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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忌:我写小说是为普通人立传

斯佳 垚仟 刘敏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2021-08-09


2020年夏天,张忌及其新作《南货店》频频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中,获得文学界与读者的广泛关注。张忌1979年出生于浙江宁海,他出道很早,一篇《小京》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十多岁时就屡获浙江省的文学奖项。张忌用手艺人般的工匠精神写作了将近20年,作品数量不多但评价都很高。


通过最近的《出家》与《南货店》两部作品,张忌呈现出了一名作家具有辨识度的个人写作风格。他将宁波的地方方言妥贴地化用在作品中,与小说叙事构成有机整体,同时,他的作品中能够清晰地看到从中国古典小说中继承而来的传统。

姜斯佳 张垚仟 刘敏 / 文

牛华新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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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刚刚步入社会的张忌并不想立即工作,他去了宁波的《文学港》杂志社实习。杂志社的工作很清闲,上午上班,下午不上班。下了班大家都走了,没事干的张忌就呆在杂志社翻看全国各地的文学杂志。看得多了,张忌自己也开始学着写起来,“觉得好多小说写得也不怎么样嘛,感觉我也能写。”


选一本文学杂志,找到地址,张忌将自己写的小说投了出去。大约半年之后,他投出去的小说就开始发表了。2005年第4期《钟山》刊登了张忌的中篇小说《小京》,立即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去世的女友、背着女友骨灰盒回家的少年、来接骨灰的女友的大伯和姐夫,小说的语调和情境氛围打动了许多人,也让读者记住了张忌这个名字。2007年,张忌获得浙江文学之星奖,那时他28岁,就职于宁海新闻中心。



尽管想留在杂志社工作,奈何杂志社不招人,张忌就去做了记者。回头看来,他觉得这段经历也成为自己日后写作的滋养。在张忌看来,最糟糕的写作就是从文本上来到文本上去,因为这种写作是不可靠的。


采访过程中,张忌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联系过公检法和农业部门,也见过村长和水产养殖户。他也曾在看守所与一个快被枪毙的人聊了一个小时。“这感觉很奇怪,他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但要被执行枪毙了,这种微妙的对比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特别有意思。”张忌说。


《小京》之后,张忌消失了一段时间,近几年他又开始陆续发表作品,出版了《女士们》《搭子》《出家》《南货店》等书。2014年,张忌获得人民文学新人奖、於梨华青年文学奖。2017年,张忌和著名作家格非、阿摩司·奥兹等共同夺得首届京东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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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货店》的写作源于张忌与父亲的一次对话。


《南货店》

张忌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张忌在北京鲁院上作家班。因为爷爷去世,张忌在五一回了趟家。张忌一向与父亲说话很少,但那一次他们聊了半天,说了很多关于爷爷的事情。“有一年的下雨天,我爷爷的父亲穿着蓑衣,踩着泥泞的黄土地去余姚打官司,从此杳无音信。说到这里,那一刻我感觉特别奇妙,我爷爷的父亲和我也没有差多少代人,然而在我们特别亲近的关系里面,他就变成了一个画面。那一刻我就有了想写我父亲这一辈人的故事,我想通过这样一个写作,寻找我跟他们之间可能的一种联系。”


故事以陆秋林的小半生为线,串连起他从南货店做学徒开始,遭遇各色人等的斑斓命运。柜台账面上的门道,也是待人接物的门道,随着不同的人物在南货店里进进出出,故事逐渐从聚焦店里的“四条人”辗转增加为十数人,而这些彼此相熟的男女老少,又交织出无数新仇旧怨、爱憎别离。


书中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饮食和器物的细密观照,“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来南货店打酒论提,买烟按支,取饼称重,每一件‘物’的数量、成色、质地,都是人们生活里特别重要的事情。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与厚意,都在食物与器物里了,这是时代的气质。”张忌说。


就连“打酒”这么个小事,张忌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百多字:“酒提要轻轻放入酒缸,不能直直往下压,酒提一压,酒水翻动,缸底的东西浮上来,酒就混了,吃酒的人就不欢喜了。酒提要慢,小心斜着,让酒自然灌到里头。酒有粘性,出酒埕时要稳,要戴一顶酒帽儿,显得这一提酒满满当当,都要漫出来了,顾客看了高兴,以为占了便宜,以后就欢喜到你这里来。”


在张忌看来,写小说是一个要用笨办法的过程,为了真实地还原那个时代乡镇的日常生活细节,张忌走访了很多供销社的老员工和手艺人,请他们演示讲解一遍制作过程,采访录音就有几百小时。


“我觉得写作材料的准备应该是一个作家必须做的功课。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表达真实,这也是一个方面。比如说你想写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人,那就必须了解那个时候他吃什么、用什么、消遣的方式是怎样的,只有那些旁枝的东西对了,你写这个人才会对。就算是当代小说,还是要做这样的功课,这应该是一个作家必须具备的品质。我现在越来越不相信坐在书房里写出来的小说,太单薄,也容易趋同。”在小说附录部分,他与作家弋舟的对谈中,张忌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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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出家》时,张忌使用的语言还是比较标准的现代汉语,到了《南货店》,他把宁波地区的方言化用到了小说中。方言与小说叙事构成了有机整体,语言读起来舒展、贴切、自然,别有韵味,即使是不懂宁波话的读者也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地方气息。


《南货店》中使用的并不是完全地道的方言,而是方言的句式,一些书面上无法理解的词语都被作者过滤掉了,剩下如“困觉”“吃生活”“铜钿”这类词语,既有恰到好处的江南特色,又方便读者理解。


因为幼时喜欢看连环画,张忌对古典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直放在案头的古典小说是《儒林外史》,“那么厚一本书,从头到尾都是干货,这样的小说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在现当代作家中,张忌推崇汪曾祺和阿城的语言,因为他们成功地将古典语言消解、化用在了现代小说中。


而《南货店》对于张忌的另一个意义,就是为他提供了方言这一连接古典语言和现代语境的桥梁,让他找到了最适合的叙述腔调。“方言写作特别有利于叙述的打开,我以前写东西,有时心头涌上好多话,但写不出来。这次尝试用方言写作,写得就很舒服,特别是写对话。”



金宇澄曾慨叹道,中国的文学似乎一直缺乏一个漫长的自然主义传统,好让文学能够在技艺的耕耘里深深地沉潜一段时间。而从《繁花》和《南货店》中,能够看到某种“中国的自然主义”得以生发的可能。而特别的是,《繁花》和《南货店》里的自然主义,又勾连着那个从《儒林外史》到《海上花列传》的漫长的世情小说序列,根柢上还是在乎对“人”的理解和关切。


张忌的小说深深地潜入了那绵密的日常生活之流,又轻盈地出入于南方小镇生活背后那些变动的历史的褶皱。那个站在一旁观看的、不动声色的作者立场,几乎很少干预小说的叙事,使得小说琳琅、丰盈的细节,也有一种值得信任的贴身感。“我想让作者的身份尽量往后退。我不想提供判断,因为文字里,那么多人在里头艰难地生存着,我做出任何判断都是轻佻的。”






对 话

外国文学虽然好,但不贴肉



读品:有很多小说描写时代洪流与在其中挣扎的人物,您觉得自己的写作有什么不同?

张忌:前段时间有很多人,包括知识分子、普通人,通过一些影视作品反映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每个人有自己的角度。我小说里描写被历史洪流所遗忘的一群人,是从比较真实和比较小的角度去反映他们这段经历,这样的小说我之前还没有看见过。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想为这样一批普通人,可能“立传”这个词语显得有点大,但我想给他们留下这么一个东西。


读品:您觉得自己这部小说的完成度怎么样?

张忌:我自己觉得完成度还蛮高的,如果说满分是100分的话,我觉得75到80分左右应该是有的。


读品:和早期的写作状态相比,您现在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张忌:我现在已经过了40岁了,现在和20岁、30岁写作相比肯定是不一样,对整个人生、对社会的判断都完全不一样,只要你是一个诚实的作家,它会非常忠实地体现在你的小说里面。


对我来说《南货店》还有一个意义,就是它让我找到了我最适合的一个叙述的腔调,我以前没有找到消解的办法,因为我骨子里可能想写传统的那种古典的小说,但你放在当下环境里叙述当下的故事,总觉得这个事情不是特别顺。通过写《南货店》这样一个小说,我找到了一个消解的方法,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说是特别有用的。


读品:写作对您意味着什么?

张忌:我觉得它是面对自己最好的一种方式,写作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跟自己对话,写一个小说,写来以后成为一个文本,跟作者已经无关了,所有的交流在写作的过程中已经完成了。成书以后,其实作者和读者是一样的,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文本。


读品:您觉得什么样的小说语言是好的?

张忌用传统语言来描写现代的生活,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牛的做法,它的牛不在于你把这语言照搬过来,它是在中间完成了一个消解的过程,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不可信任。我觉得好多作家把传统的语言放到当下的写作里面,你会觉得特别别扭和可疑,会觉得现在的人没有这样的对话。阿城、汪曾祺这一部分做得特别好,就是“消解”,能把特别古典的东西特别好地运用在当下的一个描述里面。


读品:很多中国当代作家好像会更多谈到外国文学。

张忌外国文学肯定有它的好,但我总是觉得那东西不贴肉,我是一个对文学语言有洁癖的人,我特别不能容忍在语言上让我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国外的小说,它会有比较强大的一个宗教背景,或者是一个哲学背景来给它撑着,所以好多小说的情节也好,人物设计也好,在它那个背景下是成立的。好多故事如果发生在中国,它是不成立的。好多作家学了外国文学的皮毛,学它的故事架构,也学了它讲述人物的方式,但你能够发现他写到最后,其实这个人物他是撑不起来的,就是因为他缺少一个他们已经形成共识的东西,我们这里是没有这样一个东西的,所以是撑不起来的。






辑: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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