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宫崎骏” 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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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动画电影,宫崎骏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名字。以至经常被和迪斯尼相提并论。然而宫崎骏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兴趣,反而备感失落:“我不喜欢迪斯尼的作品。我认为它的入口和出口门槛都是一样的低而宽,像是在蔑视观众。”
“宫崎骏” 精魂
《起风了》
梦
生活的剧化
以“梦境”为载体,浇胸中之块垒,抒发现实中难以直言的心绪或见解,这是中国古典文学或戏剧作品常用的表现手法,邻邦东瀛也深得其精髓。
日本人有一种提法:“梦是生活的剧化。”
“剧”便有“戏剧化”之意。
代表东亚祭祀剧最高水准的能乐,长期以来是日本武士阶级的“式乐”,是武士修行的重要途径之一。能乐凸出的是武士牺牲和尚武,质朴和简约等品质。
能乐的剧本结构有一个场面构成的“单式能”和两个以上场面构成的“复式能”。
“复式能”中还有“梦幻能”和“剧能”的区别。
“梦幻能”:以梦境作为主要戏剧情节构造的。它的大体构成是:某剧中人上场,自报家门,自言来到某地,欲知这一地方的历史人物遗迹,找到或碰巧遇上某当地人,询问,当地人一一作答并留下悬念,然后悄然下场,此为上半场。下半场是某人进入梦境,梦见刚刚所见的当地人实为这一地方某历史名人的亡灵,那亡灵穿戴起当年的装束,载歌载舞地回顾曾经有过的辉煌,抒发他青春不再、人生无常的感慨。
在汉语中,与“梦”字相配的动词是“做”:做梦 。日语里的这一动宾搭配是“见梦”,日本梦剧中入梦者不是主人公,他在梦中见着的才是主角。如果对照“梦幻能”的涵义和结构来看,《起风了》一片恰似它的一种变奏。
能乐作品中的无常感和幻灭感,是经常需要向武士灌输的世界观。肥内在他的评论文章中写道 :“风动是无常,生命的继续是常;相对地,起风是自然界的常,而生命因为其变化万千而展示了无常……”
这种“常”与“无常”的对比与互换,正与日本佛教文化的底色相契合。
影片的最后,二郎在梦的世界里再会卡普罗尼。二人一起走下山丘,喝红酒去了。他还是陶醉于自我满足之中,好像战死无数与他无关,国家沉没与他无关。面对夕阳下的满地碎片,他还在做他的梦。
堀越二郎
影片中,梦境和现实界限模糊,阴间和阳间之间亦是如斯。如此壮阔美丽的草原,在心灰意冷的堀越看来,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阴间。也正是由于在阴间,他才有可能与已逝的菜穗子的魂魄重逢,得到精神上的力量和慰藉。而卡普罗尼邀请堀越喝酒,固然能够填补二郎精神上的痛苦,可结合片中“阴间”的假定性情境设置,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祭奠的象征呢?
首推堀越面对的一地飞机残骸——梦想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碎。影片多次呈现飞机下坠的场面,为“哀悼梦想”这一主题的生发做足了铺垫。堀越的梦想是制造出美丽的飞机,而这个梦想从它诞生的这一刻起,就被打上了原罪的烙印,这是一个被诅咒的美丽梦想。如果说,宫崎骏早期的大部分作品,试图诠释人类与自然间的关系,那么这部作品,则探索的是人类与科技之间的关系。
堀越和他的同伴,对科学技术上落后世界诸强耿耿于怀,无不在技术上精益求精,然而,纵然是零式战斗机也无法扭转颓败的战局,堀越这个“美丽”的梦想被沉重的现实击得粉碎。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战后日本在总结失败的原因时,还是将其归结于科学技术的落后 :
“领导者们无能的最终证据,在于未能意识到日本科学和应用技术的落后……这种科学与‘战败责任’之间的关联已经成为固定的观念。在最广泛的象征意义上,这通常与空投原子弹联系在一起。”
堀越之困,也是日本之困。
一个国家的科技即便再先进、再发达,如果领导者、使用者将其引入歧途,那么整个国家和民族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哀
万物皆有灵
如果说,堀越这个人物是宫崎骏塑造出的理想的现代武士,体现了能乐中阳刚、悲凉的一面 ;那么他的妻子菜穗子,则体现了日本传统美学意识中的“幽玄”与“物哀”:前者是能乐美学的最高目标,后者则是日本美的源流。
“幽玄”追求一种神似的精约之美,引发想象者的联想和想象。菜穗子在这部影片中,以“病美人”的形象示人,出场次数并不多,但却给观众留下了想象和联想的大幅空间。
“物哀”则是日本传统文学、诗学、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物哀”论系统地发掘和研究者,是 18 世纪日本著名学者、国学泰斗本居宣长。他是这样定义和分析“物哀”的:“对于不同类型的‘物’与‘事’的感知,就是‘物哀’”。例如,看见异常美丽的樱花开放,觉得美丽,这就是知物之心。知道樱花之美,从而心生感动,心花怒放,这就是“物哀”。
菜穗子站在高坡上描摹大自然的美丽风景,为心爱的人毅然决绝出走,独自赴死,这不正是“物哀”的具体体现吗? 可见,菜穗子是宫崎骏笔下理想的美的化身。
里见菜穗子
日本是一个笃信“万物有灵论”的国家,森林深处居住神灵的观念,存在于每个人的信仰中。国民对山林、绿意以及心灵的安居也有着独到的认识,甚至上升到了宗教崇拜的境界。宫崎骏在接受访谈时曾说道 :
尽管已经是现代人,在心灵深处却依然能存在着一种感觉,那就是一旦要走进陌生的山林深处,就会以为那里面一定有着蓊郁的森林,美妙的绿意,以及清流潺潺的梦幻之地。我总觉得,拥有这种感觉的民族和人类能够保持心理正常是息息相关的。
在大多数的日本人心中,至今依然残留着强烈的宗教情感。那是深信在自己国家的最深处,有个人类所无法进入的清净无垢之地,那里有着丰沛的流水,守护着深邃的森林,人类若能回归到那种具有清净观的场所是最美好的事情,这种宗教感觉深植在我心底。
孤身在密林深处、面对一泓清泉的菜穗子,被导演赋予了清净无垢的“神性”。
菜穗子的第一次出场与 1923 年的关东大地震紧密衔接 ;时隔多年,她在轻津沢与堀越相见之时,正值 1932 年前后,日本建立满洲国,正迈向军国主义扩张的道路 ;她咯血病危之时,正是日军在战场频频溃败、处于式微之际 ;而她的死亡正像坠毁的零式战机,与日本的失败一样无法挽回。
菜穗子的生命运程,是一条与日本这个国家发展轨迹相似的弧线。
堀越的梦想、菜穗子的命殒、日本的战败,都是影片《起风了》所要祭悼的对象,但在这一切结束后,还有一个顽强的声音在呐喊 :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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