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靠口碑逆袭，71岁的张艺谋：不做大师，只做“职业导演”
【文末有福利】
电影已经成为最能体现“口碑定生死”的内容产品。
今年五一档共有十部新片上映，5月1日晚间评分网站才全部开分，《悬崖之上》以7.7分遥遥领先，此时它的排片率位列第三。两天后，口碑效应显现，《悬崖之上》逆袭至日票房冠军。
截至发稿前，《悬崖之上》实时票房+微博电影大V推荐度
两年内上映《一秒钟》《悬崖之上》《坚如磐石》三部电影，同时还要拍摄《狙击手》和冲刺冬奥会，年过70岁的张艺谋爆发出惊人的创作能量，状态神勇。他跟不同的编剧高效磨合，将一个个题材、类型完全不同的故事打造成具有鲜明张艺谋风格的作品。虽被网友冠以“国师”名号，但张艺谋从不以艺术家、大师、前辈身份自居，更像个兢兢业业的手艺人。
从一鸣惊人的第五代导演，到商业大片时代的探路者，再到风格百变的类型片能手，张艺谋一直在吸收学习，不断适应新的时代。很多同辈导演都已经淡出影坛，放眼全世界，从影三十多年还能活跃在商业电影市场一线的导演亦屈指可数。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
前段时间，重映的《指环王》被很多年轻观众打一星，不少人说看睡着了，令老影迷不解。对话娱理工作室时，聊到这件事，张艺谋却很坦然——现在是影像信息时代，人类对于影像的领悟力是一种生理进化，视网膜、脑电波都比以前的人快了太多，所以不能怪观众。他笑说：“不要因为你是《指环王》，观众就不看手机，就不上厕所。想做到全程无尿点很不容易，我们争取让大家愿意憋着。”
这一次，张艺谋拍了一部故事和剪辑都空前凌厉快节奏的作品，希望能得到年轻观众的喜欢，这就是《悬崖之上》。
娱理工作室还记得，《长城》上映时采访张艺谋的情形——
要穿过一道细长的、站着两排安保的走廊，进到一个只打了一道面光的黑暗房间。采访时不可以拍照录像，导演像个被保护对象一样坐在房间中央。
虽然《长城》是一部举世罕见的跨国巨制，但是能感觉到张艺谋的不顺心。在好莱坞大制片厂体系面前，他没有绝对话语权，连在片场调整一句台词都要层层申请，他个人最喜欢的一场戏，殿帅出殡时苍凉磅礴的秦腔，是他极力争取才保留下来的。
这回再见张艺谋，他的状态明显轻松了很多。摄像布光调机器的时候，张艺谋就站在旁边跟工作室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聊天。“导演吃面包吗？”工作人员拿来几片面包，边吃边问他。“到饭点了？”张艺谋问。然后他摇摇头说，“不吃。”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
这两年跟张艺谋合作过的演员，都对张艺谋极致自律的生活节奏、永远清爽干练的工作状态印象深刻。他每天只睡很少的觉，忙碌的时候每天睡三小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基础配置就是陕西面条加茶水。不管收工后多晚多累，都要快走5公里锻炼身体。
张艺谋总是同时推进很多个项目，每天开很多个会。就拿和娱理工作室对话这天来说，晚上他还得去做一场两个半小时的直播，然后夜里回去继续冲刺冬奥会开闭幕式，几千人的节目都在等待他的最新指令。他精瘦的脸上好像永远看不出疲态，讲话永远兴致高涨。“我喜欢创作，事情也比较多，所以弄得自己很忙碌”，张艺谋说。他很享受自己的“劳碌命”。
导演总是这样的状态，无形中也影响着演员。看70岁的导演在沙漠和雪地里跑来跑去，剧组也没人敢懈怠和偷懒了。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亲自示范如何演戏
倪大红说张艺谋，“他非常地忘我，一工作起来就不困了。”
张译上次为《一秒钟》暴瘦20斤，然后就没法再胖回来了。“一开始我的标准是，只要是演他的电影我都这样（保持瘦的状态），现在发展成了，我发现他希望我不止针对他的作品，也希望我针对自己的职业。
他们那一代人物质条件没那么丰富，他总觉得白天吃太多，晚上工作脑子就不灵光了，是一个对自己极其苛刻的艺术家。所以我现在也向他学习，晚上尽量不吃，一个是能保持身材，尽量有一个好的形象给银幕前的观众，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投入每天的工作。如果在日程上我知道三五天后会跟导演匆匆见个面，我也赶紧减肥。”
《悬崖之上》《一秒钟》，张译
《悬崖之上》首映那天，张艺谋脚蹬一双惹眼的大红底儿潮鞋，跟演员们一起跑厅见观众。有个观众突然考了张艺谋一个小众网络用语梗，旁人都捏一把汗，心想这个导演肯定不知道啊，没想到张艺谋的答案脱口而出，然后他得意得像个孩子。
每天早上一睁眼，张艺谋就开始快速浏览新闻，各个领域的都看。他也会刷短视频、看综艺节目，不允许自己在年轻人的世界里“过时”。
《悬崖之上》首映礼上穿着潮鞋的张艺谋
《悬崖之上》是张艺谋迄今为止最贴近年轻观众口味的一部电影。
首先是故事极为凝练，角色多而复杂，剪辑节奏飞快，基本没有一处闲笔废笔。对比一下张艺谋抒发个人情怀的《一秒钟》就知道——《一秒钟》全片只有600个镜头左右，而《悬崖之上》是2800个。
以三场戏举例：
电影开场，仅用“活着的去找孩子”七个字就交代了张译和秦海璐的角色是夫妻关系，也是老练的特工。朱亚文和刘浩存则是一对年轻情侣，对于被迫分离流露出一丝不解和不舍情绪，也为下文行动中露出破绽而埋下伏笔；
《悬崖之上》两对“恋人”：张译、秦海璐、朱亚文、刘浩存
于和伟和张译相见，张译一开口的“老周！”已经显示出两个人过去的深厚情谊。第二句，“谁叛变了？”后张译的表情充满悲愤和失望，说明叛变者位高权重，党组织损失巨大。第三句，“王郁他们怎么样？”体现了隔空夫妻间的深切挂念。
再比如托孤一场戏，张译问能不能帮王郁他们脱身？于和伟说“尽量”，一诺千金。张译跌跌撞撞掉下车后，才忍不住羞赧地加了一句，“还真有一件小事”，体现了革命者的坚定信仰、大无畏情怀的同时，也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父亲形象。
《悬崖之上》，于和伟、张译
类似情节在片中比比皆是，都是张艺谋和编剧、演员们反复推敲打磨出来的结果。
反特片、谍战片曾是中国“十七年”时期流行的电影类型，一度形成很多经典程式，但在近年的国产电影市场中成功案例极少，除了《风声》。
张艺谋主动提起了《风声》：“《风声》我就很喜欢，很高兴高群书来看了首映，还给我们说了好话，很谢谢他。除《风声》以外，大家记忆中的经典谍战片很少，为什么？因为难度大。
要掌控一个故事，不断有反转、意外、烧脑、悬疑，让观众觉得紧张、刺激、不弱智，最后还要有情怀、感情，还要考虑商业片属性，片长还要控制在两小时以内，所有东西在一块，很难，需要导演做好功课。
《悬崖之上》的战友情、夫妻情、父子情、母子情都是点点几下，台词和细节的精准很重要。”
《悬崖之上》，刘浩存落泪
还有拥抱新时代的一点是，《悬崖之上》并未将故事重心放在人物的身份谜题上，剧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直接告诉了观众谁是卧底，还换了主角。
影史上第一部以主角在中途就下线而闻名的电影是希区柯克的《惊魂记》。当时希区柯克为防止剧透做足了准备——要求全体制作人员严格保密，对外公布了其实并不存在的母亲角色的饰演者名单，不做媒体场和首映礼等，要求电影开始后任何人不得再进出影厅等。
而张艺谋觉得，到了这个时代，你根本没法阻止剧透，电影刚上映剧透就会满天飞，那么索性就不做悬念。观众明知谁是卧底，还能继续津津有味地看到结尾，这才是考验导演的新方式。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
张艺谋为《悬崖之上》选的演员都很有意思。
首先必须是真正的好演员。“好演员不可多得，尤其这样的群像戏，要画龙点睛式地塑造人物，非好演员莫属。”
在演员们的叙述中，对于能合作张艺谋这样级别的导演都是诚惶诚恐、倍加感激。而张艺谋也对演员们能够信任他连连表示感激。
“很感谢他们，现在约演员都提前一年约，提前半年有时候就来不及了，他们就接了别的戏了。提前一年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这部戏可能是双男主，有这么多人物，他们都很信任我，没有任何人说二话，还打折来我们剧组，给我很大面子。演员对我的信任不是基于个人情感，或者单纯地基于敬重，而是基于对一部好作品的渴望，这是导演在演员心中的一个招牌。
人家有两个主角的戏都不去了，来你这演一个群戏。他们越是这样，你越觉得不是说你搞来十个腕儿你就牛了，你还得弄得像样，对不对？不然就没有下回了。”张艺谋说。
《悬崖之上》海报，全部演员均在列
他们基本也都是张艺谋熟悉的演员。比如于和伟连着演了《坚如磐石》和《悬崖之上》，倪大红是第四次合作，张译、新谋女郎刘浩存都连着演了三部。大家彼此熟悉，省去了不少互相磨合的时间，能把时间都花在讲戏、磨戏上，片中很多精彩细节都是在片场即兴碰撞出来的。
《悬崖之上》故事设置在“谍城”哈尔滨，有一定真实历史原型。演员里很多都是东北籍：于和伟、秦海璐等是辽宁人，刘浩存、沙溢是吉林人，张译、倪大红是黑龙江哈尔滨人，张译小时候家就在中央大街上，恰好是剧组导演监视器所在的位置。不知道这样一个“东北卡司”是否也是张艺谋有意为之。
《悬崖之上》，张译饰演的张宪臣在片场的中央大街上
饰演特务科成员的倪大红、于和伟、余皑磊，都是正面和反面角色都能驾驭的演员，尤其于和伟，有一股亦正亦邪的独特气质。倪大红的父亲倪正华曾在《保密局的枪声》里饰演敌特头目张仲年，此次倪大红饰演的特务科科长也令人印象深刻。
张艺谋选择这几位演员组成特务科，他们都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坏的人，给观众留出了一定想象空间。于和伟在余皑磊面前“自曝身份”，以及特务科最后揪出一个替罪羊，都在好演员的表演中被诠释出一股微妙的幽默讽刺意味。
如果你二刷的话更能发现，其实演员的很多微表情、台词、动作细节都早就揭示了谁是卧底。
《悬崖之上》片场，从左至右：飞凡、余皑磊、朱亚文、刘浩存、张译、于和伟、李乃文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时代的烙印和一以贯之的审美趣味。比如张艺谋对伤痕文学和现实主义的情结，对绚烂的色彩、形式感的构图、诗意的氛围、热烈的场面的迷恋……
但张艺谋同时也有一种对原地踏步的恐惧，他时不时就逼迫自己去挑战一些新鲜的东西，哪怕冒着被骂的风险。
比如早在1989年他就拍了纯商业片《代号美洲豹》，至今评分只有5.4分。还有《英雄》，刚出来的时候票房炸裂，但被很多人喷得体无完肤。张艺谋自己并不避讳这些，前年他去平遥大师班开讲（张艺谋：四十年非议与压力，“国师”是这样炼成的），全程口吐金句，逗得影迷笑声连连。他主动提起《代号美洲豹》，说：“我觉得这电影挺好啊，现在看着很时髦！”
《代号美洲豹》海报
《悬崖之上》有很“张艺谋”的地方，比如从头下到尾的鹅毛大雪、黑白世界里的一点点暖光、上帝视角的俯瞰镜头。但相比他之前的作品，在个人审美和形式感营造上已经极力克制和收敛，形式让位于内容。作为中国最早的商业片探路者之一，张艺谋这次终于拍出一部能让普通观众喜闻乐见的商业片了。
当然，在不干扰观众正常观影的情况下，张艺谋这回还是藏了一点“私货”——
亚细亚电影院在历史上真实存在，但不在片中的那个位置。片中电影院的放映片目有《淘金记》《科学怪人》《木乃伊》《中国海的怒潮》《春水情波》《王先生》等等，于和伟跟刘浩存见面时放的就是卓别林主演的《淘金记》，这部默片讲几个人在风雪中的悬崖边小屋斗智斗勇的故事，跟“悬崖之上”很呼应。
《悬崖之上》里的《淘金记》
张艺谋确实也很喜欢《淘金记》，费了点工夫才搞定了版权。
电影彩蛋是卧底在车后座上勒死了叛徒，叛徒挣扎时一脚踢碎了车窗——这是《教父》里叛徒的经典下场。
张艺谋到底是个有情怀的电影人。但眼下他已经想得很明白——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做一名“职业导演”，而不是追求成为什么大师。
“有的导演自编自导，自己写剧本，十年磨一剑。我不是自己写不了，但我觉得那样出来东西太少，把自己弄得像个博物馆似的，好像每一部都要掷地有声，我不想定那么高的目标。我还是希望尝试不同的类型，希望能比较快速、准确、多元化地表达自己。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
我看剧本像是网上购物，看到了觉得不错，自己兜里头也不羞涩，我就把它买了。不断给自己新的刺激，让你的思路更活跃一点。
中国产业化发展很快，市场繁荣，机会也很多，但其实碰到好剧本的几率越来越少，好的作家、编剧，甚至戏文系刚毕业的学生都被瓜分了，你不一定碰得到，也不一定人家只为你服务。剧本也不会完全合适，原则上还需要你跟编剧们最少磨合6个月，最长一两年、两三年，才能磨合得你觉得不错，可以拍了。所以一年一部，两年三部还是可以的，边拍边筹备。
我又没有其他嗜好，我就喜欢拍电影，所以应该时间上可以，身体上也可以。”张艺谋说。
《悬崖之上》片场，张艺谋
三十多年前，第五代导演横空出世，带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现在依旧活跃在创作一线的只剩张艺谋、陈凯歌、黄建新、李少红等少数几位。今年71岁的张艺谋依旧能打，还在继续带着中国电影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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