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第八十六集：白银资本

古代汉语文学 202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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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集：白银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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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词

第八十六集：白银资本

它曾经沉睡在连绵的群山中，不为人知。它曾经蕴藏在世界上最早的金币中，默默无闻。然而一经成为货币，它的银色光芒即刻照耀整个世界。为了寻求它、运输它，世界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为了获取它、占有它，世界上第一次有了货币战争。有了它，中国成了16世纪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离开它，中国的封建时代，在一片萧条中走向穷途末路。它或许是这一切的根源，或许又只是这一切的表象。它就是白银资本。

每天伴随着机器的轰鸣，一种特殊的产品被生产出来，它的特殊之处在语，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商品，却可以衡量一切商品的价值，这就是人们天天使用的纸币。它是当今世界各国普遍使用的货币形式。现在市场上流通的是新中国发型的第五套人民币。在人民币的票面上，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发钞行名称：中国人民银行。这些图案所代表的，正是支撑货币体系，乃至整个金融体系，最为重要的支柱——国家信誉。所以人民币又称为国家名片。在经过精密复杂的工艺加工制造后，具有防伪性能的钞票纸，华丽变身为由国家发行的法定货币。今天，人民币是世界第七大贸易货币。它的发行、流通以及价格的稳定，关乎国家的经济命脉。货币印刷量完全是由国家控制的计划任务，每年都是由国家下达生产任务，由中国印钞造币总公司接到指令以后，向我们各个下属企业所分发，全年的生产任务，不能多印一张也不能少印一张。为此我们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金融制度和法律体系，二者曾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艰苦的探索旅程。

早在六七百年前的明代，虽然没有现代化的机械，但是工匠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这看似简陋的印刷作坊，却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印钞厂，明朝的法定货币大明通行宝钞就在这里印刷完成。

杨君（中国钱币博物馆主任）：大明通行宝钞是在洪武八年，也就是公元1375年开始在全国发行的。大明通行宝钞它的长度大概将近35个厘米，它的宽度有22.5个厘米，这是世界上尺幅最大的的纸币。

明朝并不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发行纸币的封建王朝。早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宋代，中国人将四大发明中的造纸术和印刷术运用到经济领域，人类第一次脱离大自然的束缚，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货币。

杨君（中国钱币博物馆主任）：当时由于四川地区流通的是铁钱，铁钱由于重量非常重、市值非常低，据当时的记载，十枚铁钱只相当于一枚铜钱的市值，在这种情况下，它严重影响了四川地区的商贸往来。当时成都有16家商户，一起发行了一种称之为交子的一种准货币，它是纸质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中国最早的纸币——交子。由于发行的时间特别早，距今有一千多年了，再加上四川地区潮湿，不利于纸张的保存，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交子的实物留存下来。

当货币第一次以纸质形态出现时，它便于携带和容易获得的性质，让人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便利。

13世纪末的一座欧洲监狱里，一个囚犯正在绘声绘色的演讲，无论何人都不敢冒死拒绝使用，事实上他们都乐于用它，因为一个人不论到达大汗领域内的什么地方它都通用，有如纯金的货币那样。这位讲述者，就是曾经通过陆上丝绸之路，来过中国的马可波罗，他所讲述的正是元朝发行的纸币。继宋金之后，纸币在元朝取得了新的发展，元朝第一次将纸币作为国家的法定货币，并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流通。立国之初，忽必烈以丝或银为钞本，根据钞本的多少发行货币，这种钞本制与现代意义上的准备金十分接近，他还首次制定了纸币管理政策和法律，这使得元朝信用昭著，得以在全国以及与元通商的许多国家畅行无阻。也无怪见多识广的威尼斯商人如此称赞纸币。当时整个欧洲仍使用金银币，纸币在这里出现是四百年之后的事了。围绕纸币建立起一系列的金融制度，也就无从谈起了。

然而，由于元朝连年用兵，巨大战争费用和奢华的宫廷生活，使得国家财政入不敷出。面对巨额的财政赤字，政府想到来钱最快的方法，印制纸币。铺天盖地的元钞掀起了一场巨大的经济风暴，所到之处物价飞涨、通货膨胀，最终连蒙古人一起卷回了漠北草原。发行无度让纸币露出了面目狰狞的一面，也成为无数统治者难以破除的一道魔咒。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通货膨胀就是物价的总体水平持续性的上涨，当然这里头一个就是总体水平，第二个叫持续性的，你涨一天两天那不能叫通胀。这个通胀很难解决，到现在没有哪个国家解决了通胀的问题，主要是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比较大，然后对生产影响比较大。例如说我要买钢材，今天的钢材一千块钱一吨，明天涨到两千块钱，后天涨到五千块钱，你说我怎么安排农业生产？然后对于国家主要就是把金融系统全都破坏掉，老百姓的钱根本就不值钱，跟废纸一样，老百姓自然就不用钱了，整个国家的金融系统就会垮掉。

元朝之后建立的明朝，并没有因为前朝的失败而停止对纸币的探索。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政府正式发行大明通行宝钞，从此宝钞作为明朝的法定货币，直至明朝的灭亡。明初发行宝钞时，一贯宝钞折1000文铜钱，或一两白银；到洪武二十六年前后，一些地方一贯钞只能换铜钱160文。从最初发行到六十年之后，大明宝钞贬值到原来价值的千分之一，形同废纸。历史的轮回似乎即将重演，建立了六十余年的大明王朝，会不会与前朝一样短命而亡呢？面对宝钞不行，百姓不顾政府禁用金银的法令，一时间黄金、白银、铜钱都成为宝钞的替代品。而相比铸造铜钱，印造纸币可以极大地节省成本。已尝到甜头的明政府无论如何不愿退回到使用铜钱的老路上。此刻寻找到一种民间官府都能接受的货币，或许是大明王朝转危为安的唯一希望。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到了明朝的时候，经济发展起来了，尤其是江南一带。江南一带商品经济比较发达，贸易量也很大，那你还带铜钱，经商肯定不方便，那么就需要一种新的货币给它替代，这种货币要求什么特点呢？第一个重量很轻，第二个又很值钱，当然就是贵金属了，比如说白银。

就在此时，转圜之际不期而至。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有大臣上奏说北京的官员仍要前往南京领取俸米极为不便，大家往往就地变卖，七八石的俸米只能换一两银子，这样国家官员都不得利，请求皇帝在部分省份征税时，折算成布绢和白银运往北京，充当官俸。英宗同意了大臣的请求，并说这是权宜之计不为常例。第二年，一百多万两白银便运抵京城，这些银子后来有了一个专属名称——金花银。这些足色而又有金花的白银，成为明代破解纸币魔咒的灵丹妙药。

万明（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英宗正统时，为了稳住大明宝钞，他还曾经再一次地禁用铜币，但是他自己也是因为已经有了大量的白银需求。民间上已经是这样的流通，那么国家也不可能是孤立的，所以它也需要白银。那么从正统以后，当时的话有太仓库，太仓库原来只收粮食，就是储存粮食的库，那么后来就开始收白银。这些都是白银货币化本身给国家带来的一些影响。

继金花银后，白银的使用范围逐步扩大。正德年间，官俸、军饷几乎全部用白银支付。在赋税折银后，徭役折银，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也最终完成。金花银为明代白银货币化迈出了关键一步。16世纪中期，名义上银钱钞并行，但由于宝钞贬值过于严重，日常生活中已几乎全部不见踪影。嘉靖年间（公元1522-1566），不仅国库收支以银两核算，而且朝廷明确规定了宝钞、铜钱和白银的折算比例。之后隆庆皇帝登基之初就颁令，买卖货物值钱一钱以上者，银钱兼使；一钱以下者，只许用钱。至此大明王朝建立近二百年后，终于正式承认了白银作为货币的合法地位。

毛佩琦（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到了嘉靖晚年，白银作为流通的货币，就已经得到了官府的正式承认，嘉靖的儿子到了隆庆年间，那么白银货币的主要地位就确定了。

即便是在最偏远的乡村，用白银来买卖东西也十分常见，这一切在来华的拉斯戈台斯神父看来是如此神奇。每个中国人在购买东西时，都会随身携带一把钢剪，根据货物的价格，把银锭铰成大小不等的银块，再用戥（deng）子称出小银块的重量，人们在做这件事情时非常熟练，如果需要二钱或者五厘银子，他们往往一次就能凿下准确的重量。在中国，连孩子们都会估量银子的重量和成色。人们会随身带一个类似铜铃的东西，里面装着蜡块，用来收集剪下的银屑，当银屑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人们把蜡块融化就可以回收银子。

张宇燕（中国社科院研究所研究员）：白银它切割比较方便，而且识别它成色的这个技术也比较发达。我看到史书上记载，一个学徒到了钱庄工作了三年，他就基本都能练就这个水平，就是拿一块银子掂一掂、敲一敲、看一看，他就知道你的成色是多少，而且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三。

在著名政治家张居正大刀阔斧推行各项改革期间，他顺应白银货币化的历史潮流，推行一条鞭法，即把田赋和各种名目的徭役，一律折成银两合并征收，其中徭役主要由人丁负担，改为由人丁和田亩分摊役银、田赋。一条鞭法的实施，为市场上白银的流通创造了便利条件，白银的地位更加巩固。滚滚而来的白银，席卷着整个大明王朝，将它推向更为广阔的新天地。白银也从幕后转向台前，成为中国封建经济舞台上最重要的角色。在之后长达五百年的时间里，白银作为本位货币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我们现在讲商品经济，商品经济是以货币为基础的。如果没有货币，商品使不可能变成商品的。所以一条鞭法等于说把当时明朝的经济货币化了，那么货币化就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随着经济越发达，货币供应量应该要相应地增加。那么怎么增加呢？一个是货币的流通速度加快，比如说一块钱今天在我手里头，明天转到你手里头，后天转到别人手里头，这个速度加快了，所以同样只需要一块钱就可以满足三个人的需要，这是一个方法。第二个方法就是纯粹的增加货币的供应量，比如说印刷钞票，或者说在明朝时就是增加白银的开采量。

这里是浙江、福建两省的交界处——云和，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暗藏宝藏。据《天工开物》记载：凡银中国所出，浙江福建旧有矿场，国初或采或闭。杨克新，云和县文保所书记，他在一次文物普查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洞，首次将明代银矿呈现在世人面前，它与当地保留的其他文物古迹，一起为世人呈现出明代白银开采加工运输的完整景象。为此他专程邀请丽水市地质勘探和测绘专家进行实地勘探，一个明代白银开采之谜即将揭开。开采高峰期，云和每年向国家缴纳白银九万两，然而这里很快便开采殆尽。云和与湖广云贵等八省市的银矿，为大明王朝提供了约两三千万两的白银，这看似庞大的数目相对于中国广袤的土地、近一亿的人口和巨大的市场需求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帝国的经济血脉，迫切渴望注入更多的白银。

就在中国用有限的白银产量苦苦维持的同时，银荒也严重困扰着欧洲各国。与中国一样，欧洲也不富产金银。14至15世纪随着人口的增加，新兴工业的产生和对外贸易的发展，欧洲日益发展的商品经济和日渐枯竭的金银开采之间，矛盾激化。最终黄金白银促使一大批冒险家扯起远航的风帆，迎着海风巨浪，向着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富饶东方进发了。随之而来的是人类文明进程进入到世界性海洋贸易的新时代。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15世纪末期欧洲人开始了大航海时代，就是地理大发现。那么这个大航海开始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包括欧洲人在读了《马可波罗游记》之后认为中国很富有，所以他们想来到他们早已向往的东方，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些原因就是在当时的西欧，比如说英国实行的也是银本位，但是欧洲这些国家也并不富产白银黄金这些贵金属，所以欧洲人为了寻找这些贵金属也开始大航海。

当西班牙人漂洋过海来到墨西哥时，他们发现了储量惊人的银矿，在几万名印第安劳工的日夜劳作下，难以计数的白银被开采出来。白银从此改变了两个地域的命运，每年数以万吨的白银漂洋过海，来到西班牙，继而在整个欧洲流淌。此时的欧洲所产物品极其有限，大量日用品仰赖从东方进口，而此时东方的大明帝国，正在深受白银短缺的困扰。就这样远隔重洋的两个地域，即将在大海上交汇。随着潜水员的一次次下潜，打破了南澳岛多年的沉寂。曾经这片海域热闹非凡，它是明朝海上互市的所在地，也是东南沿海一带通商的必经泊点。

上世纪末在此发现的一艘明代沉船，又将人们带回到那段曾经繁华的历史。水下探测表明，南澳一号沉船上装载着上万件瓷器和大量丝织物。人们相信沉船所在的航路，是一条瓷器之路或是丝绸之路。然而对于明代中国来说，这更是一条海上白银之路。从南澳一号沉船上打捞出水的文物，总计两万六千余件，其中绝大部分陈列在广东省博物馆的这间库房内。崔勇和他的同事们，正在对出水文物进行分类整理。

崔勇（广东文物考古所主任）：这一件是典型的青花缠枝牡丹大罐，这个是典型的漳州窑的瓷器。而且这件有一个特点，就是它这里有接胎，接胎里面摸的接胎痕迹特别明显，而且因为可能当时是供货比较紧，所以它做得很粗糙，变成一种流水线盛产的一样。本来这种传世的就很少，而且现在能见的都不多，南澳一号可能出的就是最多的了。

正是这些利润高达百分之六百的外销瓷器，为中国换回了当时最为紧缺的物品白银。南澳一号装载的货物总量，共计六万余件，如果它能顺利返航，整船货物可换回的白银数量一定是个天文数字。专家根据出水文物年代推测，南澳一号沉没的年代，应该是万历年间，此时明朝已经废弃海禁祖制，外贸商船帆帆点点遍布中国南海。正是这些庞大的外贸船队，使困扰中国的白银短缺问题得到了根本性解决。

崔勇（广东文物考古所主任）：南澳一号发现在广东汕头的南澳岛，南澳岛刚好介乎于东海和南海的交界地方，也就是广东和福建的交界地方。所以它是从福建到东南亚这条航线中间的一个点，这些瓷器是从中国到东南亚的一些商品，正好证明当时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从中国到马尼拉，再从马尼拉到欧洲各国。

公元1573年，第一艘满载美洲白银的马尼拉大帆船扬帆起航，从墨西哥港口阿卡普尔科出发，直奔菲律宾而来。当时的菲律宾是国际贸易中心，来自远东各国的产品在此集散，此后每年马尼拉大帆船将约15吨的银币运抵马尼拉，又满载着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返航，因此这些船又被称为中国船。这些西班牙银币由于含银量较高，可以直接熔掉做成银锭，深受中国商人信任。在16、17世纪，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商人都将白银作为自己的本位货币。正是美洲出产的海量白银，使世界第一次出现经济一体化时，有了全球通用货币——白银。

周卫荣（中国钱币博物馆馆长）：到了15世纪以后，随着这个世界贸易的发展，进行世界贸易的世界各国，都普遍的接受白银作为支付手段，这样这个白银才成为世界货币，成为了真正的白银资本。

此后不管是西班牙的双柱洋，荷兰的马剑，还是葡萄牙的银饼，在当时的国际贸易中都源源不断地来到中国。伴随着马尼拉大帆船的一次次航行，以马尼拉为中间点，一头连接中国丝绸，一头连接美洲白银的海上通路就此诞生。在这条海上通道上进行的东西方贸易被称为丝银对流。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中国不是一个富产白银的国家，所以到明朝的时候，把白银作为法定的货币了，那么这些白银怎么来中国的？当时明朝这个白银的来源有两个，一个就是日本，据估计日本的白银占了中国明朝当时的白银供应量的大概百分之二十；另外一条就是通过马尼拉贸易过来的，从欧洲那边过来的。那么这个白银进入到中国来之后，对中国当时明朝末年的经济的商品化做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清晨，苏州从睡梦中醒来，沿河而居的人家，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这个水巷小桥多、人家尽枕河的江南古镇，至今仍旧是鳞次栉比的明清建筑和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特色。冯梦龙笔下的明代苏州，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苏州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个乡镇地名盛泽，镇上居民稠广、土俗淳朴，俱以桑蚕为业。男女勤谨，纺织机杼之声，通宵彻夜。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17世纪前后，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中，丝织物价值占总值的百分之九十五，随着海外贸易的不断发展，丝绸这一最为典型的中国制造，需求量激增。当时来中国采购的丝商如此写道：从中国运来的各种丝货，以白色最受欢迎，其白如雪，欧洲没有一种出品能够比得上中国的丝货，中国的丝货运往墨西哥和拉丁美洲之后，当地的民众，特别是富有的上层人士，争相购买享用。

除纺织业外，敏代的棉纺业、印刷业、陶瓷业、造船业、矿冶业等，众多手工业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巨额海外贸易需求，不仅使得苏州从传统的鱼米之乡，转而变为全国的纺织中心，而且催生了大批专门从事纺织生产的手工业者。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土地，成为自由的劳动者，他们涌入市镇，极大的促进了商业城镇的发展。

毛佩琦（中央人民大学教授）：首先是农业的发展，它以单位的土地，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允许一些农民脱离土地，从事其他行业。一个是传统的手工业，在一个就是商业。在这种基础上，很多人转向了手工业生产，转向了海外贸易。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那么明朝与马尼拉的贸易，就保证了当时白银比较稳定地流入到中国，那么白银的稳定流入对于当时明朝的经济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因为它保证了货币的供应量比较稳定。

明中叶后，江南地区乃至整个南方，不少地区逐渐由农村转变为手工业的专业市镇。在公元1550年到1644年，明朝灭亡前的百年间，从这些专业市镇走出的约236种出口产品，为中国换回了数万吨的白银。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一位葡萄牙商人曾写到：白银在全世界到处流淌，直至流到中国，它留在那里，好像到了它的天然中心。根据美国学者艾维斯研究，公元1530年至1570年间，中国最重要的白银来源地是日本；1570年以后变成美洲。另一位西方学者贡德·弗兰克在综合了当代众多学者的估算后归纳到：在公元1800年以前的两个半世纪里，中国最终从欧洲和日本获得了将近48000吨白银，可能还从马尼拉获得了10000吨白银，另外还从亚洲大陆上的东南亚和中亚地区，以及中国自身获得一些白银，这些加起来中国大约获得了60000吨白银，大概占世界有记录以来的白银产量的一半。中国凭借自己质优价廉的商品，在与欧洲、美洲各地商品的较量中势如破竹，以至于有学者认为当时的中国是整个世界经济秩序的中心。中国长期保持着出口顺差，使得整个世界的白银流向这里，中国也成为世界白银的终极密窖。

毛佩琦（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外国学者说中国成为白银的终极密窖，有两个含义。第一个含义就是中国是白银的巨大吸纳者，不论是日本产的白银，还是南美洲产的白银，最终都大部分流向中国，这是一个意义。另外一个意义呢，就是中国在吸纳了白银之后不再流出，它也不在让它流入到资本的市场上去运转，他成为一种凝固的财务。在这个意义上说，大概是终极密窖的意思。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经济的发展是需要货币的，货币可以作为润滑剂，但是货币太多了不行，太少了也不行。明朝以白银作为货币，但是中国并不是一个富产白银的国家，所以明朝等于是把货币的供应量完全寄托在国外。如果有一天国外切断了明朝的白银供应量，那么经济马上就会瘫痪。

终极密窖的美好时光在持续了几十年之后，流入中国的白银开始减少。公元1640年后，这一情况突然加剧，由美洲进口的白银减少了一半还多，由日本进口的白银减少了近三分之二，几乎完全依靠外来白银维持经济运行的大明帝国此时并不知道，白银已经在世界的另一端引发了一场席卷整个欧洲的财政危机，一个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时代即将到来。就在白银源源不断地向中国汇聚时，欧洲人惊异地发现，自己钱袋子里的银子越来越少，白银在到达西班牙、葡萄牙后，并没有变成资本投入到本国的生产建设中，而是通过海上贸易，转手奉送给了东方。当欧洲宫廷里的瓷器越来越多时，市场上可流通的白银却越来越少，一时间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英国，甚至奥斯曼帝国，凡是沾染了美洲白银的地方，无不爆发了严重的财政危机。欧洲的财政危机，导致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不断萎缩，直至彻底终止。中国失去了最为重要的白银来源，白银短缺成为困扰欧洲与明代中国的世界性难题，也让东方和西方同时走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历史性节点。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贵金属的短缺，不仅仅是明朝有这个现象，在欧洲同样也有这个现象。比如说，当时英国也是白银作为货币的，它重新铸造货币，因为白银不够用了，所以英国经常性的重铸货币，但是它里头白银的含量越来越低，等于掺了很多假在里头。

为此欧洲人大胆尝试，围绕货币和金融进行了一系列的探索。当欧洲人将严重贬值的银币，当成足额货币使用时，银币的性质被彻底地改变，它和我们今天使用的硬币一样，不再凭借金属的价值衡量一切，而是凭借发行者的信用交易流通，这就是现代意义上的信用货币。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牛顿在当了铸币局的局长之后，他当时研究了中国、日本、印度这些国家的黄金跟白银的比价，他认识到在英国白银短缺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就制定了这个金本位，就把黄金作为一个本位币。金本位确立之后，因为用黄金作为准备金，可以发行纸币。那么这样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时欧洲的货币短缺的问题。

白银短缺，让欧洲人因祸得福地创建起现代货币体系和金融体系的雏形，而此时的明政府没有做出丝毫改变。随着白银流入日趋减少，中国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江南地区开工严重不足，大量手工业者失业变成流民，全国范围内物价飞涨、粮食奇缺，严重的经济萎缩迅速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而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当时的外贸窗口——广州。广州曾经是明代中国最为繁华的港口城市，今天这里有着中国规模最大、成交额最高的国际性贸易交流会——广交会，它的起源在历史学家眼中可以追溯到明代。

骆文静（广州市荔湾区文物管理所副所长）：欧洲人他们的船呢，就顺着这个洋流而上，来到了我们今天的东南沿海地区，包括广州、泉州、北部湾等等这些地方。那么慢慢才形成了这种集中的、朝贡的情况，因为季风每年它有两次，他们乘着季风来，所以每年就有两次比较集中的交易时间。

这种国际性贸易交流会在明代被称为早朝市。然而当运输白银的外国商船越来越少时，广州的官员在奏章中无奈地写道：这里的日子已越来越难过。面对白银短缺掀起的金融巨浪，大明帝国犹如折断桅杆的帆船，无力前行。风雨飘摇的明政府无计可施，任由经济一步步滑向崩溃的深渊。公元1643年，重新发行纸币的呼声不绝于耳，但最终未能实施。大明帝国这艘巨轮错过了最后的转向机会，在内忧外患的打击之下彻底沉没。在导致明朝灭亡的众多因素中，白银短缺导致的财政空虚无疑是根本原因。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可以说在一定的程度上，明朝的灭亡是因为白银短缺导致的，但是这个白银短缺本来也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就是以欧洲人的方式来解决，就是以白银作为储备，但是我们明朝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清朝建立之初，曾尝试过发行纸币，然而短短十几年后，又退回到白银资本的老路上，中国再一次错失金融改革的良机。此时的欧洲轰轰烈烈的金融改革，已经取得一系列的成果。公元1609年，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在阿姆斯特丹建立，公元1694年世界第一家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诞生，公元1717年英国率先废除银本位制，建立金本位制，随后欧洲各国相继采纳。新的货币体系，新的金融体系，新的经济秩序，将整个世界的经济活动置于现代金融体系的框架内。金融革命取得的丰硕成果，又为资产阶级革命奠定基础，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了。

李国平（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实际上中国的经济，跟欧洲国家的经济，并没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后来在短短二三百年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仍然在封建社会，而西欧迅速的通过工业革命走向了现代社会。

20世纪初，中国开始了现代金融体系的建立，这是白银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公元1933年，国民政府废两改元；1935年，彻底放弃银本位制，发行法定货币，中国的货币制度重新与世界接轨。白银完成了它长达五百年的本位货币使命后，重回贵金属的本性。今天我过的法定货币人民币，凭借着坚挺的币值，强大的购买力，和在合理区间浮动的外汇比价，成为强势货币，在国际经济往来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当中国重返世界经济舞台，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时，我们已经建立起公平、有效率、可持续发展的经济体制和比较健全完善的金融制度，正在由一个经济大国，通过深化改革，向经济强国大步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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