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61篇裁判文书
设计 | 肖一
2013年7月1日，中国裁判文书网正式上线。
网站开通后仅7年零2个月，文书总量就已突破1亿份，访问总量近480亿次，成为全球最大的裁判文书公开网站。
而截至今年2月22日18时，中国裁判文书网首页显示的文书总量已达1.2亿份，实时访问总量已超810亿次。
学习各地裁判案例、研究法官裁判倾向、搜集新闻线索来源……从律师到记者，从专家到学者，从职场人士到高校学生，都对裁判文书网有着极大兴趣。
对于网站有时出现的无法正常使用情况，有网友更是直接致信最高人民法院信息中心反映问题。
不难看出，裁判文书网的开放与便捷程度是大众所在意与关切的首要问题。
最近，博主@我要法网 统计了中国裁判文书网的公开数据，发现“2021年全国法院公布行政裁判文书量103177篇较2020年504923篇下降79.6%，比最高年份2019年的563668篇减少81.7%”。
“在人民法院受理和审理案件日益增长的情况下，为何公开的裁判文书反而暴跌？”他表示十分疑惑。
此外，还有人也反映：“2020年公布的裁判文书120多万，而这个数字在2021年仅为60多万，直接腰斩，这大概是刑事犯罪率低了。但最高检的数据显示，2021年上半年受理审查起诉案件110多万人，同比上升45.1%。考虑到刑事案件的周期长，虽然不能简单计算，但也不至于下降这么多。”
关于裁判文书网的开放程度是否有所变化，肖一对此也有一些不解。为了解答这一疑惑，我打算做个小实验。
我在2020年7月高考期间，推送了一篇关于“高考作弊”的数据新闻。其中的数据源就主要来自中国裁判文书网。
当时我在文书网直接以“高考作弊”“高考”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共计找到134篇裁判文书，将之进行梳理、清洗（如剔除乱码和打不开的文书）后，共得到106篇有效文书，其中共有102篇涉及高考作弊的一审判决书。
数据源我进行了存档，为了验证前文所提到的疑惑，我决定以同样的方法再次进行检索，将两次结果进行综合比对分析。
2月21日18点，我在裁判文书网上同样以“高考作弊”“高考”为关键词进行了检索，结果如图，仅得到65篇文书。
由于我在2020年检索时仅有「2014年-2019年」的结果，为了便于比对，我剔除了这65篇文书中来自「2020-2021」年的9篇文书，还剩56篇。
图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通过相同年份跨度的检索结果比对可以看到，2020年的有效检索结果为106篇文书，而2022年仅为56篇，其中还有11篇为新增的，即我在2020年检索时并未出现的文书。
当然，这也许与系统bug或各地法院上传文书的速度有关。
但通过另外45篇能够发现，2020检索结果里的61篇文书已经检索不到了，所以这“消失”的61篇裁判文书被下线的原因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在互联网公布裁判文书的规定》（法释〔2016〕19号）中关于不予公布的文书的说明：
由于收集到的数据源均指涉高考作弊且已被刑事判决，故可以排除第三和第四条；而第五条解释权在人民法院，故也可以排除。
那么，前两条规定则都有可能是61篇裁判文书消失的原因。
结合规定与自身猜想，我做出以下四种假设：
1. 61篇裁判文书下线可能与特定地区有关；
2. 61篇裁判文书下线可能与特定年份有关；
3. 61篇裁判文书下线可能与案件情节有关；
4. 61篇裁判文书下线可能与未成年人犯罪有关。
以下进行逐一验证。
假设一：可能与特定地区有关
我对文书判决法院所在地区进行了统计，结果如图：
可以看到，吉林省的文书减少数量最多，从2020年的23篇到今年的9篇，共减少了14篇；其次是辽宁与湖北，分别减少了10篇与9篇。
而黑龙江、宁夏与河北相关文书数量基数虽小，但现已减至0篇。
综合来看，除了河南、安徽、广东、陕西外，其余省份的文书均有减少，减少数量从14到1不等。
通过比对各地减少与留存的文书，我并未发现二者在罪名、刑罚情节以及涉案人数等维度上存在明显差别。
因此，单就地域来看，并不能直接得出相关结论，则假设一无法验证。
假设二：可能与特定年份有关
我对文书判决所属年份进行了统计，结果如图：
总地来看，每一年均有文书减少。其中，2104、2015这两年情况最突出，2015年的11篇文书均被撤，而2014年也仅存一篇。
同样地，通过比对各年份减少与留存的文书，也并不能发现二者之间在罪名、刑罚情节以及涉案人数等维度上存在明显差别。
此外，我以“考试作弊”为关键词在裁判文书网上检索后发现，2014、2015年也是有裁判文书存在的。
检索时间 2022-2-22 18:38/中国裁判文书网
所以综合年份因素考虑，也不能直接得出相关结论，则假设二无法验证。
假设三：可能与案件情节有关
案件情节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刑罚程度，二是罪名，所以我这里分开讨论。
首先，我对文书判决涉及的刑罚程度进行了统计，结果如图：
就刑罚时长而言，被判处1年以内的案件相关文书减少最多；就刑罚金额而言，被罚款5万以内的案件相关文书减少最多。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对于高考作弊案，情节严重的要属“以窃取、刺探、收买方法，非法获取国家秘密”，最多可“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也就是说，“刑罚时长在3年以上”及“罚款金额在10万以上”的当属案件情节严重的情况，然而被判处3年以上的案件文书仅减少了1篇，被罚款10万以上的案件文书更是没有减少。
因此，无法验证裁判文书减少与“刻意遮蔽部分重案”有关。
接着，我再对文书判决罪名的统计结果如图：
由图可见，除“无罪”“非法提供试题罪”外，其余罪名相关文书均有减少。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与“非法经营罪”相关文书已全部撤下。
而结合前文提到的《关于人民法院在互联网公布裁判文书的规定》（法释〔2016〕19号）中规定的“涉及国家秘密的（文书）不在互联网公布”。
则有理由证明，被撤下的文书系由于涉及国家秘密而不便公开。
但另一问题在于，《关于人民法院在互联网公布裁判文书的规定》于2016年10月1日起就已施行，如果“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相关文书不能公布，为何2020年检索时也能看到呢？
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8月底，裁判文书网进行过一次大的升级，或许合理的解释是这两年期间文书网进行了筛查、清理与规范吧。
综合案件情节来看，假设三有部分基本可以验证。
假设四：可能与未成年人犯罪有关
我对文书判决的涉案人年龄进行了统计，结果如图：
很显然，所有作案人的年龄均已达18岁，而年龄不详的27名作案人，在文书中也并未有证据表明其是未成年人。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关于未成年人犯罪的裁判文书早在2020年的时候就没有公开。
而这也符合《关于人民法院在互联网公布裁判文书的规定》（法释〔2016〕19号）中“未成年人犯罪的（文书）不在互联网公布”的规定。
同时也可以说明，文书减少并不与未成年人犯罪相关，则假设四无法验证。
写在最后
综合整个假设验证过程来看，61篇裁判文书被撤的原因除了其中37篇可能是因为涉及国家秘密被撤外，其余被撤原因并不能明确。
而这，或许可以用规定中的第五条来解释。
图源/最高人民法院网
“裁判文书公开为原则，不公开为例外。除确实不宜公开的内容外，人民法院作出的所有裁判文书均应在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开，确保裁判文书公开不留死角。”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刘学文曾接受媒体采访表示。
作为了解中国司法状况的重要窗口，裁判文书网承载着人民对司法公开、公正、透明的殷切期盼。
而“开放、动态、透明、便民”作为写进中国裁判文书网基因的准则，也理应时刻接受人民检验。
注：本文仅为个人收集到的小部分数据验证，假设也存不全之处，无法反映整个裁判文书网的文书变化情况，仅作理性探讨之用。
[1]人民法院报. 上线7年文书总量破亿 日均增长7.7万篇以上 中国裁判文书网：法治中国的“亿”道亮丽风景[EB/OL]. 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52201.html
[2]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 中国裁判文书网文书总量突破一亿份 司法公开规范司法行为促进司法公正[EB/OL]. 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51141.html
[3]最高人民法院网. 关于裁判文书网无法正常使用的问题的回复[EB/OL]. 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77872.html
[4]环球法研. 人人都爱中国裁判文书网[EB/OL].https://mp.weixin.qq.com/s/rz7j8A4Lr8EKvzDoTJluzA
[5]劳动法行天下. 暴跌! 中国裁判文书网2021年度上网文书骤降! | 劳动法行天下[EB/OL]. https://mp.weixin.qq.com/s/xiazidxcz-CznfBynqcJyw
[6]最高人民法院网. 关于人民法院在互联网公布裁判文书的规定[EB/OL]. https://www.court.gov.cn/fabu-xiangqing-25321.html
[7]人民法院报. 中国裁判文书网访问方式升级 用户访问体验将更加流畅[EB/OL]. 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50581.html
[8]中国裁判文书网. https://wenshu.court.gov.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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