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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道 | 王世浩:最后一位绅士消失在时光隧道的那一头

王世浩 新三届 2019-06-26


作者简介

  少年时期作者


       王世浩,1966年北京高中毕业,1968年7月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二十团五营九连(852农场5分场9队),1985年获经管大专学历,现已退休。


原题

怀念您,罗先生!



今生有幸,从我少年入学直至高中毕业,得到两位沒齿难忘恩师的教诲。

 

师恩如山,高山巍巍,使人崇敬。师恩似海,大海浩瀚,无法估量。

 

这两位恩师,一位是我的启蒙老师,小学一至三年级教算术的班主任王老师。另一位则是高中阶段教语文、当了两年班主任的罗老师。

 

小学王老师,之所以令我终生难忘,完全由于当年我所谓的“右派言论”使她受到牵连,被调离学校不知去向如何。虽然我和她已经离别六十年了,时至今日,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脑海中,每每想起她总是深感痛心疾首。为此我写了一篇文章《十岁那年我差点成为小右派》,重温往事,寄托思念。

 

另一位令我行思坐忆的,则是高中阶段教我们语文,当了两年班主任的罗老师。他的文彩飞扬、知书达礼,讲起课来字字珠玑、引人入胜,令人回味无穷,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当目睹作家文豪演讲时,或是看一些小说作品时,罗老师的形象总会赫然耸现在我的脑海中,以罗老师和他们相比较,他是我中学生涯中的最后一任班主任。

      

记得高一下学期一开学,我们班就换了个新班主任,那天第一节就是他的语文课。

      

上课铃声一响,老师准时走进教室。他中等偏上的身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皮肤白皙,花白的头发中分式,头上就像顶了一本翻开的书似的。鼻子上架了一副黑色宽框眼镜。上身穿一件月白色粗布中式对襟小掛,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裤线熨的笔直的裤子,脚上穿着棕色三接头皮鞋。

 

     班长喊:“起立”,同学们站起来齐声喊:“老师好”。然而老师并没有马上回复“同学们好”,而是将教室巡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他的右前方,所以大家也没有坐下。就这样僵持了约十秒钟,教室里安静得好像空气凝结了一样,没有丝毫声响。

 

突然老师说话了:“有一位同学尚未免冠”。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处,尽管大家盯着他看,但是他却不以为然,若无其事。这时班长走到讲台前边,和班主任耳语片刻,老师点点头说:“同学们好,请坐”。然后低下头,在点名册上写什么。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同学们居然还没有坐下,这使老师感到大惑不解:“有何不妥吗”?班长解释到:“别的老师只讲同学们好,您一来就加上“请坐”两字,大家感到不太习惯”。“噢,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大家坐下吧,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师生互敬,理当如此”。

 

“同学们,从今天起,由我担任你们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我将和大家一起度过近三年的高中学习阶段。下面首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罗,名伯林,罗伯林。”边说边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嘿!那板书写的真叫一个棒,简直是行云流水,妙笔生花。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罗老师摆摆手接着说:“我原在北京大学,教留学生古典文学。”他刚说完下边又议论起来,议论的核心就是为什么放着名牌大学不教,跑到中学来。“啪啪啪”,罗老师用教鞭敲敲讲台说:“我的情况介绍完了,该你们做自我介绍了。下面开始点名,我叫学号,你们站起来自报家门。”

 

前边十五个同学很快点完了,点到第十六个同学时,这位同学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撞到后边课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到,本人敝姓田,名亚男,田亚男”。罗老师扶了一下眼镜仔细打量他,又点了一遍,那同学再次答:“到”。罗老师拿着点名册,走到他跟前:“你叫田亚男”?他点点头“没错,是我,这个名字己经叫了十七年啦。”

 

全班同学忍俊不住,哄堂大笑起来。罗老师微笑着说:“你怎么会起个女孩儿的名字呢?请坐吧。”罗老师摇摇头,回到讲台上。继续点名。

 

“同学们,通过点名,我们相互之间有些了解了。你们四十五个人,对我了解透了,可是我对诸位的了解还需些时日,好在来日方长。”

 

“下面,我们言归正传。请同学们把书翻到诸葛亮的《出师表》那一课,因为后天有十四位老师,要来咱们班听我讲这篇课文,所以我们提前上这一课。希望同学们认真听讲、重点文言虚字做好笔记,加强领会,要求通篇背诵。”

 

“今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讲这篇课文之前,先把它的写作背景给大家介绍一下:

 

公元二二一年,刘备称帝,诸葛亮为丞相。公元二二三年,刘备病死,将刘禅托付给诸葛亮。诸葛亮实行了一系列比较正确的政治和经济措施,使蜀汉境内呈现兴旺景象。《出师表》是诸葛亮出师伐魏临行前写给后主刘禅的奏章。文中以恳切的言辞,劝说后主要继承先帝遗志,广开言路,严明赏罚,亲贤臣,远小人,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此文表达了诸葛亮对先帝知遇之恩的真挚感情和北定中原的决心以及效忠刘氏父子的忠心。”

 

“这段写作背景很重要,需要我们认真推敲和领略,抓住文章的精髓,这对于理解《出师表》这篇课文的内涵很有帮助。”

 

罗老师讲这些的时候,手中没有拿书和任何资料,真是令人称奇。

 

罗老师讲课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简直是精彩绝伦。课堂上除了老师写粉笔字发出哒哒的声音,那真是鸦雀无声!

 

“好了,今天就介绍到这儿,明天正式讲课文,回去后多读课文。”

 

下课铃声响了,罗老师很恭敬地给大家鞠了一躬,拿起点名册后走出教室。


作者近影

 

罗老师这一躬鞠,着实把大家惊呆了。同学们端坐原位,似乎还在听课,好像意犹未尽。突然有同学站起来说:“老师来上课连书都不用带,不愧是教留学生古典文学的老师。”“他讲得太棒了!”“他下课还给咱们鞠躬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充满了对罗老师的敬佩。这时有同学轻声说道:“你们看呀,他什么时候‘免冠’了”?教室里再次静下来,大家都转过身向那位同学看去。

 

课间休息,我和同学们准备到操场去,路过老师教研室,看见罗老师在看那个同学的头,然后又在交谈什么。罗老师点点头,站起来送他走出教研室。

 

第三天第二节是语文课,这一次罗老师依旧只拿着点名册来上课,听课的老师在教室后面坐了一排。罗老师这次和上次讲的几乎一样,只是板书多了些,而文章的历史背景和所涉及的史实典故,更丰富、更精辟。真是滔滔不绝,妙语连珠,更加令人百听不厌了。然后又叫几位同学,到前面来分段翻译课文。接下来,罗老师看了一眼手表说到:“哪位同学来背诵课文?”

 

只见那位第一次点名未“免冠”的同学最先举手,“好,那请你来背吧。”

 

这位同学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十分流利地背起来,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丝毫停顿。罗老师站在讲台上,双目微合,面带微笑,时而轻轻晃头,时而点头,左手食指有节奏地叩着讲台,看得出他对学生的表现很满意。

 

同学很快背诵完了,罗老师并未让他坐下,而是从讲台上下来,径直走到他跟前,拿起他放在课桌上的帽子给他戴上:“以后伤口未好之前,上课可以戴帽子。”学生深深地给老师鞠了一躬。

 

这感人的一幕,蠃得听课老师和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很多听课老师和同学都流出了热泪。罗老师的这一举动就像一幅雕刻画,永远雕刻在同学们心目中。老师那用双手拿帽子,给他戴在头上,然后向后仰头看看,再用双手把帽正正,再向后仰头看看的过程,就像电视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们心中播放了半个多世纪!

 

罗老师当我们班主任已有四个多月了,他知识渊博、博学多识、不吝赐教的师德风范,在我们心里深深地扎下根。他不仅是我们的良师,更是我们的益友。他对同学们和蔼可亲,师生之间关系融洽,只要是罗老师一上课,教室里总是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元旦过后,天气已经很冷了,罗老师每天都系一条围巾,围巾是浅驼色和咖啡色相间的方格,很美观大方。那围巾就像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的围法,前边垂一条,脖子上绕一圈,后边再垂一条。于是我们班同学开始改称他为罗先生,他嘴角显现出不易觉察的笑容,点点头默认了。

 

从那以后,凡是给我们班上课的男老师,都称之为先生。以至于后来这股“先生”风刮遍全校。

 

自从罗先生教我们班语文以来,班里同学们的文学及写作水平青云直上。这让其它班同学羡慕不己,我们对他更加爱戴和尊敬。我们感觉到,他对这些极其在意,好像这是对他心灵的一种慰藉。

 

与此同时,我们还是看得出来,他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隐痛,毕竟他是和夫人同时从北大“貶谪”到中学。在教师之间,那种颜面尽失和低人一等的心灵创伤时刻在折磨着他们。那个中的辛酸,悲哀只有他们自己知晓,难免孤傲和落寞。

 

自从知道他们夫妻的不幸遭遇后,同学们在言谈话语中都尽量避开那些敏感的词汇,而且还总是找些乐趣,说些笑话。记得那是一次去良乡下乡劳动,有一天的农活是拔萝卜,当天晚上劳动结束后,我们出了一期板报,其中一篇文章的题目是《罗伯林老师在萝卜地里拔萝卜》,他看了以后哈哈大笑。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开心而近乎天真。我们除了享受他孜孜不倦的教诲,情礼兼到的品德,更愿意聆听他那爽朗的笑声。

 

他的教学水平得到学生和学校的首肯,他的师德礼仪征服了高一(1)班,他的学识渊博使我们受益匪浅。非常痛心的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再次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不仅在他旧的伤疤上撒了一把盐,而且又在他心灵深处添加了新的伤痕。和他一起从北大调到我校的汪敏老师,同样也未能幸免这场灾难,一切只因他有“右派言论”,只因她是“右派”的夫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不再担任我们班主任了,学校的党总支书记代管我们班。

 

罗先生以前教我们,要好好学习我国的古典文学知识,吸收其精华,这在文革中也成了他的一大罪状,说他这是宣扬封建社会的旧思想,旧文化,向学生贯输小资产阶级情调。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保护他。后来,我们到外地串联,回来后在校园里就看不到他了,在我报名去黑龙江建设兵团,临行之前想见他一面也未能如愿。1971年我从兵团回京探亲,以及我后来返城,都曾数次往学校打过电话寻找他,均被告知查无此人。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是罗先生辛勤任教的真实写照!

 

     我十分怀念他,多想再听他讲一节古代诗词的课啊。从我1968年去兵团到现在己经49年未见到他了,消逝的岁月无法挽回……


恩师罗伯林晚年


        我的这篇稿子写完后发给同学看,很巧,同学的婶婶和罗老师原来一起在语文教研组,她给了我罗老师联系方式,先电话联系,后信函联系,我拟明年三月去京看望他!恢复通信后,老师寄了照片来。


图文由作者提供,授权本号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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