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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李程鹏的诗 | 与亲书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李程鹏:,男,现就读于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北方民族大学。1999年生

本文已授权

与亲书



父亲,昨夜我梦见你的腰疾加重

背着一捆长满嘴和胃的麦子

弯腰走在回家的路上

风将你的身子吹得歪斜

你一声不吭



阿妈,见诗如面

请原谅我没有接到你的来电

铃声响了整整六十秒。我猜

你会把电视机声音调得很小

一整夜,都坐在门口剥豌豆

等你未归家的儿子和丈夫



妹妹,生活的苦难

我怎敢同你讲,你如此洁白

像一朵豆花,才刚绽放



爷爷,这里没有高山可攀

春天来得很晚,青草只打齐脚裸

我不能跟在你的身后去牧羊

也不能吃到你做的赶马肉

这让我对这个季节感到心寒



我的奶奶没有手机,微信

只有六个儿女,他们各自奔向远方

只有老旧的房间,头发和身体

只有压在柜底的崭新衣物

放在枕边的苦难和潦草的生活




外婆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除去身上的泥土

她是一个完全干净的人



外公,春天已至,雨季不远了

你不必再为儿女操心

窗外的桃花开得很好



我们在每年的二月相聚

也在每年的二月分别

无需为此感到悲伤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

墙角的一株牵牛花

马上又会跃上矮矮土墙



我们住在山腰

四月,花红柳媚

风一吹,草木都顺风俯下身子



月色


今夜,若没有看见月亮的话

我不会突然想起故乡,不会突然想起

一个女人荷锄而归,换下脏鞋后

坐在院子里洗碗,绣花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她太清白了

像极了一株豌豆

所以,无法说出身体里的泥泞

究竟从何而来



春讯


回来的路上,风吹乱我的头发

吹得万物影子歪斜。我听见

道旁的草木都极力压低心底的喊声

毕竟雨,还没落下。路上行人稀少

那么多事物奔向春天

那么多人也奔向春天

这不禁让人胆颤心惊

少许无名的花朵为谁吐露芳心

显得微不足道。晚饭后

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故乡的桃花

已开,比往年更加红润

豌豆收成不错,家里一切安好

四月一过就随父亲北上谋生计。现在

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绣花,收拾房间

每当想起我和妹妹,她总觉得

山河荡漾,人间春色已近



妈妈,我在大西北


妈妈

今天,西北的沙尘覆盖我的一切

天空,归鸟和我,匆匆

也没有人去束起对楼凌乱的窗帘

妈妈,请锁上我的窗户,收起衣物

在没有您的尘暴中,我哪也不去


妈妈

这西北无端的狂风让我害怕

害怕走失风中,或找不回故乡路

在没有您的大西北,突然刮一场风

好像没有错,在没有您的大西北

狂风中,想您!好像也没有错


妈妈

岁月穿堂而过,像这握不住的风

我真害怕有一天它会肆无忌惮的扑倒您

像轻易的撂翻一棵老树,连根拔起

而我愧疚,憎恨无力阻挡这场风

只能祈祷这风在吹向您时轻一些,慢一些


妈妈,今天我在大西北

我想您



车过银川


时隔数年,父亲再一次出乡打工

同行的是与我年龄相仿的表哥

他们从云南的一个村庄辗转

赶往内蒙的一个村镇

要过多少山,河我没算过

只知道一路风沙很烈

覆盖了他们来时的足迹,背影

灌满他们生锈的腰身,腿脚

归路是看不清楚的,夜又黑又长

车过银川时,我和女友赶去与他们会面

月光很淡,几乎都往父亲头上砸去

表哥说他们工务缠身

今晚必须赶到工地,明天一早就要上工

我们没多话,更来不及寒暄

我想起这些年来父亲送我离家的样子

我们也很少说话和告别

只是劝各自保重身体

此时我们同是他乡之客

不同的是父亲还要继续辗转

生活的风云将他推挤到西北的时候

他不慌不忙,未发怨言



爷爷


年富力强时,他当过老师

乡村干部,赤脚医生

走过不少地方,吃尽了苦头

安定下来后,他学做毕摩

(是族里唯一的风水先生)

他开始信道,敬鬼神

开始诵经、烧香、祷告,一日不绝

现在,他的头顶积满霜雪,终年不化

他的腿脚开始生锈,赶不了远路

他的口齿变得模糊,耳聋眼花

无法为任何已逝的人超度、引路

也无法为任何人占星卜命

所以,他急切的想找一个接班人

急切的把经书、铃铛都托付给我

一个人在低矮的土房子里时

他总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大

在我离家北上后

他开始关注西北的新闻

开始学习用手机和儿女通信

和我通信,他告诫我不要将他的手机号

公之于众,不然年轻时的那些狐朋酒友

定会找上门来,与他划拳行令

他说酒是良医挚友,几十年的酒龄

无酒不欢。却不准我饮酒

他的手上布满山丘、沟壑

长出过万顷庄稼,生出了遍地牛羊

也拉扯大了六个儿女

他在中年时为自己造好了柏木棺材

也为奶奶造了一口,放在屋里

他说棺材可以辟邪免灾

他说一个入土三分之二的人

应该学会未卜先知和等待死亡

他说自己像一颗被遗落的麦穗

生来就是土命,落土为民

生在土里、长在土里、也要死在土里

他时常坐在院子里打口哨

唱一些老旧的山歌、民谣

他时常上山入林,一个人牧羊的时候

他像一位将军,声音浑厚

号令穿山越岗,歌声格外响亮

他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任由余晖浸染暮年

直到月光撒下,星子显现

他眼神空洞,看着天空久久不发一语

仿佛在星座间看到了自己



爷爷和山羊


牧羊多年的爷爷

每一只羊羔落地,都眼落星辰

喂草、剪毛、放牧,光阴皎洁

七月的雨水开始扑打矮矮土墙

山羊从山坡回来,羊毛湿透

被雨淋湿的还有爷爷的满头白发

和落在脚底,踏进泥地的七十八年



奶奶的驼背


奶奶的驼背

像座新掘的土坟

没有墓碑,也没有墓志铭



奶奶


她患有小脑萎缩,犯病时

总忘记我的名字和样貌


她眯着眼睛辨认我,唤我的乳名

招呼我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


她从包里掏出纸票,糖果

硬塞到我的手里,上面沾满了泥土


她拉着我的手,反复抚摸

说年轻的时候,她的手也白皙光滑


她从不用电器,不敢接电话

十四岁那年在工场差点触电身亡


她一辈子没出过山,没见过飞机,高铁

一遍遍问从家到学校看我要走多久


她嗜烟酒如命,却不准我饮酒抽烟

说对身体不好,害人害己


她背驼眼瞎,低矮于大多数蒿草

混匿于田间时,很难找见


她说失眠的夜里总想起我

一想起我夜就开始变短


她说人老了,总容易想起往事

像把那些苦难的日子又过了一遍


她说秋风浩荡,怕看我娶妻、生子

会成为奢侈的要求


她又病了,说生活苦涩

爱恨情仇纠缠了一生,都放下了


现在挂念和不舍的,只有我



啊卢

 

晚安,啊卢

和你刚道完别,风声就紧了

庆幸的是,还能看见星辰

和星光下通向你的道路

不幸的是,只能看见星辰

我还在路上,半个冬天已耗尽

我们都在尘世的案板上被劈成了两半

所以一次次的挑选和磨合

只为将自己拼凑完整

而你,正是我身体里缺的部分

如夜色里缺的清风、明月

如清风明月下缺的写诗人

如写诗人眼里缺的你的倒影

这都是不完整的,残忍的

因此一些无关风月的事,变得重要

比如送你,比如和你走在路上

比如你小心翼翼喊出我的名字后

又小心翼翼拉住我的手。走了一路

我没看见月亮,也不知夜色如何

只知道,能送你回去是一种幸福

能和走过来路,也是



二十四点


已过了二十四点

街道冷冷清清,行人稀少

狗吠的声音摇摇晃晃

从山脚飘来,一起飘来的还有

贺兰山上石头的方言。夜色里

石头用方言交谈、祷告

用方言向天空请求一场白雪


已过了二十四点

天越来越寒,没有月亮

父母在洗净身藏的尘土后

已经睡去

只有走廊上的灯还亮着

从我六岁那年起夜摔下石坎起

这盏灯已亮了十三年


已过了二十四点

与你有关的事情,渐渐熄灭

只有一些路灯还混淆于星辰中间

我不说话时

风声是轻的,你的脚步声也是

可我一喊你的名字,风就大了

天开始生育黎明,你的脚步声越来越紧



草民


在通往春天的路旁

我甘心做一株低矮的蒿子

或者比蒿子更低矮的野花、野草

并借此,匍匐在命运的刀刃上

守望我散落的坝子,和村庄

村庄坐南朝北,我背靠人间山水

扎根在祖国西南方的田垄

长出根须,子叶和小小的果实

村庄坐南朝北,日子开始变的红润

在哀牢山,我是土地矮小的儿子

草民是祖辈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青海湖


我沿江而来,一日千里

在马匹深邃的眼睛里

看到了整个晶莹的青海湖

湖畔野草萋萋,蛙声四起

牦牛与羊群自天边来

青海湖——我这骄傲的西北公主

你太过清澈、咸涩,太过蔚蓝

如一滴为天空流下的眼泪

如一粒镶嵌在黄金草原的宝石  

远方,只有湖泊、雪山和草原

千年来,湖水起起落落

王朝的建立、更迭、覆灭

如湖心泛起的一朵涟漪

千年来,青稞、野花的根茎中

藏有古老青海湖的阵阵涛声

黑夜降临,经幡吹响

青海湖——我这骄傲的西北公主

大多数牧羊人饮马湖畔后

已骑马,赶羊回天边

余晖开始浸入湖泊,飞鸟归林

人群散尽,只剩你独守远古传说

青海湖——我这骄傲的西北公主

暮色里群山低头,明月初升

皑皑白雪从月色中溢出

只剩你高昂水的头颅



雪落贺兰


其实真正的大雪,还未落下

只是高处不胜寒的贺兰山

先与人间一步,被雪占领

在贺兰山,来自古老天空的雪

每一年都会落在山顶

每一年都会覆盖登山者的足迹

这并不足为奇。雪会覆盖万物

直至,看不出一座山的高低和年纪

直至,通信和车马中断

分不清祖国的南北和山水

这才算真正的大雪

雪的白,语言是无法解释的

在一座山面前,任何一个人

都是清白的,何况一场白雪

他在抖落一个的春天后

从来不要求回报



长江的一条支流


住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

水流平缓,两岸青山浩荡

来自远古上游的马蹄声、厮杀声

决堤声。落进水里,沉在浅湾

化为江中的白暨豚,中华鲟和扬子鳄


住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

沿河撑船而下,一日千里

山峰连绵不绝,沃野无边

江水总把我往开阔的地方带

往烟雨江南,和下游的一个村庄带


住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

水将聚拢,历史没过河堤

我的眼里长出谷子,小麦和土豆

水将聚拢,万民俯首称臣

我的血脉里形成河流、山川和祖国



路途遥远


又过了一个季节,霜叶已寒

你远在远方,千里之外

你知不知道,秋风很烈

岁月也是,从不优柔寡断

在你音讯全无的日子里等待

她几乎贯彻我的血液和肌肤

一次次顶风作案后

我这颗黄叶般小小的心啊

早已开裂干涸,摇摇欲落

可我仍不相信树叶会不明不白的黄

月光也不止为一个人而白

一颗心也不该无缘无故就缺了一块

但一些未到达的事,确实早已安排妥当

今夜的风,今夜的月,为你辗转的路程

路上的车马,都影映你的身影

包括你身藏的光芒,它照耀着我

让我不会感到寒冷、孤独、和荒唐

让我在赶去见你的的路上,马不停蹄



杀猪记


和往年一样,猪被五花大绑

抬上木桌,这是杀猪的第一步

然后,众人按住他的手脚

按故乡习俗,杀生补刀并不吉利

所以,屠夫行完一个简单的

仪式后,将一把尖刀迅速地

插入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他甚至来不及叫唤和挣扎

就已经失血过多而死

接下来就都是轻松的活计

屠夫开始和主人谈论今年的收成

和挑选,饲养猪崽的方法

没有人会注意他冰凉的身体

给他做法医鉴定,开死亡证明

只有我小心翼翼的拾起残肢,断臂

小心翼翼的冲扫地上的血迹,毛发

像在掩盖一个凶案现场



清洁工


小雨的清晨

我看见一对年长的清洁工夫妇

他们没穿雨衣、不打雨伞

打扫中央大街时弓腰驼背

走走停停

像在清扫自己的暮年



登山途中


清明节,宜祭祖,宜踏青

宜登山,最好是高山

于此,最适合的莫过于贺兰

从文昌路出发,二十分钟的车程

路旁的草木,岩尘,和车马

统统向山体撞去

我听见他们破碎和愈合的声音

这一过程也在我体内不断重复

我说不出这感觉,车速越来越快

春天需要破碎和愈合


上山路,太陡了

它急于将我往峰顶上赶

往山林深处赶

往一片海洋中心赶


时至正午,我到达峰顶

这里久旱未雨

松涛声是轻的,一只

岩羊涉险攀崖的脚步是轻的

我也是轻的,而山峰凝重

仿佛这里每个角落里

都有一双眼睛

每一棵树木里

都有潮汐的声音



火车从南开到北


我想,今夜

一定有一列火车从南开到北

经过高山、湖泊、河流、和戈壁

开进平原,停在我小小的站台前

下车的人说,天已凉了,树叶枯黄

上车的人说,前路通畅,有月光撒下

这月光不用想,也与你有关

这些年,在许多月台都有你的足迹

我已习惯。在这条奔波的路上

拉客的、拉煤矿的、拉蔬菜水果的火车

都只是暂时停靠,你我也是

一辈子,我们身体里的火车都会疾驰

所以我们马不停蹄的奔向雨雪,风霜

马不停蹄的奔向下一站,下一程

直到我们视线模糊,口齿不清

直到我们血液和外壳一样锈迹斑斑

直到我们耗尽余生。哦不

我想,我们也曾经遇到过

就在那条小叉路上,天空很蓝

我们相互鸣笛,然后各自开向远方

这样,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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