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 | 夜像海浪般袭来
玉珍,90年代生于南方。
本文已授权
坍塌时间
在这件事情上时间早已隐身,
年岁与年代也消失无迹
只有一种感觉比任何事件清晰
那会儿天空很美,母亲和小姨
刚迈出房门
在寂静的风声中站立
我很矮,脸挨着母亲某粒扣子
一个老旧的竹篮被拿在手里
将要被拿来盛装香草
我们正准备出发,去幽谷中采摘植物
就在那时死神忽然掠过
屋子在风中展开了裂隙
像一种放弃
坍塌在我们的身上。
哲学家
那时候他就已经疯了,这使他更接近上帝
他在大街上发泄,
整个世界参与到这场热闹
为他悲哀的心的迫切收回愠怒的表达
但只有神接受他坚硬的辩论,人们感到诧异
纷纷回避着悲剧
他纯粹的快乐在童年就消失
而这消失不死不活地跟随他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
这是他亲手送至的终点
人们从身旁走过,与他一样
相互间永不理解
他们间有着类似的高傲与蔑视
夜像海浪般袭来
夜像海浪般袭来,盛大的
涌动的昏黑
由丛林内部溢出十一月深沉的风
我在读一本书
我到达上个世纪,会晤伤心哲人的悄然来访
夜像海浪般上升
一种全然的黑暗恍如消失
湿气在雨中下沉,大雾像移动的暗堡
而星空——
一种哲学的光明
在空中闪烁又消隐
年轻的爸爸
白日像一个酒罐静静坐在地上
炎热,无聊
虚白得扎眼
真累啊,真困
一动也不想动
父亲在门前走来走去
他好像并不觉得难受
太阳是他朋友,看那张脸就知道了
黝黑,健康,比同龄人年轻十来岁
他走到屋后去
给我的葡萄树搭架子
然后喝酒,吃西瓜
他真像个可爱的年轻人啊
我的父亲
在他种下的栀子花前
唱起了歌
迦百侬
赞恩带着他的弟弟,像我小时候
托着柴火那样
走在大地上,有时候人类
像垃圾那样活着
但生活更垃圾,就在身旁飞舞着蚊子
老人们告诉孩子,说人一生要吃很多苦
吃够了就能幸福
那是神说的,他们这样转达
大人们没有休息
有时麻木不仁,生存
生存,在布满垃圾的地方
精神上蚊子嗡嗡
孩子们邋遢地跑来跑去
但他们命硬
摔不死也饿不死
但在这世上痛苦有时像爱那样
附在脆弱的骨头上
它们相互理解
能原谅彼此的苛刻
猫眼
白猫踏上了雪原
突然消失不见
只有那琥珀色的双眼在雪中
美妙地移动
突然它上了树
在一堆干枯的树枝上我看到了它
多美多凌厉的眼睛
超脱了肥胖的身体
扎猛子
没有比这儿更厉害的水手
大海是他们的广场
而潭渊是花园
梦将他们带到了不可能之地
穿过涟漪,水草,阳光的刺目
在深渊理解了开拓
水是少年最后的领地
除了高山,没有更好的远方
那是耀眼的1998,我站在石桥上
看着朝大河奔来的男孩女孩们
在白色的波光里
他们自由地通往虚幻
岸边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水声
明亮的少年
战士般扎进水的宇宙
妹妹
雪使你发出尖叫
与得知家里的狗死了一样
那是深冬的清晨
你年幼,推开门见到了
从未见过的世界——雪白
完全的雪白
使你像胖蘑菇那样站着
几乎发懵
美与残忍,用相差无几的力量
击中你
使你手足无措
我们的生活还在寒风中进行
造化赐予过食物
在雪国凛冽中沸腾
你突然用短短的小腿
朝着巨大的美
用力跑去
白色无边无际,富有得使人紧张
你几乎要哭了
爱使你趋向于天使
为何写作
人究竟为何写作?
凌乱的纸笔曾比货币更多地
穿透我的生活
而作息不配合他们,使头部常常饥饿
疑惑是年轻的天赋,在梦中
尖顶般耸立,高而悲伤
如果那不是宗教,那是什么
今天我突然想起人生并没有确定的意义
因为20多年的生存在此刻突然被提起
因为几座城在深不见底的人海中浸泡
经过一些花被回忆杀死又重生,
因为河流从不倒流,日辰从不复归,
因为人背向时代,疲惫地日落而息
但孩子的希望还是没有定数
因为闭门不出和过于肤浅的获悉
因为知道得太多,该知道的太少
一个人写着没用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饲养理想主义
他的柏拉图恢弘壮丽但支撑不了明天和半张烧饼
有时候你的身体在浑浑噩噩的苦难中
写下费神的不解
甚至为此倒下,就此告别
因为我了解一些人没有说出的痛苦
了解穷人无法企及的奢侈,
因为这也是过去的一天一夜,
又一个,再一个,永不止步
除此便只有爱,只剩爱了
因为词语盛开的满天星,在水中溅碎
恋人般奇迹的苦哲学
像一朵白花在村妇手中擦亮她年轻时
明媚的风华绝代
像一只酒瓶在水泥板照着他邋遢鼻骨下
少年的激烈俊朗
写作,用万千种语调
只要它基于表达
而成为一种口吻,而长出语言的枝叶
因为从没有确定的艺术的模样,因为缪斯
在精神那儿的千万种涟漪
摇摆于命运两端的孩子们为一块糖果哭泣
因为公正的提琴和它为悲伤而唱的温柔的歌,
因为人受的苦难,因生气而遭受的年龄的皱纹
因为痛苦穿过心脏而常常不为人所知
因为有些累无处诉说
因为爱原本伟大而被糟践
因为人本可平安而制造悲剧,
因为伤害毫无必要,因为矛盾本可解决
因为已经来不及改变一种沉沦的灵魂
因为节俭带来贫穷,骄奢反而让人害怕
因为人自欺欺人,因为人势利,欺善怕恶,
因为有一张嘴而不能说出一切,
因为有一颗心而总要接纳无奈,
因为笔可以代劳但笔无能为力
因为诅咒无法改变而赞美属于错误
因为不可原谅而必须原谅,因为一切都是日常
我的笔忍而再忍,写下必须之言
因为门前的事物从山脉变为教堂,
因为水晶般的词语游过大海
但不及本真的波光那样晶莹璀璨
因为失望总是太多,语言
只是纸上的礼拜
因为得到的总是有出入的
我想到的光芒上帝没给我寄来?
因为头脑的挣扎人承受着所有文字的重量
因为具体或无数白白遭受的苦难
因为母性的哭泣般的吉他独自悲伤地弹着
为一个遥远的人的意外
因为珍视的双眼和凝结的露珠
总在深夜里心疼
因为凝聚的两颗心和汇聚的几条河
又在煎熬中返回爱情
因为一件穿越了整个城市的外套,
因为一个相伴了整个世纪的恋人,
因为超越了全部国界的爱
因为从始至终的真切的回忆
因为人的脆弱,纯洁的自由
因为他以为休憩而变得害怕的
纯洁的不安,
因为消失在站台的白色的鸟群
因为这些我要去写一首诗
用一切的方式,为语言与情感
不可琢磨的集合,为
不需要任何理由而写
哪怕它从未真正完成
雾中风景
夜浸透了一切
使黑色染遍整个森林
水汽压低的
呜咽之琴
在一个创造者脑中
翻滚着旋律的深潜之音
夜正在荡漾,并涌动雾气
创作者越潜越深
没有形体,晃动它无色的寂静而
走向自我
被哲学烧焦的黑色夜晚
蹦着非洲群舞的野蛮节拍
东方牛仔
表哥们光着膀子,拿着烟
走在野花凶猛的路上
夏天在他们坚硬的后背
碎成一片片亮渣
时代在白天拥抱他们
在夜晚将之抛弃
但他们弄来了一切
踩着舞步
朝不真实的梦境
加大马力
堵上青春,堵上牛群,堵上力气
在风中一头乱发地歌唱
他们将继续年轻
公路像摊开的胶卷
一辆摩托将通向哈利路亚
雪后
夹杂着雪的风从树间飞过
发出被坚硬刮擦的声音
这是创作可以开始的最好时机
人突然有些犯困
打开被冻住的窗户
缝隙中掉下去一些碎冰
哦,这有些像童年
那时我站在屋檐下吃冰
纯洁的冰条
一根根垂在窗户外
被蒙上圆润的童真轮廓
很多年不曾这样了
现在我窗外什么也没有
虚弱的鸟鸣
不知道能否挨过来春
夹杂着雪的微风吹了进来
屋子在冷气中显得更静
柏树那笨拙的树尖高高耸立
雪跌落下来,像一首诗跌入
高更的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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