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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 和你在一起

安德拉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和你在一起

 

我在金色的清晨醒来

在大海和你的脸庞之间。

 

手抚摸阳光

延长短促的时光。

 

在大海和你的脸庞之间

没有人想成为雪。

 

没有人想成为

荒凉之夜的毒药。

 

你的声音如同新婚,洁白温柔

把我唤醒。

 

 


眼泪

 

你从眼睛里向着我

 

滴落,浑圆的美

接近果实或明月,

 

抑或告别的码头

你径直滴落,

回归至白昼

至纯净的水,

如挺立的白百合,

如阴郁的粮食,

或是忧伤的

须臾之家。

眼泪,这只是眼泪。

 


 

面对

 

你们无法反对爱情,

无法反对树叶的颜色,

无法反对浪花的抚摸。

无法反对阳光,你们办不到!

 

你们可以给我们死亡

——最渺小的事物,这,你们可以

但仅此而已。

 

 


 

你是雪。

被抚爱的白雪。

泪水和茉莉

在黎明的门槛。

 

你是水。

吻你,你就是海水

高塔,灵魂,航船,

一声道别,没有开始,没有终结。

 

你是果实

在我的手指间颤动。

我们可以歌唱,

或者飞翔,我们可以死亡。

 

然而,五月

背诵的名字,

没给我留下

颜色和芬芳。




急需 
 
急需爱情。 
急需海上有一只船。 

急需消灭某些词汇: 
仇恨,孤独,残忍, 
一些悲叹, 
无数刀剑。 

急需创造快乐, 
成倍地种植亲吻和庄稼, 
急需发现玫瑰、河流, 
还有灿烂的晨曦。 

沉默压在肩头,被玷污的阳光 
也会疼痛。 
急需爱情, 
急需生存。 
(姚风 译)

 



祖国  

夏日,我的祖国弥漫着 
野桑椹的气味。 
谁都知道,我的祖国没有辽阔的疆土, 
既谈不上人杰地灵,也谈不上风流倜傥, 
但是她有野桑椹般甜美的歌喉, 
会让清晨的森林飘起曼妙的歌曲。 
我很少谈起我的祖国,也许我对她 
并非魂牵梦萦,但每当朋友 
给我捎来野桑椹,祖国的石灰墙 
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祖国的天空,同样很蓝。 
(姚风 译)

 

 


白玫瑰,野玫瑰 

1. 
你就做这个词吧, 
白玫瑰,野玫瑰。 

2. 
只有心愿是清晨的。 

3. 
节省心灵, 
即是赐给死神 
快乐的王冠。 

4. 
宁肯死去 
也要敢于 
在水中爱上火焰。 

5. 
饮尽你的干渴,然后启程 
——我是如此的遥远。 

6. 
从火走到剑 
孤独的道路。 

7. 
与我何求,既然 
你们无法把如此属于我的 
给我? 
(姚风 译)

 

 


死亡的时间 

现在是夏天,这我知道。 
刀刃的时间,丢失 
戒指的时间, 
蛇干渴的时间。 
那些船,让望眼欲穿 
这是死亡的时间。 

这是夏天,我再说一次。 
你坐在平台上, 
我所有的河向你奔流。 
你沿着镜子走来: 
你呼吸困难。 
当我看到你,你已经不知道呼吸。 

你向着天蓝葵 
慢慢倾身。 
梦游的水或 
被砍断的树木喧哗, 
你让我饮下 
如此炽热的时间。 

你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然后启程, 
对我一言不发, 
你只想在我身上 
惊醒火或者露珠的爱好。 

你慢慢离去,不再回返 
沿着镜子,走近燃烧的黑夜。 
(姚风 译)

 


 

等待 

时间,无尽的时间 
沉重,深邃, 
我将等待你, 
直至万籁俱寂。 

直至一块石头碎裂, 
开放成花朵。 
直至一只鸟飞出我的喉咙, 
消失于寥廓。 

 


 

平静的自然,结满果实 

一 

覆盆子清晨的血液 
选择亚麻的白色作为爱情。 

二 

清晨充溢着光辉和甜蜜 
把纯洁的面容俯向苹果。 

三 

桔子里的太阳和月亮 
携手同眠。 

四 

每一粒葡萄都能背诵 
夏日时光的名字。 

五 

在石榴树中我喜爱 
火焰心中的休憩。 

 



小夜曲 

蛙鸣 
夤夜里的全部乐曲 
——水塘的诗 
朽船的歌 
间或还有月光熠熠闪烁。 

 



临别赠言 

在忧愁 
最高的杆头上 
把白昼所有的金光 
摘取。 

 



绿色之神


每当夜幕低垂,

你便露出清泉的妩媚。

你的身体恰似一条小溪,

缓缓而下,

平静地撞击着两岸的堤围。


你行色匆匆,

没有片刻停息。

追随着你的脚步,

小草破土萌生,

大树拔地而起。


你微笑着像在翩翩起舞,

你熟谙神明们使用的旋律,

用同样的节奏抖动着身躯,

行进的同时,

身上的树叶纷纷落地。

沿着自己的通途一直前进,

因为你是一位过路之神。

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经意。

沉迷于一支短笛

吹奏出来的乐曲。




九月的哀歌

我不知你如何而来,

但必定有一条路

使你死又转生。


你坐在花园里,

双手放在胸前满怀柔情,

凝视着九月漫长而恬静的白昼

绽开着的最后几枝玫瑰花红。

什么乐曲使你如此入神,

竟然没有发现我已走近?

森林,河流,还有海洋?

或是在你的心底

一切都依然歌唱?


我想上前与你交谈,

只对你说我就在你的身边,

然而我又感到害怕,

害怕所有的音乐因此而中止,

害怕你不能再把玫瑰花凝视,

害怕扯断那根细线,

你正用它把无需记忆的时日织编。

用什么样的话语

或吻,或泪

能使死者醒来又不受伤害,

不把他们带到这

阴影笼罩,人人重复的

黑色世界中来?

你就这样坐着别动,

满怀着柔情

凝视着玫瑰

任心驰神往

察觉不到我就在你的身旁。

 

 


海,海和海

你问我,但我不知道

我同样不知道什么是海。

深夜里我反复阅读着一封来信

那夺眶而出的一滴泪珠也许便是海。

你的牙齿,也许你的牙齿

那细微洁白的牙齿便是海,

一小片海,

温柔亲切,

恰似远方的音乐。


当一个又一个的波涛

在我的身上撞碎

那显然是母亲在把我呼唤。

此时海便是抚爱,

在湿润的光芒之中,

我年轻的心儿被唤醒。

有时海是个白色的形象,

在岩石中间闪闪放光。

我不知海水是在张望,

还是在透明的贝壳上,

把某种亲吻觅寻。

不,海不是晚香玉,不是百合花。

它是一位死去的少男

张开着嘴唇要与浪花接吻。

它是血,

一束光躲藏其间

为了与沙滩上的另一束光相恋。

一弯月牙不愿隐没,

冉冉升起把夜幕拖来。

母亲的头发松开了,

在水中漂摆,

正是来自我心中的微风

把它抚平。

海再次变小且归我所有,

银莲花在我的手指间绽开。

我同样不知道什么是海,

赤脚站在沙滩上,

急切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完全地


里面有一团

极其古老的

夏日火焰


闪烁,

嘴在期待

(一张嘴

除了另一张嘴

又能期待什么?)

期待着风儿的

炽热,

好化成飞鸟

高歌。

 


无钱的情侣


他们面对着过往行人,

心中装有传奇和神话,

也装有冰雪严寒。

在他们的花园里,

月光挽着水的手漫步,

石雕的天使宛如兄弟一般。

 

像所有的人一样,

他们每日的奇迹,

沿着屋顶滑动,

金子般的眼睛里,

炽热地燃烧着

最为迷离的梦境。


他们像动物一样忍饥受渴,

路经之处,

四周一片寂静。

伴随着他们的每一个表情,

一只小鸟便在手指间诞生,

眼花缭乱地飞进广阔的天空。

 

 


九月的海

一切都明亮清湛:

嘴唇,天空,海滩。

大海近在咫尺,

浪花汹涌飞溅。

身躯或是海涛

来去往返,

甜蜜,轻柔--只有

灵魂和洁白。

幸福时歌唱,

恬静时安眠,

醒来时爱恋,

把幽静咏赞。

一切都明亮清湛,

年正青春,身手矫健,

大海近在咫尺,

纯洁无比,金光闪闪。

 


为死去的年轻海员撰写的墓志铭

有人问起你,我听到了

大海的神秘响声。


有人问起你,我看到了

大海的蓝色侧影。


有人问起你,我回答说:

他醒了,穿一身白衣。



写于拉加沙滩上的诗句

倚着你的肩头我在呼吸。

高又狭长的船只

显得格外美丽。

幸福啊,你的脸贴着我的脸,

你那胸前的光辉何等灿烂!


倚着你的肩头我在呼吸。

夏日般金黄的沙滩

显得格外美丽。

幸福啊,我的脸贴着你的脸,

大海在你手中何等湛蓝!

 


等待


时间,无尽的时间

沉重,深邃,

我将等待你,

直至万籁俱寂。

 

直至一块石头碎裂,

开放成花朵。

直至一只鸟飞出我的喉咙,

消失于寥廓。




再见


一路上我们说尽了千言万语,我的爱人。

我们所剩下的一切

不足驱散四壁的严寒。

我们耗尽所有,只剩下沉默。

我们锈蚀了眼睛,用尽泪水中的盐,

我们磨损了双手,只因紧紧相握。

我们荒废了时钟,让街角的石头

无望的等待。

 

我把手插进衣袋,却一无所获。

以前我们富有得互相给予;

好像我们拥有世间的一切:

越是给你,给你的就越多。

 

有时你说:你的眼睛是绿色的鱼

我确信无疑。

我相信,

只因和你在一起

万物才举手可及。

 

然而,这发生在时间充满秘密的时候

那时你的身体是一个水族馆,

那时我的眼睛

真的是绿色的鱼。

今天,我的眼睛只是我的眼睛。

一如他人,

不该这样,但事实如此。

 

我们已经耗尽千言万语。

当我对你说:亲爱的,

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

但在语言枯竭之前

我确信

于我心灵的寂静

万物因嗫嚅你的名字

而颤栗不已

 

我们再没有什么互相给予

你干渴的心

不再向我索求一杯水。

过去于事无补,就像一块破布。  

我已对你说过:千言万语已经说尽。

 

再见!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寫給姚風的一封信

1994年,笔者翻译了他的诗集《新生》并致函给他,请他为该书作序,他欣然应允,很快寄来了這篇以書信形式寫就的序言: 


尊敬的姚先生: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你把在北京翻译发表的我的诗作送给我;另一次是在澳门驻里斯本联络处,我们一起参加我的诗集《情话》的发行仪式。新年之际,你又告诉我,你已把我的诗集《新生》翻译成中文并邀请我为其写序。我该说些什么呢?首先,我要说我非常高兴我的作品能同中国读者见面,因为远在三千多年前,一个天性质朴、情感细腻的伟大民族就把诗歌视为表现其智慧的最崇高形式。


也许你不知道,我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与古希腊诗歌和我们的友情谣曲一样,东方诗歌是令我百读不厌的;尤其是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及王维,很早前就俘虏了我。我之所以喜欢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同我们在某些方面存在着无法比拟的差别,而是恰恰因为两者之间存在着相似之处。也就是说,虽然我们相距遥远,但音节的力量可以使我们心有灵犀。


在一位中国诗人的手里,一支墨笔可以天马行空、任意挥洒,每一个字都同时传达着乐感和画意,呼唤着人去与天地合二为一。这种多元化的实践是无法移植到我们的语言中来的;当然,对于一个仅凭阅读翻译作品而对中国诗歌艺术略知皮毛的人来说,比如说我,要想洞悉其玄机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令我欣慰的是,我还是闻到了李白那格律复杂的诗句所散发出的清湛感人的气息,比如在他的一首诗中,两友分别,相对无语,惟闻骏马嘶鸣。如果让我在所有的诗中选择的话,我会对这首诗情有独钟,因为这首诗的真实是具体的,它以恬静洒脱的形式拱托出一种精神境界。这对西方来说,即使是百般努力,也是无法企及的。在我的诗歌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总是被吟诵的主题,因此,对我来说,东方诗歌最诱人之处是其可把外部世界化为心灵的风景。关于这一点,歌德曾对爱克曼讲过,但蒙塔莱的表达最贴切:在东方文化中,“崇尚自然的人和艺术本身就是自然”。在中国,贡戈拉或马拉美式的诗歌是没有大好前途的。


中国诗歌的迷人之处还表现在其他方面:表现手法的精炼,语言的雅俗兼容,对蜉蝣生命和逝者如川的时间所表现出的敏锐感悟,超脱尘世的意旨以及于完美的质朴中显现俊爽豪宕的气势。不仅如此,中国诗歌还注重表现惊叹、愤懑、恐惧以及兵乱所带来的贫困的题材,尤其是吟咏友情的主题占有特别重要的立置,一些此类诗中,离别的痛苦被描写得淋漓尽致,这在其它诗歌中是很难见到的: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我很高兴我的作品能通过你友谊的手,抵达了“万物源于斯”的东方。也许我紧贴大地、超脱尘世的诗句所传达出的质性自然会融入你的语言之中;也许一些魂灵,只要屏息谛听,依旧会听到雨的喧响或预感到山雀的啁啾。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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