特勒修士,
带着戈比和许多黄澄澄的金币,
有的到梵蒂冈去找啤酒肚意大利人,
给他们送去布尔冈红酒和通心粉,
有的变成姑娘去和主教同眠,
有的变成少年去和修女鬼混。
我曾听说,仿佛有一个神父,
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
可还在教堂里为新婚夫妇祝福。
一个魔鬼带来一大群爱神,
诵经士突然在唱诗班席位上打鼾,
神父愣住了,眼睛直瞪着姑娘,
而姑娘则往助祭身上傻看,
新郎气得浑身热血沸腾,
魔鬼便把他们统统带进地狱中。
漆黑的夜幕缓缓地升上天际,
城市里日常的喧闹已经静息,
一轮明月照临修士的窗户,
把全部精神灌注到祷文之中,
我们的潘克拉季跪在尼古拉圣像前,
叹息着频频向圣像磕头鞠躬。
莫洛克(这是魔鬼的名字)来了,
藏进潘克拉季的黑色长袍里,
圣洁的修士祈祷了又再祈祷,
叹息了又叹息,可魔鬼还在长袍里,
过去一小时,莫洛克还纠缠不已,
过去两小时三小时,魔鬼还不去。
“你肯定是我的。”他一直在自言自语。
于是我们的老头儿不再画十字。
他在长凳上坐下,揉揉眼,打哈欠,
一边祈祷一边伸三次懒腰,
他又打了次哈欠,差点睡着了。
可是不!潘克拉季突然睡意全消,
于是魔鬼又来引诱这修士,
为让他入睡,他读起鲍勃罗夫的诗,
修士觉得无聊,他感到惊奇,
他在祈祷上帝时从来不迷糊。
但他已浑身无力,十字架,《诗篇》,
已忘得一干二净,苍白的头颅
就像一只苹果,滚落在胸前,
手从额头上垂落到了膝盖骨,
祈祷书从手上掉到桌子底下,
修士睡着了,像老牛打起呼噜。
苦恼人!你睡吧……潘克拉季突然清醒,
他战战兢兢前后看了一下,
一边画十字,一边从床上坐起,
他环顾四周,油灯已结起灯花,
在自己周围撒下微弱的灯光,
屋角里似乎有样发白的东西,
修士走过去,怎么?是一条裙子。
“我看见了什么!……难道这是一场梦?”
修士叫了起来,惊呆了,面如白纸,
“怎么会!这是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呆若木鸡,站在白裙子前面,
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浑身战栗。
阻止爱火燃烧的唯一障碍,
奖励情人最最甜蜜的礼物,
女性曼妙玉体的唯一遮蔽,
啊,裙子!我在对你倾诉,
我把这些诗句向你奉献,
爱情啊!请赐给我的笔更多的灵感!
我爱你,啊,至为珍贵的裙子,
当娜塔丽亚在傍晚时分等候我,
宽下那锦缎制成的萨拉方时候,
只有你穿在她那袅娜的身上。
那时候还有什么更令人着魔?
而你缠绕在她那美腿的周围,
比小溪的清流更加剔透晶莹,
你触摸着她那些地方,就在那里的
玫瑰和百合花中栖息着青春之神。
或者犹如费隆追逐着赫洛亚,
千方百计想把她拥入怀抱,
苍翠的灌木丛突然将你挂住……
她只好停住脚步,满脸羞臊。
但为时已晚,费隆已把她追到,
和她一起滚落在芬芳的草地,
那为爱情而心花怒放的牧人
伸出一只火热滚烫而颤抖的手
把你的裙裾小心翼翼地撩起……
她向他投去含笑的懒洋洋的目光,
于是他……不,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浑身战栗,心儿怦怦直跳,
读者们,你们的热血说不定也在
随着情热而沸腾,谁知道这秘密?
但是我们的修士对裙子的想法
却和我不同(我没有出家,还年轻,
幸福一点也没有亏待过我)。
他看到裙子,这没有让他高兴,
他心中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已落入魔鬼的魔爪之中。
第二歌
痛苦的思考,梦,解脱的办法
当幽暗的夜色还没有悄悄退去,
当月亮的光辉依旧在天空倾泻,
那条裙子仍然在眼前出现。
一旦嫣红的朝霞照临大地,
那裙子便出其不意从眼前消歇。
呜呼,我们的修士可失去了平静。
他睡不着,也不给他的猫抚爱,
他再也想不到教堂中的读经台,
灾难从四面八方向潘克拉季袭来。
他想:“怎么回事,在我的修道院里
从来就不曾有过小狗和鬼怪,
我一辈子就没见过这里有裙子,
谁能把它带到我的屋里来?
主啊,饶恕我,是不是我在胡思乱想?
难道,我真不敢说出来,这儿有姑娘。”
修士满脸通红,不知怎么办。
屋角里长凳下,他到处寻索奔忙。
全是徒劳,老头儿什么也没找到,
他整天像个幽灵到处游荡,
不吃不喝,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天过去了,接着黑夜来到,
到处都把油灯和蜡烛点亮。
修士已从头上摘下修士帽,
他躺下睡觉。但是明月的亮光
刚刚从天上照临他的窗户,
同时也突然照亮了长凳上的裙子,
心有余悸的修士便眯起了眼睛,
为了免得落入被诱惑的境地,
他真巴不得让眼睛一辈子失明,
只要不再看到那条裙子。
老头儿嘴里哼哼着翻过身去,
全身紧紧地裹在暖呼呼的被单里,
闭上眼睛,睡着了,鼾声响起,
莫洛克突然变成一只苍蝇,
飞进来在他周围嗡嗡直叫。
他飞啊飞啊,在房间里到处乱转,
最后竟在修士的鼻子上落脚。
他又来诱惑修士潘克拉季,
修士打着鼾,他的梦很是奇妙。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谷地之中,
他站在香桃木下,周围尽是花丛,
他身旁是一大群萨堤罗斯和法翁。
有的笑着将冒泡的美酒斟入酒盅;
乌黑的头发上缠绕着翠绿的常春藤,
一串串葡萄从头上垂挂下来,
脚边搁着轻巧的神杖一根,
一切都说明,他是永远年轻的巴克科斯,
快乐的神灵,萨堤罗斯们的保护神。
有的吹起了牧童常用的短笛,
歌唱着爱情,而那心灵的君主
让他的笛声响起快乐的颤音。
一群小孩和青春少年少女
在菩提树下跳起了快乐的环舞。
稍远些,在那蓊郁的树木穹窿下,
在枝叶繁茂的树木浓荫之中,
一对对情侣相拥着为爱情所激动,
在欢畅和甜蜜缱绻的欢乐中
微微地喘息,在行乐中筋疲力尽,
双双对对躺卧在玫瑰的花丛。
修士用惊慌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
一会儿往酒杯中投去他的视线,
一会儿边叹息边瞧着那一群少女,
他苦恼地用手挠挠光秃的前额,
呆若木鸡,嘴巴张得一尺宽。
突然他心中感到一阵冲动,
一怒之下,他把修士帽往旁边一拉,
像个没胡子的少年侍从和骏马,
冲进苍翠的树林,去追逐女娃。
那迷人的女娃飞跑得像仄费洛斯,
比老鹰还快,比诗琴的乐音还决些,
但我们的修士仿佛是个埃俄罗斯,
他不停地追赶那个新的达佛涅。
他嘴里咕噜着:“我这回可不会脱靶。”
但魔鬼突然从灌木丛后面闪现,
用裙子抽打潘克拉季的面孔,
树林里的美妙景象突然不见。
他已看不见小溪、山冈和仙女,
法翁不见了,丘比特也展翅飞去,
而那迷人的女娃也不见踪迹。
修士独自站在荒野的草原里,
他皱起眉头;天边暮色渐浓,
突然响起巨雷,击中了修士,
潘克拉季哇的一声突然惊醒。
他惊慌失措,频频往四下里张望,
天空上燃烧得像那红宝石一般,
朝霞已将东方染红了一片。
裙子不见了。潘克拉季起来梳洗,
他做着祈祷,突然大放悲声,
他在窗口坐下来,悲痛万分。
他想:“啊!你为什么要发怒?
主啊,我对你犯过什么过错?
魔鬼要这样把我当罪人折磨?
我不想睡觉,我要向你祈祷,
我刚刚拿起《诗篇》,裙子就出现。
我想小寐一下,夜里就做梦,
我梦见了什么?真让我羞愧难言。
请你倾听奴仆虔诚的祈祷,
主啊,别让我遭受魔鬼的试探!”
上帝听见了老头儿发出的祈祷,
老头儿的心头立刻就豁然开窍,
这白发苍苍又老实又可怜的老头,
突然就变得像牛顿一样灵巧。
他反复考虑、揣摩对比,有了主意,
高高兴兴地翻倒了那只椅子。
他像那拯救了锡拉库萨的智者,
在街上奔走,不惜赤足裸体,
他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
“找到了,找到办法了!”他高声宣示。
“这下可好了!”他想,“我终于能摆脱
魔鬼和裙子的纠缠,可爱的少女
再不会在梦中来把我引诱迷惑。
我又可以过起修士的日子,
战战兢競地等候最后的时刻,
坚持信仰,一切便都稳妥。”
他这样想道,可是完全想错,
不可战胜的厄运,全世界的主宰,
要拿潘克拉季像玩偶一般取乐。
修士把清水装满自己的水罐,
对着它喃喃地念上一些祷文,
准备去和地狱恶斗一番。
他在等着裙子出现,而恶魔
也在整天做他的准备工作,
他浑身燥热,沾满泥污和汗水,
要赶在月亮升起前把事情办妥。
第三歌
被逮住的魔鬼
啊,为什么神奇美妙的大自然
没有赋予我柯勒乔那样的才能?
如果是那样,那致我死命的热情
就不会让我成为诗山的臣民。
我就不会上墨水弄脏手指,
不会在阁楼上到处撒满废纸,
无论如何也不会坐在书桌前
像姑娘坐在绣架前一般写诗。
我会用充满信心的手拿起画笔,
把手中的香槟美酒一饮而尽,
像提香或者热情洋溢的阿尔班,
以激越的热情在画布上恣肆纵横。
我会表现出娜塔丽亚的全部丽质,
让一缕青丝挂在她丰满的胸前。
她的头上戴着芳香的玫瑰衣冠,
可爱的双腿裹着塔利亚的衣裳,
腰间系着基朴里达的金色腰带。
画笔将让我百倍地幸福欢畅。
我也可以用韦尔内或普桑的色彩
让画布上缓缓地流动江河的波浪,
在炎热炙人的南国天际上边,
夜间冉冉升起沉思的月亮。
我可以表现一座灰蒙蒙的悬崖,
那上面高峻的围墙长满青苔,
喧闹的海洋正把这悬崖拍打。
而在微风吹拂的滚滚波涛里,
在晶莹的浪花飞減的波峰边上,
一叶小舟在白浪里随风飘荡。
我也可以将康捷米拉描绘,
描写她的美貌……我乐于抛弃诗琴,
永远离纯洁的缪斯远走高飞。
但我来到这世上不是鲁本斯,
我拼凑韵脚,而不是献身绘画,
且让马尔蒂诺夫的画笔醉倒我们,
我还是重新往帕耳那索斯攀爬。
我拿出英雄气概来实现梦想,
重新拿起我的墨水瓶和稿纸,
再来继续写作我的诗章。
如今白发的潘克拉季在做些什么?
他那毛耷耷的敌人又有何动静?
福玻斯已经不再照耀大地,
夜幕已经从四面八方降临。
雾霭隐去了林丛的本来面目,
三三五五的星星在闪耀着光芒……
月亮透过树梢在高处闪亮……
修士不死不活地坐在神像下
画着十字,喃喃地祈祷上苍。
突然那条裙子又出现在眼前,
它白花花的,像轻盈飘荡的幽灵,
像再次落到莫斯科河石岸上的雪花……
修士霍地站起来,脸红得像火焰,
像迷人的时髦女郎血红的双唇,
他抓起水罐,心中怒火狂燃,
将所有的清水泼向那条白裙。
啊,真是奇迹!……幻影顿时消失,
接着莫洛克头上长着犄角,
拖一条尾巴,在他眼前出现,
他像条灰狼,浑身长满硬毛,
又像匹骏马,脚下打着铁掌,
从头到脚湿淋淋,披着斗篷,
浑身哆嗦,躲在桌子下面,
转动着眼珠子,像夜晚的两只灯笼。
“太棒了!”修士冷笑着也大叫,
“我终于逮住你了,你这地下的魔鬼。
你这恶鬼,这回可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要付出脑袋的代价为你的恶作剧。
到瓶子里去吧,我要堵住这瓶口,
我马上就把这瓶子扔到井里去。
好哇,马蒙!在我面前发抖吧。”
“你赢了,我的最可尊敬的老头,”
魔鬼莫洛克低声下气地回答。
“你赢了,但我请求你宽宏大量,
别把我放到臭水里面溺杀。
为此我会一辈子听你调配,
放心地进餐,夜晚放心地睡觉吧,
我再也不会来引诱你去犯罪。”
“别啰唆,别啰唆,钻进瓶子里去吧,
我的朋友,我可不会再求你了,
我不会忘记你那些阴谋诡计。”
“饶了我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财富会源源不断流入你的手中,
我会让你成为班科夫那样的权贵,
会给你买四轮马车、房子一栋。
诗人们会来到你的前厅聚会,
我会让大家向你这富翁致敬,
我要摘去你的修士帽,给你做新发型。
我要让你换上燕尾服和长裤,
让你骑上骏马得意地驰骋,
笑嘻嘻地让马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让大家为英国式四轮马车而吃惊。
你会在希洛夫斯基家里冒汗,
在戈尔恰科夫家的晚宴上打盹,
在纳雷什金娜面前整理坎肩。
然后你将邀请所有的名人
(众多的大臣和公爵都是你的知交)
到你的府上去参加豪华的宴饮。”
“别再骗人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废话不必多说,快钻进瓶里去。”
“且慢,且慢,亲爱的,请再等一等!
我会给你送来妻妾和标致的少女。”
“可恶的魔鬼!怎么?在我的手心里
你竟还胆敢提什么妻妾问题!
你可要当心点!不,地狱的奴仆,
你别用灯红酒绿来引诱潘克拉季。
为了这一切已准备好了‘奖赏’,
你会后悔的,你这凶恶的魔鬼!”
“你再等一等,让我给你说明白,
求你放掉我,别成为我的仇敌。
你的善举会得到应有的报答,
我要把你带到耶路撒冷去。”
听到这句话,修士顿时忘乎所以。
他惊喜地对魔鬼说:“到耶路撒冷去!”
“到耶路撒冷去!对,对,我带你去。”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放掉你。”
老头儿,老头儿,你别听信莫洛克,
忘了他,别想到那耶路撒冷去。
那魔鬼只是花言巧语想欺骗你,
你不能和他建立亲密的友谊。
但是你没听我的话,潘克拉季,
你拿起马鞍,拿起笼头和鞍韂,
那可恶的魔鬼已在你胯下来了劲,
准备驮着你往地狱那里奔窜。
飞吧,老头儿,你骑在莫洛克的肩上,
你要抽打他的屁股和身体,
飞吧,飞往东方神圣的山城,
可是你要记住,你可敬的双腿
骑的可不是一头傻乎乎的驴子,
你要始终认准那笔直的道路,
通向地狱的大道总茫无边际。
克里特的不幸
特烈季亚科夫斯基的孙子克里特
用扬抑抑格写着小诗,他痛恨扬抑格,反对抑扬格;
按克里特的意思,这种简单的格律必定
损害诗作的思想,降低诗人的热情。
我不敢与他争论,让他把无辜辱骂,
抑扬格让诗匠灰心,他则会让扬抑抑格诗僵化。
致诗友
阿里斯特!你也登上了帕耳那索斯!
你竟想制服桀骜不驯的珀伽索斯;
为了桂冠,你竟匆匆走上危险的路途,
并且大胆地同那冷酷的批评为敌!
阿里斯特,听从我吧,放下你的笔墨,
丢开那些小河、树林和凄凉的坟茔,
在冰冷的诗歌中别燃起爱情之火,
快下来吧,免得有朝一日跌下高峰!
没有你,现在和将来也有够多的诗人,
诗作不断印行,世人却将忘记他们。
也许在这个时候,远离尘世的喧闹,
和愚蠢的缪斯永远结下不解之缘,
另一部《泰雷马克颂》的作者正藏在
密涅瓦神盾投下的宁静清荫下边。
你该为那些糊涂诗人的命运而颤栗,
他们总用一大堆诗歌把我们闷死!
后世的人对待诗人确实十分公正,
在那品都斯山上,既有月桂也有荆棘。
你应该害怕耻辱!你想想该怎么办,
如果阿波罗听见连你也爬上赫利孔,
会带着轻蔑摇摇他披着鬈发的头,
拿出挽救的藤鞭来奖励你的才能?
可是,怎么样?你皱起眉头准备回答。
“随便吧,”你对我说,“别说那些废话,
我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后退半步,
告诉你,我这是命中注定要选择诗琴,
让全世界爱怎么评判就怎么评判,
愤懑、狂叫、谩骂吧,我反正是个诗人。”
阿里斯特,会凑凑韵脚,耍耍笔杆,
丝毫不怕浪费纸张,这可不是诗人。
优秀的诗篇可不是那么容易写成,
好像维特根施泰因打败那法国兵。
德米特里耶夫、杰尔查文、罗蒙诺索夫,
这些不朽的诗人,俄罗斯人的荣光,
给我们提供了精神食粮,教导过我们,
有多少书籍,刚刚问世就立刻夭亡!
名噪一时的里甫马托夫、格拉福夫,
艰涩的比勃鲁斯,在格拉祖诺夫那里
腐烂;谁记得他们,谁还读这些胡话?
他们身上打着福玻斯诅咒的印记。
假定说,你运气很好,登上了品都斯山,
你也可以公正地得到诗人的美名,
那时大家都满意地读着你的诗篇。
你是不是以为,因为你是一个诗人,
财富就源源不断地流向你的身边,
你已经可以安然享受国家的税赋,
可以在铁柜里储满黄澄澄的金币,
可以高枕无忧,安稳地吃饱睡足?
亲爱的朋友,作家并不是那么有钱,
命运没有赐给他们大理石的宫殿,
他们的铁柜里也没有足赤的黄金:
地下的陋室,阁楼上窄小的房间,
就是他们豪华的宫殿,辉煌的厅堂。
大家都捧场,可只有杂志养活诗人,
福耳图那的车轮总从他们身旁闪过,
卢梭赤身而来,也赤身进了坟墓的门,
卡蒙恩斯曾和穷人同睡一张小床,
科斯特罗夫无声无臭死在阁楼中,
是陌生人的手把诗人送进了坟墓:
他们饱尝了痛苦,声名只是一场梦。
看样子,你现在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你说,“你谈论起人来是这么尖刻,
分析起问题来就像另一个尤维纳利斯,
别忘记,你是在和我一起谈论诗歌;
你正在和帕耳那索斯的姐妹们争论,
为什么自己却用诗歌来对我开导?
你究竟怎么啦?你的神志可是正常?”
阿里斯特,我来回答,你别再唠叨:
我记得,在乡下,有一个年老的教士,
头发已经花白,受到尊敬,生活富裕,
他和世俗的居民在一起,相处和睦,
并且早就获得了最大圣贤的名气。
有一次,他去参加婚礼,几杯酒下肚,
傍晚回家的时候,不觉有点醺醺然,
就在这路上,他迎面遇到了几个农夫。
“你好哇,神父老爷,”这些傻瓜对他说,
“你教导过有罪的人,不许我们喝酒,
吩咐我们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们都相信你的话,可是你今朝……”
“哦,是这么回事,”神父对这些农夫说,
“我在教堂里怎么说,你们都照着办,
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可别学我的样。”
如今我也只好这样回答你的问题,
我一点都不想为自己的罪过解释: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要是不爱好写诗,
无忧无虑地度过平平静静的一生,
不拿自己的颂诗让杂志感到为难,
也不为即兴诗几个礼拜大伤脑筋!
他不喜欢在帕耳那索斯山上散步,
不追逐纯洁的缪斯、热情的珀伽索斯;
拉马科夫拿起笔来,他也不胆战心惊;
他不是诗人,阿里斯特。他快乐而闲适。
但我议论得太多了,我怕使你腻烦,
这讽刺的笔调也会使你感到难堪。
亲爱的朋友,我现在要提一个忠告,
你可愿意放下芦笛,从此不再吹响?……
请你全面地想一想,好好作出抉择:
出名,固然很好;安闲,更加欢畅。
科丽娜(仿莪相)
(芬加尔委派托斯卡在克罗纳河源头的河岸上建立一座胜利纪念碑,以纪念他前些时候在此处获得的胜利。托斯卡在进行此项工作时,邻国国王卡鲁尔邀请他去赴宴,托斯卡爱上了卡鲁尔的女儿科丽娜。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们得以互诉衷情,并使托斯卡获得幸福。)
将看到许多阴森的坟墓……
会为这严酷的景象而吃惊,
这外族的儿男会不由得发问:
‘是谁建造了这庄严的纪念碑?’
那被岁月压弯了背的老人
会告诉他;‘是我们难忘的托斯卡,
是那远去岁月的英雄!’”
天空的永恒居民退隐了,
晚霞也在太空中消遁,
月亮升上高高的穹苍,
匆匆钻进幽暗的云层。
夜幕笼罩着山冈,克罗纳河岸
连同四周的丛林已入梦,
卡洛莫纳的强大统治者
卡鲁尔,这位异族人的友朋
邀请莫尔文地方的英雄
作客妙龄的科丽娜宫禁,
让他领略悠闲的欢愉,
请他用大碗将美酒畅饮。
……………………
……………………
众人围坐在家中的火炉旁,
歌手把歌儿唱得正欢,
冒着泡沫的金色酒杯
在宾主的手中传递不断。
只洛拉的外来客面露忧伤,
他把头低低垂落胸前,
他火热的目光充满忧思,
总在温柔的科丽娜身上转——
他的胸膛沉重地喘息,
眼睛里熄灭了快乐的光芒,
时而身上滚过一团火,
时而心中为爱而怅惘。
他愁肠百结,暗自感到
血液中振荡着强烈的激情,
他望着那青春焕发的佳丽,
将满杯爱的琼浆一饮而尽。
但橡树已不再蒸发水汽,
暮色已越来越加浓重,
迷茫的天际越来越黑,
主宰宫殿的是深沉的幽梦。
……………………
……………………
夜色在消散,太阳的光芒
燃烧起满天嫣红的朝霞,
绯红的天穹闪耀着金光:
托斯卡起身离开了卧榻;
卡洛莫纳河在匆匆地奔流,
他沿着湿润的河岸走去,
赶去看看克罗纳的山谷,
谛听滚滚浪涛的拍击。
蓦地从幽暗的林荫深处
走出一个年轻的战士,
仿佛春天的午夜时分,
金色的月轮浮出云翳。
一柄利剑在身旁闪光,
一支长矛在手中握紧,
头盔扣在他的前额上,
盾牌保护着他灵活的腰身,
铠甲映着朝霞银光闪闪,
在山谷的晨雾中分外耀眼。
“啊,年轻的战士!”托斯卡说,
“你在跟何方的敌人厮杀?
难道说在这个国家里战争
也要染红溪流的浪花?
但一切都很平静,安宁
在柔情的科丽娜家园充盈。”
“卡洛莫纳的密林很平静,
金黄的故园繁荣昌盛,
但科丽娜已不在那里居住,
如今她已在荒僻的小径
和心爱的人共跋荒原,
是他以他的美俘虏了她的心。”
“你在说什么,年轻的士兵?
那强盗如今藏到哪里去?
快把盾牌交给我!”托斯卡
接过盾牌,想置强盗于死地。
但他的英雄气概突然消失,
他惊喜交集地看到了什么?
此刻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爆发出一阵欣喜的狂热……
百合花般的胸脯一旦袒露,
就在威武的铠甲下自由呼吸……
“这是你吗?……”英雄惊呼,
他伸出的手在不断战栗,
从她头上摘下闪亮的头盔——
科丽娜就在他面前站立。
埃夫莱加
你看远处有一座孤独的山岩,
里面隐藏着一个深深的山洞;
洞口布满灌木,显得幽暗,
附近有浪花翻卷,涛声隆隆。
傍晚来临,天空中月色朦胧,
埃夫莱加在这儿呼唤着情人;
昏黑的夜色中她显得孤独而忧闷,
轻轻的呼唤声飘荡在群山上空:
“来吧,奥杜尔弗,树影已变得模糊。
我在苔藓上坐下,等待着奥杜尔弗,
胸中燃烧着烈火,我长吁短叹……
啊!朋友,和你心心相印,多么甜蜜,
来吧,奥杜尔弗,在你身边,我将沉醉,
热烈的亲吻将把爱情点燃。
“走吧,奥斯加尔,我害怕你的目光,
你神情可怕,话语冷若冰霜。
离开我吧,别为占有我而洋洋得意!
夜晚自有别人来与我同眠,
早晨自有别人来相拥陪伴,
他的亲吻让我感到甜蜜陶醉。
“他为何迟迟不来了却我的心愿?
为了心爱的人我早已宽去衣衫!
忌妒的衣被正静静堆放在脚边。
啊,来了——没错,是我久盼的情人。
不由得我心花怒放,柔情顿生,
热烈的亲吻将把爱情点燃。”
奥杜尔弗来了,一副喜洋洋的样子,
心想着爱情,愁绪便一扫而光;
但黑暗中忽有钢剑在面前一亮,
他打了个寒噤,心中疑云顿起;
“你是谁?”他问,“阴森黑夜的幽灵,
快快回答我,为何在此地玩命!”
“无能的仇敌!快快离开奥斯加尔!
茫茫黑夜中你在窥视着什么?
我心中燃烧着欲火,别把我惹急,
山洞中埃夫莱加正等着奥斯加尔!”
纯钢铸成的宝剑顿时亮起,
拼杀中火星一串串四下迸射。
埃夫莱加听见宝剑拼杀的声音,
奔出阴冷的山洞,心惊肉跳,
“快来看看你那心爱的情人!”
奥杜尔弗对温柔忠实的女友大叫。
“负心的女人!是你叫他来幽会?
黑夜中你们好尽情地寻欢作乐,
可是,要见他你只能在瓦尔加拉宫内!”
他举起宝剑……浑身战栗的埃夫莱加
一头倒在草地上,像暴风雪从悬崖
吹落一块当空飞舞的雪片!
这两个情敌杀得难解难分,
鲜血如注,在乱石堆上流遍,
两人不顾死活滚进了灌木林。
临死时还把埃夫莱加声声叫唤,
死亡终于冻结了他们的凶焰。
奥斯加尔
一个旅人在深夜的茫茫浓雾中
迈着疲惫的脚步,抖抖索索,
在洛拉的墓石中行走,困倦的眼睛
枉然在黑夜中寻找宁静的住所。
他面前没有山洞,阴郁的海岸上
也不见渔夫遗留下来的窝棚;
狂风呼呼地把远处的密林摇晃,
月亮在云里,朝霞在大海里酣梦。
他走着,看见长满苔藓的悬崖上
有一个老弹唱诗人——往日的欢愉:
低垂着灰白的头,俯视着怒吼的海洋,
默默无言地关注着岁月的流逝。
阴沉的柳树上挂着豁口的宝剑。
沉思的歌手把平静的目光投向
异乡的游子,那旅人忐忑不安,
浑身战栗,连忙走过他身旁。
“站住,旅人!站住!”昔日的歌手说,
“勇士们在这儿战死,向英灵致敬!
在勇士们,长眠者的坟墓跟前静默!”
来者低下头,他仿佛看到,山顶
出现一群幽灵,对着这旅人
频点着血淋淋的头,骄傲地微笑。
“这儿是谁的坟墓?”外乡人询问,
用手杖对歌手指着海岸上的坟包。
钢盔和箭囊在悬崖上面闪烁,
映着月光,发出幽幽的光亮。
“唉,奥斯加尔在这儿倒下!”激奋的老头说。
“啊,这个年轻人过早地夭亡!
但他只求一死,我目睹,在队列里
他欣然等待着射来的第一支飞矢,
他冲出队列,在沸腾的战斗中捐躯:
安息吧,年轻人!你是在义战中战死。
“风华正茂时奥斯加尔爱上玛尔维娜,
他常和女友双双出去欢迎
黄昏时洒进山谷的明月的光华,
从海边巍峨悬崖投下的阴影。
他们的心仿佛在把对方烧得更热,
奥斯加尔只爱着玛尔维娜一个人,一个人,
但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爱情和欢乐,
年轻人迎来了一个痛苦的黄昏。
“有一次,一个冬夜幽暗而凄凉,
奥斯加尔敲打着妙龄美女家的门,
轻声叫唤:‘快开门,是你的亲人,姑娘!’
但小屋里静悄悄。那小心的手又敲敲门,
他只听到一阵阵狂风的吼叫声。
‘玛尔维娜,难道睡着了?周围黑沉沉,
大雪纷飞,头发在夜雾里结了冰,
是我,是我,玛尔维娜,是你的亲人!’
“他第三次敲了门,门吱地一声晃了晃。
他提心吊胆走进去。真不幸!他看见了什么?
他眼前发黑,玛尔维娜打了个寒颤,
他看见,负心人怀里躺着兹维格涅尔!
他的眼睛里冒出狂怒的火焰,
年轻的情人颤抖着,一声不吭。
他拔出可怕的利剑,兹维格涅尔已完蛋,
那失色的鬼魂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玛尔维娜抱住不幸奥斯加尔的双膝,
但奥斯加尔移开目光说:‘你就活下去吧,
可我蔑视负心人,不再属于你,
我要忘记,熄灭这靠不住的爱情的火花。’
于是他默默地悄悄往门外走去,
满怀着郁悒的默默无言的忧伤,
那甜蜜的情意已经永远消失!
他没有亲人,孤零零生活在世界上。
“我见过这个年轻人:他低低垂着头,
绝望地喃喃念叨着玛尔维娜的芳名;
就像阴霾布满深海的四周,
痛苦的心坎上总笼罩着惆怅的阴影。
对童年的朋友他只是匆匆瞥一眼,
那呆滞的目光已认不出往日的朋友;
他远离欢宴,只在僻静的荒漠上
用孤独来浇灌自己心中的哀愁。
“奥斯加尔在痛苦中度过漫长的一年,
突然响起了号角声!奥金之子芬加尔
率领暴徒投入血腥的争战。
奥斯加尔听到消息,燃起了斗志。
他的宝剑闪过,死神匆忙逃窜,
他浑身是伤,终于倒在尸堆旁,
他虽倒下了,手还在寻搜着宝剑,
但永恒的酣梦已降临勇士的身上。
“敌人逃走了,英雄也已经安息!
坟包的周围笼罩着一片寂静!
只是在寒秋时节,无月的日子,
当群山的峰峦上布满潮湿的阴影,
在鲜红的云端,沐浴在蒙蒙云雾里,
墓石上空便端坐着一个郁悒的幽灵,
箭矢碰响着,箭囊把铠甲撞击。
槭树轻摇着,发出神秘的沙沙声。”
理智和爱情
年轻的达佛尼斯追赶着多丽达,
他呼唤着:“别跑,别跑,迷人的少女,
只要你说:‘我爱你’,我就不再
追赶你,我向阿佛洛狄忒起誓!”
“别说,别说!”理智对她说。
“对他说:‘你真可爱!’厄洛斯在一旁撺掇。
“你真可爱!”牧女跟着爱神说,
于是他们的心都燃起了爱情,
达佛尼斯跪倒在美人儿脚下,
多丽达垂下了充满爱的眼睛。
“跑呀,跑呀!”理智一再催促她,
可是骗子手厄洛斯说:“留下!”
她留下了,于是快乐的牧人
把牧女的手攥在颤抖的手里。
“你看,那边浓密的菩提树下
一对·鹤子正拥抱在一起!”
“跑呀,跑呀!”理智一再说,
“学它们的样!”厄洛斯对她说。
美人儿火热的嘴唇上掠过
一丝情意绵绵的微笑,
眼睛里露出慵倦的神情,
一下子投入爱人的怀抱……
“祝你幸福!”厄洛斯轻轻说。
理智哪儿去了?他已经沉默。
致姐姐
挚爱的朋友,你总想
让我这年轻的诗人
展开幻想的翅膀,
带着被遗忘的诗琴,
离开我那修道院
和那孤寂的地方,
来和你促膝谈心,
在那里,每当夜里
长久的安宁便陪伴
令人郁悒的沉寂
无声无息地主宰着
荒无人烟的小修院。
……………………
我要像离弦的飞箭
飞回涅瓦河岸边,
拥抱我那黄金般的
青春岁月的友伴,
像柳德米拉的歌手,
那幻想的可爱奴隶,
我回到双亲的家中,
带给你的不是金子
(我是个贫穷的修士),
我的礼物是一束小诗。
我悄悄走进起居室,
凭我的羽笔的想象,
啊,我亲爱的姐姐,
我遇见你是什么模样?
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这傍晚的时分?
你在读卢梭的著作,
还是让利斯的诗文?
或者和快活的汉密尔顿
在一起开怀大笑?
或者和格雷与汤姆逊
在幻想中神游城郊,
那里一阵阵清风
从树林吹到山谷,
葱茏的树林在低语,
从高山之巅直泻下
一股壮观的瀑布?
或者用长披巾裹起
那条陪伴在枕边、
垂垂老矣的哈巴狗,
温存地抚爱它,还为它
把莫耳甫斯呼唤?
或者望着漆黑的远方,
像沉思的斯微特兰娜
站在喧闹的涅瓦河旁?
或者在灵活的手指下
借助铿锵的钢琴
再现莫扎特的作品?
或者再弹奏一次
皮契尼和拉莫的乐曲?
但是我和你终于
在无言的欢乐中相会,
你的朋友心花怒放,
像春天一样明媚。
忘记了分手的日子,
忘记了痛苦和愁闷,
悲伤也没有了踪影。
匆匆地赶往新居,
扔掉僧帽和铁链,
做一名革职的修士,
飞到你的怀抱和你相见。
致吸鼻烟的美女
难道这是真的?你厌弃了爱神种植的玫瑰、
芬芳的铃兰、百合和茉莉、
高傲地频频额首的郁金香,
这些花都是你平时所钟爱,
从前,每一天你都要采些来
佩戴在大理石一般的胸脯上,
难道这是真的,亲爱的克利缅娜,
你的爱好竟发生了如此奇怪的变化!……
你爱闻的不再是清晨鲜艳芳香的花朵,
而是有害的绿色烟草,
通过人工把它熏烤
成为松软的细细的烟末!
还是让哥廷根大学白发苍苍的老教授
弯腰曲背站在历史悠久的讲台上,
用他那深邃的智慧去啃拉丁语辞章,
一边咳嗽,一边把烟末
用他那枯瘦的手指塞进长长的鼻腔;
还是让留胡子的年轻龙骑兵
每天早晨坐在窗前,
带着晨困,瞌睡连连,
用海泡石的烟斗吞云吐雾,过过烟瘾;
还是让那年届花甲的大美人,
她已告别优雅,从情场上退休,
只勉强维持着她全部犹存的风流,
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皱纹,
整天诽谤、祈祷、打哈欠,
只靠着忠实的烟草忘却忧烦。
可你,可爱的美人儿!……如果你真的
如此喜爱鼻烟——啊,真不可想象!
啊!真这样,我愿化成烟末,
装进鼻烟壶,囚禁在壶里,
我会落到你那娇嫩的玉指里面,
那时我将从心底陶醉,
纷纷洒落在你披着披肩的胸脯之间,
甚至……也许……瞧你!真是胡思乱想。
无论如何不可能实现。
忌妒的命运总与人才抗!
啊,为什么我不是鼻烟!……
讽刺短诗
阿里斯特曾答应写一出这样的悲剧:
观众看了一定会同情得痛哭流涕,
他们的眼泪会流得像一条河。
我们等待着这出金子般的戏。
结果呢?我们等到了——没有话说,
再也无法降低它的价值,
不错,阿里斯特真的写出了
一出最最可怜的戏剧。
哥萨克
有一次,半夜时分,
一个勇敢的哥萨克
悄悄走在河岸上,
穿过浓雾和夜色。
他歪戴黑色的便帽,
灰尘撒满了短衫,
手枪插在膝盖旁,
马刀直拖到地面。
忠实的马儿不必催促,
稳稳当当向前迈步,
长长的马鬃随风飘荡,
它渐渐隐入了远处。
面前有两三座小屋,
篱笆已经有点破损;
这条道路通向村子,
那条通向葱郁的树林。
“树林里找不到姑娘,”
小伙子丹尼斯暗自思量,
“夜晚一到,美人儿
就回自己的闺房。”
这个顿河哥萨克
拉拉缰绳,踢踢马刺,
回过头来像箭一般
向小屋飞奔而去。
月儿躲在云彩里,
给遥远的天空撒下银光;
窗前郁郁地坐着
一个美丽的姑娘。
小伙子看见美丽的姑娘,
心儿扑通扑通直跳,
马儿悄悄绕到左边,
那窗口一会儿就走到。
“天色已经更黑了,
月亮躲进了云彩里,
出来吧,可爱的人儿,快快
给我的马儿喝点水。”
“不!走到年轻男人的身边
该有多么可怕,
我不敢走出家门,
打水给你饮马。”
“啊!别害怕,美丽的姑娘,
来和情人亲热亲热!”
“美人儿最害怕黑夜。”
“别害怕,黑夜最快乐!
“听我说,可爱的人儿,没关系,
别装着害怕的样子!
白白浪费可贵的时光,
别害怕,亲爱的少女!
“骑上我的快马,我要
和你一起去远方;
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快乐,
跟着情人到处是天堂。”
少女怎么样?她低下头,
压下了心中的惊惧,
怯生生地答应一起走,
哥萨克是多么欢喜。
一会儿小跑,一会儿飞奔,
小伙子爱着他的心上人;
他对她忠实了两个礼拜,
第三个礼拜就对她变了心。
致戈尔恰科夫公爵
虽然他不曾和阿波罗相识,
但他是诗人和宫廷哲学家,
就让他写一首两百节的颂诗
恭敬地献给达官贵人吧。
但是我,亲爱的戈尔恰科夫,
决不会每天闻鸡即起,
用华丽夸张的文句写诗,
搜索崇高响亮的词语,
高昂文雅而煞费苦心地
去歌颂那些无益的事情,
而且我也没有胆量擅自
把这支鹅毛笔化作诗琴!
不,亲爱的公爵,我不想
写一首颂诗向你奉献,
没有问清渡头就贸然下水,
学杰尔查文,想高高飞翔,
这样做岂不是过于荒诞?
今天我只写一首小诗,
用它来祝贺你的命名日。
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向朋友
衷心祝愿点什么,请问。
亲爱的公爵,祝你长寿,
子孙满堂,娶个可爱的夫人,
还是祝愿你荣华富贵,
获得十字章、钻石星章和殊荣?
是否要祝愿你,为追求功名
踏上血腥征战的途程,
为桂冠和花冠而洋洋得意,
在战场上亲手枪击敌军,
让胜利永远和你相随,
像古代英雄涅夫斯基
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诗人如不用这样的小诗
祝贺你尽情受用欢爱,
他最好永远离开缪斯!
愿爱神保佑你,让你成为
伊壁鸩鲁的得意门生,
在酒神和爱神中度过一生!
然后,当斯提克斯河岸
隐隐在远处闪现之时,
让上帝保佑你享尽欢乐,
眼中露出慵懒的甜蜜,
从年轻的爱神丘比特手中
走进卡隆阴暗的小舟,
在叶尔绍娃的怀中……憇息!
经验
有人想用冰冷的理智
暂时克制心中的爱恋,
他却无法用沉重的锁链
拴住爱神腾飞的双翅,
即使你不再寻欢作乐,
而潜心和严肃的学问结合,
一旦淘气的爱神厄洛斯
飞来敲响你家的门扉,
你又会和理智重新争论,
不由自主地打开房门。
我从亲身的经历体会到
这些话真是至理名言。
“一路平安,爱情啊,再见!
我要去把那盲女神寻找,
而不是去把赫洛亚追逐,
我要把幸福,幸福,抓住!”
我兀自狂妄自负地幻想。
突然听到一阵笑声响亮,
我回头一看……是爱神厄洛斯
在频频敲响我家的门扉。
不!很明显,我不能贸贸然
和这位爱神怄气斗狠,
只要那年迈的命运之神
帕尔卡还在那里纺线,
就让她主宰我的命运!
寻欢作乐是我立身之本。
等死神打开可怕的墓园,
明亮的眼睛将变得灰暗,
那时候专司情爱的厄洛斯
再不会来敲响墓园的门扉!
欢乐
在一片葱茏幽暗的树林里,
流淌着一道澄澈的小溪,
溪水淙淙地流过芳草地,
一个恋爱的牧羊少年
独自在夜间吹奏着芦笛;
舒缓的笛声倾诉着忧伤,
回荡在荒凉僻静的山谷里……
突然,赫耳墨斯的儿子,
巴克科斯和维纳斯的崇拜者,
生性快乐的法翁们的首领
跑出了山洞深深的老窝。
一对犄角上缠绕着玫瑰,
黑色的毛发上盘绕着常春藤,
萨堤罗斯的肩上披着羊皮,
羊皮上洋溢着美酒的香馨。
山林之神拄着弯曲的拐杖,
把腰弯得像一把弩弓,
他悄悄地藏在灌木后面,
伴随着节拍摇头晃脑,
谛听着夜半时分的歌声。
“欢乐中度过的日日夜夜!”
牧羊少年忧伤地歌唱,
“你曾像幻梦一般出现,
为什么从眼前烟消云散,
在永恒的黑暗中深深隐藏?
“啊!在那幽暗的树林中,
神秘的明月洒下一片银辉,
凉爽的树林投下一片清荫,
它正在寂静中甜蜜地酣睡,
我和小鸟依人的赫洛亚,
手挽手在那里信步徜徉,
那时候有谁能同我相比,
我成了赫洛亚的可爱情郎!
“可如今我的生活成了坟墓,
我从心里厌恶这人世,
树林惆怅,溪流神伤……
赫洛亚背叛了她的朋友!……
意中人已经……把我厌弃!……”
轻微的笛声就此消失,
歌手沉默了——一片寂静
主宰着这片荒野的树林;
只听见波浪轻轻的拍岸声,
轻轻吹拂的仄费洛斯
抚摩着漫山遍野的菟丝子……
萨堤罗斯突然出现了,
他走出树林投下的浓荫,
举起友情洋溢的酒樽,
翻腾的泡沫闪着银光,
他咧嘴大笑,把来意说明:
“你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瞧吧,这酒浆映着月光,
是多么澄澈,透明闪亮!
干了这一杯-你的心情
会变得同样纯净和清朗。
相信我吧:叹气也是枉然。
你最好还是及时行乐,
痛苦中和酒神亲密交往!”
于是牧羊少年接过酒杯,
毫不犹豫便一饮而尽。
啊,酒的威力真是强大!
痛苦和烦恼顿时消遁,
心中的郁闷也无踪无影!
只要酒杯一触及嘴唇,
一切顷刻之间便都变了样,
整个大自然便生气盎然,
幸福的少年又充满了幻想!
他干了一杯金黄的酒浆,
又满满当当斟了第二杯;
他饮着第三杯……然而眼前
周围的景物都在发黑——
这不幸的人……浑身软绵绵。
少年无力地垂下困倦的头,
他长叹一声,开口说道:
“萨堤罗斯,请你教导我,
怎样才能和命运搏斗?
怎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我不能总靠饮酒解愁。”
“听我说,可爱的牧羊少年,
我这就给你一个忠告:
一辈子捕捉欢乐的瞬间
要牢记我这友好的劝导:
没有美酒便没有欢乐,
没有爱情便没有幸福;
现在就去吧,带着醉意
去和丘比特友好相处;
忘记他对你的暂时冷落,
在那多丽达的温柔怀抱里
重新享受幸福的欢乐!”
拉伊莎奉赠明镜,致维纳斯
这是我的镜子,拿去吧,基朴里达!
美的女神将永葆俏俊,
她不怕白发的时光老人的欺凌,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凡人;
可是我顺从命运的摆布,
不敢对着明镜一窥自己的容颜,
无论是看看当年的花容,
还是看看现在的模样。
欢宴的学生
朋友们,悠闲的时刻到来了,
周围多安恬,一切静幽幽,
快铺起桌布,快端来酒杯!
给我斟一杯吧,金色的美酒!
冒泡吧,杯子里的香槟。
那康德、塞涅卡、塔西佗的著作,
朋友们,干吗都放在桌上,
让它们一厚册叠着一厚册?
把冰冷的哲人们扔到桌下,
我们要把这领地占领;
把博学的傻瓜们扔到桌下,
没有他们,方得一醉酩酊。
酒桌上难道会有一个同学
仍然保持着神志的清醒?
得快点推举个宴会的主持人,
防止发生这一类事情。
为奖励醉汉,他得敬一杯
潘趣酒和喷香的掺水烈酒,
而对你们这些斯巴达人,
送一杯清水让你们享受!
你喜欢安适和优游自在,
可亲的加里奇,祝你健康!
你是伊壁鸠鲁的亲兄弟,
你的心灵向往着佳酿。
请你把花冠戴在头上,
做我们这个宴会的主持人,
这样,就连所有的皇帝
也会羡慕今天的学生。
伸出手来,杰尔维格!你竟睡着了;
醒醒吧,你这贪睡的懒汉!
这可不是坐在讲台下,
拉丁文催着你昏昏入眠。
看吧,你的朋友济济一堂;
美酒整整装满一大瓶,
为我们缪斯的健康干杯,
帕耳那索斯山追求缪斯的诗人。
亲爱的俏皮的朋友,说定了!
把这闲暇时的酒杯斟满!
为你的仇敌,为你的朋友
写出成百的讽刺诗篇。
你啊,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尊贵的行为荒唐的浪荡汉!
你是酒神的豪放的祭司,
对于别的,你可以不管!
虽然我是学生,醉了酒,
但我还敬重谦逊的举止,
把泡沫翻腾的酒杯挪过来,
祝福你在战斗中取得胜利。
亲爱的同学,爽直的朋友,
让我们紧紧地亲切地握手,
寂寞像学究一样讨厌,
让我们用美酒把它送走:
我们不是第一次在一起畅饮,
我们也常常为小事争吵,
但只要斟满友谊之杯,
我们立即就言归于好。
你啊,从儿提时候,生活中
就只充满快乐与欢笑,
不错,你是个有趣的诗人,
虽然你的寓言写得很糟;
我和你相处无拘无束,
我从心里真诚地喜欢你,
让我们满满斟上一杯,
说什么理智!让它去见上帝!
你啊,浪荡汉中的浪荡汉,
是为淘气而来到人世,
你敢作敢为,不顾死活,
是我披肝沥胆的知己,
让我们把杯、瓶摔个粉碎,
为了普拉托夫的健康,
把潘趣酒装满哥萨克帽,
让我们再干一杯,把酒喝光!……
过来点,我们亲爱的歌手,
太阳神阿波罗宠爱的人,
请你歌唱心灵的主宰,
用那吉他轻轻的乐音。
多么甜蜜啊!当那优美的乐声
流入忧郁心胸的时候!……
可我要用叹息来表示热情?
不!只有喝醉的人才会欢笑!
著名的罗杰,现在是不是
拿起你那破旧的小提琴
吱吱嘎嘎地拉动琴弦,
为我们这群酒神助兴?
大家一起合唱吧,诸位,
唱得不整齐,有什么要紧;
声音嘶哑了,也没有关系:
对于醉汉们,一切都称心!
怎么啦?……我看见一切都成双,
每个酒瓶都成了两个;
整个房间都在团团转;
眼睛像蒙上昏黑的夜色……
你们在哪儿,同学们?我呢?
告诉我,看在酒神的面上……
你们都睡了,我的朋友,
个个伏在作业本子上……
喂,你啊,阴差阳错的作家,
看来你比大家都清醒:
威廉,念念你自己的诗吧,
好让我快点进入梦境。
鲍瓦
(长诗片断)
我常常同那希腊国的
滔滔不绝的诗人谈心,
却不敢用我嘶哑的声音
同那夏普兰和里甫马托夫
一起歌唱北方的英雄。
那位无与伦比的维吉尔,
我读过,反复读过多少遍,
却无意去模仿他的诗篇中
那百转的柔肠与和谐的音韵。
我研读过克洛卜施托克的诗作,
这德国诗人却精深难懂!
我不想像他那样歌唱,
我只想让人人都能读懂,
不管他是卑贱还是尊贵。
我担心没有那样的翅膀,
能跟着弥尔顿和卡蒙恩斯飞翔:
我不敢用我拙劣的诗篇
去向司智天使基洛伯开炮,
和撒旦同处极乐的天堂,
或者和爱神阿佛洛狄忒
同声颂赞神圣的圣母。
我不是一个行为轻率的人!
但昨天我查阅档案资料,
发现了一本出色的小书,
十分珍贵,真令人难忘,
那机智有趣的教义问答,
写的是让娜·奥尔连斯卡娅。
我读过以后赞叹不已,
不由得想把鲍瓦王子歌唱。
啊,伏尔泰!盖世无双的名士!
你啊,在法兰西那个国度里
被当作神灵一样崇拜,
在罗马被视为反基督的魔鬼,
萨克森把你称作猴子!
你啊,曾经面带微笑
向拉吉舍夫投去一瞥,
现在你成了我的缪斯!
我也试图来歌唱一番,
但能否和拉吉舍夫相提并论?
我不记得,从救世主诞生至今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头,
达顿皇帝名扬四海,
统治着强大的斯维托米尔城。
达顿皇帝用不正当手段
攫取了皇冠和帝王的权杖,
他谋害了合法的在位皇帝
那昏庸无能的宾多基尔。
(忠君的臣子总是这样
对自己的帝王歌功颂德,
既然无忧无虑的帝王
并不和宫廷侍从在一起,
也不在夜里上床安眠。)
达顿皇帝并非昏庸之君,
他没有得到这恶毒的绰号。
虽然他没有这种称呼,
却是个不知疲倦的暴君。
我懒于向你们一一列举
他的所有品性和罪恶:
善良的人们,你们都听说过
皇帝的故事,整整二十年
他从不解下身上的武器,
也从不离开胯下的战马,
他南征北战,攻无不克,
把基督教世界淹没在血泊中,
亦不放过不信教的人民。
雷霆的天使亚历山大
曾把一个人打翻在地,
让他过着屈辱的生活,
此人已经被众人忘记,
如今被称为厄尔巴岛皇帝:
达顿皇帝也和他一样。
有一次,召开大胡子会议
(达顿不喜欢没胡子的人),
在皇位上他一直闷闷不乐,
对他们说了这样一席话:
“你们都常常直言进谏,
使皇权减轻了许多负担,
使国运得以顺利运转
(皇权不感到国事的艰难),
贤明的朋友们,各位爱卿,
如今我决定向你们求教,
我该怎么办?请听我说分明。”
诸臣起立,都皱起眉头,
低低地,低低地鞠躬行礼,
纷纷捋捋唇髭和大胡子,
然后在橡木的椅子上落座。
“你们都知道,”达顿继续说,
“我是用手腕和欺骗手段
攫取了昏庸的宾多基尔
那摇摇欲坠的皇帝宝座,
和宾多基尔那可爱的娇妻
密里特丽莎结合成伴侣,
还把那皇子,嫡亲的皇储
鲍瓦投进了黑暗的牢狱。
攫取那昏庸的宾多基尔的
金冠不费我吹灰之力,
可是要把它戴在我头上,
牢牢保持住却很不容易。
已经有好多糊涂的百姓
节日里在大街小巷闲逛,
彼此之间一直在议论:
‘愿上帝保佑我们的皇子。’
如今鲍瓦已不是小孩,
头脑不像他父亲那么简单,
在铁窗里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对我的意图仍很危险。
我该怎么处置他,告诉我,
要不要还把他关在监牢里?”
满朝文武都在沉思,
大家默默地垂下视线。
不错,真的是金玉良言!
沉默是金啊,多言必失:
老奸巨猾的阿尔扎莫尔
本想开言(看样子这位
白发的老臣想出个主意),
他咳嗽两声,但转念一想,
又突然停住,噤若寒蝉。
埃斯科拉庇俄斯的孙子,
著名的医生埃泽道尔夫
剃光头的德国人,打个哈欠,
咝咝响着,猛吸着鼻烟,
但一言不发,当着众人的面
他不想炫耀自己的才智。
维赫洛马赫、波尔康、杜贝纳,
皇位的侍卫,著名的勇士,
坐在那里,像泥塑木雕。
格罗莫布里,有名的大力士,
一涉及智力,便无所适从,
他想啊,想啊,无意之中
竟打起盹来,呼噜直响。
有什么比榜样的作用更大?
有什么能更有力地影响别人?
瞧那勇敢的米罗夫佐和伊瓦什卡
用手套掩住嘴正打哈欠,
还有波尔康和白发的阿尔扎莫尔……
正把他们那高傲的头颅
悄悄地往自己的胸前低垂……
瞧,群臣和达顿都在打盹,
那足智多谋的人都在打鼾!
谋臣们本会沉睡好久,
要不是那德国人无意之中
把手里的鼻烟壶掉落地上。
那个鼻烟壶滚啊滚啊,
突然碰上了那睡得正酣的
格罗莫布里靴筒上的马刺,
它哐啷一声碎成了两半,
立即飞溅到四面八方……
勇敢的军人猛然惊醒,
他举目环顾整个大厅……
这时候烟末撒了开来,
呛到勇士的鼻子里面去,
英雄懊丧地打了个喷嚏,
竟把拱顶震得摇摇欲坠,
窗门不停地抖动,纷纷掉落,
门扇在合叶上不停地摇晃……
在座的君臣才纷纷苏醒!
“有什么好犹豫,”英雄叫道,
“皇上!留着鲍瓦没有用,
哼,让这皇子见鬼去吧!
就此决定:别让他活命。
接下来怎么把他处置,
各位兄弟,你们再议议。”
他就这样结束了建议,
勇敢的军人喜欢直言不讳。
“很好!我们就听你的,”
皇帝伸了伸懒腰,说道,
“朋友们,我们明天再见,
现在你们大家都回去。”
达顿在期限上一时疏忽,
竟没有强调不能拖延:
“此事不能够拖到明天,
你们今天就必须执行。”
所有的廷臣都已经散去,
此时夜色已越来越浓,
达顿皇帝和可爱的皇后,
那举世无双的密里特丽莎
正一起躺在皇宫的卧榻上,
但他转身背对着皇后:
陛下今夜里无心玩乐,
他只想好好地睡它一觉。
密里特丽莎有一个女侍
叫卓娅,是个妙龄的少女,
她身段婀娜,眉目、脸蛋
白净的手、细嫩的脚,像天使,
从皇后身上解下丝绸的衣衫、
裙子、寝帽、衣带和花饰,
一一锁进衣柜里面去,
然后悄悄地回到下房。
她在那里脱下衣裳,
费力地推起小小的窗门,
在铺着羽绒的床垫上躺下,
等待着她那亲爱的情人
宫廷侍从斯维托查尔:
他答应半夜三更时分
从窗口跳进她的卧房。
这美丽的少女等啊等啊,
总等不来她亲爱的情人。
啊!夜半钟声敲响,卓娅怎么了?
她看见,有人跳进窗口……
谁啊?莫不是亲爱的心上人?
不!不是她的情人,读者!
她看见一个幽灵,有点像
老皇帝的身影,戴一顶高帽,
穿农民的外套而不是皇袍,
腰间束一条树皮绳子,
样子很忠厚,两眼暴突,
嘴巴张开,还龇着牙齿,
耳朵长长的,像驴子一样,
哗啦哗啦拍着肩膀,
卓娅看见他,浑身战栗,
读者们,她到底还是认出了
这是昏庸的宾多基尔皇帝。
她浑身战栗,心慌意乱,
卓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把两手合抱在一起,
垂下她那明亮的眼睛,
急速地小声念着那祷文——
我一辈子都没学会背诵:
“我们在天上的父”和“圣母”,
她悄悄地悄悄地暗自嘟囔:
“我看见什么啦?上帝,主啊……
啊,尼古拉!受难者萨瓦!
保佑我这弱小的姑娘。
这是你吗,我们的皇爷?
告诉我,今天你为了什么
离开天国来到了这里?”
那幽灵发出一阵傻笑,
对美丽的卓娅细说缘由:
“卓娅,卓娅,别害怕,我的宝贝,
我一点也不想把你惊吓,
我不是为这事变成鬼魂
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
吓唬活人是一件乐事,
可我还怎能寻欢作乐,
如果宾多基尔的儿子,
我那亲爱的皇子鲍瓦
明天就要被烈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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