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中国抓“汉奸”，美国抓“美奸” | 5月1日
编者按
一
五月的第一天，纽约经过一场一天一夜的大风，终于在清晨的小雨里愁云惨雾地醒来。
川普在五月的第一天发推文，说NBC News和CNN到处散播中国的好话，是中国的玩偶，说这些媒体想跟中国做生意，他们都是在帮中国，给中国隔空“递刀子”，最后，川普总统以“他们是人民公敌！”嚎了一嗓子结尾。
昨天，4月的最后一天, 川普说他已经看到新冠病毒与武汉病毒研究所的有关证据了，但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川普这个人，作为一个演员，在吸引大家看他如何“斗中国”这个事上，“起承转合”得很好：四月的斗病毒刚缓和，五月的“人斗人”马上拉开序幕，给大家看好戏，一天都没耽搁。
二
如果本国的NBC News和CNN 都是被中国的利益关系收买，专门给中国“递刀子”，那英国的BBC怎么样？BBC新闻在五月的第一天，也闻出了中美之间“人斗人”的味道，发文关注这两个关系即将跑偏的GDP大国：《Trumplomacy: What’s behind new US strategy on China? 》(《川普的外交手腕：美国对华新策略后面究竟是什么？》)
文章批评了川普一厢情愿地认为“中国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我输掉总统竞选”，批评川普的竞选联盟AFA（America First Action political committee ）最近推出的竞选广告，给对手拜登扣上“Beijing Baiden”的大帽子—— “北京拜登”，在目前的情境之下，意思不仅是亲华，已经近于“美奸”。如此大尺度的抹黑，民主党只能出来澄清：在对华问题上，目前两党的态度空前一致，据调查，事实上目前有三分之二的美国人也空前一致表示反感中国，民主党在这个历史关头，绝不接受“美奸”这口甩过来的飞锅。
BBC批评川普在对待中方早期处理病毒问题上态度的模糊和摇摆。BBC认为中方早期理应受到责备和质疑，但川普却一会儿大肆赞美，一会儿又出言侮辱Chinese Virus, 前后矛盾。
BBC批评川普政府的对华关系缺乏一个整体的历史和大局观，仅仅在“如何防止中国在任何情况下占到便宜”这个（相对小的）问题上死缠不放。
BBC提起了骆家辉，川普在前一阵的连任竞选广告里，为了“打造”拜登的“亲华”“美奸”形象，把这位美籍华裔、美国前驻华大使一起扯了进去。BBC写骆家辉批评川普不该单单只把中国当做对手，应该考虑到民间的合作和利益，考虑到美国的农民们还要把农产品卖给中国。
BBC批评川普没有他的前任那么重视CDC的工作，在他的任期内，CDC和北京的交流次数大幅降低，导致现在出了大事双方互相指责。
BBC批评川普在个人决策的小圈子里亲鹰远鸽，导致共和党内立法者对华偏于强硬，比如最近密苏里州和密西西比州因新冠病毒对中国政府发起诉讼和赔偿；BBC还批评川普政府里出现了像Tom Cotton这样对华态度偏激的参议员，说他竟然发出指责中国的极端言论，说中国故意允许病毒跑出国界，因为他们自己经济萎缩，也不想让这个世界继续繁荣。
BBC批评中国了吗？批评了，批评中方也前所未有地具有攻击性（“much more aggressive” than his predecessors）, 威猛地扔出了“病毒来自美军”这枚炸弹，挑起两国民粹互殴。
在这篇给中国“递刀子”、狠批自家作妖儿小弟的评论文章的最后，BBC意味深长地对中国说了一句：因为新冠带来的恐惧，美国人民现在非常愤怒，但美国人民把胸中这口（恶）气，究竟是选择撒在川普身上，投票将他选下去，还是选择撒在中国身上，投票将他选上去，11月大选，中国人民的命运，即将见分晓。(“Their ballots will show who they blame.”)
撂下话儿，老大哥悄然远去了。
三
BBC的这篇文章，对中国非常客气，原因除了像有些人猜的大英帝国被某国的GDP“吓尿了”，还有一个，就是川普再low，美国再让人失望，他们跟英国，还是处在同一个话语体系里面。
就像劝架，一对夫妻吵了架，低级的劝法，是娘家、婆家一起过来帮自己家孩子跟对方打架；高级一点的，是先各家教训各家的娃，然后再来然后。
比喻当然是危险的，哪怕英美算是亲戚，中美也不是什么夫妻。我感慨的是，从这篇文章里，川普绝对体会不出BBC苦心规劝之意，他喜欢夸奖，讨厌批评，对说他坏话的媒体表现出了以往专制者才有的强烈反感和打压；同样，中国那些热血沸腾的民族主义者，多半只会快意地接过这虚幻的刀子，却体会不出BBC“我不知从哪儿开始劝你”的冷淡。
跟你唠叨，跟你说狠话，也最被你烦的，基本都是自家人。中国人尤其讨厌批评者，尤其是在民族情绪被刺激起来的时候，比如所谓“八国联军”，比如目前的中美关系，立场总是先于是非，凡论是非者，哪怕说的只是显而易见的常识，在中国的民族主义者眼里，都以“汉奸”两字论处，且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对知识分子而言，不论是非，这个事好难，也就是说，一个中国人，又想当个知识分子，又想不被人说成“汉奸”，基本不大可能。尤其是在中美关系这个问题上。究竟难到什么程度？有这么说法：中国的美国问题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曾经说，“最承认中国成功的是美国中情局，最不承认中国成功的是中国知识分子。”
这句话让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了当绊脚石的存在感。好像只要知识分子对中国成功的“不承认”一消失，中国就完美地成功了，即使真有什么问题，也随着知识分子的被消失而消失了。这句话让“爱国群众”，再一次涌起了“消灭知识分子”、“抓汉奸”的冲动。
这句话的逻辑很有意思，本来，一个国家的成功与否，从根本上讲是一件客观存在的事实，只要你足够强，谁都否认不了，中国为何要如此敏感地计较谁承认了你、谁又不承认你呢？如果中国的知识分子夸大了中国的不好，为什么中情局不会夸大中国的好呢？如果对手能够不低估中国，那中国知识分子又为何不应该提醒大家谨慎：我们也同样不该低估对手，不该高估自己呢？
像BBC，为什么跑去批评美国人呢？美国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人家有那么多好你不说，偏捡难听的。BBC怎么就不多关心关心中国好不好呢？如此说来，英国估计也是“最不承认美国成功的”国家。
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不讨喜，在中美关系这么紧张的时候，非但不肯煽风点火，反倒泼冷水，又忘记了本国的民族主义者跟川普一样，是只喜欢听人家夸他的一群人。前几天，有个中国知识分子发表了一篇《中国依赖美国的最核心要素是什么？》（难得视界2020.4.26，来源：饮铁的海风），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难听话，比BBC批评川普还上心：
“中国依赖美国的最核心要素是什么呢？
是经济吗？是科技吗？是文化吗？都不是！
最核心的是发展的原创驱动力。说具体点，就是开创全新科技、全新产业、开辟全新生存空间的能力。
有人说中国落后于美国是暂时的。需要注意的是：绝对不是落后！而是依赖！是那种对从0到1的能力的依赖。
我非常赞同‘依赖’‘说。不论是科技创新，还是产业链中的关键部门，还是农产品，美国都是我们的源头活水，他们是1，我们是后面的0，没有了1，后面再多0，也是0。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妄自菲薄。
从整个人类视野来看，过去工业革命、信息革命的200年，是全球创新最多的200年。但是，这200年来几乎没有中国的任何重大原创性贡献。
根据英国科学博物馆的学者杰克·查罗纳Jack Challoner的统计，从旧石器时代（250万年前）到公元2008年之间产生了1001项改变世界的重大发明，其中中国只有有30项，占3%。而且这30项全部出现在1500年之前。在1500年之后500多年全世界838项重大发明中，没有一项来自中国。（《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英国]Jack Challoner主编，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6月版）。”
这个“汉奸”批评得太尖锐了，我都有点面子挂不住，很想看看美国中情局夸奖中国发展多快、美国已落后的报告。知识分子说话，赤裸裸的讨人嫌。
而这只是文章作者若干批评中的一项而已，他还警告中国：未来国际争端的矛盾焦点不是病毒起源，而是早期隐瞒。
“这个事关诚实的问题，会成为日后国际争端的焦点，处理不好，甚至可能成为新型全球化’去中国化’的导火索。”
“疫后，联合国、WTO、WHO可能由欧美日联手，另起炉灶（改造太难，成本太高而且旷日持久），建立新的更高门槛的规则，进不来的就被孤立。”
“认识不到这一点，有可能对未来国际局势产生严重误判。”
“届时，从坐井观天到黔驴技穷，只有一步之遥。”
公知说话太狠。中国的民族主义者看了这个，估计得跟川普今天一样，大喝一声：“The Enemy of the People!（人民公敌！）”
全球疫情晚报参见今日推送第6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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