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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不歌唱?(总第316期)

2017-10-01 蔡康永 杜骏飞 杜课


编者按


过节了,杜课是不是应该轻松一些,今天就来谈谈杜老师的诗吧。喜欢文学的同学们都知道,杜马兰这个笔名在诗歌界,比杜骏飞老师的本名在学术界,成名更早。我们今天转载一篇在网上找到的评论,也请杜老师回应一下评论人,毕竟那个作者的署名为蔡康永。

目录

1.蔡康永:《我们为什么不歌唱——杜马兰和他的小诗歌》

2.杜骏飞:《长夜有诗,这是我们的第二人生》

3.诗选读:《击鼓传花》


我们为什么不歌唱——杜马兰和他的小诗歌

蔡康永


我与杜马兰完全无干系。

 

猩红色的书脊塞在众多芜杂的诗歌集子之中,仿若一轮不幸罹患热病的太阳,光芒暗哑。被韩东编纂在著名的“年代诗丛(第二辑)”里的这本小册子最初给我的印象便是这样的一个鲜明而燎烈的意象。


在我对诗人坎坷而多舛的生命旅程的理解中,这样的让人哀怜的存在很容易就让我联想到被在寒冽的隆冬流放到海参崴的曼德尔施塔姆,他身体羸弱、染寒多病,可是依然写出了“黄金在天空跳舞,它命令我歌唱”这样激烈的歌诗。


自然我也就对于这样一本殊异于其他作品的诗集,产生了一种似乎暌违多年的旧识感觉。

 

杜马兰,一个中年的老男人,毕业自中文系,在南京安稳地独自生活,膝下有个可爱的小女儿,喜欢喝茶和唱歌,少写诗与用假名发表。这个就是我对于这个作者稀少的全部的了解了。


他绝然与曼德尔施塔姆的生活相悖,他处世优渥,更没有政党迫害,言语和行动都徜徉自由。所以手上拿到的他的诗集叫《合唱团》,一个充满童真憨纯的清澈的词汇,而念出来的时候也仿佛唇齿相碰都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惶恐。


《合唱团》,杜马兰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全集分为三卷——《合唱团》•《击鼓传花》•《任逍遥》,按照作者自己的意愿遴选编排,也同时遵循这些诗歌被原始写出的时间顺序,使得整本诗集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够有一个顺畅而气韵通达的感触。

 

在此之前,我不能说我完全排斥诗人或者诗歌这样一种存在,但至少我的内心对于他们的接受要比对诸如小说、戏剧、散文等这样的文学形态来得困难得多。


奇怪的是,我阅读杜马兰就是一个自我与文字翔舞的美妙过程。黄昏的公车上我带着他,黯淡的台灯下我读着他,逼仄的厕所里我都翻着他,我不分时间场合,满心冀望地想要让他给我带来更多的悦乐,告诉我更多我所看不见的世界。可是他是如此的善美,甚至都让我不忍卒读,畏葸从四面八方包涌而来。


我发现我自己从未有过的一种对于文字的怜爱在心中油然而生。莲花、马、剧场、刀子、石头,这些微妙的意象在他的手下安然派遣,展现出落落的寂寞姿态。我时常思忖如果我很快把他读完,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愆。

 

“合唱团”完全还是属于常规的诗作,整饬、凝练、条理分明,饱含了一首诗所应该具有的所有学院派特征。愤懑和悲苦都来源自理想的失落与生活的重压,字里行间所抒发的也是绝对明确的意义,他有着太多需要加注的情感窜流,但周身缠绕的朋友的疏解让他的手臂都渐渐疏忽了他的心,不见郁结的心事。他会在那里告诉人们什么是快乐的,什么是亟待解决的,什么是应该保留的,俨然一副救世者的嘴脸,虽然词句还是发祥自纯粹内心的声响,但社会责任和超然目的已经跃然纸上。

 

相反被认为最不和谐,也是最不稳定与成熟的他的诗歌岁月的记证,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灵震撼。


我不知道  

你是否回忆童年和葵花 

在喜悦中忧伤的人们

反复长大 


这样的诗句出现对于我而言全然是个错误,在我浅薄的阅读史中,他宛若海子和安徒生的结合,他借用他们的手和大脑,又思考又行动。人到中年,青春不再,想法和经验都沉淀下来做过一番绵延的思考,朋友的索离,或许也让他更多的触摸到了生命尽头的黑暗和虚无,死亡的石头在他的维度中漫天飞舞。


“击鼓传花”是我们少年时候的一个游戏名字,似乎它就是那段时光的代言,散发着让人难以抵挡的气息,倏忽消失,而他却还一再用他的孩子气,告诉我们诗歌就是孩子的玩具,时光如是。


一直以来,我都笃信诗歌必须是一个混乱的作品,它是一个被打乱的迷宫,甚至建造者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在其中玩耍,他们索求着内心的触感,和生活欲盖弥彰地交换着答案。而众多诗人怪诞的行为与紊乱的思绪都无数次为我验证了这点。


可是杜马兰绝然不是,他安静、沉郁、甚至有点故作老成,我总想象他写作的时候是在某个向晚,一壶酽茶,一个需要照看的蜂窝煤炉,还有一支钢笔和一刀稿纸,望着窗外落英缤纷的泡桐树,忧心忡忡又孩子气地写下了:


凡祝福死亡的人会得永生 

凡诋毁幼师的人将永失宠幸


意象的童话性,模仿圣经的口吻,以及对于西方精神结构的追溯,都汇聚在他担虑炉子上烧着的开水,在这样一个素洁的念望上得以纯化。

 

最后的“任逍遥”也是被现在人谈论最多的关于他的诗歌的一卷,人们面色潮红地像发现宝藏一样发现了他委婉而不得申志的变体制作——“马兰体”,谐趣而故意的浮白,都让我在阅读中怅然若失。我想一个诗人的孤寂之大也不外如此吧。好像一只在正午暴亮阳光中急遽欲飞的手影飞鸟,仓皇颤栗得让人辛酸。


可是生活往往又不是这样,无数人的阅读只是在找寻一种比自己更加悲恸的景况,但这样绝对的真实何尝又能断言。


或许这是杜马兰自己的一个游戏,在丰腴的生活中磨折出惨痛的经历,自虐似的给予读者感触,这样舍身也不失是一种崇高,尽管他自己可能躲在密匝的文字背后窃笑不止。


诗歌本来就是个欺骗性很大的文本。


《合唱团》是他唯一的一本公开出版的诗集,就目前情况来看也可能就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本诗集。良莠不齐的才情涌发,单薄纯美的阅读厚度,我无意说一些背景资料或者相关掌故来写一篇书话,只是希望能带给你一些生活中的心疼吧。到头来或许你也只记得他的无奈的调笑:

 

大风不是风 

来去何匆匆 

我一夜听风 

没听懂


即使如此他和你也交代过了魂灵上的冀望和不堪,那么对于谁来说也都可以烟消云散得回肠荡气。

 

诗歌本身有时就是一束阳光、一声喟叹、乃至一句歌唱,只是你还记得你自己那些风情的年代吗?


如果答案是犹豫或者否定,那么就来读读他的诗歌吧,就在某个你想出去散步,或者筹划一个旅行前的薄暮,摊开这本猩红的血液之书,它会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不歌唱。


——文章转载自豆瓣读书,原转载者桔子字字



杜老师的回应:


长夜有诗,这是我们的第二人生

杜骏飞


编辑部要过节,在网上找来一篇关于我的诗评,我想,这也算是发掘了杜课的另一面。往后,我或能卸下教书的担子,专心在这里谈诗了。就算是没人来谈,写几句诗,也是惬意的吧?于读者,不论能理会几分,但见到诗句如画,总比听说教更觉沁人心脾。

 

我与蔡康永亦无干系。署名为他的作者,显然并不熟悉我,关于我的生活,大多是写错了。我既不安静、沉郁,也没有一个需要照看的蜂窝煤炉,更不肯做其他诗人的合体。是在南京,是在安稳地生活,膝下有犬子,却未曾有个可爱的小女儿,虽然应该有。

 

但他说对了紧要处,这几卷诗来自内心独自的沉思。他推重“一个诗人的孤寂之大”,确是诗家的知音。

 

文章憎命达。五四以来,以白话写诗者,大多颠沛流离,激越莫名。适逢乱世,要么出离于愤怒,要么自裁于光明。自抗战文学到内战文学,自文革地下诗抄到伤痕文学崛起,从朦胧诗到后现代,概莫如此。好不容易到了九十年代,诗人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但内心冲突依旧。到了如今,有禀赋的诗人大多已消逝在文坛,但真纯、低沉、愤怒的诗意宛然犹在,每逢夜深人静,便出没于坊间网上,或化身为新闻,或现身为论文,或纵身为推文。

 

于是,在心灵的最深处,诗是远离人群的。不管一个人多安稳,他都会有动荡的思量,不管一个人有多开心,他都会有难言的悲悯,不管一个人有多爽朗,他都会有紧闭的心境。真正的诗,都不是写给他人看的,而是面向自己故此,可得之诗为人,不可得之诗为己。

 

一个人渴望与自然对话,他旅行;一个人渴望与神对话,他祈祷;一个人渴望与他人对话,他阅读;一个人渴望与自己对话,以我之见,最好是写诗。

 

在质朴沉寂的生活里,诗性永是人性的背影。


一般来说,写诗不像是写小说戏剧,小说戏剧是有智略的。不像是写散文,散文总要有布局。写诗则完全是要将一霎那的知觉,在纸上氤氲开来,化为不可复制的字句。犹如实验水墨的作品,画前若有所思,画时不知所云,画后却无所不及。于是,大多数时候,诗句里的诗意,其实是连诗人自己也无法描摹的,他做梦知之,醒时不知,悬想知之,落笔不知,生而知之,归去不知。

 

好在,论者知我,知我是在清醒时做梦,做梦时清醒,这亦属难得。留在《合唱团》里的诗,时隔多年,我还是明了它们的诗意,大约是因为实在地书写了深处的自己吧。人若真切,诗便真切,于我自己,永作如是观。人事有代谢,内心不可移。

 

诗是有向外和向内之分的,向外的诗,我自亦写过不少,大多已化为焚书青烟,不复留存了。这里留下的,只是向内的思绪。写作时,我并未把它们视为要展示的作品,而是作为精神里的生命印痕。阁中诗句今何在,槛外人生空自流。人过了青年之后,大约对于著于行色的喜怒,是渐不在意了,平生之想,已是静水流深。

 

所以,写诗确实宜在向晚,对一壶酽茶。写到更深处,更宜在某个深夜了,月色照遍了灯火阑珊,天地渐空,身心渐满,如同灵魂安然回身,又怎能不兴歌吟?非是暮晚有什么异象,而是因为阒无人迹之处,人心总能呈现自己的底色。譬如在月夜里,夜是人世间种种不可知的幽暗,月如穿越前生后世的一点光明。此间如不有诗,何处再有?又譬如你远在荒野寂寥处,唯余一人瑀瑀而行,此刻不与自己交谈,又更与何人?于是有诗,于是有自为之诗。

 

古来文人,皆重性情。明末的张岱有两句极有名的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诗亦如此,人生总要有不遮掩的幽茫淋漓,才配得上诗意的铺叙。自为之诗,首重性灵,它既不自标才艺,也不寻求共鸣,与诗歌江湖无涉,更与庙堂趣味迥异。人之初,靡不有性情,然则浮生了了,鲜克有诗,何故?以其在漫漫浊世间不能自珍而已。人总要寻求孤独的本来之我,于是有诗,于是以一生为诗。

 

长夜有诗,这是我们的第二人生。




诗选读:

《击鼓传花》


我不知道

你是否回忆童年和葵花


七人游戏 花在跑

暮色中传来细碎的笑声


在喜悦中忧伤的人们 反复长大

天天忍受慌乱的鼓声


击鼓传花 黑暗中

万人传递灼热的花朵


而我的手

仍在紧握你幼小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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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谢:

郑钢新媒体教育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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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顾旧

 责编|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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