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东:稀少的听众 | 重金属
刘 建 东
小说家,1989 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1995 年起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等发表小说。著有长篇小说《全家福》《女人嗅》《一座塔》,小说集《情感的刀锋》《午夜狂奔》《我们的爱》《射击》《羞耻之乡》《黑眼睛》《丹麦奶糖》等。曾获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石家庄。
稀少的听众
刘 建 东
她端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手机已经调到了录音状态,纯白色的,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对自己说,好吧,那就开始吧。
这样平淡的上午,很有仪式感。内心涌荡着神圣的暖流。她的声音像溪涧的水在屋子里流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青丝飘逸的样子,看到了一间挤满了学生青春笑脸的教室,看到了从宽大的窗户照进来的和煦阳光,她渐渐地看清了每一名学生的面庞。她的心里默默地念着他们的名字,“黄建国、梁颂、郑言西……”
时光如灰尘般,在她的记忆中慢慢降落。她看到了一只满是皱纹的手,那只手拿起一本斯威布著的《希腊的神话和传说》,“天和地被创造了,大海涨落于两岸之间。鱼在水里头嬉游。飞鸟在空中歌唱。大地上拥挤着动物。但还没有灵魂可以支配周围世界的生物。这时有一个先觉者普罗米修斯,降落在大地上。”这是希腊神话传说中《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句话,对着手机的听筒,她读了出来。只有声音能让她忘记年龄,忽略遗忘和苍老对她生命的覆盖。那声音不像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更像是出自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当她朗读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毛孔张开着,如同正在喝水的花朵。
每天上午8 时30 分,她都会把卧室的门关上,窗户关严,以保证屋内的安宁,像以前的每一堂课之前一样,她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然后坐在桌前,开始朗读和录入。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下午,一觉醒来,她就斜靠在沙发上,把手机放在旁边的床沿上,认真地倾听着自己的声音。“他持着这火种降到地上,即刻第一堆丛林的火柱就升到天上。宙斯,这发雷霆者,当他看见火焰从人类中间升起,且火光射得很广很远,这使他的灵魂感到刺痛。”那声音虽然越听越感到陌生,可她还是被那声音所感动,每一次都热泪盈眶。这朗读之声,似乎从来没有离她很远。
作为教师的岁月已然成为回忆。她在课堂上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朗读课文,一边观察着学生们的表情,她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四十多平方米的教室里回荡着,像是凉爽的夏季里回旋在山谷的风。她迫切地想让他们再听到她的朗读。
电话那头是他的学生董仙生,三十五年前,他是那届高中四班的班长,是她最信任的学生,直到现在也是。他的头发也开始花白了。“仙生。”她的语气仍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简老师!”时隔数十年,董仙生对老师也还是毕恭毕敬。
“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声音?”他的脑子里闪过片刻的茫然,他上周才去看过她,“什么声音?”
令她满意的是,董仙生的人生轨迹,与她希望的一样,学习优异,事业有成。她为此而骄傲。她把董仙生出版的书放在书柜最显眼的地方,以便自己能够每天都能看得到。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她就会对丈夫说:“他是我的骄傲。”丈夫姓江,和她一样是老师,教物理。
透过通向阳台的门窗,只能看到丈夫的脊背。一到夏天,潮虫便开始出现在阳台上,它们还不断窥视着阴凉的空气,三三两两缓慢地向卧室进发。丈夫开始在阳台上忙碌,用石灰堵住瓷砖的缝隙。丈夫说:“我知道,你已经说过无数遍。董仙生,董仙生。这三个字越来越让人讨厌了。就像是……潮虫。”
“你怎么能把他比喻成潮虫?”她愤愤不平地说。丈夫平庸而失败的一生是积压在她生活时针上的一块石头,让她感觉到时间的难熬。
听到她的声调变了,丈夫便退缩了。他直起腰,放下偏铲,连手上的石灰都没洗,拿起他的帽子,匆忙从家里逃离了。
“我的声音。”她抬高了声量,“我读课文的声音。”
“啊,让我想想。”董仙生嗫嚅道。他纳闷,退休多年的简老师为什么突然想起她自己的声音。
她说:“你不用去想了。我刚刚学会了在喜马拉雅上朗读作品。你打开喜马拉雅,搜一下我的名字,南飞的孔雀。我读的是威斯布著的《希腊神话和传说》,你听一听,关注上我,评论一下,点个赞。”
她的声音欢快、急切。董仙生愣了一下,随后说:“好的,简老师,放心吧。我会的。”
放下手机,回味一下刚才通话的详情,她没有从董仙生的口气中听到兴奋。她以为他会和她一样感到欣喜。她莫名地有些紧张,犹如初次登上讲台。她索性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她瞥见阳台上的花,除了朗读,还有其他的事等着她做,但她并没有打开阳台的门。那盆茉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花了,绿油油、薄薄的叶子疯长着。
时间过得太慢,一个小时仿佛一天,她再次给董仙生打电话,“你听了吗?”
董仙生支吾道:“没有……我,我一直在开会……”她失望的声音像是墙上那块顽固的蚊子尸迹,“好吧。好的。”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董仙生打来了电话。她兴奋地接了电话,“你听了吗?”
董仙生说:“听了。简老师。我很感动。像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回到了我熟悉的课堂,看到年轻时候的您。”
“你真的是这种感觉?”
“是真的。千真万确。”董仙生语气坚决。
她如释重负,急迫地说:“那其他人呢?”
董仙生疑惑不解,“什么其他人?”
“你们班那些同学,他们,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她口气中满含着期待。
董仙生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急忙说:“我会给他们说,让他们也听您的朗读。就像朗读我们熟悉的生活。”
“你不要忘记,一定要告诉他们……”她叮嘱董仙生,这个她最依赖的学生,他从来都是那么稳妥,她相信不会令自己失望。
丈夫在八点半之前会准时出门,这是两人的约定,那之后,是她录音的时间,那个时候,小区里没有孩子们的喧闹。丈夫斜着眼睛看她,“录那些有什么用,你读了一辈子,我都烦了,你还读不够。”
“我又不是读给你的。”她说。人越老,她觉得丈夫的一些行为越不能忍受。
“你该出去走走。”他出去时警告妻子。
“现在他们又向着新的冒险的旅途出发。接连四十天,一阵西北风阻挠着他们的航行,直到祭献和祈祷了所有的十二神祇之后,才又加速前进……”
录了半个小时,她感觉到了疲惫,便闭上酸疼的眼睛,想着她声音的听众,想着那些曾经年轻的面孔入神的表情。他们在她的脑子里一一闪现,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抵抗时间的无情,真的老了,她的记忆力越发的差了,那些面孔有的稍纵即逝,有的干脆是模糊的。除了耳朵,她觉得哪儿都有问题,哪儿都像生了锈似的,总是听到身体的某个部位有摩擦的声音。她站起来,在箱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红漆的木匣子。因为藏在箱子的最深处,匣子的颜色很鲜亮,她庄重地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憋得太久的东西便急促地跳出来几张。那是一张张10 寸的毕业照,从她1980 年师专毕业当高中老师,到退休,一共带了十九个毕业班,就有十九张毕业照。每次收到毕业照,她都立即把它封存在这个匣子里。照片像是昨天刚刚照的,表面的光能映出她的面庞,散发着樟木的香气。她想,那些特别在意的东西,即便是时光久远,也仍然能历久弥新。她找到1985 届毕业班的照片。戴上花镜,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每一个人。
董仙生走进来时,她还在端详着那张照片。那张照片已经在她手里两天了。它的重量好像发生了变化,由轻飘飘的一张纸,变得越来越重。此时,她听到了敲门声,便放下照片去开门,“你终于来了,我等你两天了。”她对满脸疑惑的董仙生说,“你不会马上就走吧。”
董仙生羞愧地说:“请您原谅,太忙了,我不能常来看您。今天,我的时间都留给了您。”
照片摆在桌子的正中央。董仙生一眼就看到了。照片的两边,一副老花镜,一个放大镜,台灯还开着,白色的荧光灯使陈年照片表面泛着青色的光。她并没有先说到照片,而是问他:“你在听吗?”
董仙生说:“是的,您播的所有的我都听了。”
“那其他人呢?你们班那些人呢?”
他有些猝不及防,“其他人,应该也都听了?”简老师的目光里仍然温暖如春,却让他心虚。
她说:“你说话吞吞吐吐,你不能保证。”
他想辩解一下,“我告诉了所有的人。他们肯定都在听。”
“真的是所有人?”
董仙生的脸颊在冒汗,显出了慌乱,像是学生在躲闪老师的提问。
她没再追问,反而安慰他:“有几个人,他们给我发了微信和短信,他们真的在听。什么事,交给你,是最放心的。”
董仙生如释重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师,您怎么突然想朗读了?”
她略微愣了一下,“那天早晨,我从家里出去,路过43 中,听到临街的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是一个女孩子,声音清爽干净。我平时不从那里经过。那一刻,我突然被吸引住了,站在那里,直到她把那篇课文读完。”
“读的哪篇课文?”董仙生问。
“孔雀东南飞。”她的眼神迷离,思想显然回到了那天教室外的倾听。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上高中时,我背得滚瓜烂熟。”董仙生自豪地说,他又摇摇头,“可惜,我现在只记得这两句了。”
停顿了一会儿,“也许有的人还能背下来。”
董仙生笑出了声,“不可能的。我觉得每过一天,我就会忘掉一个字,更别说整个句子了。”
“你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不怪你。但我坚信,会有人仍然记得它,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董仙生没有反驳老师,“所以您想重新拿起书,开始朗读?”
她没有直接回答学生的提问,就像当年在课堂上,她喜欢用一种暗示的方式,启发他们,让他们自己去领悟,而董仙生是那个领悟能力非常好的学生。她拿起了照片,“你还有这张照片吗?”
他接过来,照片新得让他无法相信,还以为时光倒流,那上面的人仿佛从来没有经过时间的洗礼,从来就没有老过。他看到了上面的自己,意气风发,目空四海,“肯定有的。但已经有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您这张怎么像是刚刚照的?”他说。
“这张照片,你认真看过吗?”她问,她观察着学生的表情。
“早就忘记了。”
“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她盯着董仙生。
他又认真地看看,摇摇头,“没啥问题呀。就是一张普通的毕业照啊。”
“你能认出照片中的每一个人吗?”她扶了扶花镜,额头上的皱纹紧锁着。
“不能,”董仙生看了半天也认不全,“我只能认出一少半。”
她向阳台看了一眼,那盆茉莉花的叶子看上去有些蔫,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我认出的人更少。只有几个人。但是有一个人,我却始终没有找到。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相信,我还是能从几十个人当中,把她找出来。对她,我记忆深刻。”
“谁啊?”董仙生漫不经心地问。
“宋晓兮。”她说完,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样,露出痛苦的表情。
董仙生吸了口气,凉飕飕的,心被激了一下,脸竟红了,“简老师……”他错愕地看着老师。
她把头低下了,“我知道你不想提到她,我也不想捅那个疮疤。可是你知道吗,自从那天我听到了从教室里传出的朗读声。我就想到了她。”
董仙生呆呆地坐着,他在努力想着什么,也在努力克服着什么。
“这上面没有她,照片上没有她。肯定没有,我认不出别人,但我一眼就能认出她的样子,她自然卷曲的头发,翘得高高的下巴,挑衅的目光。你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照毕业照吗?”她的声音有些忧郁。
自从她说出那个名字后,董仙生就处在恍惚的状态之下,像是喝醉了酒。
“仙生。”她提醒道。
“不知道。”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到,而老师的声音,嗡嗡的,大而嘈杂。
后来,他越来越不在状态,精神明显不集中,此时,江老师从外面回来,董仙生匆匆和老人打了声招呼,便逃走了。
丈夫说:“仙生这只潮虫是不是被你踩了一脚。”
她气鼓鼓地说:“你这个尖酸刻薄的老头,一辈子都改不了。”
我不喜欢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在我的印象里,她天生的卷发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眼睛像猫一样。每天上课时都拿出一个镜子照过来照过去。如果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就是朗读。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优点。
也许你并不这样认为,对我来说,却是真的。她就是在课堂上读那篇《孔雀东南飞》时,让我惊诧了。她的朗读不仅仅是抑扬顿挫,韵律上的美,而是真带着情感去读,真正用心去读。等她读完,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教了无数的学生,只有她的朗读让我记忆深刻。她天生应该靠嗓子去吃饭。后来我一直想从朗读这一点去鼓励她,可她并不领情。我给了她机会,我甚至把班上唯一一个参加市里朗诵比赛的名额给了她,她却没去。她骄傲,我都不知道她骄傲的动力是什么。她固执、冷漠,抽烟、逃课。这一切我都能够忍受,我还是希望能够靠我的努力拯救她。最后,让我们彻底决裂,矛盾无法弥合的是那个原因,你知道的。那年秋天一开学,我看到了她和你在一起,你们之间虽然并没有亲密的动作,但是一个眼神我就能看得出来,她的目光一直长在你身上,你们恋爱了。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为你是班长,你是那个班的灵魂,你是要读大学,有个好的工作,要拥有美好前程的。这样的事怎么能发生在你身上。
我制止了你。我知道,任何说辞对她都没有用。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你当时的神情,但我无法忘记自己的愤怒。你答应了,你答应了和她断绝一切来往。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是一个对自己的前程负责的学生,在我眼里,只有这样的学生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我很庆幸,在你就要滑向生命中的黑暗旅程时,我及时地制止住了你,让你悬崖勒马。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去考虑宋晓兮的感受。我完全否定了她,排斥了她。我以为,对你、对她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记得那天晚上,大家都在上自习,她却走进了我的办公室,站在我面前,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仇恨。她盯着我,眼睛里有一股邪恶的火气。我没有退缩,大义凛然地说:“你想干什么?”我们用目光对峙了足足有两分钟。然后她怒冲冲地质问我:“我们相爱,和你有关系吗?”
我反驳她:“当然有关系。你可以不要你的前程,不考虑你自己的未来。但是董仙生不行。我不能眼看着你把她拉下水,让他失去上进心,沦落成和你一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说。”她的声音又尖又高。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我讥讽她。
“不知道。”
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词是和她重叠在一起的,我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她却不死心,“你阻止不了我。”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我,一股怒火冲上头顶,我对她吼道,不许再去勾引他。
她反而笑了,是那种轻蔑的笑。她说,想都别想,你以为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骂她:“小娼妇。”我想,当时的我真是气疯了,觉得当时我的头发是竖起来的。
她眼睛里的邪气并没有减弱,相反却凝聚着,仿佛充满着更大的能量。她走时那句话,这几天一直在我脑子里响着,有时候深夜里也会钻进我的梦里,把我惊醒。她用那股邪气扫着我说:“我恨你,你会后悔的。”
那之后,她快速滑向了邪恶的深渊,头也不回,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学生,一个失足少年,一个令老师们头疼的人。她与社会上的小流氓天天混在一起,打架斗殴、违反校纪,无所不为。因此她多次受到学校的处分,但这对她来说,日益成为家常便饭,成为她真实的生活,她毫不在乎。有好几次校长都想把她开除,在我的坚持下,才没有成为现实。
你们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而我后来零星得到的她的信息都与邪恶有关。你们毕业后若干年,我从你们班的黄跃松那里听到了她的消息,他与她同在邮局工作,据黄跃松讲,她起初是个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走街串巷去送达信件。但是很快她就不再受那种风吹雨淋之罪了,其中的原因,黄跃松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直到后来当她摊上官司,被判刑后,黄跃松才透露,她与邮局的领导发生婚外恋情,屡屡逼迫领导给她调动工作,未达到目的,便用刀捅了领导。领导没死,她却进了监狱。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义愤填膺,仍然能够感觉到她令人惊惧的眼神,我对黄跃松说,这是她的宿命。
我对她的看法从来没有改变过,从来没有试图原谅过她,也从来没有试图宽宥过她。但是那一天,隔着墙,我听到了校园里传出女孩子清脆的读书声,听到《孔雀东南飞》那篇课文的朗诵时,仿佛是天外之音,我恍惚觉得那个朗诵的女孩子就是宋晓兮。我在那里站了有半个小时,腿酸了,背也隐隐作痛。我老了,我倔强的一生快要走到尽头了,早晨的阳光像是穿透巨大的冰块漏下来,罩着我。那朗读之声瞬间带着我浏览了一下我简单的人生。我突然间发现,有太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在我身上居然也发生了,有背叛,有怨恨,有邪念,有诅咒,有过失……这一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人生之中?瞬间我就崩溃了。站在那里的我抱着肩膀,泣不成声,冰冷的阳光紧紧地包裹着我,把我的眼泪凝结成泪珠。
“您要原谅宋晓兮吗?”随着她的讲述,董仙生的身体也战栗着,好像站在墙外的那个人也是他。
“也许她应该原谅我。”她抽泣着,一缕白发从鬓角散落下来。
董仙生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老师在追忆的过程中,他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简老师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讲述,惊讶地看着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看着他脸上突然冒出的汗水。
“也许她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她说,越过窗户的目光,投向远处,她的神情落寞。
“那又怎样呢?”而他的声音,在他自己的耳朵里,遥远、陌生。
她忧伤地说:“谁知道呢,不管她现在在哪里,不管她的人生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什么,也许她在等待着我的声音,而我也在等待着把我的声音传递给她。”
与老师相对乐观的态度相比,董仙生显得十分悲观,他脸色难看,“她不会听到的,人海茫茫,她可能早就忘记了自己喜欢朗读,早就忘记了您的声音。”
她把目光从窗外拽回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学生董仙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知道吗?”
董仙生被老师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他躲避着老师的目光,手不知放到何处,嘟哝道:“我只知道,从监狱里出来,她去了南方,在南方的某一个城市。”
“我就说,你肯定知道。”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董仙生被老师的笑容弄得更加紧张,慌忙说:“我只知道这一点,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掩盖了董仙生的窘态,他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便告别老师,仓皇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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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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