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顺】当年，我是知青……（二十七）（方世岳）
小贵顺
一直到今天，我始终也搞不明白：那一年，18岁的小贵顺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就发起了神经病？
小贵顺弟兄五个，他是老巴子。上面四个哥哥成家立业后，他就和老痹嘴母亲两人一起过日子。他不是上学的料，从小就和四哥一道在施桥镇上摆摊修自行车。小贵顺长得虎头虎脑，舌头有点大，不善言词。但他为人憨厚，修车结缘，上至公社干部，下到摊贩挑夫，方圆数十里地，提到施桥镇修车的小贵顺到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贵顺和他老痹子妈妈就住在我们知青屋的北面，中间隔着一间他家的猪圈。他吃饭时喜欢捧个大海碗充饭碗，一充就充到猪圈旁。大肥猪看到他来了，就踱到栅栏旁往他哼哼。小贵顺吃一半倒一半，边倒边和大肥猪私语：“江猪子，快吃快吃，吃肥了捅！”
1972年5月的一天中午，就在他家猪圈旁，小贵顺突然将碗掼在大肥猪身上，把畜生吓得嗷嗷直叫。我正好上公路巡视树苗后回陈庄，只见小贵顺在猪圈旁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我赶忙边喊他的母亲老痹子，边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这时的小贵顺力大如牛，在闻声赶来的其他庄邻相帮下，大伙儿七手八脚才把他弄回住屋。
小贵顺的三哥陈平闻讯赶来后，我和他用板车将眼白子通红、嘴吐白沫的小贵顺送往施桥医院就诊。当年施桥医院来了不少南京医院下放的名医。那天为小贵顺急诊的是原南京鼓楼医院著名的眼科主治医生熊灯圣，他立即让护士给小贵顺注射了复方冬眠灵。一会儿功夫，小贵顺就安安稳稳，不再皱头六怪、拗五憋六和你犟了。熊医生建议我们送他上扬州五台山医院检查治疗。
第二天一大早，我受老痹子之托和陈平骑车带小贵顺上扬州五台山医院。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跨进过这所精神康复医院的大门，巧呢，才进医院就遇到了刚分配到这儿工作的卫福妹妹紫扬。她帮我们找到检查的医生，通过问讯和仪器检查，确诊为轻度精神分裂症。配了一大瓶艾罗补脑汁和其他的镇静药后，我们三人就往家赶。两天里陪同小贵顺，我头昏脑胀，说真话我不神经也要神经了。
后来，小贵顺这个毛病时好时犯，老痹子听人说乌骨鸡能治此病，就四处托人买这种白毛，鸡肉猴里疙瘩，弄出汤黑咕隆咚的乌骨鸡给他吃。小贵顺仍旧是在猪圈旁，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倒给了大肥猪。那畜生吃得肥头大耳，猪拱嘴里嚼着乌骨鸡的黑骨头，快活得直哼哼。
老痹子偷偷找算命的瞎子给小贵顺掐算了一下，说是早点成亲就可痊愈。这下老痹子又忙开了，四处打听有无合适的女孩可谈。这可不是买乌骨鸡，花钱就能办到。小贵顺在施桥镇周围也算得上是个名人，他得这个病也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人人知晓。论小贵顺的人缘，两个哑巴睡一头——没话说！但谈到把近处谁家姑娘谈给他，却有点差强人意了。小贵顺犯的这个病不同于其他病，谁也难保今后不发，谁愿意和他过一辈子呢？
嘿！你还不要说，是前生注定的姻缘还就来了。有一位上海女知青，下放在大西北，她的继母对她不闻不问，生活非常困难。有远房亲戚劝她在江苏长江一带找个婆家，把户口从大西北迁过来，二五一凑人托人，就联系到了小贵顺。女知青比他大三岁，媒人很会说话：“女大三，抱金砖。今后日子没话说！” 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二人婚事定了下来。
小贵顺人缘好，女知青被安排在社办厂做工人，再也不用脸朝黄泥背朝天地修地球了。老痹子看着稳重大方的新媳妇，睡着了都要笑醒过来，她不住声地念叨：八辈子祖宗修的福，阿弥陀佛！小贵顺对女知青百依百顺，万般体贴，小日子到也过得红红火火。
你还不要说，后来小贵顺的病就被算命瞎子六打六栽说准了，再也没复发。当女知青给老痹子添了个胖孙子后，老太婆更是人前人后，风风光光，姿五奏六起来。可俗话说乐极生悲，过了好多年后的一天下午，没有任何先兆，小贵顺支开身边的人，关上了门，将头伸进了悬在门框上的绳索，去了另一个极乐世界。得悉这个消息时，知青上调我回了扬州城。后来小贵顺的老婆和孩子按政策，户口也迁到上海。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贵顺也在大家的记忆里淡化。
改革开放以后，有一天，我和陈玫回陈庄。在村头，我看到一位结结实实的壮小伙子正从汽车上往下卸轮胎。老伴告诉我，他就是小贵顺的儿子，现在是上海某大型橡胶厂在扬州的代理商。小贵顺的儿子经营物流，他把陈庄父亲留下的老屋当成物品中转仓库，生意做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行吊？出鬼了！
1988年元月27日下午，施桥镇公路边修自行车的小贵顺在陈庄自家屋里悬梁自尽。他才33岁。小贵顺从14岁起就在扬六公路边学修自行车，经他手修理或整装的自行车不计其数。
无任何前兆，小贵顺说走就走了，抛下12年前和他结婚的一位上海知青，还有他们才上三年级的小男孩。
第二天，我和陈玫赶回陈庄。两套班子的吹鼓手一起在吹打，透过纸钱焚烧的烟雾，我依稀回想起十几年前和小贵顺的三哥送他去扬州五台山医院看病的情景……
小贵顺走后没几天，陈庄一位瓦工头子悬梁自绝。紧接着，一位十几年前嫁到陈庄的媳妇三次悬梁欲去。吓得她家里人日夜轮班看守着她，严防她命归黄泉。整个村子被上吊闹得像炸开了的锅。
2月22日下午，陈庄的一位小木匠鬼使神差也想将他的头伸进那个绳圈。幸亏发现及时，他才被从阎王殿门口拖了回来。陈玫的弟媳刚好由上海来到陈庄，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用上海话问陈玫：“姐，这个庄子怎么行（hang）吊？出鬼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仅有57亩地，人口近百人的小村子连续发生了6起上吊的事情。陈庄人谈吊色变。为了断绝悬梁的事再发生，陈庄上年纪的老人决定，将大忙时压大场用的两个石滚子，分别竖立在庄子东、西两头，挡住邪念！
说也真怪，打那以后，悬梁之事就没有再发生。
作者方世岳 系扬州赴邗江插队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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