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村:巴中少年 | 新力量
作者简介
后村, 1997 年11 月生,浙江台州人。有作品散见《视听》《课堂内外》等刊,曾获全国大学生第六届野草文学奖邀请赛二等奖。现居浙江临海。
巴中少年
后 村
我的父母说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尽管我离十岁还差上那么几个月。他们说我该去寻找宝藏了,于是我就出发了。
我在清晨灰褐色的雾气中告别了他们,雾气团团围绕住他们,只能依稀瞧见他们年迈的姿态。如果没有这灰褐色的雾气,他们如雪的白发还有佝偻的身躯将赫然呈现在眼前。他们只有三四十岁,可为了寻找宝藏茶饭不思,所以他们变老了,老得一塌糊涂。
就在前几天,我还无忧无虑地躺在门前的沙地上,阳光很好,却带着烧灼煤炭的味道。巷子里或者街道上都是这种味道,我已经习惯了,嗅觉也疲惫了。平铺的沙子充分吸收了阳光,像颗粒状的金子,就在门前的空地上闪耀着。沙子很美,但是只有我能看得到。我可能兴奋过头了,抓着一把沙子跑进了厨房,准备给我的母亲看看。我的母亲把我轰了出来,拿着她惯用的鸡毛掸子。在我跑的过程中,沙子掉了一地,地上的图案仿佛断成一截一截的毒蛇。我明知道以母亲的身子骨是不可能追上我的,可我还是跑得很卖力。我又回到了沙地上,我的母亲站在门口说,带一把金子回来。明明只是站在门口,可声音听起来却相当遥远。
我今天,正是应了母亲的要求,要去带一把金子回来。我的父亲给我带来了一个麻袋,灰色不透光,从外往里根本看不见东西。我背到身上才体会到了那份沉重,里面挖金子的金属器具绝对不少,我想我父母的身子就是这样被压垮的。可能也不是,一个孩子的猜测在大人眼里一般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我能断定他们不是被金子压垮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背回来过。
我走出村口,才确信刚才发生的不是一场梦。我知道自己出发了,也无路可退了。在村子建设的祠堂内,有一块碑,上面刻的并不是什么有杰出贡献的人,而是那些出去寻宝却没有带回宝藏的。我的父母就被刻在第一行最显眼的位置,字体还尤其苍劲有力。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父母的身子也可能是在村里人的目光下,一点点衰老下去的。他们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刻刀,随意的几刀,我父母的脸上就能长出许多皱纹。我一口气走出了百来步,我担心自己会像个懦夫一样逃回家里。要是这样,不光我自己,我的父母这辈子也再不会原谅我。
我回头望了一眼村子,它仍然藏在浓雾之中。我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想拼命透过浓雾看到村子里的景致。但是我没有如愿,我的眼前只有一幅阴暗的画,单调的灰褐色在画上缓慢流动。人们常说人不太能记得小时候的事,我能证明人们是瞎说的。五岁就是我的小时候,而我记得五岁的一切,小到村子口一根被踩扁的青草。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跨出了村口,我当时是在追一条流浪狗,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它本来深得村长的欢心,但是断了一条腿之后就被赶出了家门。我起初还担心我追这条狗会招来原先主人的臭骂,不过事实证明我多想了。我追着它经过了他家门口,也是一个大晴天,它和他的身上都长出了金色的茸毛。他蹲在门口抽烟,一个个淡紫色的烟圈不断碰撞着屋檐。我们对视的时候都迟疑了,那条狗也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已经屏住了呼吸,我想逃了,但是双脚不听指挥地停在原地。村长冲我招了招手,把狗赶出村子我就给你一块钱。我接着踢了狗一脚,可能是为了这一块钱,也可能是对刚刚担惊受怕的发泄。狗感受到疼痛时,才知道他的主人说话不是为了帮它。它咿咿呀呀地疯叫着,又开始上蹿下跳地逃命。
我追着狗跑出了村口,追狗于那时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乐趣。我沉醉在这种乐趣中,直到跑出村口几百米才发现已经这么远了。在归途的路上,我像丢了灵魂似的走着。我从未发现村口的树竟然有那么高,高过了一般人家的三层楼。树干的分支多到难以计量,叶子和叶子几乎都堆叠到了一块。站到树下,只会是一片阴影。村子里的一幢幢小楼整齐地排列着,小楼的颜色和夕阳的光芒相互映衬着。光芒先照到小楼上,再是路上。接着这个世界,就都变成了金色。
这些现在都没有了,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我走起路时,麻袋里的金属器具撞到了一起,轰响声传得很远。我不清楚哪里会有宝藏,我的父母只是把没有宝藏的地方告诉了我。天还是黑的,况且有浓雾,我根本看不到远处的情况。近处有一根黑色的柱子,其实我分辨不出它的颜色,就想当然地这么以为了。
我挨着柱子坐下,只走了那么一小段,但我已经累了。我的背部紧紧贴住了柱子,就像胶水粘住了一般。这时我的背部感到一阵疼痛,这疼痛感相当熟悉,不过我怎么翻我的记忆都找不到。我伸出双手抚摸,柱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条鱼,长满了鱼鳞的鱼。不知道是不是我用力过猛的缘故,我把柱子掰下了一小块,随即柱子露出了原木的颜色。我无法得知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不是我能思考的问题。
我也不再靠着树木了,索性坐到了地上。我打算等天亮点再出发,虽然我不晓得要去哪里,但至少天亮了走起来比较容易。我只休息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却让我错失了寻宝的重要机会。我看着村长的车大摇大摆地从我的左侧驶过,轰鸣声格外刺耳,排出的尾气把刚刚那棵树露出的木色又填成了黑色。村长坐在副驾驶上,手指夹着烟,吸一口就在车窗上轻轻一敲,烟灰如雪片一样飘落在地。车斗里站着成百上千的人,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了,不过车斗里的人密密麻麻的,数也数不清。他们扛着锄头、铁锹、钉耙。这是村长的过人之处,我的母亲认为,村长是带着他们到哪里耕种去了。直到一车的金银珠宝被运了回来,我的母亲才幡然醒悟。每当我想起那些金银珠宝,我都会下意识地眯着眼睛,财宝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就连那辆开了十几年的拖拉机,也在那么一瞬间,变得熠熠生辉。
我眼睁睁地看着村长那堆破铜烂铁从我的眼前晃过,我声嘶力竭地吼叫,接着狂奔,停下来之后又接着吼叫。这些行为都是无济于事的,村长他们开远了,又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抬头看天空,不见太阳的影子,不过天在这时候亮了。我重新背上了麻袋,这次换成了左肩。路都是泥土路,我看了看地上,没有一道车辙。倒是空中,绵长的尾气就滞留在那里,通往触不可及的远方。顺着空中的尾气,就能到达藏宝的地点。这让我在迷茫中有了一个方向,我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我都会留意周边的环境,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到了后来就索然无味了。这些风景其实都一致,我在一条路上走着,两边是荒废的农田,农田上的草足以遮住我的身体。电线上的麻雀零零散散地站着,每过一处都会看到那么几只。它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立着,像立在电线上的标本。
我就走着,直到饿了才停下。我打开麻袋,之前也没好好看过,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锄头、铁锹这些都有,不过是缩小版的,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不过我知道真相,我的父亲在昨天把锄头杆砍断了一半。我的父亲尝试过用锯子,但他的手已经不灵活了,前后反复推了几下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是用斧子砍断的,反复砍了好几次才砍断。我摸着锄头杆上的砍痕,就像摸到了我父亲干巴巴的身躯。我还摸出了一些干粮、一些纸币。纸币皱成一团,我没去看面额的大小,全部被我胡乱塞进了兜里。
把这些东西装回麻袋后,我吞了些干粮。也许是消耗的体力太大了,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看剩下的没有多少了,我再次感到了沉重,这次是关于生存的。看着几个大饼和掉落的残渣,我知道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当务之急是赶到亿城,我听村子里寻宝的人讲过,只要有钱,在亿城里什么都能买得到。我看了看那道黑色的尾气,好像淡了些,不过依然清晰可辨。
没想到在我思考人生大事的时候,电线上的麻雀开始躁动了。让我先注意到的是电线,电线上下摆动的幅度前所未见。电线像橡皮筋一样拉伸开了,站在正中间的麻雀随着电线向下坠落。然后我听见了麻雀坠地的声响,像一个个响雷劈到了地上。我来不及站起,吓得手脚并用地后退,退到双手没了知觉才停下。我只看到一道道闪电朝我冲了过来,我闭上了眼睛。可能是生命的最后几秒了,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想。我有的,不过是从心底泛起的一阵阵恐惧。
我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也没有被麻雀啄的感觉。我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下再睁开眼,眼前的麻雀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它们啄食着我所剩不多的大饼,它们先吃掉了残渣,大块大块地吞下。接着一整个大饼也被扯得四分五裂,我看着它们的喙一点一点尖长起来,毫不费力地就撕开了大饼。一只麻雀躺在地上,鼓起的腹部就像在里面装了一只篮球,它的嘴里还塞着一块大饼。其他的麻雀依然抢夺着,两张大饼瞬间到了他们的嘴里。只剩下一张大饼,等他们嘴里的这些咽下去,我知道仅有的一张大饼也会立马烟消云散。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我的手朝外摸去,摸到了一块石头。尽管恐惧,但我也不愿看着自己的最后一点粮食被它们折腾掉。我将石块举到了齐耳的位置,确定它们没有注意到我后,我把石块扔了出去。
其中的两只麻雀应声倒地,其余的麻雀停止了进食,它们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向了我。它们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每一条血丝都纹路清晰。它们摆了摆脑袋,尖长的喙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它们振动翅膀,一阵阵冷风刮了过来,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不过让我难过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还没有找到宝藏就要死亡。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麻雀并没有朝我来,而是倒在了地上。它们的肚子破开了一条缝,从这条缝中,细碎的大饼屑如河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淹没了那个完好的大饼。看着满地的大饼屑,我甚至怀疑我带来的是三十个大饼,而不是三个。我站起身,两只手互搓了一会儿。我在麻雀的尸体前停下,我用右脚踢出了一只麻雀,麻雀飞也似的滚出好远。接连踢了几只后,我又换了左脚踢。此刻我就像一个吸了好几十年烟的烟民,吸了一根还想再吸。我完整地踢了一轮,又接着踢第二轮,那些麻雀就在我的脚下,变成了一个个肉团。
不得不说,我的行为是愚蠢的。但是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发泄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后悔。我宣泄完竟然已经天黑了,天黑得像一块幕布。我又饥又渴,如果现在有人拿一杯水一点吃的给我,我绝对会把口袋里的纸币全部给他。但是没有人,四周找不到一个,口袋里的纸币也丝毫没有任何用处。我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包括我父母在内的那些人会那么热衷于宝藏。我又问了自己一遍,但是依然找不到答案。
我想起了亿城,不过关于亿城,我也只是有所听闻而已。我是听村长说的,村长每次寻宝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藏起宝藏,第二件事就是把家里的太师椅搬到祠堂内,然后敲锣打鼓地让人去听他讲这次经历。这是除去过年最热闹的时刻,村子里的小孩几乎都聚到了祠堂里。只有小孩,没有大人。我的父母不去,他们也不准我去。我费了很大的劲,翻窗翻墙,才偷偷溜了出来。村长恭恭敬敬地点上几炷香,祠堂立刻缭绕着烟雾,与清晨的浓雾不相上下。
村长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欲言又止。掌声响起来了,一阵比一阵强烈,祠堂积累多时的灰尘从横梁上摔了下来,乱纷纷的,我的头发迅速被染成了灰色。村长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掌声顿时熄灭了。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我的个子不高,我感受到了好多人的鼻息。或重或轻,或急或缓。村长又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我人在那里,但听得却不是太认真。我之所以费尽苦心跑出来,是因为全村的小孩都在这里,我不听,他们就会不断地向我炫耀。听了两个钟头,我不过也就记住了那么两句话。钱在亿城可以买到一切。亿城的一切都可以用钱买到。这两句话应该被村长重复了无数遍,不然我肯定不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我下意识地抓了把口袋,硬鼓鼓的,内心的惶恐减轻了不少。尾气比夜色要黑上许多,我顺着尾气继续走去,我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踩得很坚定。夜色下我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了,我也失去了时间的观念。也许三个小时,也许四个,我走到了亿城的城门前。抬头就看见亿城两个字挂在城门上,在黑夜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城墙是一块块玲珑剔透的岩石垒砌的,翡翠色的岩石,照亮了城墙旁的一片,照亮了村长停在那里的拖拉机。在幽暗的光下,那拖拉机已经不成样子了,已然是一堆破铜烂铁了。进出城门的人很多,偌大的城门口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我走到了入口处,一排乞丐模样的人匍匐在地。我出于好奇靠近了他们,走到一个人跟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朝我爬了过来,他们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背部。我不知道他们的姿态意味着什么,我准备走了,准备到里面看看。恰好有个人过来了,他坐到了一个人的背上,然后说黄金酒店。地上的人开始动了,像蜥蜴那样扭动了一阵,然后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或许用爬形容并不合适,因为速度很快,而爬通常被用来形容速度慢。我照着那个人的样子坐了上去,也说了句黄金酒店。
我觉得自己这九年多没有白活,坐在这上面的感觉很奇妙,迎面吹来了风。我的头发不长,可在这夹着铜臭和香水味的风中还是立了起来。沿路都是张灯结彩的,卖各种货物的都有,叫卖声、吵骂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马路也被拥挤的人潮占据着,我坐在他身上穿过了一个个行人。行人间的缝隙很小,每次我都担心会撞到,而我也会摔下去。但是都没有,在我的担忧和欣喜中,黄金酒店就到了。
在我下去之后,他站起来伸出了漆黑的手。若不是黄金酒店照射出来的灯光,我想他的双手会隐形于黑暗之中。这含义相当明显,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纸币。纸币比原来更加皱了,每一张都折射出历经千年的沧桑感。我数了数,纸币的数额超乎我的意料。虽然我的父母这些年寻宝败了不少家财,但我曾做煤矿生意的爷爷为他的孙子,也就是我,留下了娶媳妇的钱。我的记忆在此刻被唤醒了,我也明白了父母把钱递给我时那忧虑的眼神。
我拿了一张最小额的纸币给了他,他摇摇头。我又添加了一张,他不再摇头了。他直接在我的手中夺了几张面额大的过去,接着就把背影丢给了我。他一溜烟躲进了人群中,我追了几步。但在逆行的人海中,我举步维艰,只得任他带走了我的钱。我有些难过,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饥饿和口渴。
黄金酒店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我踮起了脚尖,我被香味牵着鼻子走。旋转门外的保安低头哈腰地说了句欢迎光临,我没有注意他,此刻的我只想饱餐一顿。我一路穿过整洁的大堂,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我靠了上去,柔软的垫子将我的身体轻轻弹了回来,脚下踩的是全羊绒的毯子。一股火从我的脚心燃烧着,越烧越旺,仿佛我的脚下是一只火炉。我在这份温暖中,惬意地眯上了双眼。
一个拿着菜单的服务员敲了敲桌子,她见我没有反应,便摇了摇我的肩膀。我睡了,而且很沉,她一摇我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我摔在了羊绒毯上,我像弹弹球那样在毯子上反弹了几次,发出宛若蚊蝇的声响。整个酒店还是充斥着喧嚣声,陶瓷与玻璃相碰的声音,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有女人银铃般的笑声。我被摔醒了,对自己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感到意外。服务员过来搀扶我,她雪白的奶子上下扑腾了一番。隔着一层衣物,我还是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体香,这香味赛过猪鸭鱼肉的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脯,她微笑着,我知道这微笑不是装的。不过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我点了一碗米饭一个菜。我的食量不大,这些足够我吃了。我点好后,她把包装精致的菜单甩到了餐桌上,带着强烈的质疑,这么点儿就够了?我的母亲也是这么训斥我的,她一训斥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说再来两个菜吧。她挑了两个最贵的菜,然后离开了。
这一天我确实走了不少路,我再次睡着了就很好地证明了这点。给我端来菜的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不过我差点认不出她了。她换了一身服装,是紧身的皮质短衣短裤,鲜红的颜色。她挺拔的身材被完完全全地衬托出来。她搬了把椅子在我的身旁坐下,她身体的香味刹那间盖住了饭菜的香味。她拿了调羹,用筷子夹了点菜到调羹上,然后送到了我的嘴边。我有些生气了,在我们那儿这是用来喂小孩子的。她刚刚的举动,无疑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我自己拿起了筷子,夹了几次都没夹到。我拍了下自己的手,我也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生气。她抓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滑滑的,我的心好像平静了,我再也做不出反抗她的动作。她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着我,熟悉的情景让我的记忆回到了六七年前。我顺着记忆的流淌,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都进了我的肚子。她拿了张纸巾,将我嘴角留下的食物残渣轻轻拭去,像一个理发师那样认真仔细。她又握着我的手送我到一个房间里,我挺着肚子躺在床上,仿佛一只翻过身的癞蛤蟆。我的背后起了一个个红包,我能感觉到那些红包的存在,呈颗粒状。但是它们不痒不痛,我也便不在意了。她打来洗脚的水,用手帮我脱掉了袜子,然后放进洗脚盆里。水的温度刚刚好,她洗脚的手法很特别,面对异样的舒适,我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打理好一切后,伸出手接着掌心向上。我想起了刚刚被我骑过来的那个人,她和他要钱时的那种姿态、那种眼神,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我又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面对一个体香出众的女人和一个脏兮兮的男人,我不应该把他们联想到一起。一股罪恶感从我的胃里翻涌出来,为表示我的愧疚,我多拿了几张大票给她。我的举动纯粹是出于歉意,但是她不知道,她亲了亲我的脚心。她的嘴唇很柔软,我的身体在酥麻中颤抖了一次又一次。她说,一个人睡,床是不是有点大?我才躺过,我清楚床的大小,足以躺下十个我。我说,比我家的床大五倍。她说,那要不要我留下来?我想,床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我说,那留下来一起睡吧。
她开始脱衣服了,最先脱下的是短衣,再是短裤。红色的着装脱去之后,她身上的艳丽一下子消失了。不过只剩下内衣的她,反而愈发楚楚动人。她的奶子露了一半出来,就像准备起飞的鸽子,再也藏不住了。我裤裆的那块拱了起来,我的脸滚烫滚烫的,让我颇感震惊,我每晚都是和我母亲睡的,可我的裤裆从来没有拱起过。
她把手伸到了背后,似乎在松解着什么。我还没认识到她在干嘛,内衣就脱落了,不过鸽子没有起飞,反而坠了下来。但这并不影响我观赏她,我注意到每只鸽子的头顶都镶嵌着一颗耀眼的红宝石,显得格外美丽。我的下身传来了无法忍受的疼痛,拱起的裤裆越来越高了。我说,你快点穿回去。她犹豫了一下,只是一下,就把手往下伸。我说,我和我妈一起睡的时候,她都穿着内衣的。她似乎根本就没听见我的话,她开始准备脱内裤了。我知道凭自己的言语是不可能制止得了她的,赶紧拿出了几张大票。她眼中的光闪了一下,又熄灭了。我又拿了几张大票,才重新点燃了她眼中的亮光。
她晃动着奶子走到我身前,拿走了大票,这才从地上捡起内衣穿了回去。我和她一同躺进了被窝里,我没想到她比我更累。我想找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前前后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令我烦恼的并不是找不到说话的人,而是我脱了裤子后,发现内裤还是拱着。我的脑子充满了血,以至于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
我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对于未来我没有规划,对于寻宝这件事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无聊了,眼睛到处乱瞟,一下停在女人的半个鸽子上,一下飞到天花板上,一下又跳到对面的墙壁上。墙壁上挂着几幅画,线条与色彩紊乱,我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再往下看,是成套的沙发、书桌,还有液晶电视。地上铺的是木板,但木板上又铺了一张安适的毛毯。扫视了一遍房间,我又无事可干了。我爬出了被窝,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干嘛,但就是不想在里面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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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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