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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宏 2018-05-26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1980年作者于泰山


        朱志宏,1956年生人,山西太原人。1974年高中毕业到木瓜会大队插队,1976年被召入太原钢铁公司当工人,1977年考入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读本科,1982年分配到沈阳黄金专科学校,1985年调入山西省委党校,1986年考入中南大学社会科学系读研,原系太原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系统科学学报》编辑。

 

原题

我的中南

——77级大学生的日常学习与生活



1978年2月底,我们77级同学跨入了中南矿冶学院的大门,开始了大学生涯。中南矿冶学院位于长沙最西端的岳麓山脚下,校园不仅大而且长。一进校园的大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池塘。这个池塘大概有100米长50米宽。池塘东边是教工宿舍,教工宿舍北边是电影院,电影院西边是图书馆,而图书馆正面对着大池塘。


中南校园池塘美景


我所住的宿舍位于学校的最北端,就在岳麓山脚下,从校门到我们宿舍要走10多分钟。我们地质专业的男生住在二层,我住在205室。在整个二层的房间里,我们205室是最好的,因为我们的房间不仅比别的房间多出一个阳台,而且一上楼就进入我们房间,而不必再往里走。


地质专业一共5个班,我们774班一共32个人,其中有两位女生。我们30个男生住在四个房间中,两个房间是阳面的,两个是阴面的,而我住的205又恰恰是阳面的。开始时,205住的七个人,我住在一进门的上铺,我的下铺是任长彬。再靠里的上铺是范蔚茗,下铺是周亮。对面靠门的上铺是空的,下铺是刘祥龙。靠里的上铺是吴承建,下铺是王楚丰。


后来,洪流也混到我们房间里来了。洪流是地质1班的,本来不应该住在我们房间,大概是来晚了没他的床位了,就暂时借居进来。结果这家伙一住进来,就觉得我们的房间好,后来他们班有了铺位他也赖着不走了。不过这家伙挺讨人喜欢的,我们也没有往外赶他。


205住着3个山西人,我是太原的,任长彬是芮城的,周亮是运城的。其他几个人来自天南海北,范蔚茗来自广西柳州,刘祥龙来自河南郑州,吴承建来自贵州贵阳,王楚丰来自广东汕头。不过还好,三个南蛮子都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没有问题,只不过范蔚茗和王楚丰说起普通话来有些吃力。



刘祥龙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打篮球排球都是一把好手,打陈氏太极拳也有模有样。王楚丰同我一样,也是由于填报了服从分配才被“抓到”地质系的。但我既来之则安之,而他却痴心不改继续做他的艺术之梦。不过他画的国画确实不错,特别是山水画,还真有那么点味道。他常常在我们拥挤的寝室里泼墨挥毫,我们也得以一睹这个准艺术家作画的风采。


王楚丰的确也不适合干地质,他的腿有风湿病。不过,他来到中南也算是来对了,因为他打听到一个老中医,会治风湿病。这位中医的治疗方法非常独特,是用蜜蜂蜇他的腿,他这才是真正的招蜂引蝶呢。


周亮从家带来了一罐红茶菌。1978年全国性的红茶菌热早已经消退,但周亮痴心不改,依然养了一罐天天喝。红茶菌酸中带甜,喝起来蛮好,很多人问周亮要菌苗发红茶菌。


我们205是一个团结的集体,我们常常一起到长沙市去游玩,一起爬山,还在八月十五一起到岳麓山上赏月。其他寝室的人,如陈大克和孙中庆,也喜欢跑到我们寝室里来玩。


我们205也常常吵架,但都不是为了个人私事而吵,而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吵。我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聊,所以也就无所不争。有一次,我和范蔚茗争论一首歌究竟为什么好听,范蔚茗说是因为曲子作得好,我说是因为歌词写得好。我是个乐盲,但那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还自以为不含糊。而范蔚茗却是懂音乐的,他的二胡拉得很好。范蔚茗的高深音乐理论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再加上我的抬杠水平高,所以,嘿嘿,他也就是与我打了个平手。

205室室友吴承建、刘祥龙、作者、范蔚茗


我们的宿舍非常拥挤,两边放四张双人床,中间摆两张大桌子就把整个房间挤满了。桌子与床之间的空隙,刚刚能摆放一个方凳。如果有人要穿过房间到阳台上,坐着的人必须起身相让才能够过去。其他房间与我们的情况一样,就是少了一个阳台。


我们隔壁住着7个湖南人,开始的时候他们说话一句也听不懂。进入他们房间就像到了外国在听一帮老外说话。不过,他们几个人也会说普通话,对这我们讲话时就突然改用普通话。他们房间住着班长邓庆平以及唐新孝、李少游、朱慧超、余景明、冯亦军和伍继宇。冯亦军可以下盲棋,是常人所不及的。


我们班最难听懂的是陈祖敏的福建话,他的普通话说得最差。幸亏他不住在我们房间,否则就要受四年的罪。他们房间住着的韦长林和陈大克的普通话也比较难懂。陈大克来自天涯海角,说的是琼州话。琼州话说“小姐”是“妖姐”,说“吃饭”是“挟泵”。如果陈大克和他的小老乡两个人对起话来,我们听着简直就是两个天外来客在对话。


真庆幸汉语属于象形文字,能够把如此广阔地域的人用同一种文字统一起来,否则中国早就像欧洲一样分裂为说各种语言的小国了。据范蔚茗说,广西十里不同音,走出一百里语言就完全听不懂了。也多亏国家推广普通话,上过学的年轻人都会说普通话,这才使我们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们在一起能够交流。


他们的房间中,陈祖敏是组织委员,其他人还有陈大克、王永义、杜国银、姜福信、李玉贞、韦长林和童贯中。李玉贞是我们班的老大哥,入学时已经32岁了。陈大克上学前是民兵营长。韦长林家是三个兄弟和一个姐妹四个人77年同时考上的大学,这种奇迹只有在77级和78级的同学中才能够出现。


我们对面房里住着书记缪远兴和生活委员周凯生以及丛献东、张海昕、李中念、孙中庆、黄永红。其实他们房间还住着一个刘志军,但在二年级的时候转走了。黄永红的毛笔字写得好,我们系搞活动常常请他写横幅。不过,最叫绝的还是李中念,他写的反体字正面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是把纸背过来对着亮光就可以看到秀丽的文字。而且他写反体字的速度极快,与我们正常写字的速度不差上下。


集体毕业照:中排右2作者(孙中庆同学保存)


新三届学生汇聚了全国几年积攒下来的精英,而且在“文革”特殊的年代里,个人经历极其复杂,所以有许多怪才。如地质1班的林壮鹏酷爱数学,我们班的王楚丰酷爱作画,他俩上地质专业课基本不到课,但复习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笔记背几天就可以及格,有时候分数还不低。


有同学考试没有考好对老师说:“老师,你出的题不好,有的同学不怎么来上课拿了高分,我们天天到课的却不及格。”课任老师说:“不可能!”但不仅是可能,而且是事实。林壮鹏我不清楚,王楚丰和我一个宿舍,我还不知道?但他们的知识不扎实,过一个星期再去问王楚丰刚刚考过的内容,他早就忘到了爪洼国里去了。他俩后来都改行了,林壮鹏考了数学系的研究生,现在资深数学家。王楚丰后来当了汕头市的税务局长,但现在的国画水平够上专业的了。


王楚丰同学的作品


一、学习篇


开学后的班委会都是老师指定的,我被指定为学习委员。但由于那年各省考各省的,山西考卷简单分数偏高,所以从分数上看不出谁的学习好。第一学期我还是范蔚茗一帮一的帮助者,后来他的成绩很快就追过我了,成了他帮助我了。第二学期,刘志军就被选为学习委员。他走了以后,丛献东接了他的班,一直干到毕业。


我们这一届学生真是幸福死了,每个学期只有两门考试课程,其他功课都是考查。当然,学校对我们的宽容是建立在我们的学习自觉性上的。


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至少有两个学部委员,教大地构造的陈国达和教物探的何继善。此外,教我们结晶光学的阮道原老师也是顶尖级权威。各位老师给我们上课的场景虽然已经过了近四十年了,有些却依然历历在目。


陈国达比较胖,上课时用幻灯机放了很多幻灯片,其中,大多是他自己拍照的野外地质构造。当然,他只给我们上了几次课,大地构造主要是马德予老师给我们上的。马老师中等个头,比较瘦。他为人太客气了,见了认识的学生就像是见到了领导,老远就打招呼,还一路小跑地过来和我们握手,反倒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我怀疑他是在“文革”中受了什么刺激,才这样的。


地洼学说创立者陈国达先生铜像


地质力学是原地质部部长李四光创立的,但在中南地区并没有多少势力。中南地区,陈国达老师的地洼学说影响力最大。马老师是相信地质力学的,他给我们讲得最多的是地质力学,做实验最多的也是地质力学。我还清楚地记得,他让我们把一块泥巴放到有两个木柱的板子上。把板子倾斜,让泥巴在自身重力的挤压下,在木柱周围形成皱褶,以演示在地球自转的作用力下,地壳向赤道附近挤压,地层在这种水平力的作用下形成皱褶的过程。


讲构造地质学的何绍勋中等个头,精瘦精瘦很有风度,一看就像个大教授。何老师的父亲何杰是我国著名矿业教育学家、地质学家、北京大学早期工科主任兼地质系主任。何老师是在父亲影响下选学地质学的,算是有家学渊源吧。何老师走路很稳重,我们见到他问他好,他只是微微点头微笑一下。何老师上课非常严谨,他条理清晰,没有一句废话。每次课间,总有一群学生围着他问,他总是耐心而简洁地予以回答。当遇到他没有把握的问题时,他会说:“这个问题让我考虑一下,下次回答你。”到下次上课,他总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小构造权威何绍勋教授


我们系最谦虚的教授是我们系主任陈国光,他在给我们上课时有时会说:“上次我讲的错了啊,我重新讲一遍。”其实,他讲的是他最新研究成果,即便他讲错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糊弄一下完全可以糊弄过去。但他就是不糊弄,而且改正自己的错误时非常坦然。


讲英语课的吴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是Long live chairman Hua。据原文彬回忆,他是工农兵学员,当时正搞对象,见了我们还有点脸红。我还记得后来有一个中年的男老师给我们上课,据说他还是翻译,水平很高,但教我们却是屈才了。我们这一届许多农村同学根本没有学过英语,即便是像我一样学了5年英语,也没有学成个样子。我上大学的时候,连26个字母的顺序也排不下来了。


当然,我们之中也有英语特好的。地勘1班的原文彬和刘大超的英语好到已经可以用英语看小说和对话了。他们俩睡了一个寝室,每天勾肩搭背地在一起说英语,就连上厕所也不忘记来几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后来,刘大超找了个理由调到了外语系,但还是没有把这对超人分开。刘大超上课跟着外语系,但睡觉还是跟着原文彬。要不是因为他们是为了说英语方便,没准会被人误认为在搞同性恋呢,当然那时还没有这个概念。


给我们上政治课的男老师,总是在地上走来走去,眼睛也不看着学生,好像陶醉于他的演讲之中。我在考试的时候坐在姜福信的旁边,有一道题不会,就偷看他的。姜福信脑子很好,记忆力比我也强,成绩一向比我好。他没有介意,就让我偷看了他的。


没想到,考试成绩下来以后,我的成绩比他的高。这小子可就不干了,把我按在地下痛打了一顿。我看到他妒火中烧的样子,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心想,他哪里知道我在高中和插队时已经看了很多的马列原著了。


我们的数学老师莫开信简直像一台计算机,推理严格精确。莫老师讲课很机械缺乏魅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宿舍的几个人却对数学独有情钟,几个人摽着劲地做樊映川的习题集。我们在大学二年级之前,把厚厚一本习题集都做完了。在大学所受的严格的逻辑思维训练,可以说是我大学生涯最大的收获。我后来从事了哲学工作,这种逻辑思维能力对我的帮助很大。这是我比他们纯文科出生的人强的地方,多少弥补了我知识不如他们广的缺陷。


我们的物理老师刘旦是复旦毕业的高材生,他中等个很瘦,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刘老师讲课条理非常清晰,我的物理也学得非常好,但考试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


考试进行到一半时间的时候,刘老师过来,用手指敲了敲我的卷子。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要抓我作弊。定下心来一想,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我考试的时候是最后到的教室,坐在第一排。而且,刘老师平时与我的关系也非常好,我下课时常常不是问他问题,就是和他聊天。我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我出错了,于是就检查卷子。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误,就接着做题。


一会儿刘老师又走过来用手指敲我的桌子,我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查出错误,就又接着做。刘老师第三次提醒我,干脆在我出错的地方敲。我仔细一检查,果然发现有一个符号写错了,立即更正过来。


我一看表,已经快要到时间了,但还有几道应用题没有作呢。三次检查卷子,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我要想把所有的应用题做完已经来不及了,就把所有的解题公式都列了出来,只差计算出得数来了。考完试我想,这次能够及格就不错了。没想到成绩下来,刘老师居然开恩给了我90分。


教我们结晶光学阮道源老师又高又胖,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权威,他讲课不紧不慢,很有条理。


陈蓉美老师是教我们矿物学的,高挑丰满,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


给我们上古生物学的老师沈永欢是个瘦老头。他水平很高,但他的胃被切除了一半,身体总是不好,已经养了好几年病了。我记忆最清楚的是朱惠超,他对古生物标本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摸出是什么古生物来,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楚丰同学作品


给我们讲岩石学的老师是彭明生和李佩兰。彭老师是个瘦高个,带着副眼镜,显得非常干练。李老师个子不高,有点胖,也非常精干,经常穿着高跟鞋。这两个老师都是好老师,上课要求严,讲课干巴利楞脆。他俩在地质楼顶层搞成岩成矿试验,我和几位同学参加了。他们把岩石放入一个金属容器,把金属容器加热,通过热胀力给里面的岩石加压。为了不让岩石与金属容器发生化学反应,他们还在岩石外裹上了一层金箔。整个实验设计得非常巧妙,令我大开眼见。


给我们上普通地质学的老师叫王成聪。据原文彬回忆,王老师上课非常幽默,他给我们讲取样时打了个比喻,说:“大夫要取你的便样,你不能担着一担茅粪给人家吧。”他的比喻引来哄堂大笑,同学们也因此牢牢记住取样既不可太少以致代表性不足,也不必过多画蛇添足。


带我们上岳麓山实习的老师是张德仁,我发表在新三届的“我难以忘怀的地质实习”,详述了此次实习。很多老师的名字我都记不起来了,还是韦桥林和其他同学告诉我的。看来韦桥林家同一年考上四个大学生不是偶然的,他家族的基因恐怕就是与众不同。


我现在感到最对不起的是给我们上实验课的老师,名字早已经忘了。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刚上讲台不久不会讲课。他讲课时低着头,不敢看学生,一会儿就把他备好的内容像背书一样讲完了。接下来他不知道如何收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后来,经过我们强烈的要求把他撤换掉了。当时我还是学习委员,起了带头作用。


我毕业分到沈阳黄金专科学校,在上前几次课的时候,也是一堂课的内容半堂课就讲完了。上了讲台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了讲台腿不知道该往哪里迈。上了几次课以后,才慢慢适应了。后来一上讲台就来精神,学生越多精神头越大。如果我们当时再给这位年轻的老师一些机会,也许他可以成为一个好老师。但我们的粗暴也许永远断送了他的教育生涯。


我们这一届学生学习非常用功,一般在课前都作了预习,所以在上课时常常发现老师讲错了。而且,当发现老师讲错了时,还有人敢于立即指出来,一点也不考虑老师的面子。如,有的同学一发现老师讲错就毫不客气地站起来说:“老师,你这里讲得不对,应该是……的。”有些老师对于学生的指正很坦然,有些老师却显得很尴尬,但所有的老师都立即改正。


当年的油印课本(韦桥林同学保存)


二、生活篇


我们北方同学来到中南上学,第一关是过语言关。先不说学校食堂、商店、邮局等服务窗口全说湖南话,就连这里很多老师也是湖南人,而且有些老师的口音很重。好歹湖南话也是中国话,只是字同音不同而已,掌握规律以后就基本听懂了。特别是老师们,口音再重也是尽量说普通话。


基本听懂了湖南话,再听我们隔壁湖南帮说话,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后来听起湖南话来还蛮亲切的,这毕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操的口音啊。湖南话有些说起来很有意思,他们叫小女孩是“细妹子”,叫小男孩是“细伢子”,说特别臭是“滂臭地”,说特别黑是“mia 黑mia 黑”。


我的名字也被叫成了“橘子红”。这还是刘祥龙最早发现的,他一说我再听,“朱志宏”用湖南话说还真就成了“橘子红”。每当有我的信来,如果没有及时拿,门房阿姨就冲这我们的房间喊:“205橘子红,有你嘀信。”于是,我们205无论春夏秋冬都有“橘子红”了。最可笑的是用湖南话说我们“中南矿冶学院”的名称,我们怎么听怎么像是说“种南瓜业学院”,不了解的人听来还以为我们全学院都学种南瓜呢。


湖南的话好适应,但天气却难适应。长沙是中国四大火炉之一,一到六月气温就急剧上升。进入七月,简直就难以忍受了,而七月正是复习考试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因考试被考糊了,就被长沙的天气烤糊了。


当然这样说也不确切,长沙的日头并不毒辣,可怕的是高温。最热的几十天,白天气温高达四十多度,晚上也有三十五六度。白天坐在屋子里,汗不断地从身上流下来,身上总像是粘了一层东西,所以水房中总是挤满了冲澡的人。


长沙糟糕的是,天越热越没有风,晚上怕热的同学躺着也流汗。有一天晚上,水滴滴在周亮脸上,把他闹醒。他还以为是上床的范蔚茗尿床了,把他打醒一看,才知道是汗水流下来了。


某同学实在受不了室内的高温,就在宿舍外野营。他当然不敢赤身裸体躺在院子中,因为他又高又胖还有点黑,是蚊子最喜爱的类型。他把蚊帐支到下面的篮球场上,一时之间成为中南一景。


尽管睡觉时常常是通身流汗,我们还不敢去掉蚊帐。湖南的蚊子厉害得很,我们宿舍后边就是农村,蚊子就更多了。睡觉时掖不好蚊帐,一晚上就会被咬起十几个包。有时,把胳膊或腿贴在蚊帐上,蚊子也会隔着蚊帐袭击。


长沙的高温给我留下了永久的纪念,我在第一年得了汗斑之后,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治愈,每年都需要抹点药才能够压制住。但这也每年使我想起在长沙上学时的美好时光,算是因祸得福吧。


还有人也因高温得福的。我们学校没有围墙,附近的农民进出校园来往自由。常常有拖拉机突突地开过我们的校园,甚至有老百姓赶着牲口从学生中间通过。这虽然难免影响到课堂听课,但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方便。一些农民一到晚上就跑到我们宿舍楼下摆摊卖小吃,我有时买些混沌吃,但最多的是买甜酒吃。


买甜酒的妇女常常跑到我们的楼上卖甜酒,她们在楼道里窜来窜去,低声叫着:“小钵了甜酒”。湖南的甜酒实际上就是北方人说的醪糟,是用糯米发酵做成的,既甜又香。一小钵甜酒一角钱,是大多数学生承受得起的,所以生意很好,不分春夏秋冬总有人来卖。


一到夏季,我们楼道里的水房就不断有人在用凉水冲澡。很多同学在冲澡时光着腚,甚至在回寝室时也不穿衣服就跑回去。所以,每到夏季,女同学就很少来我们男生楼。即便要来,也要预先打招呼,好让我们有所准备。卖甜酒的来了有些同学不仅不防备,甚至穿着极为性感的三角裤头就去买甜酒。买甜酒的妇女也见怪不怪,一边赚钱一边饱眼福。我们有些同学还真是值得一看,他们身材不仅健美而且雪白,穿上三角裤头站在那里,就是美院的女生也会流哈喇子,更何况是这些个农村妇女呢。


我们那时候上大学不仅学费全免,而且还有助学金。助学金是补助困难家庭的学生的,分三等。一等是每月15元、二等10元、三等是5元。不要小看这些助学金,那时一个节省的学生一个月8元钱就可以吃饱饭。一些拖家带口的同学,拿到最高的助学金还省出来给老婆孩子寄钱呢。那时候,一角钱的菜就有肉了,8分钱的肉末炖豆腐吃起来就满香的,5分钱可以买到一大碗的青菜,即便是肉菜也没有超过3角一份的。


头一年,我拿了5元钱最低等的助学金。本来,助学金与我是无缘的,因为我父母都挣工资,比起其他农家子弟不知好多少倍。但谁叫咱一来就被老师指定为学习委员来着。既然当了学习委员,就能参加班委会,能参加班委会就能参加讨论让谁拿助学金,就有机会以权谋私了。


当然,我也并非真是以权谋私,只是近水楼台而已。我家那时候因给我姐姐看病,正负债累累。姐姐高中毕业刚刚插队,脚上就长了一个瘤子。到医院动了手术以后,以为没事了,不料其他地方又起了瘤子。一检查,才知道是得了癌症。父母为了给我姐姐看病全国各地到处求医问药,不惜工本。北京天津西安等大城市,只要是有一线希望的大医院自不必说,就连民间听说能治癌症的土大夫和偏方也不放过。


姐姐不仅长得好而且学习好还是班干部,她正直青春年华却被一群庸医给耽误了,或者是被“文革”给耽误了。按理说,她做了手术就应该把切下来的肿瘤做一个活检,以便确定是否是恶性的。但医生们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经验,还是不认真,就免了这套程序。否则,如果发现癌变之后再做一次手术,把所有的癌变部位都切干净的话,姐姐都不会丧命的。但也只是如果而已,她最终还是去了。姐姐走了以后,我也把助学金让给别的困难同学了,尽管我家借的债几年以后才还清。


由于第一个学期我家经济困难,我在暑假没有回家。与我同时没有回家的还有陈大克和姜福信。他俩一个家在东北一个家在海南,路途遥远不舍得仅仅是为了探望一下父母,就花费父母的辛苦钱。我们仨一个暑期过得非常愉快,也因此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游泳,一起去爬山,阴雨天就在寝室里一起吹牛,好不自在。


刚来到学校的时候,我吃不惯学校的饭。我是山西人,吃惯了面食,吃不惯大米,而且南方的大米也没有我们北方的好吃。好在学校门口有一个小面馆,里面卖的面条虽然远不如母亲做得好吃,但总算是面条吧。我第一个学期几乎每周都要跑去吃一碗面,改善一下生活。


后来,不仅吃惯了大米也吃惯了这里的菜。湖南菜的辣椒特别多,刚开始的时候从口腔到肛门都辣得受不了。但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能吃辣椒的人革命性强。”我就咬着牙坚持,后来不仅爱上了辣椒,还爱上了什么生姜炒肉之类以前闻所未闻的湖南菜,甚至爱上了吃苦瓜。

王楚丰同学的作品


说起吃来,我印象最深的是周凯生的吃相。他每天早晨拿着一根筷子插着几个馒头一边走路一边吃。他一顿至少吃三个馒头,就像是个饿死鬼转世一般。陈大克的吃相是快,他一路走一路吃,还没进宿舍门饭已经下肚了,他简直是不用咀嚼就把饭吞下去了。周亮吃饭恰恰相反,那个细嚼慢咽劲看着让人着急。我们仨有时还互相等,陈大克吃完饭就敲着盆催我,我这时才吃了一半。等我吃完就催周亮,这时他才吃了一半。我们仨吃饭的速度就差这么多。


我们刚入校时还用着1975年印制的饭票(韦桥林同学保存)


说起吃饭,还忘不了偷饭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把饭盆放在食堂的架子上,吃饭的时候各自拿自己的饭盆买饭。后来不知道从那个小子开始自己不带饭盆拿别人的饭盆吃饭,而且吃完饭还不还回去。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后来就乱了,一看见自己的饭盆不在,就顺手拿别人的。我的饭盆被偷了两次后也开始偷别人的饭盆。后来心平气和了,为了保证每顿饭都有一个顺手的家伙使,就只好每天背着饭盆上下学了。现在想起来,一群大学生每天背着饭盆丁丁当当地走在来回上课的路上,感到挺滑稽的。


因为吃饭的事,有几个同学还和食堂的大师傅闹过事,他们说食堂给的馒头不够分量,而食堂的人却说分量足。结果这几个同学就把馒头晒干了称,最后的结果如何我记不起来了,反正记得中南食堂里的馒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二两馒头。后来到了几所学校,食堂的馒头都没有这里的大,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同学抗议的结果。


每次假期回来,我们205都很热闹。同学们纷纷从家里带来自家的土特产相互分享。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王楚丰带来的鱿鱼,他把酒精放到一个罐头筒里点燃,把鱿鱼放到火上烤,一会儿鱿鱼就卷了起来。原来炒鱿鱼就是这样啊,这令我们这些内地人打开眼界。我们原来知道炒鱿鱼代表着老板下令员工卷铺盖走人,但没有见过真正的炒鱿鱼是怎么一回事,这次算是眼见为实了。此外,这也是我吃的最香的一次鱿鱼。之后吃鱿鱼,不是在过年家里的餐桌上,就是在饭店中。由于菜很丰富,显得鱿鱼就不那么香了。而这次吃王楚丰带来的鱿鱼,则是在惊叹之余唯一品尝的美味,当然就觉得分外香了。


真希望还有机会再吃到王楚丰做的炒鱿鱼,再喝上周亮炮制的红茶菌。吃炒鱿鱼配喝红茶菌对我们205室来说,也许是最美的佳肴了!


背靠岳麓山的中南矿冶学院几经改名现为中南大学但美丽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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