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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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民工想到知青 (1)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1东方刚露出薄薄晨曦,我家稻香新村后面安谧宁静的小路,我不知走了多少回,现在可热闹了。小路左边老新村环境改造后,车来人往,挖沟安装污水管,整修绿化,粉刷居民楼,农民工忙碌着。右边正在新建居民安置房,机器轰鸣的工地上,农民工干得热火朝天。因大量农民工进驻我老新村,小路两边占满各种小吃摊位,熙熙攘攘,人流涌动,人多的时候有点像庙会、赶集。路边那些大肉面、大馄饨的小吃摊上,坐着头戴桔红色、橙黄色安全帽,穿着脏兮兮衣服,身上散发阵阵汗臭味的农民工。在大饼、油条、糕团、粢饭、油饼、肉包子各种摊位前,同样挤满买早餐的农民工,这些商贩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赶来,专为农民工设置早餐点,如此热闹场面也成老新村一景。现在搞建筑工程的农民工月薪金收入很高,甚至高得让你吃惊,早餐吃得应该是不错,天气炎热,农民工为避高温会提前上班,吃早餐的时间也随之提前了。清晨我和老伴漫步晨炼,常看到农民工们吃大肉面,吃大肉包子,这些极为平常的事,我会驻足观看,仿佛在分享他们的美食,甚至有点乐不可支的欣赏着,老伴要催好几次我才醒悟,但谁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只有我自己才知所以然,其实是触景生情一种怀旧的心理反应。傍晚工作结束,有的农民工买盒酱猪头肉,白切鸡等熟菜,再来瓶啤酒回住地,自得其乐的吃顿晚餐。我还看到有位一路走,一路啃鸡腿,样子潇洒自得,表情放荡不羁的农民工。老伴走过时总对我讲,农民工生活如何不容易、劳动如何辛苦之类的话题,深表同情。作为知青的我最清楚自己,也了解农民工,当年我也是迎着晨星出,伴着落日归,风里去,雨里来,无论严寒酷暑,为改造盐碱荒滩而艰难困苦的劳作,可在饮食上,劳动上,与现在农民工比,不是辛苦而是苦难,知青的苦难不仅体现在劳动上,经济上,更有种吃不饱肚皮、无形且无法言状的苦难。那时一月难得一回荤。记得有次食堂卖红烧肉,可我口袋里菜票只有5角多,发放饭菜票却还要等一星期多,那我只能望肉长叹,很是沮丧。这是真实的事,绝非危言耸听,究竟有多苦,有多难,你就不会知道,只因你不是知青,没有经历过农场的劳动与生活之故。(待续)
2022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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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八(结束篇)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六章:重返人间的那些日子授权电影《高考·1977》,这首歌属于那个时代二
2022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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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七

所拍的《百年中国》里;留在《南京晨报》所编的《南京五十年》大事记里;留在凤凰卫视《鲁豫有约》里。“知青之歌”成了
2022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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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六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六章:重返人间的那些日子依依难舍五中情回到南京后,我一直想重回五中,那是因为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不仅是因为我在那里生活、学习那么久的日子,而是在我的心中实在割舍不掉的那份情。如今的五中名气大多了,声望也高多了,可在我的心中,留下的还是过去那平民化质朴的有教无类的学习环境。如今的五中已被林立的高楼层层包围,唯有校门口的那座教堂还是当年的模样,我多想再坐在紧靠宫后山的贫民窟的那平房教室里,窗外飘来阵阵居民清晨点煤炉时五味交织的气味和卖杂货的老头的叫卖声……可这已经远远地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了。一九八
2022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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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五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五章:上诉的那些日子这一天悄然而至一九七八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来到了。从建邺区法院来人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回音,难道我还要在这里迎接我的劳改生涯的第九个年头吗?一九七九年元旦,我们休息了一天,算是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寒风萧瑟,这是监狱中最难过的日子,犯人们饥寒交迫,苦不堪言。一月五日的上午,还是徐指导员带工,大组的犯人已经走出了监狱,我也在队伍之中,一个小组的犯人正缠住徐指导员,也不知在汇报什么,等到徐指导员赶上我们的队伍时,我们差不多已经快到劳作区了。“任毅,你过来。”徐指导员大声地对着队伍喊。我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有!”我大声地回应,快跑到他的面前,呼出的哈气,大口大口。“到中队部去,我马上来!”“什么事?”我脱口回了一下,实际上作为犯人这是很犯忌的,身份不允许你问为什么,奇怪的是徐队长没有指责我。“你平反了,马上放你回家!”“我平反啦,回家啦!”我激动地大声地叫了起来,全然不顾身后众多的犯人。一时间,“任毅平反啦!”的喊叫声在大组犯人中叫了起来,从队尾传到队前,队伍开始躁动起来,大批的犯人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一路小跑地到了中队部,不一会儿,指导员来了,他从桌上拿出一张盖有“南京市建邺区人民法院”鲜红大印的判决书递给我。“这是你的平反书!”我拿过来,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并没有激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真到这一天的到来,我却没有一点点的高兴。指导员对我说:“平反书是昨天晚上到达的,本来按规定是立即送到你手中,马上出监的,我考虑太晚了,你一时激动睡不着觉,势必又影响大家,反而不好,所以今天上午通知你,希望你能谅解!”“不碍事,没关系,没什么,谢谢你!”我忙不迭地说。“矿上准备开一个欢送会,到时我送你去!”“我不去,有什么参加头,我不要那一套。”“不去就不去,你回监房收拾一下你的东西,隔会儿我送你到老河口车站。”我走出了中队部,朝着我熟悉的监房走去,在临近白色警戒线时,习惯性地喊出:“报告班长”,立马刹住了下面的那句“犯人进去”,此时我已经平反,我是公民了,不再是犯人了。“报告班长,我进去拿东西,我刚刚平反了!”班长正吃惊我一开始的举动,正要发作,听到我后来的话,很快微笑地对我说:“请进,快点出来!”进监以后,我很快地收拾好东西,从箱子底下拿出那本记录了无数监狱中发生的事情的小本子,这是最重要的,另外还带着诸如《中国通史》等书籍,并把一件囚帽和一件新的囚衣放在箱中带走,作为永久的纪念。其他的东西委托张子锐统统送给我指定的其他狱友。那年月的监狱中,犯人并不像今天的犯人统一着装,而是各穿各的,穿什么的都有,这样的话,犯人一旦逃跑,除了明显的光头,身上的衣着是不容易辨认的。而那光头是可以戴上帽子的,如今统一着装,逃跑的话,就很容易抓获了。但其中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经济的原因,那时的监狱虽然也有囚衣之类的国家配给,但数量是很少的,犯人要的话,要打报告请示,同时干部还会你的所有物品来一个大搜查,实在没有的话才会发给你。那时的囚衣主要是长短单服以及棉衣裤,颜色就是黑白蓝三种。在监狱近九年的生活中,我没有要过任何一件囚服以及解放鞋,一则是因为自己还有,二则也不想穿那玩艺儿。即使在我管理犯人衣物发放的工作时,我也没有取过一件。我送出去给干部和家属的解放鞋好多好多,完全可以自己留一双,我也没那样做,如今看来还是很廉洁的嘛!平反出监时我带出的那件新囚衣则是另一种情况,那时建邺区人民法院接到高院的批示开始对我的案件进行重新复查,我已经意识到我在监狱的时间不会很长了,于是我想要一件能警示我的纪念品,很自然地想到囚衣。一天出工时,我请示徐指导员想要一件囚衣,徐指导员显然很奇怪,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想要过任何一样监狱的物品,今天怎么啦?我想他一定这样想,好在徐指导员很爽快地答应了,“你自己拿一套,就说我讲的!”那时冬天刚到,我便拿了一件棉上衣,而没有要那条棉裤,搞得那管衣服的犯人直说我:“真呆!”我就把这囚衣放在箱子里,一直也没有穿,在等着平反那一天,今天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我抚摸着囚衣,如同抚摸着忧伤和悲愤。“再见,张老!”我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止住下滑的眼泪向他告别,我看见老人家苍白的脸上布满泪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监狱,不敢向后看。苦难已经过去,可悲伤却永远留住苦难已经过去,可悲伤却永远留住,一切恍如在梦中,我将抚摸着忧伤继续人生。我算了一下,从一九七0年二月十九日逮捕到一九七九年一月五日出狱,我在监狱中度过了九年差四十五天的日子。九年,这是怎样的一个九年,艰难度日我姑且不讲,我的青春,我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这里消耗殆尽。类似的人间悲剧决不能让其重演,但这需要人们不懈地抗争,首先不能忘记在共和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黑暗的过去,也许流淌在大地上的血迹将会受到时间和风雨的冲刷而消逝,然而那留在人们头脑中的记忆却不会因此而淡忘。因为这毕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悲剧,而绝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悲剧。一切总算过去了。我是从一九七八年一月开始上诉的,那时“真理标准”的讨论还未开始,最早交给队长的那份上诉材料是寄给最高人民法院的,我母亲收到我的材料,最早是寄给最高人民法院的,我的目的很清楚,是想通过最上层,事情解决会快些,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用二0
2022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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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四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五章:上诉的那些日子帮我把上诉书寄出去的人们我那时还是“单飞”。“单飞”的有利条件,使我的这种可能一一变成现实,也正是这样的现实成全了我,使我一步步地到达目的地。第二天白天在工地上,我碰到了不久前刑满释放的在附近中队留场就业的赵旭亮,他也是南京人,原是南京八中的老师,我们平时相处就很好。我告诉他,下午想法找到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拜托,他答应了。下午出去时,我怀揣着两份上诉书,一份是准备交给徐指导员的,另一份就是给赵旭亮的。果然,在茶垄沟的尽头,赵旭亮早已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我赶紧跑过去,坐了下来,高大的茶篷遮住了一切,我拿出上诉书给他,让他帮我寄出,
2022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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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三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五章:上诉的那些日子七年了,到了行动的时候了时间跌跌撞撞地到了一九七七年,我已在监狱中度过了七个年头。同是南京籍的犯人,平日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由于刑期较短陆陆续续地去了,小马走了,小魏走了,李正平、赵旭亮等都走了,虽然没有回南京,还在留场就业,有时他们也会来看我,我也很感谢他们。那天我来到沈寿根的小窝棚,正巧他又捉到一只野鸡和几个野鸡蛋,他告诉我,他基本上一个星期一只鸡,倒有点厌了,让我好生羡慕。在他那里,我着实好好享受了野鸡的鲜味,只是沈寿根再也没有下山打酒。吃过野鸡后,我也该回监房了,走出窝棚,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四周青山绿水,炊烟袅袅,只见我们的监狱掩藏在一片绿树丛中。此时,夕阳西下,鲜红的残阳渐渐地落在山的背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倏地一阵惆怅涌上我的心头。七年了,我还要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吗?我看着夕阳的余辉,也隐隐地看到余辉中的希望,是到了行动的时候了!然而,监狱依然如此,整个监狱游离于社会之外。但是每一个因政治“犯罪”的人心中明白,变是迟早的事,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百废待兴的中国此时有很多事要做,只是还没有轮到,只是还没有找到适时的切入点。干部对这一点也是完全估计不到的,他们还是板着阶级斗争苦大仇深的脸,还是重复着那句“不准用今天的政策翻过去的案”,甚至规定:政治犯之间不允许交谈,要求监内的所有犯人发现此类情况,及时汇报。那一天收工后,我因为一件事到中队部找干部汇报,中队部空无一人,我突然发现桌子上面的几张《参考消息》,于是我偷偷地把它藏在腋下带回了监房。
2022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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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一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心不在焉的曹指导员一九七五年前,中队来了一个新干部,我们称之为曹指导员。指导员是管理监狱干部中的头。监狱中的干部,分为三个等级:一等是指导员,职务最高,一切由他说了算,一定是党员;二等是队长,职务次之,而且一个中队可以有好几个队长,不一定是党员,大多数是劳改系统中年龄较大的,或多或少犯过一些错误的人任之;三等就是干事,也就是我们平日统称的“干部”,这些人大多数是部队复员的。管理一个中队四五百名犯人的干部也就是五六名。曹指导员也是从部队复员的,复员之前是个连排长之类的,这主要是从他身上穿的军装的四个口袋来判定的,不像一些也是从部队来到劳改系统的军人,在士兵两个口袋的衣服上重新装上两个口袋,正宗的和改过的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大概也是一种虚荣心吧。这曹指导员大概对这一项新的工作并不太满意,逢到他带队出工,到了工地上后便不再过问,找一个僻静朝阳的地方,拿出一本书去看或者干脆拿出指甲剪,精心修理那白皙手上的指甲,还不时把手放在嘴中用牙齿锉锉,更多的时候,便是找上一个犯人坐在他的对面,海阔天空听犯人聊案情和过去的事,权当听一场书,直到收工。犯人们很喜欢他带工,因为他根本不会去管犯人干活的好坏多少,倒好像是和大家一样地挨日子,过一天算两个半天。他到中队后,远在苏北乡下的娇小美丽的妻子不时来看他,当她到菜园组拿菜时,犯人会精心挑选一些蔬菜、瓜果给她,也时常讨好地对她说:“曹指导员是这里最大的干部,这里一切都是他的。”小妇人手捧蔬菜、瓜果,心中美滋滋的。每到这样的时候,只要轮到他带工,都会早早地收工。这已经成了惯例,只要他的小妇人来到中队,犯人们都会讲:“今天又要早收工了!”果不其然。曹指导员显然对工作很不专注,总显得漫不经心,终日萎靡不振的样子。但有一点,他对犯人还是比较温和的,犯人们请示他的事,常常得到应允,尤其对于用信封寄信请示他,他都会答应并且收下。那年月,犯人给家中去信,规定一律用明信片,你所写的内容,干部、收发信件的人,家中人和邻居,只要看到便一目了然。家中有劳改犯,本身就是耻辱,还有什么影响好不好的问题呢?我最怕用明信片给家中去信,因此去信很少,用信封寄必须请示干部得到准许,碰上好说的干部,那天他心情又好,也会同意。犯人必须学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至于像王队长你根本不要去找他,找了也白搭,即使同意你用信封寄信,他审查后也不会给你用浆糊封上,性质上跟明信片也差不了许多。我母亲收到信后,来信告诉我,下次寄信别忘了封口。我才知道这事,但也不好告诉她,于是她一直收到这样没有封口的信,心中也一直在怪我,太粗心,那是因为她有时也收到封口的信,却不知那是我从地下渠道,托老百姓和留场就业犯人寄的。但曹指导员不是这样,只要你请示他,递上信件,他准收下,放进四个口袋的干部装里,从不拒绝,犯人们认为他好说话,还从心里说:“曹指导员不错,最能理解我们!”水库风波这一天,又轮到他下午带工。上午,犯人们在王队长的带领下已经在吕庄水库挑了半天的土方,由于吕庄水库坝埂工程量大,离中队又远,中午是送饭到工地上吃的。而这一工程又是由好几个中队的劳改犯共同参与,分段完成的。吕庄水库坐落在溧阳的天目山下,是一座中型水库,数百米的泥土大坝硬是数十个中队的犯人用肩膀一担一担土挑上去夯成的。站在渐渐长高的大坝上,放眼望去,四周青山葱郁湖内碧波荡漾。水库里放养了大量的青鱼、鲢鱼,山好、水好、鱼更好。上世纪九十年代,我陪同省电视台的一个同学去溧阳办事,顺便旧地重游,看了一下当年的吕庄水库,这水库的四周已经大变样了,有种让人认不得的感觉,鳞次栉比的小饭庄一个挨着一个,我们坐了下来,点了溧阳的名菜——砂锅鱼头。一席下来,无人不叫好,无人不叫鲜,我却不是滋味,遥望那掩藏在绿树丛中,大山深处的监狱,心中唏嘘感叹,这是当年的吕庄吗?这是当年的我吗?竟食不知其味。下午还接着挑土上坝。高高的大坝,45o的坡面,挑上一担土上去是很艰难的,一上一下来回要二十分钟,再好的体力也到坡中要休息一下,喘口气,忍着饿,再挑上去。坡顶分成数十段,每一个中队犯人是一段,互相连接的地方有一条明显的标记,渐渐成了近二十厘米宽的空当。随着大坝一层层地增高,那两个犯人中队之间的空当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突然,坝面上吵了起来,那是我们中队负责连接坝面的犯人和另一个中队负责连接坝面的犯人吵了起来,谁也不愿多挑一点土填平这空当,互相用钉耙扒对方的土,只见几只钉耙划过来划过去,叮当作响,一场战斗终于打了起来。两个中队的犯人严重对立起来,就连挑土的也互相吵了起来,各自维护着本中队的利益。“什么事?什么事?”坐在那里看书的曹指导员站了起来,大声地问。“报告曹指导员,我们中队和×中队在坝上打了起来。”“为什么?”“他们欺负人,扒我们中队的土。”曹指导劲上来了,用他那丢了许久的军人步伐大步冲上坝顶。此时,对方中队的干部也一样冲上坝顶。两个中队的干部面面相觑,怒气冲冲,两个中队的犯人还在互相指责,钉耙还在飞舞着。曹指导员看了看脚下两个中队的分界线,没好脸色地指责对方的干部:“你仔细看看,分界线我们这边土多,你们那边明显少嘛!”“我们这边少,是你们中队犯人扒过去了。”那中队的干部也不饶人。“你们扒没扒?”曹指导员问我们中队负责坝面的犯人。“我们没扒,是他们扒的!”“他们扒没扒,你们讲!”那中队的干部也向负责坝面的犯人。“扒的,他们扒的。”“我跟你们讲,这沟里的土你们一担也不许填!”曹指导员命令我们中队的犯人。另一中队的干部也同样命令他中队的犯人。双方严重地对立起来,挑土的不挑了,挖土的不挖了,有的干脆坐下休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曹指导员的火终于发了出来,朝着对方的干部吼道:“哪个填,哪个不是人!”对方的干部也火了起来,回敬了一句:“哪个填,不是他妈父母养的!”工地上数十个中队的犯人也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批随队来的解放军也警觉起来,扛在肩上的枪支也端在手中……“不干了,收工!”曹指导员对着自己中队的犯人大声喊着,怒目直视对方。“你不干,我也不干,收工!”另一中队的干部也对自己中队的犯人大声喊着,同样的眼神对着曹指导员。于是,两个中队的犯人迅速收拾好劳动工具,排好队,在解放军战士的押送下,朝各自中队走去。此时,时间才是下午三点钟。工地上,另外数十个中队的干部、犯人奇怪地看着这两个早早收工的中队。“怎么啦?现在才三点多钟。”回监的路上,一些犯人知道为什么早收工,什么也没说,那些不知为什么早收工的犯人心中直犯嘀咕:“曹指导员的老婆又没有来,怎么就收工啦?”这一场争闹,我们称之为“水库风波”。水库风波过后,曹指导员再也不带工上吕庄水库挑土了。那道深深的分界线后来在双方中队一对一轮流倒土的过程中终于填平填实了。事后,两个中队各有几个犯人被关了禁闭,罪名是“带头聚众闹事”。一百多封没有发出的信又过了一段时间,监内传出曹指导要调走了,又有人说他要调回老家工作了,要回到小妇人的身边。终于有一天,他叫了几个犯人,其中有我,跟着他来到他住的宿舍。宿舍的门口,早早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车牌上明显不是常州地区的号码,司机坐在车外吸烟。“你们给我把房子里的东西统统搬上车。”曹指导员吩咐我们。房间里早已收拾好,七大捆八大扎的,那是前天晚上工具房的犯人帮忙收拾好了的。“给我把隔间的木板也拆下来,搬上车。”说着拿出两把钉锤,随着叮当作响,一大堆大板拆了下来,那木板足有五厘米厚。曹指导员的东西果真不少,挤挤压压地装满了一卡车。可那年他来时只是空着手,拎着一只帆布箱子,时间才过去一年的光景。东西搬完后,屋里已经空荡荡的了。曹指导员叫我们再去看一下,此时他已经坐在驾驶室里,汽车开始发动了。我回到那空荡荡的宿舍,只看见靠墙散落一地的信件,那一封封贴着邮票寄托了多少犯人无限希望的信件,请示他被他十分爽快地收下的信件,他竟一封也没有给发,而且还落得犯人直叫他“好”!我找出了其中我的一封信,拿到手中,直感到手在抖,却欲哭无泪了。曹指导员走了,随着解放牌卡车扬起的尘土而远远去了,永远地不会再回来了。我捡起那地上的一封封信,双手捧不下,我感到好沉好沉、心中感到被愚弄和被欺骗,那原来心中还尚存的一点点光明和希望,瞬间消逝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把这一大捧信交给了不久前刚刚调来的一个干部,他也姓王,不过听说是犯了错误被降职的,虽然他来的时间不长,却很受犯人欢迎。第二天出工,是他带工,队前的训话中他谈到昨天那一大捧信:“昨天下午,我把曹指导员留下的一百多封信给发了出去,你们不要因此而恨他,也不要因此而欢迎我,因为我知道,你们写一封信也不容易,好了,出工!”可是私下,只是很小的范围他跟我们讲:“没有哪一个干部会真心关心你们,自己的事还管不了呢?”我想,这是就他的经历而讲?还是泛泛地指全体干部而言?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后来担任指导员的徐队长听到此事后,怒斥走了的曹指导员:“贪得无厌!”一副苦大仇深面孔的黄队长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倒退的非常时期,对于千百万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大灾难。那时整个国家毫无法制可言,社会如此,监狱也不例外,曹指导员就是一个例子,但决不是他一个人,监狱中的大多数干部也和曹指导员差不了多少,只是形式和做法上不同罢了。可以毫不夸张地比喻,那时劳改农场的干部就是“农场主”,就是“奴隶主”,那投入改造的犯人就是众多的“奴隶”,他们可以随时随地使用他们,而不必付一点点报酬。那时监狱中的管理方法主要是处罚为主,超体力的劳力,十分低廉而又根本吃不饱的毫无油水的伙食,无休止的精神折磨代替了所有的一切。而若是执行这一处罚的管教干部素质十分低下,文化水平又不高,则是犯人们无法改造向上的原因之一。监狱中有一个黄队长,五十好几了,不是党员,却比党员还党员,在劳改队里折腾了几十年,混得也够差的了。混得虽不好,但数他管事最多,犯人的事要管,干部的事也要管,俨然是劳改队大当家的,然而偏偏不管自己屁股下那一大堆的屎。政治犯在看报纸,他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在看什么?你在看第四版吧!”第四版是时政版,政治犯当然很关心,他这样做并不会考虑到政治犯对他的恶心。有一次,一个犯人开账想买一块镜子,这再普通也太平常了,可他却不同意,并在大会上讲:“×××开账还要买镜子,让我给划去了,光头有什么好照的!”干部分胡萝卜,也是由犯人代为称的,这当中犯人有时会给他认为比较好的干部分得好一些,分得多一些。黄队长会突然要求重称,多了刨回去,并把负责称的犯人臭骂一顿,说是“腐蚀拉拢干部”,那几个干部知道了,又当着我们的面大骂黄:“死一个老婆,还要死一个!”当时,他的老婆刚死,不到几个月,又结婚了,要了一个竹箦桥的女人,不顾膝下还有六个儿女。一次,有个犯人薛麻子在工地偷了一个山芋吃,被他看见了,硬是批斗了一个晚上。他坐在那里监督批判,破口大骂:“你是人,还是畜生。”而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却叫犯人赖福顺把白天分剩下的胡萝卜趁着夜色倫偷地运到竹箦桥他刚娶的女人家中,而这分剩下的胡萝卜,赵指导员是吩咐送到养猪场的。冷酷的现实在犯人的心中时时掀起巨大的风暴,对这样的干部的厌恶和憎恨,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加剧。犯人在监狱中除了参加超体力的劳动外,有时还必须付出额外的体力,去为干部服务。难得的一个休息天,犯人徐×正在洗自己的被子,黄队长进来把他带出了监狱,正浸在水中的被子还没有洗完。黄队长把他带到家门口,让他等在那里,连门都不让进。他的几个儿子搬出来六床被子,吩咐他拆洗,“六床被子”!徐×一下子傻了眼。整整一个上午,六床被子洗净晾上绳子。而黄队长那几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子女却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却一动不动。该吃中饭了,黄队长的屋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精疲力竭的徐×却被黄队长带回监房吃中饭。刚刚吃完饭,徐×正想动手洗一下自己上午浸在水中的被子,黄队长剔看牙打着饱嗝又把他带出监房。整个一下午,徐×又翻好了六床被子,等到那被太阳晒过发出香气的被子整齐无言地码放在那里时,徐×连腰也直不起来了。整整的一天,黄队长一家竟然连一口水也没让徐×喝。透过树丛中隐约看见监狱墙上那一米见方的黑体大字:世界上一切坏事都是从不劳动开始的!此刻却分外醒目。徐×忙碌了一天才回到监房,向我们讲述了白天所发生的一切,犯人们都十分气愤,只是从心中重复了黄队长批判薛麻子时的那句话:“你是人,还是畜生。”当晚,徐×睡在只剩棉花胎的被子里,被面和被里还是湿的,挂在外面。他睡得像死去一样,太累了。黄队长终日摆着一副阶级斗争苦大仇深的训人的脸,也终于有一天轮到他难堪的时候。一九七六年溧阳闹地震,他擅自偷了几卷犯人仓库中的塑料布,被另一干部捅了出来,脸色阴沉了好长日子;他托南京犯人的家属带东西给他在南京的姐姐,被指责为阶级路线不清,据讲还写了检査。难怪他在劳改队几十年也入不了党。他时常在犯人面前,尤其是那些有技能“单飞”的犯人那里打听其他干部的事,比如徐干部偷花生运到句容黄梅老家,赵指导员叫犯人编织渔网用去几个工……可他前脚刚走,后脚那个犯人就把此事讲出去。实际上监狱中的每个干部都有几个他认为信得过的犯人,常常叫这些人给他干私活,或者利用他们通风报信,提供消息,来达到干部之间互相勾心斗角,你整我,我告你的目的。在政治上,干部决定了犯人的一切乃至命运,然而在一些经济问题面前,则是犯人决定了一切。干部要想在经济上达到某些目的,必须要利用犯人。这是因为,他们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地去做那些逾越规章的事,必须利用犯人。而犯人呢?则为了自己的某些利益而乐于去做这些事情,以改善自己的处境,更多的是想,反正又不是我的,给哪个不是给。然而在那时的监狱里,还是有我尊敬和怀念的人,他不像“农场主”,也不像“奴隶主”,他是黄指导员,大名黄连宝。令人尊敬的黄指导员吕庄水库风波过后,曹指导员走了,来了一个新指导员,就是黄连宝。他也是复员转业军人,四个口袋的他在部队是当官的,高大的身材,足有1.8米以上的块头,话不多,但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刚到吕庄水库的工地,看着那高高的水库大坝,他双眉紧皱。顺手抄起一副犯人的担子,装上满满的土,看一下表,二话没说,大步迈上前去,中途歇了一肩,稍许又上肩。到了坝顶倒土出去,不紧不慢地回到挑土的工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整个来回所用的时间。犯人们都惊住了,不知为什么?以前没有任何一个管教干部这样做啊……第二天在去吕庄水库之前,黄指导员队前训话:“昨天我试了一下挑土上坝的时间,一来一回,不紧不慢要20分钟,也就是一个小时挑三担,四个小时劳动照这样算要12担,你们不能跟我比,你们上午的指标是10担,听到没有?”“听到了!”犯人们异口同声发出从未有过的叫声,然后心情舒畅地出工了。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整齐的发自内心的叫声,仅此一次,以后再也没听到过。“行高于人,众必服之!”没有几年,黄指导调到矿上当教导员了,老天也算有眼,这样的人应该上!那一年我陪同学去竹箦煤矿办事,见到了他,他已经退休,讲起当年的事,我依然还很感动,他还认得我:“你那时是拍埂子的!”连载继续
2022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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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十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特殊身份的犯人监狱和社会上一样,虽然犯人都一样,是犯了罪进来的,但绝对的公平是根木不存在的。因此,有些特殊身份的犯人就享受着一些特殊的待遇,使得他们能在监狱这样严酷的环境中享受到格外的照顾。许辉就是其中的一个。说到许辉,必须先说一说一九四八年底至一九四九年初发生在江淮大地上的那场著名战役——淮海战役。当时,在江淮平原上,国共双方数百万的军队,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大厮杀。在阵地的这一边,在中国共产党的党旗下,数十个年轻的战士正在举行人党宣誓仪式,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掩盖了宣誓的誓言。随着冲锋号的响起,这群刚刚“火线人党”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冲进枪炮和火光中,争着冲向敌人的阵地。虽然有枪炮掩护,但敌方拼命阻击,这群战士被阻挡在双方火力都能够得着的地方,进退两难,伤亡惨重。“不惜一切代价,把伤员抢回来!”指挥员大声地喊叫着。于是又一群战士冲进枪林弹雨中,又一排排地倒了下去。几次三番的进攻,终于抢回来几个伤员。这其中的一个伤员就是许辉,为了他,牺牲了整整一个排的战士。许辉,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是江苏苏北人,父母皆为新四军,被国民党杀害。自幼丧亲的他一直跟随着叔叔长大,直至参军、人党、负伤。他叔叔是大干部,解放后,曾任江苏省委书记,而许辉以“残废军人”的身份复员到地方工厂工作。一九七0年的“一打三反”也把他卷到了监狱里。在监狱里,我和他在一个组,晚上睡在一个炕上,中间隔着一个流氓犯,实际上我们两人的头在一个方向。同是南京人,只是他的年纪比我长十多岁,我们常常窃窃私语,交谈中我开始了解了他的一切。“文化大革命”中他的叔叔遭到迫害,也被关了起来。许辉和他叔叔的子女也就此遭殃。一九七0年当时在南京×自行车厂工作的他,平日里口无遮拦不顾场合地发泄心中的愤恨,有人告发了他,尽管他还是残废军人,但他还是以“现行反革命”罪从轻判处了七年。他平日里自由惯了,放纵惯了,老子天下第一惯了,哪里受过今天这样的罪。按理说进了监狱就会收敛一下,而生性执拗的他偏偏不这样做,监狱中无论什么事,只要他看不顺眼就要管,就要打抱不平,还常常以过去的身份去教训人。班长、干部他从来看不上眼,更不要说犯人了。那次戏弄班长把尿桶放在岗停下,出面的是陈武,可出点子的却是他。犯人打菜时,他站在菜桶旁像个监督员。他看见有犯人的菜打少了,就会抢过盆子把菜倒进大桶里,叫分菜员重打。其实这并不关他什么事,可他就是这性格,使分菜的犯人心中很紧张。可排队打菜的人都喜欢他。为此,他沾沾自喜。一般情况下,干部往往看他的革命历史照顾他,若他出格太严重了,也会批斗他一下。在他的批斗会上,谁也不敢讲他,也讲不过他,他总是想法叉开主题,引到他的天南地北的胡扯中,批斗会便无法开下去,犯人报告了干部,干部便会对他一阵痛骂:“你他妈好好想一下,你对得起谁?你的一条命是一个排的战士拿命换来的,你想过没有?”每逢这样的时候,他也会低下头,神情黯然,似乎回到战火纷飞的年代。实际上,他为人很好,从不欺负人,也从不沾人家的光,每天晚上的两个小时的学习是很难熬的。他常说:“只要你们不汇报,我给你们讲过去的故事,你们听也没听过!”他的确这样做了。每逢他讲起过去的战争年月,讲起他父母被杀后头被高挂在城头时,监房内一片静寂。但每逢这样的时候,他的双眼也会泪珠滚滚,时而也会泣不成声,我时常也会想,这样的人也会是“反革命”?!他也会讲他胡闹的故事:他未入狱时,常邀一些朋友到军区和省委的专门饭店吃饭,任意挥霍,吃完以后签上他叔叔的名字一走了之,饭店的人都认识他。后账单到了他叔叔那里,少不了一顿臭骂,但毕竟血浓于水,他一次次地被原谅,又一次次重复这样的事。公平地讲,在监狱里他安分的日子并不少见,干部对他也极其照顾。虽然他身份是“现行反革命”,可他的一本“残废军人”证始终带在身上,谁也无权不承认它,所以他一直待在“老弱病残组”里,几乎从不干活。干部对他的要求只是不要带头捣乱,其他一切任由他去。平日擦身、洗澡时,他周身弹痕累累的伤口却令人肃然起敬。一九七二年的某一天早晨,那是秋天,上午依然是吃稀饭和山芋,此时“新闻和首都报纸摘要”的广播响起: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来到南京访问,江苏省革委会盛宴招待了他,陪同的还有许××同志……“啪”的一声,他把抓在手中的山芋狠狠地砸在地上,成了山芋饼,他突然站了起来:“老爷子出来啦!老子出头啦!”他大叫着,犯人们埋头吃着山芋,没有人在乎他的喊叫。“任毅,刚才你听到许××的名字吗?”“听到了,听到了!”我肯定地对他说。“老钱,老钱,你听到许××的名字啦?”他又急匆匆地跑到钱江的面前。“听到了,我也听到了!”钱江回答说。他静静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突然“哇”地大声哭了起来,是兴奋还是伤心,只有他心中明白。出工的时候到了,他跑到队前,大声地对带工的干部说:报告队长,许××出来了,你们向上汇报,放我出去!”“你急什么,等报纸来了看了再说也不迟。”千部不温不火地说,实际上他也很震惊。几个月后,许辉被通知收拾行装,出监。十部对我们讲:“许辉调到另一个中队了!”其实,他释放回家了,这对每一个犯人来讲都不怀疑,因为在监狱中还着实没见过像他叔叔官这样大的干部。细细算一下,许辉如健在已是古稀老人。许辉已经是很特殊的了,可还有比他还特殊的犯人,那就是周盘生。究竟有没有“免死牌”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有一种“免死牌”。那是当时的统治者为了感激那些为他的江山出生人死、冲锋陷阵立过大功的人而设立的一种奖赏形式,这种“免死牌”可以免除你三代人的死罪。倘若子孙争气,珍惜这荣誉,那必将集荣华富贵于一生;倘若子孙因为可以免除死罪而无所顾忌,为非作歹,祸患则无穷了。明清时代市井小说《紫砂记》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但是进人新中国后,这样的事早该没有了,但我说什么也没想到,在监狱的劳改过程中,就听到当今的“免死牌”的故事,而讲这故事的人则自称握有“免死牌”。他就是周盘生,江苏宜兴人,烈属,长得獐头鼠目,歪鼻斜眼,以“现行反革命罪”入狱,刑期是五年,那年他四十出头。此人一进监狱,就显得与众不同,别看他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可干部对他和颜悦色,从不训斥他。他想出工就出工,不想出工就休息,一切由他;即便到了工地,他也不干括,躺下睡大觉。他平日里也不和其他犯人争吵,用他的话讲:“监狱最安全,出去反而受罪。”他到监狱里是“休息休息的”。他告诉其他的犯人,他犯的罪其实很大,是要杀头的“死罪”,为什么没死?那是因为手里有一块“铜牌牌”,犯人们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事,大多数的人表示“不可能”“他是吹大牛的”。我把这事告诉了钱江,钱江听后直摇头:“胡说,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根本不会搞这种‘免死牌’的!”周盘生还告诉大家:他家乡是新四军根据地,一家人大部分都给国民党杀掉,他的父亲是新四军的大官,头被砍下挂在宜兴的城头。有的犯人把周盘生的话报告给了干部,如果真是胡言乱语,那是要批斗或关禁闭的。但是干部听了后,却轻描淡写地说:“别听他的,他在胡说。”便不了了之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令人生疑了。有的犯人干脆问他:“周盘生,你那铜牌牌是什么样的?”他也不遮掩,娓娓道来。“铜牌牌有茶杯底那么大。”说着拿起喝水的杯子比划着,那直径最少在15厘米左右。“铜牌牌是用铜做的,正面有革命领袖的雕像,反面有我父亲等一家人的名字,他们都被杀掉了。”“这也不叫免死牌,至多是个荣誉牌。”见多识广的钱江插话说。“怎么不叫免死牌,我犯的是死罪,不能讲,就因为我有这个铜牌牌,才没被枪毙,不然的话,我怎么只判五年,哪有反革命判五年的?”周盘生显然有点急了,地道的宜兴话讲快了是很难听懂的。“我拿着这个铜牌牌在北京,在宜兴住大饭店,吃饭都不要钱,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干部!”他如此大侃,我们也当故事来听,觉得还是蛮好玩的,但隐隐觉得,他如此胡言乱语,干部却不闻不问,或许真有此事?“那你现在铜牌牌在哪里?可以给我们看看吗?”“干部给收去了,说给我保管,等放出去时再还给我!”时间相处长了,我们渐渐听多了,也真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吹的。新四军在溧阳、宜兴一带打日本人时,他们的许多银元、金条和钱没办法拿就放在我睡的炕下,日本人来搜查时,我装病躺在床上,日本人什么地方都搜到了,就是没搜我睡的炕,我立了大功!”“那时你多大?”一个犯人问。我还是小孩,其实那天我还真生病,日本人看我那个惨相,就放过去了。”细细算一下,那时他最多十几岁。“就因为我立了大功,不然的话,我早就枪毙了,我犯的是死罪。”他一直讲他犯的是“死罪”,可是什么“死罪”他却从来没讲,一再说:“这个不能讲。”他犯的罪的确很怪,可他进监狱后的待遇就更怪了。在工地上,他常常被干部叫了过去,坐在地上,一谈就是大半天,回来后犯人问干什么了,他回答:“讲铜牌牌的事。”晚上学习时,他也时常被干部叫了出去,直到铃声响了オ回来,问他又干什么去了?他的回答愈加叫人惊奇:“干部叫我到他们饭堂里吃饭,还叫我回来不要讲。”说着,从衣服拿出两只馒头,雪白雪白的,是那时最好的面粉富强粉做的。“给你们吃。”说完把馒头放在大家放东西的桌上,脸不洗,脚不擦,倒头就睡,鼾声顿起。看着两只显然不是我们犯人吃的馒头,那“铜牌牌”的事我想一定是真的。一个休息天的晚上,周盘生又被值勤的班长叫了出去,拿着一只小板凳坐在岗亭的外面,还是下学习的铃响以后才回来。他一进门就讲:“嘿,班长请我吃花生米。这里还有,你们吃吧!”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花生米,放在桌上,犯人们一拥而上,一抢而光,就连掉在地上的也一一拾起。看到这一切,大惑不解的钱江摇摇头,开始相信“铜牌牌”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啊?”细细想来,这事的确叫人难以相信,说它是假的吧,却又来龙去脉清晰。他入监后的处境和待遇十分雄辩地下了注脚。说它是真的呢,却又叫人疑惑,这“生死牌”是封建社会的产物,现在又怎么会延续这一作法呢?想到这里,却好像堕人了云里雾里,就更加不理解了。就这样,周盘生在溧阳的劳改队里劳改着,确切地讲休息着,过得日子比一般犯人好得多,他的账里有用不完的钱,那是他在北京做大官的姐姐、姐夫给寄的。五年的刑期很快地到了,周盘生出狱了,也许从干部的手里拿回了那块保命的“免死牌”,也许回到了宜兴,也许去了北京。总之,他没有留场。然而那“铜牌牌”的故事却时时困惑着我的心灵,周盘生,这个谜一样的人!犯人来管老百姓在那个年代,凡是判刑人狱的犯人,一切人的基本权利随之而丧失,尤其是政治犯,还会加上剥夺政治权利几年。虽然干部有时也会讲上几句诸如“改恶从盖,前途光明”“只要好好改造,什么也不会受到影响”之类的话,监狱内外的墙上也会刷上这一类醒目的标语,实际上只是一种警示,一种麻痹,更可以说是一种欺骗。无数事实告诉你,只要人生踏过监狱这一道门,你的终生也由此画上了句号,当年,大批有限刑期的犯人刑满释放后,根本不会让你回家,而是继续留在劳改农场里工作,再去过无限刑期的留场就业的日子,因此政治上的说教根本无法打动犯人的心,反而是一些比较赤裸裸的话叫人深思,几乎当时每一个干部都讲过这样一句话,那就是“什么是前途?让你们活下去就是前途”,其中的道理是很明白的了。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符合不符合“给出路”的政策,也不知道这是上面的精神,还是管教的干部的自说自话,然而我相信,所谓的劳动改造只是一种形式,而目的就是把这些人从现在到将来都圈养起来,在一定的范围里让他们活下去,苟活下去,直到了却一生。丧失一切权利的犯人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什么人都可以管,干部、班长管这是正常范围里的事,周围的老百姓也能管,这也是人民专政范围里的事,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劳改犯可以管老百姓,统领老百姓的工作,这按照常理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在劳改队里那却是真实发生的事。又到了采茶的季节,随着春天地气的润泽,一夜之间,嫩绿的茶叶呼啦啦地窜了上来,远远望去,一片碧绿。我们茶叶中队那几百亩乃至上千亩的茶田如果仅靠这数百名的劳改犯来采的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茶叶是季节性很强的植物,搞不好真的成了“明日黄花”,那“早茶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是根草”已经把道理说得很明白的了。每到这样的时候,溧阳地区的大批姑娘包括那些结婚不久的少妇们,会涌到劳改队来,帮忙采茶,当然劳改队要付一定的报酬。那时还是按劳取酬,而这些人的录用必须经过干部的首肯。于是问题就来了,这样庞大的采茶民工怎么管理,干部也就有限的几个,管犯人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管民工?民工管民工的话,也曾试过,问题不少,有句话说“溧阳地区小,不是亲来就是表”,虚报产量,贪污钱款,这是民工管民工的最大问题。因此干部就想到了用劳改犯管民工,虽然这不符合政策,但是一旦这样做了,也挺有效,加之犯人又很认真,也珍惜这相当自由的工作,更重要的是犯人贪污不成,因此这一办法也就长期存在下去了。那时的老百姓,政治觉悟是很低的,根本不会想到这是对他们政治权利的亵渎,对他们人格的侮辱,反而很乐意地接受劳改犯的管理。同样的道理,也可能出于同样的原因,监狱干部的食堂也是由犯人们买菜、烧菜、做饭的。言归正传。于是干部从犯人中精心挑选十多个犯人,前提首先是不会逃跑,其次相对能干、认真,两个犯人搭档,管理四十多个民工,每天负责带领他们采茶、称茶以及检查质量。这批人早早在大队犯人还未出工时提前出去,在大批犯人回来后很久他们才回到监内,虽然时间长而且十分辛苦,但每一个被选上的犯人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这当中的原因不言而喻。溧阳如今是县级市了,当时在整个苏南地区相对还是很贫困的一个县,所招的民工来自溧阳的各个地区,比如永和、南渡、旧县、竹箦等公社。那些来自同一公社和地区的民工很自然地形成一个群体,一个帮。面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和温柔多情的少妇,犯人处理起问题是很难的,轻不得,重不得;深不得,浅不得。轻了浅了则会黏上你,叫你无法公正,往往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重了深了往往会说你欺负她,看人下刀,叫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最叫人头痛的是,一帮人哄你,告你的状,向你泼脏水,最终是你被干部换了下来,走人了事。尤其是那些少妇就更难对付了。农村女人衣服单薄,也没有戴胸罩的习惯,硕大的奶子一晃一晃直朝你身上蹭,蹭得你神魂颠倒,头晕目眩,为的就是你笔下生花,把20斤写成40斤,她好多拿一些钱。这样的事,几乎每一个带工的犯人都经历过,他们也或多或少给过姑娘和少妇一些好处。作为回报,她们也会让你下一点“海”,也难怪,都是长时间没碰到女人的男人,这样的诱惑很难抗拒的。更重要的是那茶叶又不是犯人自己的,这时候慷慨一下也值不了多少钱,充其量也就有几块钱,不过那时的几块钱可值钱了。犯人赖××几乎每年采茶的季节都带民工,无论是民工的评价还是完成的产量都是最好的,因此深得干部和民工的喜欢,后来他还干上了劳改队最好的活计——开手扶拖拉机。我们平日相处不错,也谈得来,一次谈笑中他把经验总结给我们听:“那民工中的小姑娘千万碰不得,要碰就碰那些结过婚的,你要怎么吃‘豆腐’,就怎么吃,你快活,她也高兴。”这样做的后果很快就体现出来,劳改队称重的茶叶和到茶场称重的茶叶往往出入很大,有的差上几百斤。有时茶叶中还会掺进砖头和泥块,增加了重量不讲,问题是严重影响了茶叶的质量。这情况引起了干部的重视,想抓一下现行,无奈始终没有结果。实际上每一个干部都有一两个比较相好的民工,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徐队长就和一个旧县的小姑娘好得过头,被传得天花乱坠。不过干部和犯人之间在性质上就完全不同:犯人和民工有这档子事,那犯人就是重新犯罪,而干部和民工那则是“军民鱼水情”了。犯人和采茶民工间的“那事”也有东窗事发的时候,处理的结果就是犯人调回大田组,晚上批斗一番了事。而那民工若脸皮厚的话,继续采她的茶,若脸皮溥的话,掉头走人。但有一点那就是她决不落井下石。带工的犯人张×被一姑娘搞得神魂颠倒,多方照顾她,以少给多,以差报优,得到的只是含羞的一笑。一日,张×色胆包天,趁无人之机捏了那姑娘奶子一下,无奈小姑娘刚刚发育,也或许张×用力过大,小姑娘被捏后大哭起来,结果可想而知,批斗不说,还落下笑话传遍监内。这一犯人管民工的情况我在那里时已经沿袭很久了,直到我平反出狱时,这一做法还在延续。如今,溧阳地区劳改农场的茶园已经不存在了,因此,在当年法制不健全时代出现的很不正常的情况也已经结束了。连载继续
2022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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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九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大嘴乞丐监狱中命运悲惨的人比比皆是,南京人盛福春也是一个从刑事犯转变成政冶犯的典型,而这个转变的全过程完完全全是莫名其妙的。他是一个小人物,极其普通又极其平常的小人物,是你随时随处都可以着到的生活在我们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当命运肆意捉弄这个小人物时,并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和一点点公道。说到底,他的身份是乞丐,是要饭的,专在南京水西门一带乞讨。我在五中读书时常常在水西门、莫愁路一带碰到他,没想到在监狱中又碰到他。我感到郁闷,这样的人怎么也进监狱了呢?他是偷窃进来的,刑期是五年,即便是在监狱里,
2022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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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八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逃过了一劫已经是一九七六年了。如果不是监狱和当地老百姓发生的冲突,我是不会认识陈怡庆,也不会到矿上的医院,更没想到因此而躲掉了一场劫难。一九七六年的春天,我所在的监狱出了大事。溧阳监狱众多的农田、茶园都散落在丘陵山区的各处,和当地老百姓的田地相邻。七十年代的溧阳,尤为贫困,农民们常常为了生计偷盗劳改队生产的农作物,茶叶、桑叶。他们全然不顾那众多劳改犯正是因为偷盗行为而入的狱,依然我行我素。劳改犯在什么地方干活,他们就跟到那里,见什么偷什么,小到茶树根、山芋,大到整袋的粮食、农具,转眼工夫,你的东西给偷了。明明知道是他拿的,人也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也毫无办法,你不可以去追,去拿,因为你不可逾越禁戒区。干部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有的干部还和当地的妇女勾勾搭搭,只得看到眼里恨在心里,憋在胸中的闷气早晚有一天要爆发出来。到了收获的季节,干部往往会加大看护的力度,保护即将到手的果实,一些被认为不会逃跑的犯人就开始日夜守护,住在临时搭的小草篷里,日子虽说艰苦,但却很自由,没人管。陈怡庆就被抽去看农田,他已经五十开外了。五月的溧阳山区,月黑夜高,一夜快过去了,也没什么事发生,更是因为小麦还正在抽灌浆,还未到收获的季节。不至于偷青苗吧。大家蒙亮的时候,麦田地里“刷刷刷”的声响惊动了早已冻醒的他,他披衣匆匆离开草棚,只见当地包庄的农民正在割麦子,他喊,他叫,根本没人听,于是他冲上前去,推搡一下偷割麦子的妇女,由于力大,那妇女跌倒在地,于是大喊:“劳改犯打人啦!”一瞬间,一群偷盗青苗的男人跑了上来,用绳子把陈怡庆捆了起来,与他们偷割的青苗一起带回村里。大上午,我们正准备出工,监房外面早已吵吵嚷嚷围了一大批当地农民,气势汹汹地叫干部出去,治治打人的劳改犯。干部早已得知了情况,由于这件事情的特殊性,干部叫暂时不出工,便出去和老百姓交涉,以求事态平息再出工。干部刚出去不久,陈怡庆就回监房了。“报告班长,犯人进去。”陈怡庆的样子十分狼狈,一瘸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肿了起来。大家见此情况,十分气愤,虽说同为犯人,此时却异常心齐,大有和当地老百姓决一死战的英雄气概。干部回来了,表情十分愤怒,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陈恰庆大声地说:“你他妈坏事啊,你不回来多好!”干部的这一句话惊住了大家,我们很不理解,不回来,陈怡庆到什么地方去啊?到了工地上,干部才讲开了:如果陈怡庆今天不回来,就赖在村子里,劳改队就会以“绑架劳改犯人,冲击专政机关”为由来狠狠地处罚一下当地的老百姓,也出出心中长期积郁的闷气。报告也已经送到矿部,如果陈怡庆上午不回来,事态一扩大,这口气也就可以出了。但是当地农民可能知晓这样的后果,痛打一顿陈怡庆后,便早早放了他。陈怡庆无法知晓干部心中的想法,他已经被打得吃不消了。陈怡庆也是“现行反革命”,也是被判了“起步价”十年。他老实厚道,不善于跟人交流,静下无事时便练书法,日久天长,他的一手隶书、魏碑还真写得像模像样。监房内出黑板报,写什么通知,都是他出面,就连干部和班长婚丧喜庆等事也请他写条幅、对子,他总是有求必应,乐于前去。自从被绑架以后,陈怡庆再没有被放“单飞”了,一方面是怕老百姓再找事,另一方面他的身体一天天地不行了。于是,干部想把他送到矿上医院去,顺便也想到了我,那一年的三月底,我和陈怡庆坐着中队的手扶拖拉机来到了竹箦煤矿矿部。一九七六年是一个多事之年。那时的监狱就更紧张了,干部只记住了这样一句话——“翻案不得人心”。为此严重警告那些想翻案的政治犯,监狱中的政治犯都被要求深挖犯罪根源,看管比平时紧了。然而留下了医院的这一个死角,漏掉了任毅、陈怡庆这两个来自茶场的“现行反革命”。此时,我和陈恰庆在坐落于深山中的矿上医院里,静坐在台阶和墙角里,享受着春日的温暖,倾听着林海和山泉的声响,身边却传来不间歇的《人民日报》社论和中央台的广播……突然,陈怡庆开口了,声调极为深情:“从内心讲,我为小平抱不平。”说完后,他看着我。我却没有言语,但此时大家的心是相通的,不然他不会在我面前讲这话,要知道,这话在当时是“死罪”。不久,我和陈怡庆又被茶场用手扶拖拉机接回了中队。钱江老人一看到我和陈怡庆就十分高兴,悄悄地说:“你们两人走运,逃过了一场劫难。”原来,我们走后,监内的干部紧跟形势,对政治犯的看管更为严格,人为地制造恐怖,鸡蛋里挑骨头,甚至对政治犯大开杀手,一时间人心惶惶。钱江老人指着蜷缩在墙角落的那个徐州犯人讲:“他不是政治犯,只因一时高兴随口唱出了《铁道游击队》里那句‘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的歌词,被人告发,继而上纲上线,被斗得死去活来,至今还没有缓过神来。也幸好不是政治犯,不然的话,那就惨了。”我和陈怡庆听了面面相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陈恰庆,七十年代后期平反。我至今仍深深地怀念他,钦佩他在那最黑暗的年月里依然能讲出最深刻也最大胆的话,让人获益匪浅。老人钱江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来说一说钱江和张子锐两位老人。其实他们都是人物,都是在监狱里受到犯人们一致尊敬和信服的两位老人。凭什么?凭着他们的为人,凭着他们的智慧,凭着他们的人生阅历。一九七五年十月的一天晚上,我们又被通知晚上看电影,电影是在监房内的,中间竖一块幕布,两个中队的人分隔在银幕的两边,这次你们中队看正面下次就要看反面了,这也引起了一些笑话。有人问钱江:“你是搞文艺的,如里这次我们在银幕的反面看的是光屁股的女人,下次再看正面是不是能看到光屁股女人的正面了?钱江大笑,告诉我们,无论正面反面看的都是一样,只是方向不同犯人们还是搞不懂,好在一直没有这样的画面出现,但争论还在继续。那天的电影是《渡江侦察记》,我们在监狱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有些老犯人甚至能将台词背得一字不差。虽然如此,犯人们还是很高兴,因为总比晚上那无聊的两个小时的精神折磨要好得多了。回到监房里,大家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里,一个犯人问钱江:“什么叫‘防区’?什么又叫‘管区’?”“这是一个概念,没有什么区别。说明国民党的两个军各自管的区叫‘管区’,也可以叫‘防区’,你不能管到我这里,我也不能管到你那里。”平日里,钱江不会在大众中讲话,一般是在小范围内讲,此时,大概是因为讲多了,他也注意了,便很快扯开话题。“好了,不讲这些了,吃我们的京果吧,国民党的军队可买不到京果。”他风趣地笑了笑。那天是犯人休息日,白天犯人开账,干部给大家买了一些京果,一种油炸的如同手指粗细上面沾满白糖的糕点。“国民党的军队”这样的话由一般犯人来讲实在没什么,可放到钱江那里,问题就大了。原来他就是国民党的中校军官,虽属文化人士,演剧队的,解放后他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文化大革命”中他又因“言词不当”被以“现行反革命治罪”,同样判了“起步价”十年。他常讲:“我有三顶帽子,一顶是老婆买的,两顶是有人送的。”就因为钱江讲到了“国民党军队”,第二天,就有人把钱江给告了,当晚的学习就是对他的批判,而且是由干部主持。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严重的哮喘病时时折磨着他。哮喘发出的喘息声响好似集合的哨音。被批斗时,长时间的站立,肯定吃不消,就在大家发言时,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对干部说:“报告干部,我稍息一下行不?”犯人们不由抿嘴暗笑,暗笑钱江这时还敢搞幽默。“给我狠狠地斗!”干部给惹急了,掉头走出监房。钱江便坐了下来,尽管没人同意他坐。第二天上午出工集合时,干部突然叫钱江准备收拾行李,问到为什么?“释放回家。”原本安静的队伍一下子喧哗起来:昨天晚上还在批斗,今天就释放回家,钱江可是判了十年啊!一九七五年十月,宽大释放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党政军特人员,钱江属于该范围,同时整个溧阳监狱走了一大批,其中还包括蚕种场的原国民党100军代军长赵康侯。钱江出狱时,把大部分东西都留下送给犯人了。我怀着不舍之情,隔着大铁门,向他挥手告别。钱江突然回过头来,对着监狱,对着铁门后面的众多犯人大叫:“我可以买好多京果了!”犯人们一阵大笑。昨天晚上还在批斗他的那个干部,也站在铁门后面,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也一定不是滋味。望着钱江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突然感到那瘦小的身躯无比高大,过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刚刚入监的时候我很沉闷,他告诉我:“不要绝望,生命就在于承受,你不会终生坐牢,这样的局面不会永远。”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回忆。只要是和钱江关在一起的犯人,都能从他那里得到教海,直到今天很多人说起钱江老人时,都会有一种敬佩,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快三十年过去了,钱江老人早已作古。尊敬的老人,精神不朽。老人张子锐说完钱江,那就不得不提起监狱中的另一位老人一一张子锐,那狱中的苦行僧。在监狱极其险恶又极其艰难的环境中,保持个人良心和修养,有条不紊地对付一切,处惊不乱,处惊不变,这绝对是一个人的坚忍不拔的毅力和自信心所决定和支配的。狱中的张子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一个做学问的人。进来之前是文艺理论家、作曲家和乐器发明家,与世无争、与人无求是他处世的哲学。然而,那“文化大革命”搞乱了人的生活和思维,也使他卷人了政治的屠场,他对当时人手一册的小红书提出自己的意见,认为搞得不好,断章取义,其结果使人各取所需,各自按照自己的需要从中找棍子打人,找辫子抓人。他把整本小红书中的每一段都加了批注。这在如今看来纯属个人的认识和个人的看法,可在那年代却是大不敬,以至十恶不赦的。正是由于这样的加注和诠释,他顺理成章地被给了一个“现行反革命”,判了十年刑期。其实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在监狱里任何一点体力劳动他都无法承受。好在干部也很照顾他,不让他参加劳动,终日在监房内属于他的那一片小天地一一墙角那不到一米宽的炕上休息,实实在在地坐牢。他的胃不好,因此不能吃犯人的米和菜。一个月二十五斤的口粮是用面粉炒熟后交给他自己去安排,偶尔去打一点菜,因为那里面有盐分,这样的安排监狱中只有他一人,如果换了其他的犯人,二十五斤炒面还不很快吃完才怪呢。他终日坐在炕上写啊写啊,也不知写些什么,那些蝇头小字只有他认得清。不断地有人把他的举止汇报给干部,他成了重点搜查对象,干部竟然在他穿的棉背心里搜出许许多多写的密密麻麻的小纸,一时间如获宝细细用放大镜看来,也无法弄懂其中的内容。找来张子锐一问,方知根本不是什么反动文章,而是一些音乐理论方面的文章,问他为什么不厌其烦、夜以日地写,他回答说:“万一哪天我不行了,这些东西失传,便没有人研究了。”一场虚惊以后,反而给他带来了方便,这以后张子锐埋头写什么东西,也没人汇报和过问了。但收去的那些文章都没有退给他,理由是“暂时帮他保管”。由于我是写《知青之歌》而人狱的,双方首先在情感上有了基础,加之又是同一性质的“犯罪”,很自然地有了共同的语言。我常常主动去请教和聆听他的音乐知识和深奥的人生哲理,他要求我把《知青之歌》全部写给他,我做了。之后他告诉我,词很美,每个词都有正、反两面的理解,我不由惊奇他的讲法和我创作时的思想是那么一致,暗暗地折服于他。他说曲也很美,很深沉,但属于过去的一种城市小调,但他没给加定语。我不由想起了在看守所最后一次提审,那些专家讲的“黄色的、阴暗的、下流的城市小调”。然而,在他的那里我学到更多的是做人。在那样一种环境中,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尊严,不亢不卑,是难能可贵的。他从不向干部汇报什么,也不和犯人发生任何冲突,遇到有的犯人因为饥饿向他要炒面粉时,他表面上无动于衷,但等到你收工时,会发现有一小袋炒面放在你的枕边,因为他常常独自一个人在监房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当那犯人向他表示谢意时,他双目紧闭,只当没有这事发生。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时常挨饿,将一日三顿的炒面改成一日两顿,这情况终于被我和钱江知道了。于是,在一次晚上学习时,我们大声地疾呼:“张子锐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跟他要炒面粉?你们吃去他一顿,他就少一顿!”这事,干部也知道了,也声色严厉地说:“今后谁再跟张子锐要炒面粉吃,我知道后,用他的口粮还。”这情况以后渐渐地少了,但还是偶尔发生,张子锐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这样做,只要别人不汇报,他决不讲。在坐牢的那几年中,他从未跟家中通信,也不见有人来看他,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这苦行僧似的生活,而且是自己强制自己这样做的。有一次,我低声地跟他讲:“张老,你这样也未免太苦了自己。”他轻轻地一笑,甩出了一句话:“什么是改造,克制就是改造。”我记住了这句话,虽然那是和干部的要求背道而驰的。一九七九年初,我平反了,我是整个溧阳地区监狱中第一个被平反的犯人。宣布平反后,我返回监狱时不再有干部的陪同,在进监房大门时不用再喊“报告班长,犯人进去”。但我还是回到监房内,借口拿东西,其实就是为了和张老告别。我走到张老身边,告诉他我平反了,他的两眼含着泪花,我也哭了。虽然他早知道我一直在上诉,也一直认为那是没有结果的。但这个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笑容:“走吧,走吧!你走了,我也开始上诉,你比我行!”一九七九年末,张子锐平反了,也走了,回到了苏州。后来我跟他通过几次信,老人家还健康地活着,也不知那时他藏在背心中被干部“暂时保管”的手稿有没有退还给他。然而他的那句“克制就是改造”堪称至理名言。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黑格尔的一句话:在罗马统治者暗无天日的压迫下,当个人精神上的一切美好崇高的事物受到横暴摧残的时候,个人的内心自由是有着重大意义的。从这点上讲,身体虚弱的张子锐却是生活上的强者。从刑事犯到政治犯的蜕变在那个年代的监狱里,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你可能从刑事犯变成政治犯,也可能本来短期的刑期被一再加刑,甚至有限刑期的普通刑事犯竟然发展到把小命掉……张友才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在监狱里,有一些犯人,往往具有大丈夫那种能伸能屈、刚柔相济的品性,我则称之为“狗性”。但即使这样的“狗性”在饥饿面前也会丧失殆尽。在监狱里希望对于任何一个服刑的犯人来讲实在是毫无意义的,也是没有人相信的。那时的制度和管教之所以反复强调和宣传希望,只不过是欺骗犯人更加温顺地接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罢了。张友才就具有这样的“狗性”,天真地相信希望并最终自食其果,完成蜕变的人。说实在的,我并不想给他作传,甚至不想再提及他,但他着实太苦了,也太冤了,良心和责任一再提醒我,别忘掉他。他自幼生活在南京,是个孤儿,无人管教,无人疼爱,孑然一身,大罪没有,小罪不断。偷窃几乎涵盖了他一生的经历,为此他已经断断续续在劳改队过了二十多年。四十出头的人,一口牙齿掉得光光的,有些犯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大×”,时间长了,人们根本不喊他的名字,只要一叫“大×”,他准答应。他也有优越感,那就是“我是刑事犯,总比你们反革命好。”一次的工地上,张有才和霍鹤皋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双方都是劳改队的常客,改龄都在二十年以上。两人越吵越厉害,直吵得脸红脖子粗,干部也习惯了他们的争吵,根本不去管。“你见过女人的×吗?”霍鹤皋显然是在奚落张友才,他知道张友才没有成过家,一旁的流氓犯跟着起哄。“当然见过。”张友才不服地说。“说,说,你说在哪里见过?”犯人们的起哄声更大了。“小孩撒尿时见过怎么样?!”张友才回答,只是气不壮。犯人们更加喧笑起来,那闲在一旁的干部也不由笑出声来。“像什么话,统统给我干活去。”霍鹤皋讲的也的确正确,四十好几的张友才根本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味儿。有一次收稻草,他和猪在一个圈里吃山芋,回来以后,也没有批斗他,只是以后出去收稻草的事再也没他的分了。一九七三年,我们监狱在“检举揭发箱”里发现了一本被破坏了的小红书,惊动了上上下下的干部,连工也不出了,整日整夜地排查线索。当然政治犯是排查的重点,我也不例外,干部找了我,只是泛泛而谈,他们知道我不会做此等事,所以我不在排查的重点之内。那次谈话结束时,干部叫我注意观察监狱中几个犯人有没有反常行为,其中就提到张友才,当时我感到很震惊:他是刑事犯啊?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案子一直没有破。都半个月了,那段时间,干部的火气特别大,犯人们也格外识相,小心从事。一天,张友才突然被关进了禁闭室,不久,干部对大家宣布:“案子破了!是张友才作的案!”可我们心里很明白,决不是张友才做的,他没有那个思想,也没有那个动机去作案,这当中一定有故事。原来关在禁闭室里的张友才,每天只给吃一点点的东西,饿得实在吃不消,把棉絮和囚服也撕碎了吃了下去,不久便承认事情是他做的。“饥饿使人丧失良知!”我开始相信这句话了。又过了几天,在我们的监狱里召开了宣判大会,会上张友才被加刑三年。最终的罪名是“现行反革命”,也就是张友才最看不起的“现行反革命”,他最终完成了从刑事犯到政治犯的蜕变,尽管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但还是发生了。监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干部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案子破了,他们也解放了。唯有张友才私下里悄悄地对我和钱江说:“那件事根本不是我干的,案子破不了,干部要我承认,要我顶,答应以后给我减刑。”我愕然了,已经说不出话,那个荒唐年代发生这样的事也太出格了。这以后,张友才的境况一点也没有改变,一九七六年后的不久,他刑满出狱了,留场当了农工,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肚子稍稍地吃饱了。难改的习性张友才只是加了三年刑,完成了从刑事犯到政治犯的一次蜕变,但终究是活了下来。可是李小英却没能这样,他却为了一件小事而丢了年轻的生命。我并不同情李小英在监狱中的“恶习不改”、“重新犯罪”,尽管他还是个孩子;我也不是想为他辩护,尽管他已早早离开人间。我只是想把他在监狱里所走过的短短的几年的足迹记录下来,毕竟是一条命啊!一九七
2022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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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七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四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下)我拥绑了一个犯人那次剥花生使我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时,我很自然地想起那次晚自习的事,教训是很深的。如今,想到那件事,心中还难免不太好受。那时的监狱,除了白天用超体力的劳动作为肉体处罚,晚上还要接受两个时的精神处罚,目的是使你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有的干部就讲得很露骨;“劳改就是在劳动上狠狠地处罚,精神上狠狠地圧制。“什么是前途,让你们活下去就是前途。”每天晚上的两个小时学习,犯人一个接一个“照镜子”,就是回忆一整天的活动,检讨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这一天当中,总有个别的犯人犯这样和那样的事,那么当天晚上接受批斗的主角就是他。这是利用犯人整犯人。在这样的时候,干部一般不太过问,由你们犯人自己去干。天长日久,犯人们都烦透了,一整天的劳动已经累垮了,晚上还得受这个罪,但也毫无办法,这样的制度一直延续着,雷打不动。自从那年工地上发生命案以后,干部就要求犯人的头头尽量少捆人,以免发生类似的事件,因此一段时期以来,利用犯人捆绑犯人的事少得多了。直到有一天,我也当上了犯人的头头,干部也给了我一根绳子,这就是说,我有了在特殊情况下可以捆绑人的“权力”,但我还是十分收敛和谨慎的,这样的“权力”仅仅使用过一次,而且实在是很无奈,很气愤,也出于人性的黑暗报复心理,捆绑了一个犯人……当时,劳改队又来了一批新犯人,是从江苏的如皋、泰兴一带送来的,他们大多是刑事犯罪,刑期也只有三至五年。其中有一个犯人的罪名很特殊,叫“败坏社会风气犯”,我是第一次听到,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罪名是那个特殊时期才会有的,后来就没再听到过。于是,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我终于从该犯和他一块来的犯人中了解到具体情况,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光棍,思想恶劣,品质下流,到处耍流氓,常把自己的那个“家伙”放进母牛的阴道里,以发泄满足其生理需要。在当地造成很坏的影响,被判刑五年。这在如今也只能算作个人的生活变态问题,是上不了刑法的。然而那个时期,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本来他的这一犯罪就很特殊,引起众犯人的嘲笑也就很正常了。就连干部看他都是另一种不屑的眼神。“什么女人不好搞,偏偏要奸母牛,比畜生还畜生。”“那家伙一定很大,不然怎么能搞母牛。”大家七嘴八舌,早已笑声一片。而那人却低着头,坐在炕上,一言不发。时间一长,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奸牛的”也成了他的称谓。他也习惯干此,有时我们喊他:“唉,奸牛的!”他也爽快地答话:“什么事?”有一次在工地上,如此一叫,惹得干部也笑了。“难听不难听,下次不准再喊了。”话虽这么说,但“奸牛的”叫法一直未改变,只要他刑期未满,这叫法还是会延续下去的。本来,我认为,人一旦犯了这样的事,更会夹起尾巴做人,少管闲事,可这厮偏偏不这样,于是事就来了。晚上的两个小时的精神折磨又开始了,长时间来,大家也习惯了集体阳奉阴违,东拉西扯,天南海北,来一场“精神会餐”,来一场“思想流氓”,众犯人纷纷开讲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荣”历史,而对自己“走麦城”,却闭口不提。每每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犯众嫌,并叫一小犯人坐在门边望风,倘若干部巡视,立马叫停。值班的干部烟抽好了,茶喝好了,于是走出值班室,慢悠悠地一间又一间监房开始巡视。小犯人喊道:“干部来了!”于是大家收拾起“精神会餐”和“思想流氓”,围坐在一起开始认真地一本正经地发言:“刚才许多同犯都讲了,现在我也讲句……一好像前面已经有很多人发了言,干部在窗外看了一眼,十分满意,又踱着步走了。“奸牛犯”说是小便走开了,大约十分钟回来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表情十分不自然。我隐隐地感到:要出事。“喊任毅过来!”干部大声地喊着。我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那“奸牛犯”一眼,然后走进干部的值班室。你他妈的,好啊。你以为照顾大家不学习,吹牛,他们会讲你好,才不是呢?你这蠢货。”干部没好气的劈头盖脸对我一顿臭骂。我只是低着头,没有话讲,也讲不出来。实在是自已做得不对,做了亏心事,但心里很是不服气。“回去吧,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给我。”干部说元,便走了。皮鞋声远远的去了。随着“咣”的声响,干部走出了监狱的边门,随即下学习的铃声也响来,两个小时的学习终于结束了。第二天又出工了,任务还是锄茶田茶篷下面的杂草。几个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南京帮”犯人在了解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后,大家一致表示,要教训一下“奸牛的”。我没有表态,算是同意了。陈武借口检查质量,在“奸牛犯”刚刚锄过草的地方停下,说草锄得不干净要返工重锄。“奸牛犯”不服气,双方吵了起来,声音还蛮大,最后动起手来。他哪是陈武的对手,人家陈武是练过功夫的,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打倒在地。我看时机到了,跑过去问:“什么事?”“他打人!“奸牛犯”指着陈武说。“他锄得质量不好,我叫他返工,他不服气,先动手的。”陈武说道。我看了他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没来几天,就这么猖狂,捆起来!”我拿出别在腰间的小塑料绳,几个“南京帮”的犯人抢了过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他像捆粽子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躺在茶篷之间,痛的嗷嗷直叫,开始明白了是什么事,却又不敢讲出来。这一切都是在茶田里高过人的茶篷之间发生的。持枪站在高地上的战士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值班的干部依旧坐在朝阳的地方看他的书。我装着十分着急的样子,跑到干部的面前说:“报告干部,犯人周××锄草不认真,猫盖屎,陈武向他提出,他不但不接受,还动手打人……”“怎么啦?”干部问。“我叫人把他绑了起来!”说这话时我有点心虚。干部从书上收起目光,抬起头来看着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收工时给他松绑。”一瞬间,我分明看到干部眼睛里闪过的威严的明察秋毫的目光,只是没有当面戳穿我,给我留了一点脸面,我却感到无地自容。回去后,我叫陈武给他松了绑,陈武不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2022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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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六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三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上)告密的丑陋性时间进人了一九七四年,不知不觉中我在溧阳的监狱中已经待了四年。四年来,我凭着自己固有的性格和良心在里面度过了艰难的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我在干部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坚信“真话可以不说,假话一定不能说”,决不告密和决不打小报告,我本来想,这样做干部一定不喜欢,我这种逆潮流而行的举动会给我带来种种难处,但事情的进展并没有这样。当告密和打小报告成为监狱的一种制度时,犯人们的告密可以不计场合、打小报告可以不顾羞耻时,那么所谓改造人的种种制度的丑陋性就很明朗了。监狱里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清晨大家排队出工,点完名后,干部到来,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犯人走出队伍,争先恐后鱼贯地走到干部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前一天晚上写好的小报告,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队列之中,一会儿的工夫,那干部手中已经是厚厚的一叠小报告。干部希望每一个犯人都是告密者,通过犯人你告我,我告你,一人告大家,大家又告一人,告过来告过去,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这对管理制度上来讲是有效的。而告密者在这强权制度下,纷纷扭曲了灵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平日的谈话中,有的人会竖起耳朵,用心地听着你们的谈话,从中找出他所需要的东西,然后告密打小报告,尽管他知道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坏,但还是乐此不疲。监狱中犯人之间的关系由此而十分紧张,互相猜疑,互相揣摩,愈是这样,干部愈是高兴,你们斗得死去活来,他们才会偷着乐呢!那些没有文化的犯人,在监狱中数量还是很多的。他们会在工地找干部汇报,往往干部也不给面子,你前脚刚走,他就会找被汇报的犯人训斥,明明白白告诉你是什么人汇报你的。这使得被汇报人的心里对汇报人更加仇恨。就这样,人人恨打小报告的人,可人人又争做打小报告的人,这样的矛盾时时刻刻纠缠在每一个犯人的心里,一天又一天。多少年过去了,这些隐痛长存在每一个犯人的心底,只是不愿提起而已,远远还没有达到自觉忏悔的地步,这又能怪他们吗?我亲眼看见的是,上午刚刚收到一叠小报告的干部,在工地上大解时看那些小报告,完毕后随手就用它擦屁股了,只有为数不多的被放进口袋里。我想如果打小报告的犯人看到他的小报告的下场,会是一种什么想法?实际上,干部对告密和打小报告的人表面上很乐意接受,但心中分明有不屑的感觉,只是制度上需要有这一种表现的存在。不止一个干部跟我谈过,问我为什么不汇报他人的改造情况,并说这不是积极改造的表现。我告诉他们:大家都已经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已经很不容易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过去经历的痛苦太多了,我不想回头看,更不想往前走,只想过一天算一天,如果真有人想逃跑或者有什么重大的反改造行为,我一定会积极汇报的。说实在的,在这方面,干部对我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因为我的不汇报而严管我,用他们的话:“任毅的犯罪太简单不过了。”我理解,这简单是指就一件事,而不是指事的内容。由于我平日里又不得罪任何犯人,又很乐意给那些不识字的犯人写信,不显山、不露水,大家对我都很不在意,什么事我都沾不上边,于是我有了机会,有了时间,悄悄地记下了监狱中发生的一切,用只有我才看得懂的符号和内容,那个记事的小本多少次的监狱大检查都不曾被查到,一是放得太隐蔽,是放在箱子外面的底层下;二是那些干部和具体搜査的犯人检查到我那儿就过去了,看也不看,从上到下都知道,我一不逃跑,二不反改造,是个大大的良犯。渐渐地,我取得了干部的信任和同情,于是就让我“单飞”了。所谓的“单飞”就是一个人在没有班长和干部的看管下,从事一些单独零星的劳动,这一方面是干部的信任,另一方面是知道你不会逃跑,也不敢逃跑。这“单飞”的劳动是大多数犯人所企盼的,那是因为一方面自由,更重要的是没有定额的任务。至于盗窃犯罪和流窜犯罪的就根本别想获得“单飞”,那是因为他们一旦跑掉就可以凭他们的“本事”轻而易举地解决生活的基本要求。王和平跑了已经一年多了,紧张的气氛也渐渐地平息下来。“我也是知青”
2022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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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五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三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上)逃跑者的下场一九七四年春天的一个上午,监狱不出工,我们被集合于监狱内的空场上,等着干部的到来。不一会,干部来了,面色严峻地说:“今天不出工,去一中队参观现场。”参观什么现场他也没说,当我点过全体犯人的名后,他对我说:“去,打开禁闭室,把吴亚平也带上!”于是吴亚平戴着镣也跟我们上路了。他那时的跟镣人是南京人,叫金长平,后来在南京金陵船厂工作,据讲,跟镣时间长了,跟出了感情,吴亚平很感激他,还要把妹妹许给他。队伍在前后各四个武装军人的押送下缓缓地走出监狱,寂静地走在公路深处的山间小路上,耳中听到的只是细碎的脚步声和叮当作响的铁镣声。当队伍刚刚走上大路时,我们不由吃惊地发现,在好几条通往公路的小路旁,同样有着好几队犯人在行进着,队伍中传来阵阵叮当作响的铁镣声。“今天又要开宣判大会了,又不知哪个倒霉蛋要吃花生米了。”一个犯人悄悄地说。他的判断按一般规律来讲是对的,集中开大会,在竹箦煤矿整个劳改系统中一年都会有两三次,而每次开大会都会枪毙人,枪毙那些判刑后又继续犯罪的犯人。一九七二年底我们就参加了一个宣判会,那次张东林、李云南就被枪毙了。“不对,平时开宣判大会,干部总是前一天晚上宣布,上午吃干饭,不吃稀饭,这次怎么没有?”另一个犯人悄悄地反驳说。这个犯人说得也对,开宣判大会的路上要走一段时间,为避免吃稀饭频繁地小便,所以当天上午要改吃干饭。崎岖蜿蜒的公路上,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终于汇合到一条大路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们到底干什么去呢?为什么到一中队呢?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中队门前,黑漆漆的沉重的监狱大门敞开着,监狱内墙上“改恶从善,重新做人”的黑体大字分外醒目,无数的解放军战土荷枪实弹地分布在监狱的四周,高高的岗亭上架起了机枪,黑洞的枪口对着大队的犯人,气氛异常恐怖……我看见先前到达的犯人正一个个排着单列从监狱中面无表情鱼贯地走出来,又排成方队在武装军人的押解下重新上路回去了,他们是先到的邻近的劳改中队。终于轮到我们三十八中队,我们也按照命令排成单列一个又一个鱼贯地走进监狱,只见高墙电网下躺着一个人,干部在旁边大声地吼道:“一个给我好好看看,这就是逃跑的下场。”高墙下那个躺着的犯人显然早已死去,胸部和腿上六颗子弹扫射的弹口布满了鲜血,那身上穿的白色囚衣早已浸成红色,身下那流淌的血已经变暗变黑,一根粗壮的竹子斜倒在布满电网的高墙下。这是昨天夜里一个企图用竹竿翻越高墙电网逃跑的犯人,被当场击毙。看着高墙下那躺着的早已命归黄泉的犯人,我不由感到一阵阵的纳闷,一般情况下,犯人逃跑,班长都是鸣枪警告,不听警告才开始射击,而且只打身体的下半部,大部分想逃跑的犯人“享受”的都是这样的待遇,更不用说在监狱内部,那逃跑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只要鸣枪警告一下,这时逃跑者就吓得半死,屁滚尿流。这一个逃跑的犯人,又怎么会连中六枪,落得个陈尸狱中供大家参观的下场呢?那一根粗壮的竹竿又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东西根本带不进监狱。回监狱的路上,队伍寂静无声,急促地赶路,几乎一路小跑,搞得尘土飞扬。我感到无所谓,心想反正我不会逃跑,懒得操这个心,我只是对那个因逃跑而被击毙的犯人感到可悲。死,在那个年代很容易,然而死并不是死者的不幸,往往是生者的不幸。此刻队伍中的犯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最起码那些有逃跑意向的犯人心中是不安的,他会盘算着是否划得来,是否值得拿生命去下这样巨大而惨重的赌注,就此打住吧。这一次最直观的教育,我记忆很深,那天晚上还梦到白天看到的场面,汗水湿透了衣服。“我叫赵士琦,你们送我回家”想象中,那些刑事犯,尤其是流窜犯、偷盗犯等等,企图逃跑的愿望是强烈的,是需要严加防范的,而政治犯的逃跑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这毕竟真的发生过,可以算作特例吧。一九七五年的一天,一个爆炸似的新闻在监狱里炸开了:赵土琦跑了,现行反革命赵土琦跑了!”我几乎不相信我的耳朵,心想这或许是搞错了,其他人有的感到惊奇,有的感到不可思议,更多的是为赵士琦感到担心和惋惜,因为他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劳改犯,一定是遭到了什么意外……我们被全体提早返回监狱。我是回去最晚的一个,为此徐队长还白了我一眼:“出了这么大事,你才回来?不到吃饭你是不晓得回来。”我们在监狱里开始学习,开始排线索,开始想赵士琦平日里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而在监狱外面,荷枪实弹的解放军以及中队的干部已经上路,溧阳四周的大小路口、山口都严严实实地封锁起来,有线广播通知到溧阳的各个生产队,赵士琦的特征也向他们进行了描述,大脑袋,大个子,瘦瘦的,南京口音等等。中队里那些单独劳动的犯人此刻统统被叫进监内,干部要求他们注意周围的河边,看看池塘里有没有赵士琦的尸体……那一天,我们早早地收工了。政治犯逃跑,这在整个溧阳劳改系统中闻所未闻,赵土琦是第一例。我们实在找不出赵士琦逃跑的理由,也找不出他平日里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倒反而为他感到担心,一定有什么意外了。就在大家感到紧张和困惑的时候,傍晚,干部进来告诉大家,赵土琦抓到了,大家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紧张和困惑一下子散得光光。赵土琦为什么跑?跑到什么地方?又是如何抓到的?直到天黑时,赵土琦被带回监内,大家才知道了详情,其过程令人啼笑皆非,大惑不解。那天上午出工后是大田插秧,由于他什么活也不会干,也不去学,终日痴痴呆呆,大家也就不分配他活。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劳作区,犯人、干部,甚至警戒的班长一概不知道,直到吃中饭回监时才发现,而这时离上工已经有四个多小时了。赵土琦走出了监狱的范围,走进了公路,这条公路一直通到竹箦煤矿的厂部,也就是我们在竹箦所有劳改队的总部。他沿着公路走啊,走啊,将近十五公里的路程在他腹中空空的状况下竟然走到了头,路上的行人、车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有着明显标志一一光头的劳改犯。他来到矿部,冒冒失失地走进一办公室,他并不知道那是厂部,自报家门地说:“我是×中队的,我叫赵土琦,我肚子吃不饱,你们送我回家。”听了他的话,那干部愣住了,上午刚刚广播通知要抓的逃犯,竟送到门上了。干部看着他那疲惫痴呆的样子,要他坐下来,他却一屁股瘫倒在地。干部给他弄来一些吃的,便通知中队前来领人,于是我们的赵土琦就被抓了回来,从头到尾不过十个小时的事。我以为赵土琦这下惨了,本来就十分悲惨的他这下就更惨了,然而这“更惨”并没有发生,他没有砸上镣,也没有被关进禁闭室,更没有被加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那只是因为他精神不正常,是一个经过验证的确凿的精神病患者。望着赵土琦痴痴呆呆、两眼木然的样子,望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身躯拖着他那硕大无比的脑袋的样子,他刚刚走进劳改队时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是那样的清晰,又是那样凄惨,仿佛就在昨天。夜已经很深了,也寂静了,高墙里的犯人早已带着一天的疲劳和饥饿睡着了,墙角土炕下的秋虫发出的奏鸣和犯人的鼾声交织在一起,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忽然,一阵歌声轻轻地从长长的土炕尽头传来:“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且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崎岖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多么熟悉的苏联歌曲《小路》,这是我们知青最爱唱的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了,那浑厚而深沉的男低音刺激着我的音乐细胞,我轻轻地走下土炕,轻轻地、轻轻地朝歌声走去……昏暗的灯光下,我掀开帐角轻轻地捅了他一下:“你是谁?这么晚还唱什么?”“上午刚来的,南京人。”他双手垫在后脑下,看也不看我地望着屋顶。透过蚊帐,我看见一个胖得出奇的人,横躺在土炕上,足足占去两个人的位置,他那左胸从腋下到腰间有一条长长的刀疤,最起码有七八寸长,好似一条百足大蜈蚣。他问我会不会唱,我说:“会。”就是因为会唱才到了他的面前。他闭上眼不唱了,再也没说什么,于是我走开了。我的贸然打搅了他的好梦,我想一定是的。过了几天,我们一齐出工,一齐回来,我跟他慢慢地熟了起来,于是我了解到他的情况:他是一个复员军人,早先在东海舰队服役,是某舰艇上的轮机长,是军队和国家花大钱在苏联培养的海军技术人员,因心脏动了大手术,这就是我们看到的那长长的似蜈蚣的刀疤,不再适应舰艇的生活,于是复员转业到南京的一家十分有名的汽车制造厂。一九七0年的“一打三反”时不知何故把革命化的像章扔到地上,再加上一些所谓的“反动言行”,他以“现行反革命罪”而被判刑十年,算一算我们人狱的时间一前一后相距不到一个月,而到石佛寺劳改队也是一前一后相距不到一个月。在石佛寺时,我们就发现他精神方面有问题,平日里他不跟人接触,终日坐着或蹲在墙角,一蹲就是好长时间,嘴里唧唧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时而一阵傻笑,时而又一阵狂笑,可干部都说他是装疯卖傻。他庞大的身躯,体重有二百斤左右,饭量巨大,一天一斤的口粮不够他吃一顿,因而他终日饥饿难忍,很快的时间他就瘦了下来,而且瘦得变了形。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开账买东西,他买了3斤咸大头菜,一转眼吃得精光,口咸了就要喝水,一瓶水很快喝完了,于是就喝生水,继而就开始拉肚子,好几天下不了床,人于是瘦了一圈,吃不饱,就没劲,没劲就干不了活,日久天长精神越来越不对头,他什么活也不干,什么活也不会干,终日不说话,可我们的干部还是说他:“装的。”这样的情况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到了溧阳以后,一九七二年底,干部终于把他送到劳改队的“疯人院”,看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一进疯人院,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劈头盖脑的棒击,这就是“杀威棒”,目的是杀杀你的威风,紧接着就是几个人抓住你,把你按倒在地,强行给穿上一件特制的帆布衣,连衣连裤的,这就是著名的“老虎衣”。这“老虎衣”上从腰部、胸部、腿部到臀部到有皮带,穿上后所有皮带一齐收紧,保管你哭天喊地,立马倒下,个把小时后,再松开所有的皮带,把你从“老虎衣”里拽出,看看你是真病还是假病,试想一下,如此残酷的刑法,正常人和非正常人遭到这样的摧残反应是一样的,又能看出什么呢?但是“疯人院”的医生却会从这里看出真病还是假病,这其中的奥秘我一直搞不懂。不久,赵土琦回来了,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只是更加痴呆、更加木然、更加消瘦了。他可以终日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这时的干部也开始不管他了,说他真有病,“神经病”。那时我们一般都是把“精神病”讲做“神经病”。不知什么人说过,要是一个人能长期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的话,他几乎可以获得一切东西,可我们的赵土琦直到现在才被干部认为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他没有得到一切,只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可付出的却太多太多。这以后的日子里,监狱中仿佛赵士琦不存在,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直到他的“逃跑”,人们才一下子想到,还有这个人。那时,我们常看到他傻乎乎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坐在那里,一副可怜可悲的样子,我常常里一阵抽搐,一种无法说出的情感从心底升起,这发生在赵土琦身上的事对一个原本不正常的人来讲,毕竟太不公正也太残酷了。在每次集中开会的时候,那会场上总有几十、上百个似赵土琦这样精神病的犯人,一个个眼神凝滞,行动迟缓,行进在公路上,手中拎着一个个用稻草编成的凳子。在司法逐步健全的今天,这样的现象不会再有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赵土琦也一天天地熬着,没有精神,没有思想,没有负担,劳改队有他和没他一样。一九七九年赵土琦获得了平反。从他一九七0年进监狱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他的家人和单位的人来探望。平反后当家人和单位的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只说了一句:“我想吃一碗红烧肉!”我真希望他能回到南京,很快又吃成一个胖子,像他刚进监狱时的那样。我也真希望再听一听他那浑厚而深沉的男低音:“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江洋大盗逃跑了在监狱里,逃跑是经常发生的,抓回来也很正常的,逃跑而抓不回来就是不正常的了,尽管这种不正常几率很小,但还是有的。一九七三年八一建军节前两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却又是千真万确的消息终于传来:“王和平跑了!”这在当时的监狱是真正的大事,天字第一号大事,他不等同于其他犯人的逃跑,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逃犯”。监狱里瞬间紧张了起来,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监区和工地。监狱中每天都可能发生一些事,极度空虚和极度紧张的犯人常常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惹出一些纠纷,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事都可以发生,唯独逃跑的事不能发生。因为每逢有犯人逃跑,监狱中上上下下都会紧张起来,纪律和制度的绳索会因此加倍收紧,搞得每一个人都精神紧张,惶惶不可终日。实际上,干部也怕犯人逃跑,用他们的话讲,那就是:犯人改造好或改造不好,那是犯人自己的事,与干部无关。如果逃跑的话,那就对不起了,监狱就是仓库,干部就是仓库保管员,而犯人就是所保管的物品;物品少了,对上面不好交代,保管员就要负责。那保管员就要找你们算账。那时的监狱系统,也要每年评什么先进,那么你生产搞得再好,收入再高,如果逃跑了犯人,就连评先进的资格都没有。因此,监狱中对犯人的逃跑历来十分重视,防范措施也极为严密,处罚也近似残忍,也就出现了当场击毙、陈尸高墙下、供人参观、以示警告的场面了。已经两天没有出工了,犯人们都在监狱内排査王和平逃跑之前的疑点,那个倒霉的跟镣人则被关了禁闭,重点提审。七月底八月初那正是江南最热的时候,郁闷的心情加上燥热的天气更加搅得人心烦意乱,此事与我无关,我索性闭目养神。寂静和黑暗中,我看见了王和平……灰溜溜、懒懒散散的犯人队伍,四个人一排的在武装班长的押解下,不快不慢地行进在山区崎岖的小路上,每个犯人都戴有一顶溧阳地区特有的芦帽,光着上身,穿着短裤。王和平也一样,在戴镣人的伴随下,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脱离了武装班长的押解,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两年了。两年来,王和平从来没有脱离过“严管组”,可以看出干部始终对他有所警戒。他“拖后”的原因则是两条粗壮的小腿,说是血丝虫病造成的,时间一长,人们对他的警惕性渐渐地消失了。逃跑的那天,看不出任何的迹象,天气还是十分闷热,王和平和大家一样,头上戴着芦帽,只穿一条短裤,两个小腿肿胀得像两根柱子,走起路来很是艰难,只是肩上搭着一条崭新的白色的“414”毛巾。王和平就是这样以一身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穿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班长、干部和跟镣人的眼皮底下不见了,逃跑了。谁又能相信,他就是因为盗窃罪而被判刑的,他可以上房揭瓦,飞檐走壁,是江浙地区闻名遐迩的江洋大盗。等到王和平跑了以后,分析一下王和平两年来的精心伪装和所作所为,干部才知道发生事情的严重性,个个阴沉着脸。排查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天的紧张排查搞得大家都没了精神,那些平日里和王和平接触较多的犯人,此刻竭力表白,以示与王和平毫无瓜葛,而那些想借此积极表现的人,则想尽办法找出一些原因汇报,借此拍干部的马屁。但监狱的空气依然紧张,干部的脸依然紧绷,人一天没有被抓回来,那严重失职的帽子不定哪一天戴到哪一个人的头上……可事件的发展偏偏走到了另一个方向。枪响之后,疯子倒在了田间小路上第三天,我们终于出工了,监外虽然还是很闷热,但到了大自然中,山区和田园中一阵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心里一下子舒畅多了。田野里的庄稼已经长得很高了,那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茶叶蓬漫山遍野,村落隐藏在那一片片郁郁绿绿之间。犯人们呼吸着几天来未呼吸到的新鲜空气,把几天前发生的逃跑事件早忘得干干净净。我还是“单飞”,还是一个人干活,那天我也到了工地上,只是在远处。突然,工地上喧腾了起来,远处的田野中几个人在拼命地追着一个人。追的人发疯地追,被追的人发疯地跑,喊声、叫声、哭声连成一片,回荡在山区的高坡上。“王和平?”不知哪个犯人说,声音蛮大。“不像,他怎么头上有头发?”“走的时间就好久没剃头了,又跑了这么多天,头发还不长出来?”犯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不过这时的犯人,说归说,看归看,都还是站在原地,不能有丝毫的走动。有的犯人则干脆坐了下来,趁着喧闹的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这真是好机会。跑的、追的,从一条田埂到另一条田埂,郁郁葱葱的庄稼地里,只看见一个个人头在忽东忽西,忽高忽低地晃动着。“那个人是王和平!”一个犯人肯定地说。站在高坡上那一个持枪的班长再也忍不住了,阶级斗争的那根弦终于紧绷上了,他一下子推上扳机,叫上几个“单飞”的犯人,一声大喊:“跟我去追!”像风一样飞了出去。他们沿着田间小路,迅速地超过前面的一些人,班长持着枪跑在最前面。“别跑了,解放军来了!”有人叫了起来。“解放军,你不要追,他一会儿就好。”我听见一个老太太在喊,可我们的班长没听见,还在一个劲地追。那几个追的犯人也跑不动了,上午那稀饭早给跑没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肚子饿极了。那前面跑的人大概也跑不动了,他停了下来,转过身,高高举起戴着铐子的双手,嘴里叽哩哇啦不知在喊叫着什么……“班长,他不是王和平,他有头发。”一个犯人高声地喊起来。随着话音,“达达达”“达达达”,枪响了,清脆的枪声盖住了喊声、叫声回荡在山谷中,回荡在旷野中。那人倒下去了,所有的犯人都踮着脚朝那方向看去,没有挪动脚步。短暂窒息的沉寂,忽然一阵阵的喊声、叫声、哭声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惊天动地。那倒下去的不是劳改犯王和平,而是当地一个正在发作的精神病人,用当地的话说是“武疯子”,而他手上戴的铐子则是家人为防止他发病打人而戴上的山区猎杀小动物的土铐子。我走了上去,看到那疯子静静地躺在生他养他的家乡的田间小路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却像活着那样傻乎乎地在笑……此刻,持枪的班长愣愣地站在那里。白皙而稚气未脱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苍白、苍白的…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看过班长,我好为他难过,这世界就这样翻过来了,几分钟甚至一秒钟的时间。这以后那死去的疯子的家人和村中的老百姓与看守监狱的部队发生了冲突,要部队交出“杀人凶手”,甚至发展到数以百计的老百姓围住了监狱,说是班长躲到监狱里了,要冲进去,监狱的岗亭上架上了机关枪……实际上,开枪的班长当天就被送走了。这事后来还是解决了,只是可惜了那个班长,被开除军籍,开除党籍,回到老家。而那疯子的家庭则得到了很满意的金钱和物质的补偿。那邻靠我们茶田的高地上,一座新坟起来了,那是“疯子”的墓,墓顶白色的纸幡随风在飘在飘……而王和平始终没有抓回来,起码在我一九七八年底平反时,没有回来。有一次,在工地上我偶尔问过徐队长,王和平抓到没有,他说抓到了,在其他中队关着,只是没有底气,只是一阵苦笑,如果真正抓到的话,怎么也不开大会?那个打死人的班长走了,虽然我们没讲过一句话,听到的只是“出去”、“进去”的命令式的口话,偶尔也看到他的手势一挥,不要我喊“报告班长,犯人出去”或“报告班长,犯人进去”的话,我不知怎么的还是很怀念他,眼睛一闭,就会出现他那白皙稚气未脱的还是孩子的脸。实际上在监狱时好几个班长对我都很好,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很有人情味,很有人性。连载继续
2022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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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四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三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上)最大的罪恶犯人每天有一瓶热水,许多犯人会在早晚吃稀饭时,将大半水瓶的水倒进稀饭中一口气喝下,让肚子撑得圆圆的,暂时得到满足。到工地几泡尿一撒就全没有了,而晚上,则不停地报告班长上厕所。这种现象监狱中叫做“软饱”,顾名思义不是真正的饱。监狱中有相当多的犯人长期无接见,一是断绝了关系,二是路途远,家境又贫苦。而一些家中有人接见的犯人,因为经济条件好在狱中的地位也就相对地高了,他们有可以充饥的吸引人的食品,以至有的老犯人情愿低声下气地讨好卖乖或者在工地上帮助干活来换取一点点多年未尝过的食品。那时的监狱一般不允许送吃的,但不是绝对的,要看具体是哪个干部负责接见了。碰到稍有同情心的干部,情况会好一些,他会让你带进监狱。但碰到王队长之流的干部,他会故意叫你看到而拿不到,试想一下那犯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就是:他会让你拿进去,他会把馒头、烧饼一掰两半看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曾经有人在牙膏里放钱被查到,因此王队长对牙膏敏感,他会让你把牙膏挤在一个小瓶里,让你以后用,这实在是恶劣到极点。他还会当着众犯人把接见的食品扔进监外的水塘里,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患有传染病比如肺结核、肝病的犯人就和大家住在一起,有时他们的胃口不好饭菜实在无法吃下去,总会有一些犯人不顾传染、不怕牺牲地吃下去,因此这一类的传染病当时在监狱里传染了很多人。为此,竹箦煤矿专门开了一个传染病监狱,把这些病人集中在一起治疗、着管。一九七六年“四五运动”时,我就在那里。那传染病监狱坐落在深山之中,山清水秀,林木茂盛,外面根本无法知道。我在那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天,却每天担惊受怕,因为当时自己根本没病,只是装的。在那个年代,生活磨炼着人,生活也教育着人,现实中一切美好的空话、假话在破灭的时候,也同时把那希望、前途、未来扔进了垃圾箱。知道吗,给人以无望、失望、绝望,乃是史上最大的罪恶。解放鞋在监狱里犯人穿的衣服、短衣、长衫、棉衣、被子俗称“囚服”,那是用白布和蓝布做成的,做工十分简单、粗糙,那些长期无人接应的犯人,穿的就是这个,但不是很容易得到的,那需请示干部,然后经过监狱中不定期的大检查,发现你的确没有替代物才会发给你,不像今天的坐牢,需统一穿着,鞋子、衣服都一样。那些积极改造的犯人,尽最大的可能节俭,一双鞋子破了补完再穿,下田也舍不得穿,赤着脚干活,想用这样的表现得到干部的好评。应该讲,犯人的出发点是好的,是值得赞许的,然而他们错了。实际上囚服和鞋子等物,劳改队的上级部门是按犯人的数量下达的。有几年,我曾负责监狱中物品的保管和发放。干部也经常光顾这小小的仓库,了解一些库存的情况,特别询问解放鞋的数量。他们的眼睛专注地盯在解放鞋上,特别异样,尤其那几个家在农村的干部兴趣更大。起先我并不知怎么回事,终于有一天,曹指导员跟我讲:“任毅,拿几双解放鞋从窗口里放进我的宿舍,别跟人讲,也别给其他干部看见。”我照着他的吩咐做了,事后他见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好。”其他的干部都光顾过仓库,都跟我要过解放鞋,而且都不是一双两双,都是一样的语气:“别跟人讲,也别给其他干部看见。”我承认我很自私,但这种自私并不是我生命中固有的,那是在监狱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滋生出来的,你没有那个能力避免。事后,我也自责过,想讲给其他犯人听,但终于没有这样做,我始终保守这个秘密,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每一个跟我要解放鞋的干部心里清楚:“任毅,小子嘴严,不会讲出去的。”所以,在这样轻松的岗位上我待了很长时间。我只是为那些克己节俭的积极改造的犯人叹息,他们的节俭实际上是给众多干部的贪婪提供了绝好的条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我没有说。我想如他们知道真相的话,会是一种什么反应,我无从知晓。但我知晓的是,当这种贪婪和腐败成为我们的监狱、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的正常普遍现象时,那前途是极其令人担忧的了。外调一九七三年的某一天,我在溧阳的监狱里还经历过一次“外调”。《审讯说》书中讲:激怒对方,使对方在失去控制的下意识的情况下,暴露他的弱点。《反审讯说》书中讲:沉默是一种自卫的手段,但用得不好,反而暴露自己的心虚。这些对于一个当时的犯人来讲是逐步学到和领会的,也会在监狱生活中用得到。尽管当时讲的也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但那时的法律根本就是摆设,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不是法律,而是某个权力的指令。对于诸多“思想犯罪”的人采取的就是恐吓诈骗,捕风捉影,无限上纲来定罪。可惜我当时太年轻无知了,或多或少地落入了圈套。然而,几年的监狱生活下来,耳濡目染,见怪不怪,思想上也逐步地“成熟”起来。对所有的“犯罪”的人来说,最烦恼忧心的日子莫过于命运悬而未决的时候,也就是还没见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在看守所不断被提审的日子。可一旦被判刑了,看到了结果,心情也相对平静了,有了一定的期限,似乎有了一点盼头。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见到亲人和熟人,在这溧阳大山深处,我终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冷漠孤寂的生活,我开始忘掉了社会,社会也忘掉了我。一天,我正在田里劳作,一个“单飞”的犯人匆匆跑来向徐队长报告:“报告队长,指导员通知任毅回去。”徐队长叫我跟这犯人一块回去。他没有给我戴上铐子,只是低声地跟我说:“态度好点,不要自讨苦吃。”可能他已经知道要有什么事情的发生,却没有告诉我。“又会有什么事?”我的脑中一片茫然。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接待室,里面早已坐着三个外来人员,他们清一色地面色严峻,满脸杀气,而指导员则站在门口,看着我进去以后,便走开了。“坐下。”一人说了一声。我坐了下来,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阴暗低矮的犯人接待室里空气一下子凝固下来。“你是任毅?”“是的。”“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现行反革命。”“什么现行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公安局知道,政治局也知道!”我开始嫌烦了没有好气地回答。“狡辩什么?你这骨头都是黑的反革命!”左边那一个人开始沉不住气了,火了起来。“对不起,生物学中还没有找到骨头黑的人!”我反驳了他一句,依然低着头看着地下,看也不看他们。我知道,这不是在我判刑前,如今我已经判刑了,我根本不在乎这些,高兴我就回答你,把我惹急了,我一问三不知,你能拿我如何?接待室里一片沉寂。“你判刑之前是南京五中的学生,‘五中八.八’的造反派?”中间的那个人开始讲话了,看得出来那是他们三个人中的头头,语气开始缓和,也切入主题了。“是的。”我回答,可心中却翻江倒海,从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开始,从没有人问这一问题。“五中八·八,在‘文化大革命’中,进行了很多打、砸、抢的活动,你记得哪些?”那中间的继续问道。“记不得了,反正我又没有打、砸、抢!”“说得轻巧,想推卸责任?”旁边的那个人又叫了起来,而另一个人则一直低着头,记录着我们的谈话,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我从不想推卸责任,刑都判了,我还在乎什么?”我依然漫不经心地回答。“态度还蛮硬的嘛,不老实交代照样可以加你的刑!”中间那头头开始发话了。“什么老实不老实,我不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有什么话直说!”我抬起了头,声音开始高了起来。“啪”的一声,中间那头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动怒了,我想大概手也拍疼了。“你给我老实点,把五中打砸抢的事统统交代出来,争取从宽处理!”“文化大革命”中,我记录了五中每天发生的事,统编为一本叫做《五中‘文化大革命’大事记》,记录很翔实,也很全面,我想这也许是他们找我的原因之一。如今这本书已经很少见了,难能可贵的是还保留为数不多的一些在收藏家手中,我见过,仿佛又回到当年。我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慢慢地没有好气地跟这三人说:“这儿是农场,是劳改队,我是一个已经判了刑的劳改犯,这里不是公安局的预审室,也不是法院的审判庭,今天是你们来找我的,而不是我去找你们的,不要搞错了。”说完,我坐了下来,开始沉默,开始不说话。“你这家伙太反动了,下场你应该知道!”我实在不想再和他们谈下去了,很乏味,也很无聊,于是我站起身来,掉头走出犯人接待室,径直走向监狱,其中的两人大步追了出来。“回来,你给我回来!”我理也不理,脚步反而更加快了,我看见指导员在办公室的门前,一动不动,依然在抽着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报告班长,犯人进去!”我大声地对班长说。“进去。”我进了监狱的大门,回头看了一下那两个提审我的人气急败坏地叉着腰,在喊着什么。“嘿,你们有种进来啊?”我心中一阵好笑,无比开心,着着实实地耍了他们一下。中午吃过饭后,又到了出工的时候,徐队长进了监房,找到我:“上午我还跟你讲态度要好些,怎么不听?搞毛了吧。下午再去,态度好一点,有什么讲什么,没有就不讲,没有什么事。”“好,我知道了。”徐队长很明显地给我吃了定心丸,他是我在狱中遇到的为数不多的通情达理很有人性的管教干部,话并不多,处理问题叫犯人口服心服,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镶嵌在那张长长的马脸上,威严而令人恐惧。那双眼常常会洞穿你的心,犯人们很怕他,也很服他,大凡他带着出工,犯人们会很高兴的,因为这当中他会在劳动中给出一定的休息时间,也往往会在收工的小红旗还未挂起时便收工了。出工后,我又一个人走进那接待室,依然没有戴铐子,我知道徐队长会远远地看着我,那三个外调的人早已坐在那里,我故意看也不看地坐了下来,没等他们叫坐下。“有什么事,你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首先打破惯例,开始反问。“你知道王××,××吗?”中间的那个头头开始问话了,语气却不那么凶了,我心想看你再跟我凶,我再回去,你又能拿我怎样?“知道,文化大革命后期当兵去了!”“好,对的,有人反映他们是‘文化大革命’中你们‘五中八·八’造反派的头头和骨干,参加了打、砸、抢,有这样的事吗?你知道多少,告诉我们,我们知道‘五中八.八’‘文化大革命’的事你知道得最多。”说话的语气挺平和。“我只知道他们两人出身很好,王××三代贫农,××是高干子女,他们参加的打、砸、抢,我的确不知道,也不敢乱讲。”实际上,我很了解这两个人,而且平日相处很好,这是两个红五类出身,平日里穿着一身国防绿,稚气未脱地开口闭口“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可实际上又懂得什么呢?他们和我一样过早地卷入政治,又被政治无情地抛弃,也许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干了一些坏事,可又怎么能把板子打在他们的身上呢?想到这里,于是我决定不给他们抹黑,并竭尽全力为他们开脱。于是我细细地回想起过去那些令人难忘逝去岁月,回想起我们狂妄无知的造反的日子,讲了别人打、砸、抢我们,也讲了我们打、砸、抢别人,讲了三中的金文庆倒在五中同学的刀下,也讲了五中庞良贵倒在他人的刀下。他们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不时也插上一两句话,记录的那人则飞快地下笔,一张又一张……整整一个下午就在我的故事中不知不觉地过去,我讲了我知道的一切,他们似乎也得到他们所要的东西。但是最根本的一点,有关王××、××,我一句坏话也未讲,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慰,好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我根本没讲过,如今讲起来,还蛮有意思的,尽管有些心酸和苦涩。“好,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语气十分平静,也就这么几个小时的工夫,一切也变得太快了。我又一次地走进监狱,又一次地回头看了看,站在监房远处的那三个人还在那里注视着我,中间的那个头头还向我挥了挥手,我知道那是“再见”或者是“保重”的意思。出工的大队犯人陆陆续续回到监中,他们只是感到奇怪,奇怪的是我表情依旧,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要知道监狱中的“外调”和“提审”一般都是余罪未清或者是牵涉到其他什么案子,一般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几天后的工地上,徐队长把我叫去问了那天后来的情况,实际上他都知道“外调”的人和指导员一定会讲的。“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不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能看脸色乱说一气,那是要害人的,那天外调人问你的那两个人,是入党,提干的,幸亏你没乱说。”这话我感到好像不是跟我说,而是他说给他自己听的。算一算,三十多年过去了,倘若这两人还在部队里,一定是大官,我祝福他们。逃跑三天又回来自首的“土匪”
2022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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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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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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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二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三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上)从江浦到溧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石佛寺劳改队传出了集体转移的消息,那一年溧阳发现了煤矿,说是成立了新的劳改队,整个江苏的犯人都要集中到溧阳,又说溧阳已经盖好了几十座监狱……此信息不胫而走,越传越广,越传越盛,我心中的担心和忧虑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不久,各个监狱都召开了大会,干部在大会上严厉地训斥道:“最近以来,监狱中不断地有谣言传出,就是大家要转移了。我告诉你们,根本没有这回事,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你们听着,我要是知道谁在当中造谣,一定不放过他。”讲归讲,听归听,我们看见许多干部和家属都在做搬家的准备工作,他们还叫一些犯人去帮他们捆扎大件东西。这些犯人回到监内,讲起这些事,大家的心里更慌了。一九七0年十一月底的一天晚上,监狱里放了一场电影《南征北战》,电影和现状不谋而合,我的劳改生涯的南征北战果然就要开始了吗?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突然,一阵阵尖啸刺耳急促的警铃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在监房内外响起,紧接着探照灯的巨大光束肆意地扫射在监房的四周,黑夜如同白昼一样,巨大的光束交织在地上、天上……监外,全副武装的军人跑步、集合、报数的声音阵阵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停在监狱外面的汽车马达声开始响起。一个个面色严峻的干部急步走向监内,辺正边叫:“起来,统统起来。“快点,快点。”该来的终于来了,“谣言”终究不是谣言。实际上白天已有犯人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那是他们在劳动时,听干部家属和附近老百姓讲,你们明大就要转溧阳去。他们回到监内把这事讲了,于是大家都悄悄开始准备,也大多一晚未合眼。犯人大都一贫如洗,除了最重要的吃饭的家什,其他只有一点换洗的衣物,收拾一下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随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捆扎被子,因为没有捆扎的绳子,只是叠了一下,等干部来发绳子。大家从干部手中接过一根根绳子,很快,被子就捆扎好了,然后集中在一起,就不需你再管了。刚刚洗漱完毕,就提早开饭了,这时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初冬的早晨寒意还是很深的,可此时大家内心的寒意却更深了。那天上午,每个犯人领到的是两个馒头和一块咸菜,干干地吃下去,也不给水喝,那是怕你在押解的途中小便,于是有的犯人就喝监内大池子中的水,好在那水还比较干净。一九七
2022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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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一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三章:劳改队的那些日子(上)人的强大之处在于他有归零的能力我从第一次判决死,到第二次判决生,仿佛从阴间回到阳世,刚开始还感到庆幸,可当平静下来后,却一下子感到绝望: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失去自由的我一天都难熬,何况三千六百多天!这么长的时间我将如何度过?我真不敢想下去。绝望有时是一种镇静剂,常常会在一阵剧痛后,又出奇地平静下来,而内心的安宁应该是永远的归宿。好在我还能抱着“向后看”的人生哲学来处事,只要今天比昨天好就行了.再说我还活着,小命还在,未来还是一个未知数,还会有希望。我坚信我可以坐一时的牢,这一时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八年、十年,但决不会坐一辈子的牢,我在看,我在等……我又回到一个新的起点,人最强大的地方在于他有明智地归零的能力。开始吧!太阳照常天天升起,苦难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何不振作起来,克制就是改造,生命就是忍受,我该上路了。一九七0年八月四日,宣判后的第二天,囚车便载着我和另外几个刑事犯,包括江浦知青延林,鸣着警笛呼啸地驶出石榴园,目的地是位于江浦县的石佛寺劳改农场。我是二月十九日夜从江浦抓到南京,四月份去江浦各公社巡回批斗,那时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到江浦了,没想到四个月后又重新回到江浦,命中注定我和江浦有缘,只当这劳改是重新插队。短短几分钟后,囚车便到了新街口,隔着囚车上的铁窗,南京著名的“三星糕团店”就在眼前,延林突然举起戴着铐子的手高声叫着“再见了,三星麻团”。囚车里一阵欢笑,几乎盖住了呼啸的警笛声。随车的狱警也不再管,任凭你们吵闹。石佛寺劳改农场,过南京长江大桥7公里,比到我插队的永宁公社要近得多,对外的名称是“南京第四机床厂”。石佛寺既无寺又无佛,更没有和尚,想必古代曾有过,但如今却有着数千名被剃了光头的劳改犯人在此关押,劳改。那时犯人一律被剃成光头,据说一是羞辱你,二是你如果逃跑也好辨认,这些被剃成光头的犯人虽不是和尚,却又过着类似和尚的生活,只是没有任何自由。石佛寺劳改农场范围很大,但隐藏在公路旁的深处,外面根本看不见,只能看见远处那四座高高的岗楼。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石佛寺监狱的全貌,除了从监狱大门进出,平日活动范围很小,真正看到监狱全貌却是在二
2022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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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十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把犯罪的人当人待随着监狱中“老虎窗”“啪”的一声响,“起来!起来”的喊叫声在万籁俱静的监内响起,各监内一片嘈杂声,犯人们的一天生活开始了。此时,铁窗外的天空依然漆黑一片,而监内大院里的所有灯倏地通亮耀眼,探照灯的光柱在监内四下扫射。这里有严格的规定,不管你什么原因,听到起床的喊叫哪怕是病得爬不起来,都必须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内把被子等收拾整齐,端端正正坐在被子前。不一会儿,牢门挨着打开,昨天被看守收去的洗漱用品又丢了进来,大家依次迅速地洗漱完毕,又将这洗漱用品整理好,等着看守再拿出去。这牙膏、牙刷为什么这样麻烦地拿进又拿出呢,因为这些物品在监狱里也属于危险品。不一会儿,监房内的喇叭响起,每天早请示的时候到了,大家站起来,面对面如小和尚念经似地念了起来。人人都在说假话,不说假话办不成事。监狱的看守知道,军代表知道,所有犯人也都知道。可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敢讲真话、不讲假话呢?而此时,站立在那里,犯人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结束,快点来稀饭吧。一夜下来,哪个犯人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即便这三两水的稀饭只能抵挡一阵子的饥饿感,但犯人们对它的盼望,真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那才是情真真、意切切呢!当“常州人”出去提大桶稀饭时,我突然看见他铺位上的被子塌了下去,墙上依稀看到无数个小黑点,我挪了过去仔细一看,那是“常州人”为了记下坐监的日子,用铅笔在墙上划下“正”字,一个“正”字可能代表五天,而这样的“正字根本无法数清,也就是说他不知被关了多少日子,我不知道我的推想是否成立,事后也没问他,我只是跟“带班的”讲了,“带班的”看了看我,对我说:“不用去问啦,常州人,也不容易啊。”“常州人”用他那一双比秤还准的手把稀饭分到一个个犯人的盆子里,那一盆盆还在冒着热气的稀饭端在每一个人的面前,那兴奋和幸福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即使喝光稀饭,被提出去枪毙,此时也是最满足的。“娃娃桥”的稀饭比“二角饭”还要出名,这稀饭夏天可以止渴,冬天可以御寒,至于抵不抵饱那就只能另当别论了。“一打三反”后的七十年代,“把犯罪的人当人待。”是有针对性的,不是随便说的,可见这之前没有把犯人当人待。稀饭很快地被喝了下去,张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天过去了三分之一。”言外之意是还有两顿饭没有吃。监狱里只有这吃饭是事,而其他都不是事。这以后便是坐在那里等待,这漫长的等待是每一个坐牢的人在未被判决定论之前最烦恼的事。坐牢对每一个人来讲都是捉摸不定,命运始终悬在那里,心情极度疲惫,然而真正等到判决后,命运决定了,又进人了另一个极端,另一个轮回,又继续熬日子。在令人绝望和无聊的坐牢日子里,常常一点点的小事都会引起大家的极大兴趣。铁窗外高高的梧桐树上栖息的喜鹊“喳喳”的叫声,会被犯人们认为是一个好的兆头:今天有人要出去了。喜鹊依旧在铁窗外叫个不停,可并没看到谁能回家,然而大家还是不厌其烦地说着,一天又一天。窗上偶尔会掉下一只蜘蛛,谁也不把它搞死,细心地用纸把它托住,放在墙边让它顺着墙慢慢地爬上去……犯人们说这是“喜蛛”,会给大家带来喜讯。蜘蛛依旧一天天地掉下来,我们依旧一天天把它提上墙,可它并没有给监内带来喜讯。那屋顶上,灯泡的铁丝网上的蜘蛛,在我离开的时候已经长得好大了,拖着大肚子油光锃亮,是个大蜘蛛了。整整他的态度每个星期,军代表都要和大家集中学习一次,他拿着小板凳坐在门边仔细地听每一个犯人一个星期的小结,实际上他早从“带班的”那里了解了一切,只不过核实一下,看你老实不老实。这样的时候是不会惩罚犯人的,因为该惩罚的早已惩罚过了,不存在补罚的。过去基督教信奉惩罚肉体可以拯救灵魂,于是有人心甘情愿钉在十字架上。而在当时的监狱中也经常实行这样一种方法,即用惩罚肉体来达到某一种结果,当军代表认为哪一个犯人“不老实”时,他常常会对监内的其他犯人讲:“他不老实,你们先整整他的态度。”说完此话后,他便走开,去抽一支烟。他的潜台词实际上大家都很明白:那就是我不在,你们就可以动手打人了。这已经在监狱中成了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惯例,军代表就是以“整整他的态度”为由,利用犯人打犯人,利用犯人整犯人,来达到犯人被迫承认错误、被迫就范的目的。烟抽完了,军代表又会出现在门口,刚才的殴打、喧闹声其实他都已听到,于是他讲:“怎么样?这下该老实了吧?”那个刚刚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流了一脸的犯人,只得“老老实实”。在29号监房内,这样的场面我见了不少次,好在我既没有加人过暴力行为,也一直没被人打过。这其中闹腾得最凶的便是罗湘南。湖南人下手十分毒,往往那流血的一拳便是他打出来的。即便是这样的“积极”,也最终没能改变他被处决的命运。麦麸子稀饭早晨的稀饭喝过后,一直要等五个小时后,方可吃到中午的三两“三角饭”,这么长的时间如何打发呢?于是来自天南地北的犯人们便开始海里胡天地扯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精神会餐”,虽然根本解决不了实际肚子饿的问题,也要图一阵快活。除此以外,就是谈各自犯案进来的事,虽然监中明令不许谈案情,那不谈案情谈什么呢?难道谈如何改造?于是,各人把自己的事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件抖出来,一个人细细地讲,其他人认真地听,每一个犯人好像都是检察官,然而结局往往都不是他们估计的那样。坐牢的大部分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暂时忘记了饥饿,暂时忘记了未知的结局。时间在空谈中悄悄流逝,铁窗对面屋顶上的几只小麻雀,在阳光下互相追逐着,唧唧喳喳的叫声十分好听,当阳光渐渐地照在屋顶上第二排瓦时,“带班的”轻轻地喊了一声“饭来了。”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小车下台阶落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太神了,我真服了“带班的”精准,可细细一想,这是不知多少年才练成的本领,也似乎让人太心酸了吧!顿时,那刚才还在瞎扯的监房内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终于等到又一个三分之一。说实话,那时“娃娃桥”中午的那顿饭是每一个坐牢的人最盼望也最怀念的,除了“三角饭”外有一大盆漂着几片菜叶或者几片萝卜的酱油汤,近似于三年自然灾害时的“神仙汤”。或者隔上一个月,或许还能吃到有几片肉的菜汤,可每到这时候,“常州人”便会像大海捞针似的,把菜中的肉片先捞干净放在一边,然后再一一放在分好的汤中,这样一来就平均了。有的犯人每到这样的时候,会悄悄留下一两片肉来,留着下顿吃。坐牢的时间长了,身体的下半部,脸和脚都会浮肿起来,手指轻轻一按便是一个坑,同监的好几个犯人都开始浮肿了,他们大都是长时间的坐牢,没有提审批斗,进而外出活动一下的机会。一天下午,监房内的广播响了,军代表声称:为了预防浮肿病,从明天上午开始吃麦麸子稀饭。据“带班的”讲,每年都会给犯人吃一段时期的“麦麸子稀饭”,至于可不可以预防浮肿也没见有多大的功效。军代表又讲:“你们不要借此攻击我们的做法,说我们不人道,给你们吃猪的饲料。”果然,第二天上午,麦麸子稀饭送进来了,一阵清香随风飘来,蛮香的。那厚厚的麦麸子稀饭分到每一个犯人的手中,确实比那浪打浪的稀饭干多了,大家很快地吃了下去,一致反映“好极了”,抵饱多了。于是这麦麸子稀饭一直吃了将近一个星期,便不再有了。浮肿依然在,只是这麦麸子稀饭莫名其妙地来,又臭名其妙地去,谜一样的开始,谜一样的结束。唯一的幸存者坐牢的日子,最恐怖的是天不亮监内突然灯火通明,大小灯、探照灯齐开,那样的时候牢房内外一片喧闹,于是开门声、上铐声、砸镣声、看守的训斥声囚犯绝望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弥漫了整个监狱……每当这样的日子,监中的犯人便会轻轻推开“老虎窗”向外看去,只见一件件行李放在一个个牢房前,那刚刚收拾好行李出去的人,不久后便会命归黄泉。一九七0年三月至七月的短短五个月里,娃娃桥看守所送走了四十七人。这当中不乏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犯罪分子,但绝大部分都是冤案、错案造成的受害者。据我所知,后来这当中相当大一部分因为政治原因而遭迫害的人都被平反,其中包括被处决了的。一九七0年七月二十一日那天,我被提出牢房,很快地在柜台办完了交接手续,两个军警押着我,戴着铐子上了囚车,离开了关押我将近五个多月的娃娃桥看守所。当时我并不知道,七月三十一日本来要枪毙二十五人,后来枪毙了二十四人,那未被枪毙的一人就是我,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三十八年之后,二
2022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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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九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让死者有不朽的名一九七0年四月二十八日,被处决的人中有一个知青,他就是南京八中的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插队江苏洪泽县的陈卓然。一九七
2022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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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八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吃得最饱的一餐饭一次又一次被拉出去批斗,使我和那一直“陪”着我到处批斗的“五中批判小分队”的红卫兵们已经很熟了,他们早已经没有当时对我的凶悍,更多的时候是较为温和的。当然在台上他们依然是气势汹汹,仿佛要把我置之死地,可下台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搭理我,而是主动和我搭话,也常常帮我向批斗的单位要饭吃,甚至说:“还是你们老三届有水平,现在我们什么也学不到。”这一次去的是南京铁道医学院,位于南京城北湖南路附近的一所高校,在我前头已经批斗了几场,我那天是压台的。这是属于“意识形态领域中的阶级斗争”的专场,那天台下都是知识分子。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轮到我上场大约还有一段时间,一个工宣队员走上前问:“肚子饿不饿?”“还好,不太饿。”我说。“不饿,骗哪个,你们那里的情况我还不了解,去,给他端一碗饭来,多盛一点肉。”他吩咐另一个工宣队员,看得出,他是一个头。一会儿,一大碗饭放在我的面前,上面几块红烧肉肥肥实实的,十分诱人。进监后,我记得只吃过两次肉,那肉只有两三片,指甲盖大。他上来给我解开铐子,让我慢慢吃,说:“你上场还早呢。”我美美地吃下那一碗盛满肉的饭,感到好香好香,我偷偷地藏了一块肉放在手帕中,准备带回去给“带班的”吃。这是我在看守所以及在后来的九年牢狱生活中吃得最好最饱的一次,至今我还深深地怀念那个工宣队员。在我吃饭的时候,小屋里又走进来几个穿着大褂的医生,仔细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走到我的面前,停立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小家伙,怎么想起来做这事啊?”是惋惜?是忠告?我想那种场合下两者皆有之。而那一个跟我一起去批斗的南京砖瓦厂的工人刚刚下场,屎、尿搞了一裤子,臭味散发在整个房间,谁也不去问他,而他的“罪行”是拿刀用力在画像上划了一个大大的“×”。一九七0年四月二十八日他被处决了。小犯人唐银生发育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我会忘了那一段人生,可是我错了,每当在法院的门面,每当听到警车呼啸而去,每当无意中碰到公检法人员,都会使我想起那一段往事,那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人物都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行走着、晃荡着……虽然快四十年过去了,许多的当事人已经不在人世,但在我的脑海中他们依然活着……东大院29号牢房里关进来的犯人,犯案的原因各有不同,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不知哪一天就会到另一个地方或另一个世界,但起码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同监的人会在一起生活,像“带班的”和“常州人”那样长期被关却不处理的只是很少几个。那年月还没有“狱霸”,只有“带班的”,作为犯人管犯人的工具。至于“狱霸”的形成,则是司法腐败惯出来的。东大院29号牢房的生活从我进去到后来离开一直是比较安稳的,也就是相安无事,这很大的原因归功于“带班的”谦恭和生活上“常州人”的绝对公平,直到今天回忆起来还倍感心静。单调而难熬的坐牢日子也需要有一点欢笑和生机,虽然那只是苦难中的酸酸苦笑,但毕竟是坐牢人发自内心的笑。一九七0年三月四日,牢门又一次被打开了,随着沉重的开门声,“进去!”一个小男孩像一颗炮弹射了进来。那圆乎乎的脸,胖墩墩的身体,一身崭新的蓝灯芯绒服装,头戴一顶配套的灯芯绒瓜皮帽,活脱脱一个小足球队员。进门后,那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搜索……“他是一个小偷,扒窃犯。”“带班的”轻声跟我说。果真不错,他是一个小偷,一小时前在新街口菜市场扒窃时,被便衣警察抓到送进来的。我不由得佩服“带班的”准确无误的观察力,这观察力是长期坐牢的经验所带来的。“他妈的,这个老太真坏,我钱都还她了,她还叫,一叫,便衣就抓到我了。”牢门刚一关上,他便叽里呱啦一个劲地讲开了,似乎有着满腹的委屈,大家不由笑了起来。“多大啦,小家伙。”“带班的”的开始问了。“十五岁。”他叫唐银生,刚刚十五岁,父亲早亡,母亲改嫁,自小跟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由于长期无人管教,小小年纪便沾染上了偷窃的坏毛病,十岁时由地方派出所送到儿童教养院,从此开始了“科班”的偷窃“学业”,五年后从“儿童教养院”毕业,偷窃本领大为长进。我们的政府机关原指望办这样一类的儿童教养院、少年管教所来惩治教育这些儿童犯、少年犯。但绝大部分的儿童犯、少年犯送进去后,非但没有变好,反而一天天地坏了下去。究其原因,那是这些儿童犯、少年犯谁也不会从什么灵袖深处认识到自己偷窃的危害性,而是互相在一起总结经验,交流作案心得,互相学习,揣摩新的犯罪手段。他们总认为这一次“失手”是哪一方面没做好,下一次就要从这一方面去改进,逐步使自己较为原始的犯罪手段变得更加先进和完善。就这样,几年的儿童教养院、少年管教所的生活,使他们一步步地“小偷”到“大偷”,从“大偷”到“惯偷”,那一个个标榜自己是“科班”出身的年轻人,走的就是这样一条从儿童教养院到少年管教所再到劳动改造的道路。牢房的生活,枯燥而单调,终日死气沉沉,人们互相揣摩着心思,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但自打唐银生的到来,也开始有了一点兴奋的亮点,成了调节生活的激素。小犯人唐银生开始发育了!小小的乳房开始肿胀起来,痒痒的,一天夜里,他遗精了,南京人叫“跑马”,他感到很吃惊很害怕,告诉“常州人”说他来尿了,搞湿了裤子。“常州人”告诉他不要担心,没什么,人长大了都会有的。张斌凑了过来,跟他说:“你去报告干部,说‘跑马’了,他们有办法给你治。”张斌的话使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带班的”笑得直咳,咳得脸被呛红。唐银生真的相信了张斌的话,便用手抠开了“老虎窗”大声地喊叫起来。“报告管理员,报告管理员,我要找医生!”“喊什么?有什么病?”“我‘跑马’了。”“你他妈的,小流氓。”管理员说完,狠狠地关上“老虎窗”,走开了,那一串钥匙哗啦作响。唐银生一脸的茫然还不知是为什么,可我们都笑倒了。笑过之后,大家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我突然发现包括我在内都是一种苦涩的笑。他毕竟太小了,也太不谙世事了。在牢中的日子,他时时盼望出去,回到奶奶的身边。进来时那一身崭新的灯芯绒服装是她给自己买的,这以后便再也没有穿过,叠得整整齐齐压在被子底卜,只是偶尔拿出来看看,眼中闪着泪花。一九七0年七月二十一日,我走了,他还在29号牢房,用他自己的话讲,已经是个“老犯人”了。一九七一年我被押送到溧阳县劳动改造,终于听到唐银生的消息,他没有再回到奶奶的身边,被判了有期徒刑五年。那一身崭新的灯芯绒服装他终究没能穿上,也永远没有再穿上的机会了,他长大了、长高了……惯偷说:扒窃是一种瘾唐银生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小偷,而比起张斌来讲就根本提上不桌面,张斌可是“大偷”,甚至可以讲是“惯偷”。张斌就是在惩治罪犯的“科班”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他经历过儿童教养院,经历过管教所,经历过劳动教养,这次进来,将达到他“学业”的最高级别——劳动改造。张斌是一九七
2022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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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七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与死刑犯一起巡回批斗在一次次被审讯的过程中,对我的巡回批斗也一直在进行着。我随着一批批重大的“反革命集团”案的“案犯”在南京的工矿企业以及体育馆被批斗。每每在这些地方,群情激昂,喊“杀”声一片,参加批斗会的人成千上万。被批斗的人也就十多个,戴着铐,有的还戴着镣,不无例外的是每一个被批斗人的颈上都套着一根似筷子粗的白绳子,绳子被系上一个活结,颈后留一根拉绳,只要被批斗的人想喊叫或者什么的,背后站着的军人便会使劲拉那根绳子,顿时你的颈子就被勒紧,头被吊起,什么话也别想讲出来,这是那个时代非人性的发明之一。我站在被批斗的行列中,脖子上当然少不了这一根绳子,不过我从来没有喊过,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冤屈”。我不喊并不代表别的人不喊,要不然这绳子就不起作用了。好几次的批斗会都有一个人大声喊叫,使得批斗会秩序大乱。这个人一直看押很严,为此也常常被勒紧绳子,也常常被打得口吐鲜血,这个人便是王飞,南京鼓楼区某著名中学的校长。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外甥——马醒尘,他们一同被捕,罪名是“反革命叛国投敌”。每次的批斗会上,王飞都是装束整洁,保持着一个学者和智者的修养和傲气,自始至终高昂着头,丝毫不屈服。直到今天,经历过那场浩劫有幸活下来的人,每当回忆起“一打三反”首批被处决的人时,都对王飞表示出极大的尊敬和不平。尽管这案情早已平反,可两个鲜活的生命却无法挽回了。王飞处决的日子是一九七0年三月六日。同时处决的还有其他的人,基本上是所谓的“现行反革命”和“反革命集团的“案犯”。和我一块出去挨批的,还有我所在的东大院29号牢房的杨万福和罗湘南。一九七0年三月六日那天,杨万福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而罗湘南被处决,处决的地点是位于南京凤凰街的南京市公安局刑场。如今这一刑场已经不存在,早已经是高楼林立,成了繁华的街市,名叫“海棠里小区”。杨万福是南京汽车制造厂的工人,和他同案的“首犯”叫厉公有,他们都当过兵,杨万福平日里穿在身上的那件背心他特别珍爱,我看见那上面赫然印着“人民炮兵”。批斗会上,他们这个“反革命集团”听起来有组织、有纲领、有行动,完全是那么回事:厉公有当“主席”,杨万福当“国防部长”,其他人也这个“长”那个“长”的。他们的纲领就是“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他们计划“炸毁长江大桥”,同时还有电台和敌台联络等,批斗会上展示的电台竟是一台老式的熊猫牌收音机。站在批斗台上,我较为耐心地听完对他们的批斗,我还真认为他们有罪,那么雄伟壮丽的长江大桥为什么要去炸呢?那上面还承载着我两次难忘的经历。一次批斗回来,我悄悄地问杨万福:“你们真的要炸长江大桥吗?”杨万福看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清啊,人家嘴大,我们嘴小,说不过他们。”他很清醒,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多少日子了,也时刻准备着上刑场。他把他所有多余的物品悉数分给其他犯人,每天依旧将他那套早已洗得褪色的黄军装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仿佛即将上战场。时间一天天地熬着,过了今天不知明天,杨万福反而不紧张了。他拿出了几张早已碾平压在枕头下的牙膏皮,我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个个好奇地围坐过来,“带班的”弓着腰,轻轻挪动一下“老虎窗”,小心地望着对面,我突然发现“带班的”身上还有着可爱的人性之处,他在“放哨”。“我要设计一些小轿车。”杨万福说着,两眼透过铁窗深情地望着外面的隔着着电网的蓝天。不知不觉,推饭的车子下坡的声音传来,伟大的时刻又来到了,整个半天去了,吃饭了。此时牢房的地板上一辆又一辆不同样式的小矫车整齐地排列着人们不禁拍手叫绝,少有的欢乐气氛笼罩着整个牢房,“犯人”也有“犯人”的少有乐趣,要知道,这一辆辆小轿车是杨万福用“常州人”制作的“骨针”一针一线戳出来的。“假如不死的话,我一定会设计出更好更美丽的汽车,我们国家的小轿车。"说完,他坚定地笑了笑,我注意到,他那笑容只是一瞬间的,表情立刻凝住了。屋里的犯人都沉默了,一个不知哪一天就要被处决的人,难得还有如此这般的心情。“带班的”一言不发,又坐回那靠门的地板上,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毕竟见得太多了。会解手铐的杨万福后来牢房里又发生了一件事,真叫我们大开眼界,对杨万福更为服了。一天,同牢的“惯偷”张斌不知何故激怒了军代表,被狠狠地戴上背铐。这样来,不但给他本人带来了不便,也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因为张斌的一切吃喝拉撒的事都得靠大家的帮助,他显得十分过意不去。杨万福悄悄地对大家说:“不要急,我一会儿帮他把铐子解开。”当天晚上,杨万福用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铁丝三戳两捣地给张斌打开了铐子,看到杨万福那漫不经心的动作成功了,大伙儿真的惊呆了。“小犯人”唐银生拿着手铐一会儿给这个铐铐,一会儿给那个铐铐,好像玩具一样。就这样白天给张斌铐上,晚上给张斌解下。惩罚一般是一个星期,很快一个星期就要过去了,大家都很得意,竟忘了正和大家一块儿作笑的罗湘南。那天上午,罗湘南又被拉出去批斗,他刚刚出了牢门,一会儿牢门又被打开了,军代表怒气冲冲地叫张斌站起来,因为才上午,时间还早,张斌的铐子还没戴上,这一站就露相了,大祸顿时临头。“铐子呢?”军代表大声地问。“我解下来了。”“怎么解的?”“用铁丝解的。”“哪个解的?”“我自己!”“好,叫你解。”军代表随手给了张斌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光,瞬间鲜红的血从鼻中流出。军代表拿起铐子给他狠狠地铐上,“咔咔”两响,铐齿深深地嵌人张斌的肉中,双手顿时变紫了。值得庆幸的是,杨万福帮张斌解铐时,罗湘南不在,要是他在的话,一定会告发的,那杨万福也照样逃不掉。反革命盗贼罗湘南至于那个罗湘南是何许人,我在这里也交代一下。罗湘南,湖南人,高大的身材,十分魁梧。他的罪名是“反革命盗窃集团”,实际上这个集团就两个人,他和肖俊。在一起批斗时,我和他们同在一个台上,同押一辆囚车,他们都是首犯。那个年月,刑事犯罪如果稍带一点政治因素的话,也被冠以“反革命”。他们的犯罪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文化大革命”的初期,阶级斗争盛行,什么“抓叛徒”、“内查外调”的人员不计其数。他们正是抓住了这机会,以过人的胆略,干起了偷盗这些人的罪恶行径。他们身穿偷盜来的现役军人的服装,出示××军区司令部的介绍信,进出于省市一流的宾馆和招待所,足迹踏遍除西藏、新疆以外的各省、市、自治区的大中城市,吃遍了天下的山珍海味,玩够了各地风流漂亮的女人。什么“龙虎斗”“猴脑”“烤鸭”统统品尝过。就是在监狱里,每当谈起这些,他都会深深地咽一下口水,似乎还在反刍其味。一九七0年的春节,他们在石家庄偷了××部队政治部来南京人员的一个公文包而案发,被双双捕获。当时这个案子太大了,公文包里有机密文件和手枪以及少量的钱,其实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讲根本没用,他们只要钱,至于机密文件和手枪都给扔了,但对于政府来讲却是天大的事,于是通缉令下达到全国的机场,车站和码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最终被网住。事后,罗湘南讲:“早知道是这样,根本不去偷这一个包。”抓获他们两人时,他们身上连号的十元钞票竟有两万元之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两万元是不得了的数字,犹如今天的两百万元。批斗他们两人时,他们作案的赃物也被展出,人们对此发出阵阵惊叹。他得知自己的罪行巨大,时时被批斗的场面所震慑,总是担心自己哪一天被枪毙。我和他一起出去挨批斗十多场,每次批斗回来,他都唉声叹气,倒头便睡。但有时也挺“英雄”“老子一辈子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死也值得了”,但这只是很少场合下才有的“豪言”。一天上午,他又被提了出去,于是便发生了告密杨万福给张斌解铐子的事,同监的犯人对他都没有好感,都很恨他,连“带班的”也不搭理他,好在他在牢房的日子并不长,从头到尾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九七0年三月四日的深夜,他又被提出审讯,好像就在监内的柜台,我们十分清晰地听到在静寂的黑夜里透过铁窗传来的阵阵呵斥声,“带班的”对我们讲:“这个人活不长了。”在这之前,“带班的”曾问过我和他一起出外挨批斗时的情况。他大概综合案情而得出了结论。事情的进展也正如“带班的”估计到的那样。可见“带班的”坐牢的日子长了,也便成“仙”了。一会儿,沉重的牢门又被打开了,罗湘南回来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眉宇间却透露出平日里少有的得意和兴奋。“怎么样?没有关系吧?”和他睡在一起的“常州人”问。“没有关系,最多二十年,不死就行,格老子。”他显得很自信,还轻声地用湖南话骂一句。这天夜里,他被拉出去审问时,是在柜台里,共有六个人审问他,好像是最后的结案,问了他整个案子的情况,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问,以至我们这个罗湘南竟有点不耐烦。其中一个审讯人员桌子一拍大声地用手指着他叫着道:“你哪一天老实就好了,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二十年别想改造好。”“你们看,他们这不是明着告诉我最多判二十年吗?”罗湘南显得十分自信。我的天,二十年也无所谓,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上去,我在考虑我自己。似乎他也太天真了,那班审讯人员的话你也能信?他得意地睡去,沉重得如雷似的鼾声有节奏地在牢房里回荡,几十个小时后,我们将永远再也听不到这湖南人带有辣味的鼾声。三月五日的清晨,他早早地起了床,打点好自己的东西,一块肥皂,半支牙膏,就连几张草纸都一一地收到包里,一丝半点也没有给其他犯人留下,如此挥金如土又吝啬之极的性格奇妙地混合在他一人的身上,真叫人难以理解。他吃过早饭后,又被拉出去批斗,回来很晚,我们已经吃过了中饭,照例我们给他留下了一份,我记得那天的菜是咸菜烧豆腐,吃完以后盆底有一层泥土和沙子。“今天吃什么?我饿死了。”一进牢门,罗湘南便喊开了,刚刚在台上经历的“坐飞机”和“九十度”都忘得干干净净。“啊,吃豆腐,好极了。”他显得十分高兴。“格老子,就这几块豆腐?”于是他站起身来,用手拨开“老虎窗”大声地喊叫起来:“报告管理员,29号有事,29号有事。”“干什么?”“他们分菜不公平,我不在就给我这几块豆腐。”说着他把盛着豆腐咸菜的盆子举给干部看,无意之中又得罪了全牢房的囚犯们。一两分钟后,牢门打开了,守监的又给他满满一大勺子的咸菜烧豆腐,很多很多。他完全满足了,因为此刻的豆腐远远胜过他曾在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罗湘南狱中的号码是“3416"。一九七0年三月六日上午,也就是罗湘南吃过咸菜烧豆腐后的十八个小时,他被处决了。这样的人,这样的犯罪,在哪朝哪代都应该下地狱。“你要倒大霉了”那天,东大院29号牢房里还枪毙了一个人。他叫林玉友,是北方人,两道浓黑的眉毛,一双深不可测的眼里布满杀机和狡黠,自进监房一共只有头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不多言不多语,从不和人交谈,也不讲自己的情况,基本上每天都被拉出去提审或批斗,回来后也不管监房中白天不准睡觉的规定,倒头就睡。“带班的”几次报告军代表,军代表听了也随他去,几次三番,“带班的”也不再汇报,其中的端倪,坐牢时间长的人都十分明白:“此人活不长了。”他的罪名是“反革命诈骗集团”首犯。我把他被枪毙的情况告诉了大家,大家都感到“想不到,想不到”。至于罗湘南,大家则一致说:“活该,早就该死了。”而他们的充分的理由则是罗太小气,临死也不留下东西给大家,完全违背了那个时代犯人坐牢的游戏规则。我十分疲惫地靠着墙坐了下来,把白天的情况告诉同监的狱友,大家静静地听着,除了发一点议论外,基本上都是忧心忡忡,都在盘算着自己的活路,何时自己也到头呢?一九七0年三月七日上午,我又被拉出去单独批斗,地点就是和“娃娃桥看守所”一墙之隔的南京三中。由于一墙之隔的原因,押送我的监狱人员送到目的地后便走开了。而临时看管我的是三中的几个小红卫兵,态度一点儿不凶恶,反而让我感到久违的亲切。也许我们都是学生,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我也不想去猜测。前面的批斗还没结束,离我上场还有一段时间,这时,一个红卫兵主动跟我讲:“你跟我哥哥是同学。”“你哥哥叫什么?”我戴着铐子,坐在地上,抬起头来问他。“我哥哥叫金××。”他告诉我。“是的,我们是同学,我认识他。”他拿了一个小凳叫我坐下。“你要倒大霉了,你的案子都发到群众中去讨论,居委会的人都说要杀头的。”他们说这话时一点儿也不回避,其他几个红卫兵站在一旁,其中有一个人还不时地朝外望。我突然看见门外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布告,下方清晰地画了一个鲜红的“√”,布告的上方“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省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格外醒目。我要求看一下布告,那红卫兵说:“你看吧,那是昨天枪毙的。”我站起身来,十分仔细地看了布告上那被枪毙的十二人的“罪行”介绍,匆匆而过,什么也没记下,其实记不记下不是问题,他们的“罪行”早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毕竟大家都在一块批斗了那么长的时间。虽然每个人的“罪行”后面都有那句话“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至于依什么“法”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些人十年后统统平反了。批斗完了以后,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刚才那几个看管我的红卫兵给我端来了一大碗饭,还有菜,我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全然忘记了刚刚喊杀一片的批斗会,对三中红卫兵的义举心中充满深深的感激。南京白局回到监房以后,照例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说我吃过了,大家就分了吧。大家对我的举动十分赞赏,能多吃一点不很高兴吗?我注意到林玉友、杨万福走后空位依旧,只是罗湘南的位子上来人了,来了一个老态龙钟、年逾花甲的老人。“啪”的一声,“老虎窗”被打开了。“3416。”军代表喊道。什么?“3416”,我感到十分震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3416,昨天被枪毙了。”所有在场准备吃饭的犯人们都愣住了。“你怎么晓得枪毙的,混蛋。”军代表狠狠地骂道。那老头子站了起来,胸口上“3416”牌子公公正正地别着,我这才从刚刚那自作聪明的多嘴中醒悟过来。老的“3416”走了,新的“3416”又来了,走的走,来的来,这牌子多少人戴过,这陈旧发黄的布牌子将永无止境地在这监狱中流传下去,“人名”被“号码”代替,监狱早早地就进人了“数字”时代。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次不经意的多嘴,给这新进去的“3416”老爷子带来了不少的精神负担,上了年岁的人十分迷信,十分忌讳这很不吉利的布牌,既不敢摘下,戴上又别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常常无故叹息。可当我听到他为何也走进这“娃娃桥”,却被老爷子的“可爱”震住了。“3416”老爷子很老了,老得让人心酸,已经七十三岁的高龄了。这样大岁数的老人坐牢已经是很少的,然而他却进来了,犯的罪竟然是“现行反革命”用他的话讲;“我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反什么革命?”他的现行罪是污蔑革命样板戏,上升到政治高度就是攻击当时权倾一时的“文化大革命旗手”。俗话说“是非只因说话多”,言多必失,那个年头是不能多说话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住把柄,继而上纲上线,弄得个横祸飞来。可是老头子一把年纪,几两白干下肚,话就多了,在大杂院里讲起了“南京白局”。南京白局是流传于南京城南一带的用南京土语表演的一种说唱方式,相传已经久远了,可以考证的是织锦工人在织机上为了打发时间而发的一种对话方式,那时夫子庙还有白局的专场表演,“文化大革命”开始就不见踪影,老艺人也纷纷改行,如今会的人已经很少了。那天晚上,收音机里放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一段,老人家一边喝酒,一边敲打着节拍跟着哼哼,不经意间,酒气上升,晕晕乎乎地便用“南京白局”借题发挥了。“杨子荣打虎上了山,在威虎厅和座山雕比枪法,座山雕一枪把一盏灯打‘乌’了,杨子荣一枪把两盏灯打‘乌’了,整个威虎厅闹腾起来,众匪徒大喊大叫。”这其实是剧中的情景,“乌”是熄灭的意思,是道道地地的南京土语。“你们知道,那帮土匪大喊大叫什么?”院中的邻居谁也说不出来。于是这老头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呷了一口茶,卖关子似地慢条斯理讲开了。“乖乖,不得了,胡彪好枪法,如果不是给三爷面子的话,一枪把五盏灯郁打‘乌’掉。”听的人哈哈大笑,谁也不会注意其中会有人去告密,那年头,告密者众多,至于说有什么目的,那也并不明了,最起码的目的可能就是保护自己、表现自己。这以后的第二天,他被铐上铐子,关进了我们的牢房,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审讯人员审问他,他才有点明白,这也叫反革命啊?他痛心疾首用手猛抽自己的嘴巴,老泪纵横,号啕大哭,泣不成声。已是古来稀的年岁,坐牢已经是痛苦不堪的事,可更痛苦的身体的病痛时时折磨着他,老人患有严重的痔疮,我们常常看见他,大便后人久久无法站立,整个肛门脱落下来,一刀草纸用去一大半,才把肛门揉了上去,痛苦极了。牢房里每天供应一杯热水,老爷子洗肛门需要好几杯热水,他央求我们把热水让给他,于是我们几个年轻的犯人把热水给了他,条件是洗完后讲两段“南京白局”。等到他洗完后,便给讲上几段,常常引得大家捧腹大笑,他也常常跟着笑,满嘴的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可那分明是苦笑,为此也时常受到军代表的呵斥:“笑什么?三天吃六顿,穷开心。”好在坐牢的时间长了,老爷子也无所谓了,与其终日忧烦,倒不如穷开心地过日子,训归训,讲归讲,直到我走时,牢房中的“南京白局”一天也没断过,这的确给我们那段坐牢的日子增添了不少的乐趣。老爷子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回家了?判刑了?我不知道。如今在南京,我偶尔在电视里在收音机里看到和听到“南京白局”,便会想起那满口无牙的古稀老人,说实在的,我再也没听过像在牢里听过的地道的“南京白局”了。连载继续
2022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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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六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第一轮审讯五中批斗会过后的第二天,我被带到审讯室。终于当局跟我面对面对话了。我坐在审讯室里冰凉的水泥墩子上,抬头看到对面桌子后面坐着三个军人,桌子上摊了一大堆的纸张,满屋烟雾弥漫。很显然,刚才那三人已经猛抽了一阵烟。开始,他们问了我的姓名、年龄以及家庭的一些情况,然后,话锋一转,“这两天的批斗,有什么想法?”我又能有什么想法呢?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有罪,接受批斗。”“过来看看,这当中的歌纸哪一张是你的?”于是我走上前去,望着桌上一大堆的《知青之歌》歌纸,有油印的、有铅印的,大部分都是手抄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我当时创作是四段,而这些歌词中有三段、有五段,甚至还有六段,其中居然还有“姑娘”、“爱情”之类的,等等。“一张都不是我的。”我坚定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从这歌问世后,我没有给过任何人歌纸,因此心里是坦然的。“那你把你的歌写一遍给我们。”于是,在“娃娃桥监狱”里,我当场写下了当时的《知青之歌》的全部词曲,这就是三十八年后的二
2022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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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五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二章:看守所的日子娃娃桥看守所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去打招呼和那个军人回到车上,汽车又急风似火地向南京驶去,沿着我一年前插队到永宁的路线,只不过是反了一个方向。汽车驶上了长江大桥,大桥两旁玉兰花灯闪着耀眼的光亮齐刷刷地向身后去,江水拍打桥墩的声音依稀传来,高高耸立的桥头堡上,我仿佛又看见当年站在上面挥手向我们告别的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他一身戎装,脚穿草鞋满面欢笑地看着一辆又一辆载满知识青年的军用卡车从他的身边过去。细雨濛濛,朔风寒气中那一面面猎猎飘扬的大旗上分明写着无知和无奈,我就是这一车车茫然不知所措的知青中的一员。仅仅过了这短短的一年的时间,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远远地过去了,却又好像就在昨天。汽车很快地驶下长江大桥,经过我熟悉的建宁路、中央路、鼓楼……夜已经很深了,冷寂的夜里街上空无一人,汽车继续向南行进着,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将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不由得浑身抖得更厉害了,那一定是一个月前我就来过的叫人生畏、令人胆寒的南京看守所。因为它地处日下区娃娃桥,因此南京人习惯叫它“娃娃桥”,省去了后面监狱两个字。南京“娃娃桥”是南京看守所的别称,属于市级看守所,一般是关押重大“犯罪”的人。在南京你如果讲“南京看守所”,一般人也许不知道,但你如果讲“娃娃桥”,那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声大极了。该看守所地处闹市区的僻静小巷中,正门岗楼高筑,警卫荷枪实弹,黑色的陈旧的大门没有门牌也没有任何标志,后面是白下路101号,和南京市第三中学隔墙相邻,进门后是一偌大的停车场,数十辆汽车都能停得下。那个年代,凡是关在“娃娃桥”的人,都是牵涉到“重大案件”的人,因此南京人有一句话,“进了娃娃桥,小命就难逃”,说得是很确切的。按标准的说法,娃娃桥是“监狱”,是关人的,只是当时它叫“看守所”。所谓看守所是关还没有被判刑处理的人,而判刑和处理过的人关的地方则叫“监狱”或“劳改队”。娃娃桥监狱从空中俯视看呈“中”字形,分为东大院和西大院,各大院都有上、下两层近六十间的牢房,这还不包括各种各样的禁闭室。那时,每间牢房可关十五至二十人,牢房在监狱中有一个统称——“号子”。进了“娃娃桥”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属于“政治犯”,是那个年代令人生畏、人皆可诛的“现行反革命”,是当时中国所有犯罪的类型中被当局认为最危险的“犯罪”。一九七0年的监狱也像公检法和政府部门一样被军管,军队派驻监狱的人被叫做“军代表”,主宰了当时监狱的一切生杀大权,因此当时的监狱全称是:南京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看守所。从一九七0年二月十九日夜我被逮捕,到一九七0年七月二十一日这一段日子里,我都被囚禁在这里。我在两个军人的押解下,穿过幽深恐怖的大院,来到昏暗的灯光照射下的一座铁门前,持枪的战士熟练地打开沉重的大门,我便进入了娃娃桥看守所。3427号在一个木制的大柜台里,我戴着手铐站在那里,被看守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他们抽去我的皮带和内裤的裤带,据说这样做是怕“犯人”自杀。这一切做完后,看守出示了“逮捕证”,要我在上面签名、画押,我照着做了,这时柜台里的大钟响起,那是一九七
2022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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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三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一章:知青的那些日子为荒谬付出真诚,为愚味作出牺牲不知不觉,我在孤寂和无聊中已在农村生活了半年,转眼麦收的季节到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原先那些美好的愿望和幻想都被眼前所遇到的严峻的现实击得粉碎,“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开始逐渐认识到,我们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出卖体力的劳动者。从出生到现在,我们根本无法选择历史,无法选择人生,一切都早给你安排好了,何况我的出身就不好,早就给划到“另册”,被推到人为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那一群中。历史注定了我的出路,哪怕你再有知识,再有文化一﹣况且那个时代知识越多越反动。我插队的农村永宁镇,交通极为方便,因此许许多多的知青只要到镇上来,也顺便会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叙一叙。一段时期下来,我看见了农村的严酷现实,而这现实又教育了我,促使我在一定的时候站出来,这样的时刻必须有人站出来,如果不是我站出来,也一定有人站出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生存下去的良心就在于此。当我看到知青们在一起的亲切和友善,我才发现无论你是“红五类”还是“黑九类”,无论你是“老狗崽子”还是“小狗崽子”,都彼此走在了一起,一样地被抛弃于农村,一样地远离故乡和亲人,一样地在为生计而苦苦煎熬,一样地怀春而不知春在何处……一样地为荒谬付出真诚、为愚昧作出牺牲——我们已经习惯了挫折而变得麻木。纵观当代历史,没有一个时代有如此众多的青年,集中地投人到劳动改造之中……半年来,知青在农村所遭遇到的种种不幸通过不同的途径反映出来,引起了江浦县领导的稍稍重视。当时下放到江浦县的原五中校革委会副主任唐义龙同学出于责任和使命,集合了一些同学到江浦县的各个公社去调查访问,尤其是看一下我们五中下去的同学,我当时是其中一员。正是因为参加了这次调查访问活动,决定了我命运的大劫。一路上,无数知青的惨境使我目不忍睹,尤其是一些低年级的同学,那都是一九五二年、一九五三年出生的同学,那时只有十五六岁,用当时一位农村大妈的话来讲:“造孽啊,这孩子身子骨还没有长全,就到农村来吃苦,他娘老子怎么舍得呢?”黑漆漆的草屋里几个满脸稚气的孩子蜷缩在一床黑得发亮的被子里,头发长而乱。那已是中午,他们早饭还没吃,我走过去掀开他的锅,锅里只剩下已经焦黑的锅巴,那灶边一碗菜,映人我的眼帘,我直感到心中发憷:那是我们南京特有的“大萝卜响”,那个时代,大家都很困难,常常依靠这种小菜佐以下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小菜啊,一个萝卜,切成了三到四瓣,洒上重盐放进缸里进行腌制,经过一段时候,盐已经吃进萝ト中,拿出放在阳光下晒干,晒干后你会发现那萝ト干上闪烁着亮晶晶的盐花,这就是南京人所称的“大萝卜响”。凡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南京人,是没有人不知道的,而且都和它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和回忆。此时在我的眼里又看见它,我更多看到的是我们知青在农村的处境。此时,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反复揉搓,直感到钻心的疼痛。《知青之歌》出世也就是在那天,一九六九年五月的一天,我们来到了江浦县汤泉公社原五中初三同学任必英所在的小村庄,见到的是同样的惨境,同时也见到了我们五中一九六四年到新疆插队的高世隆带回来的《塔里木——我的第二故乡》的歌曲。《塔里木——我的第二故乡》,我记得当时只有一段,歌词大概是这样的: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塔里木河两岸是可爱的丰收农场,我的家乡。清清的河水映照着灿烂的霞光,绿色的林带环绕着我的家乡。“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共同遭遇深深地触动了我,唱着唱着我不由动情了,低沉、缓慢、思念家乡的曲调也感染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同学。也不知在场的哪一位同学讲:“工人有工人的歌,农民有农民的歌,我们知识青年为什么不能有一首自己的歌呢?”由于原歌词太短、只有一段,唐义龙同学便讲:“任毅,你就去写一下。”我接受了。自此以后我也没有再见到唐义龙同学,等再度重逢时,已经是近三十年后的事了。可敬的唐义龙同学无论在我逮捕后还是在我艰难的平反过程中,都义无反顾地承担了责任,对我的平反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至今我都深深地感激他,愿他“好人一生平安”。五月的江浦农村,正好是麦收的大忙季节,我们知青第一次参加这超体力的沉重的农活,“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歌词中的这两句话正是我们当时实际生活的写照。夜已经很深了,同伴们劳累了一天深沉地睡去了,一种百无聊赖的空虚袭向我的心头,苦闷和哀愁化作极具诱惑的煽动,我直感到胸中热血沸腾,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那忽隐忽现、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的灵魂开始升华。我很快地修改了第一段歌词。一气呵成又写好了第二段、第三段歌词,并把曲调重新整理,修改直到符合“缓慢、低沉、思念家乡”要求,整个歌曲写好后,我竟被它深深地感动了。歌曲共分四段,第一段和第四段相同。第一段: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长虹般的大桥直插云霄,横跨长江,威武的钟山虎踞在我的家乡。第二段: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的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多么漫长,生活的脚步深浅在偏僻的异乡。第三段: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沉重的修地球是光荣而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啊……用我们的双手绣红地球,赤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到来。第四段: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长虹般的大桥直插云霄,横跨长江,威武的钟山虎踞在我的家乡。我当时的创作意图显然是这样的,第一段借景抒情,对突然间的家乡转变成故乡、他乡转变成家乡,感到十分不适应,于是通过对美丽故乡南京的描写引起知青们对生他养他伴他成长的故乡有着一种割舍不断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会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愈加浓厚,都改变不了“我是南京人”的观念。在这一段里,我用了“美丽的扬子江”“威武的钟山”“长虹般的大桥”这些南京人引以为豪的标志,从而加重了对故乡的怀念的更深层次的依恋性,应该讲很美、很贴切地迎合了知青们思乡的游子之情,因为真实,所以才吸引人,这是这一段的核心。第二段是写实,通过写实达到更进一步的思乡。这一段的用词值得推敲。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所谓“仁者见人,智者见智”。“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这是当时每一个知青的遭遇。“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人青春的史册,一去不复返。”我所要说的是,学生时代是每一个经过的人十分怀念和向往的年龄段,然而我们却在学生时代失去了一切,被强制地推向社会,因此对学生时代的怀念和向往就更加深切,那种金色年华的记忆只能在每一个知青的心中永存。对于过早地结束学生时代、过早地逝去青春、过早地投人社会并参加本不应该的体力劳动,表示出一种无可奈何、无可挽回的哀叹。艰难漫长的未来生活道路是每一个知青面临的而必须经过和体会的,体会的程度不同,势必影响到他的情绪,而情绪的好坏又将影响到他的行动,在这里代用了“生活的脚步,深浅在偏僻的异乡”这句较为形象、较为深奥的词句,同时这句话也成为给我后来的命运带来巨大后果的关键词之一。因为我的描写不雷同于当时的各种描叙,所以才被知青们接受,这是这一段的核心。第三段还是写实。“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是那时参加麦收的每一个知青所身临的实际情景,是有生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超体力的劳作,那是刻骨铭心,永远难忘的。对于插队务农,当时的知青对此形象地形容为“修地球”,修地球肯定是不会是轻松快乐、令人向往的,而是十分艰苦的,因此我用了“沉重的修地球”。所谓“天职”是一种上天赐予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过去老讲“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尚能如此,我们知青为何不能?“用我们的双手绣红地球,赤遍宇宙,相信吧,憧憬的明天,一定会到来”这是最后一段,也是后来最要我命的一段,我那时的真实情感是一种面对现状无可奈何、无从适事的表达:慢慢地干吧,美好的明天一定会到来。这里我用了“绣”而不是“修”,意思十分明白,“绣”是一个很慢的事,慢慢干吧,慢慢等吧,等到哪一天是哪一天,急不得的,那时我一开始不是用的“憧憬的明天”,而是“共产主义”,后来考虑到歌词岂不成了标语口号,太没有诗情画意了,于是改的。那始作俑者就是我。因为形象生动,所以才有那么多知青认同,这是这一段的核心。第四段重复第一段,作用是首尾的呼应,更加深了知青们对故乡的思念和同往,从而进一步表达对整个歌曲的忧郁、伤感和无可奈何的意境。整个歌词共计二百四十个字,用后来我被判刑投人劳动后的一个管教干部的计算:“你的一个字坐十四天的牢。”当然这也是后话了。当时这首歌叫做《可爱的家乡》,又叫《我和家乡》,还被叫做《南京知识青年之歌》,简称《知青之歌》。而我当时写的是“我的家乡”对于“知青之歌”的提法并没有异议,反而是认同的。歌曲写好后,我试唱了一下,感觉还挺不错的,于是我署名为“南京五中集体词曲”。这当中的原委是:我不想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只感到抒发了知青们的真情实感,说出了知青们心中想说的话。我知道,一个没有身临过知青的处境,二个没有在农村滚过、爬过、哭过、笑过的人,是永远不会体验到我们知青的情感,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文化。于是,一支歌,一支当时叫作《我的家乡》,后来叫作《知青之歌》的歌曲,在偏僻的江浦小山村,在低矮的茅草屋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出世了。天边渐渐地放出曙光,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睡去了。睡得很沉、很香,直到太阳高挂的中午。对于以后将会发生什么,竟全然没有考虑,只是一种心灵的解脱。席卷全国的流传我插队的永宁公社红旗八队,位于永宁镇上,同时又是公社的社部所在地以及永宁公社最大的集镇,交通便利,是南来北往的集散地。永宁公社各个大队的知青们回城返乡或购买日常用品时都会经过这里,每天在镇上都可以碰到南京的知青们。我们新盖好的知青小屋就在镇上通往棉场的公路旁,因此就成了众多知青的光顾地,歇歇脚、喝口水、吹吹牛、发发牢骚,而《知青之歌》就在这小屋里开始被人们认识。知青们见到了这首歌,喜悦和兴奋,溢于言表。很快,会唱这支歌的知青,一传十,十传百,如几何级数般地增长,其传播速度之快,传播地域之广,是我当时根本无法预料的。就这样,《知青之歌》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那个闭寒的时代广泛流传,成了那个时代知青在苦闷和孤独中聊以安慰和抚慰灵魂的良药,激起了知青心中的温情和人性。几乎没有一个知青记下歌谱记下歌词,我也没有将歌曲的词曲抄录给任何一个知青,每一个会唱的知青完全是凭着记忆、凭着喜爱很快地学会了《知青之歌》。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歌,是他们心灵的歌,是他们在那个年代一辈子终生难忘的歌。如今这支歌的原稿依然保存在南京市建邺区人民法院当初审问我而留下的三大本厚厚的卷宗中,也就是二
2022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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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二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一章:知青的那些日子“跑到农村来干什么?”到农村后的第一夜是在生产队的工棚里度过的。山区的冬天黑得特别早,一不留神天幕便垂下来了。我们睡在垫得厚厚的稻草上,隔壁牛棚中的牛粪味阵阵袭来,空荡荡的工棚里,只有一盏煤油灯的火花忽隐忽现地闪烁着,我们四人谁也睡不着。在这忽隐忽暗的灯光里,我陷人沉思,一股寒气从脚底而起,直漫向我的全身。我们这一代和年轻的共和国共同诞生,在三年自然灾害里成长,在读书长知识的时候被上山下乡,被反反复复地折腾,从来就没有安生过,今后,又将有什么艰难困苦在等待着我们。“红旗八队”是一个不错的生产队,这不仅是它的地理条件优越、地处集镇、交通便利,而且还因为它包含的人员中,青壮年较多,生产队长陈国门有一定的威信,拿得起,放得下,大伙都服他,下乡后不久我便对他有了一定的好感。“红旗八队”地处江北的丘陵山区,绵延不绝的老山横亘在面前,潺潺的滁河从它身边徐徐而过,一半是山地、一半是水田的农耕生产使它在当时就比周边的生产队富足有余。我去的那年,周围生产队一个工分只有1角钱左右,而它就是4角8分,难怪后来知青碰到一起,直夸我运气好,分到这么好的生产队。欢迎的锣鼓声早已远去,纷纷扬扬的红旗也早已卷去,风雪也将那一张张的欢迎的标语撕扯得面目全非,山区的小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切又回到现实中。唯有我们居住的工棚里不时涌进一批又一批村中的农民老乡,唯有那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在小屋内四下扫荡。遥望这老山脚下贫瘠荒凉的山村和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绿色的田地,眼看着那穿着破衣烂衫、神情黯然的乡亲和流淌着鼻涕的孩童,哪里又有我们可以“大有作为”“广阔天地”的场面?以后的经历证明,生活远比预料的要艰辛得多。此时,我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伤感,没有希望,只有迷惘,那天真的带有几分浪漫的幻想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严峻的现实考验正向自己走来。我从决心下乡,就没有考虑过有哪一天能回到南京,因为南京已经没有家了,我的母亲和家人也在一九六九年初被驱赶到江苏的泗洪,“下放”了。大妹妹也早在一九六五年插队新疆,一个完整的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分隔三地。生产队把我们仅仅作为劳动力来看待,什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是一句空话。我们轰轰烈烈地上山下乡,对于农村来讲,来了,不值得高兴;不来,不值得惋惜。小小的生产队,每年有限的粮食和柴草,由于我们的到来,乡亲们到手的平均数就要降低、减少,这对于本来生活就十分困顿的乡亲们来说,如同雪上加霜。一天,我跟陈国门队长谈话时,他讲:“你们四人是公社硬性分配下来的,不要不行啊……我讲了一大堆理由,地少人多,不缺劳力,根本没用。”又讲“你们四人中你成分最不好,上面关照注意点,但我看你还不错。”听到这些话,我为他的诚实所折服。乡亲们说,我们是来跟他们争口粮的。“好好的城里不待,跑到农村来干什么?”“一不能挑,二不能担………”听到这些话,我心中确实很不好受。我们前前后后搬了几次家,从生产队的工棚到农民金朝荣让出的一间小屋。终于,知青盖房子的材料和款项到了,队长迅速地找人给我们盖房子,想尽快让我们住下。盖的是一排三间户,两人一间,中间堂屋加灶台。那天在房子的宅基地旁,队长指着一筐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黑乎乎、亮光光的马粪球,对我们说:“你们哪个去河里洗一洗?”眼光中分明是狡黠和阴险,脸上还带有几分坏笑,他在考验我们,我们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活计,当得知马粪中因为有草质,可以当作粉墙用的纸筋,我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边说边端起粪筐朝河边走去,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站在冰凉的河水中,听旁边一老农教的方法,双手使劲地揉碎马粪球,使劲再搓,直到熏人的恶臭散去,直到黄黄的粪汁淘尽见清。我端起还在滴水的粪筐走向队长,挺直了腰,抬起了头。原来这是一次考验,是前一天晚上队委会里研究这么做的,其实这一小筐纸筋对粉墙只是杯水车薪。我的果断使我贏得了队长的信任,也赢得了乡亲们的好感,使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少了许多的麻烦。队长在以后不同的场合中多次讲:“我们队里的任毅是四个知青中,家庭出身最不好,学历最高,最不怕吃苦,表现最好的一个。”并多次上报大队和公社。经过乡亲们努力施工,草房很快盖好了,那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七架梁变成了五架梁。据队长后来讲,三间房子共少用的六根房梁,都被生产队盖猪圈用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房子墙内外连石灰也不刷,依然保持黄土的颜色,之后我编了一首顺口溜以纪念新房的落成:泥巴垛成墙,外架五根梁,铺上乱稻草,我的新住房。很严重和很必要土色的草房十分难看,叫人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我们买了一些石灰将内外墙粉刷一新,在四周农民的群舍中分外醒目起眼,我在左右两边的墙上写了,左边写的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右边写的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教育农民问题很严重,教育知识青年的问题很必要,“很严重”和“很必要”孰轻孰重?我的目的就是让教育我们的贫下中农看看究竟是谁教育谁,有没有搞错噢!几天后,大概有人把这两条语录告诉了公社的杨夕良书记,他来到语录墙面前,看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语录本翻了一下,然后轻声对我说:“这两句话怎么看起来矛盾嘛?”我说:“杨书记,这是你讲的,我只当没听见。”继而他又说:“下午我派人来,把这两段墙重新粉刷一遍,就当是没有这回事。”于是,墙很快就被厚厚的白石灰加草筋盖上来,又成了白墙,直到我离开时依然那样。自此我和公社的杨书记也成了好朋友,那北方子出身的杨书记还挺耿直的,可惜好景不长,自己毁了自己,撞上了“高压线”,这是后话。“红旗八队”劳动力的确十分充足,人平均不到一亩田的土地上养活着近一百人,而这一百人当中青壮年男丁就是近三十人,梁家四兄弟,余家三兄弟,大明、二明两兄弟,大狗、二狗、三狗三兄弟,马齐、宋洪、宝贝、彭年等,相同年龄段的女孩子又有好几十人。而我们四个知青和他们的年龄相仿,彼此相处也就没什么距离了。那时候家家都很穷,家家都没有余粮,但那时的他们却很开心,完全没有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担心和忧愁,因为那时他们还不当家。我有一次到村最大的干部大队副书记陈顺才家中去玩,那贫穷和寒酸叫我吃惊,两间不到四十平方米的房子中住着六口人,孩子睡的床竟是四根棍子组成的框子,中间用绳索织成,床根本没有架子,简简单单用砖头垫着,他请我吃了晚饭,糖水炒元宵,据讲那是他们平时吃得最好的东西了。一段日子下来,我也学会跟当地农民一样,累了,田头、山地、牛圈旁、粪车旁、笼沟里倒地就睡;渴了,河边捧上一口水就喝;有空了,寻一处背风向阳的墙蹲下,脱下衣服,用手指细细寻找衣缝中的虱子,然后放在嘴里“咔嘣”一下咬死,吐掉。站在众乡亲当中,已分不清谁是原住民,谁是外来户;谁是农民,谁又是我。我学会了种种农活,而且干得并不差,评工分时,大家一致评我为9.7分,和地道的老农民只差零点三分,我很高兴和满足,我感到农民接纳了我,本身对回城无望的我更坚定了干农民的决心。尽管那时我已经开始认识到所谓的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实质上是一种劳动力的转移,就业的转移,只是心中明白,没有说出而已。农民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起码不具有欢迎的认识和准备,一个生产队的一百多人当中,七弯八拐总沾着一点儿亲,亲不亲,自家人,而我们四人纯属外来户,农民凭什么欢迎你,又凭什么教育你,既没有这个责任也没有这个义务。相反的却是想着一个个花样和形式来看我们知青的笑话,竭尽作弄之能事。我们不会做大灶烧的饭,水煮开了漫出来,手足无措地求教他们,教的却是找一块大砖头压在锅盖上,我们照此做了,而他们却在旁恣意大笑。此事居然反映到大队、公社和县上,招致大小会上农村干部对知青的奚落、挖苦,搞得我们知青灰头土脸的。公狗、母狗发情时纠缠连在一起,城里的男、女知青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感到奇怪,农民便叫女知青用扁担去挑,女知青这样做了,却引起农民的哄然大笑,女知青们还蒙在鼓里,事后知其原委,羞得无地自容。农村落后的风俗习惯在当地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可对我们知青却不习惯也不理解。上工的路上有一必经之路,有几个结过婚的男的把着,大凡结过婚的女的经过时都被上面摸一下,下面抄一把,众人大笑,谁也不红脸。有一天几个女的联合起来,把平日闹腾最凶的那个男的按倒在地,脱去裤子一根一根扯他的阴毛,还不时地喊“叫你吃老娘的豆腐,下次还敢”。那男的嗷嗷直叫,另一女的随手捞起稻田里的泥,糊在他的下身,而那个男的老婆在一旁还哈哈大笑,全然没有吃醋和怜悯的感觉,而我们知青却在现场看到了全景。生产队因天气原因出不了工,便会集中在生产队工棚里读报开会,久而久之,会议已变了味儿了。那些男的女的,基本上是结过婚的,开始轮番讲一些下流的性爱故事,津津乐道唾沫乱飞,直讲得一些女的站不起来,起先我不知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一男的猛地把一女的抱起,方才看到那女的坐的板凳已湿了一大块,全场大笑。我们刚盖好的房子里的灯是我从城里买了带下去的日光灯,那时农村还没有人家用,白炽的光很亮,农民却很好奇,纷纷赶过来看,男男女女一大堆,问我们这叫什么灯,我们告诉说这叫日光灯,一男的会意了,朝着女人们大喊:“日——关灯”,故意把那“日”字拖得好长,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们,又是一阵大笑。也就是在这样的“再教育”的环境下,农村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淡而无味,平常之极。刚下农村的那一年,政府还顾及到知青的生活,每月七元五角可以买三十斤口粮和其他生活用品。虽然这钱少得可怜,但农民们你来借一点钱,他来借一点米,你来借一把锹,他来借一把锄,过后却没有一个人会主动归还,这和明火执仗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有心奉献,却无力回天,那被人为放大了的所谓“贫下中农”的光辉形象在我们的想象中已开始回归现实。为了熟悉农村的生活,了解身边的每个人,我空闲时常常去串门,生产队里的每家每户我都去过了,由于我平日的谦让、嘴甜,又肯干活、不怕吃苦,大家对我都不错,常常一坐就是好长时间,有时顺便再吃上一顿饭,虽然是极其平常的饭菜,我却感到我和农民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有一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一天我来到马齐的家中,马齐跟我同岁,人不错,也很聪明,只是感到他平日里畏首畏尾,常缩在人后面,或蹲在墙角,我搞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那天正巧马齐不在家,他的老母亲一看见我来,神情十分紧张,站在那里毕恭毕敬,低着头。我一时没了主张,被这场面震住了,我急忙说:“大妈,你坐下,站着干嘛!”她依然在那里站着,依然毕恭毕敬,依然低着头。我又说:“我是来看马齐的,我们是好朋友。”她还是不说话,还是那个样子,我似乎意识到什么东西,这就是人为地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真实写照吗?我直感到内心隐隐地作痛,我看不下去了。联想到我也是这人为的三六九等中的一分子时,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只感到喉头阻塞,心灵震颤。我转身走出门,回到斜对面相距不到三十米的知青屋里,再看看马齐家,可怜的老人家还在那里站着。我无意中惊扰了你,对不起了。我到马齐家的事情很快被人告到陈国门队长那里,有一天他在工地休息时跟我讲了这一件事,并轻描淡写地说:“你怎么串门串到地主婆家里了!”我才恍然大悟,证明了我的判断。这事很快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到平常。我想,那时的陈队长完全可以把这事上纲上线地汇报到上面:知青立场有问题,访贫问苦到了地主婆家。有关方面会据此大做文章,那后果会多严重。可我们的陈队长没有这样做!多少年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只要我回永宁红旗八队时,我都要在他的遗像前,真心地鞠上三个躬:好队长,天国的路一路走好!月黑风高,集体出发我、高齐克、黄力和陈健中,都是五中的同学,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但插队使我们成了一家,我们四个人四个姓,自然算四户,但住在一个知青屋里只能算一个集体户。黄力有点小聪明,会点医术,不久成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坐堂会诊,白大褂一穿俨然另一个模样。他平时很少住知青屋,也不常回来吃饭,因此在生产队下地劳动的只有我们三人,日子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说实在的,艰苦的农村生活并不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虚。自从欢迎我们的敲锣打鼓声消失之后,我们便很难得到真正的关心和爱护。知青们逐步陷人了无人过问的境地,成了真正的边缘人。如果说下农村第一年还给一点补贴算是关怀的话,那么从第二个年头开始,便一切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当初各级政府所作的各种承诺,如同美丽谎言的破灭,让知青们陷人了绝境,往往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顺其自然,过一天是一天。我们没有柴草烧饭,又不愿麻烦生产队,何况生产队也无法解决。好在隔壁是江浦县永宁棉厂,是生产棉花的国营农场,高高的棉花秆堆一望无边。同队的小青年们告诉我们,那玩意可好烧啦,一把就能烧好饭,炒好菜,顺带还能烧开一锅水。听之后,我们四人大喜,决定晚上采取行动。当晚月黑风高,我们四人集体出发,每人从棉花秆垛中抽了一捆,估计也只有十多斤,大摇大摆地回到屋中,由于屋子太小,两捆放在灶边,两捆放在窗下,一个星期要烧的柴草便这样解决了。正在我们暗自高兴之时,随着两束电筒光的照射,我们开了门,只见队长和棉厂的人站在我们的面前,窗下灶旁的棉花秆说明了一切。队长和棉厂的人没有说话,我们也没有说话,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呢?第二天,我们三人出工,黄力去卫生站上班,我嘱咐他顺便打听一下昨晚棉花秆的事,他满不在乎地说:“没得事,以后我每天下班扛一捆回来!”第二天上工后的休息时间,队长把我叫过去,问怎么会想起偷棉厂棉花秆的,我回答他没有烧也不想麻烦生产队,我看出来队长还蛮高兴的。他跟我讲,没得事,以后别那么多人去偷,一个人去就行了。随着新房的落成,我们离棉厂比较远了,就再没有去偷过棉厂的棉花秆,但就是这棉花秆解决了我们很长时间的烧草做饭的问题。黄力也没有忘记兑现诺言,常常下班回来,扛一捆比他人都要大的棉花秆回来。《毛泽东选集》怎么少了我们四人在一起生活,也有一些具体的分工。黄力不常在家,也不太会做事,因此没有明确的任务,他有空就随便做做;陈健中负责一些体力活;高齐克负责烧水;我嘛,算是个头,出头露面,对付应酬都由我去。突然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码放在灶台旁高高的一叠《毛泽东选集》怎么矮了下去?当时我们下农村时,每人发了四本,四人就是十六本,整齐地码在灶边墙上的一个放油灯的长方形洞里。我走近一看,少了好几本,再一看,最上面的一本被撕去好多页。我就问高齐克,这是怎么回事?高齐克若无其事地说,没有逗火纸,撕去逗火了。此事我也没有当回事,他们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以后这就当回事了。有一天,陈健中在上工时,和梁家四兄弟中的梁东林发生了争吵,并动手打了他。我意识到可能要出事,因为梁家在生产队有一定的势力,我要陈健中去东林家道歉,陈健中不愿意,我有点火了:“你不去我去!”陈健中无奈,只得随我去了。到了东林家,我们诚恳地道了歉.把正在火头上的东林父亲梁春友的情绪安定下来,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梁春友告诉我,再晚一点到他家的话,就有我们好看的了。身为“文化大革命"中永宁镇造反派头头的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由于我的公正,使得从不正眼看我们的梁春友改变了态度,很短的时间,我在村中农民眼里的威信一天天地增高了。队长陈国门十分欣赏我、喜欢我,有什么东西都叫我去写,全然没有把我当另类去看。苦难的农村生活磨炼了我,也造就了我,那平日里养成了执拗的从不认输的性格又激励着我,很快我的农活便无不精通。砖瓦厂翻瓦没人有我快,插秧时我开秧门,收割时我开山门,众多的农民都被我扔在后面,他们再也不另眼看我,半年后队里评工分,一致给我十分,我此时已变得比农民还农民了。当然,我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下巴上那至今仍深陷下去的小洞是在老山上砍柴被毒刺划破留下的;左手小拇指上的刀痕是在收割水稻时被锯镰刮破的,鲜血染红了稻田……然而我们的奉献和努力于大局根本无补,我们依然贫穷,依然要接受“再教育”。下农村后我很少回南京。一是因为家人已下放,南京只有年迈的婆婆,笃信基督教的老人孤零零在南京,手中再没有那本钟爱的英文版的《圣经》,“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她含着泪叫我们帮她把《圣经》和基督像烧去;二是怕引起心中的酸楚。偶尔的几次回城,你前脚进门,后脚就有那居委会的老太太跟进说是“查户口”,因为我们的名字早已从户口簿中划去,已经不是南京人了,用这些老太太的话讲:“你是黑户,回农村去!"强行从被窝里拽出,披星戴月赶回农村。那时的我才真正地认识到:知识青年只是一群农村不欢迎、城里不欢迎的人……上当的山芋秋收时,生产队分给我们一千二百斤山芋,每个人头是三百斤,陈队长好心地叫农民把山芋送到我们知青屋。望着屋内堆得像山一样的山芋,我们四人傻呆呆地站着,真是没也急,有也急,这么多山芋吃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没有山芋窖子。十多天下来,这山芋还没烂光。正在我们策手无策的时候,一个“好心”的农民来到我们屋内,对我们说:“你们留两筐山芋自己吃,余下的还算你们一千二百斤,我给你们卖掉,三分钱一斤,到时候钱给你们。”我们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有吃有用,岂不一举两得。我们爽快地答应下来。临近睡觉前,那农民鬼影似地闪进我们的屋里,递上三十六元钱,叮嘱我说不要讲是他帮我们卖的,便又鬼影似地消失在山区的夜色里。第二天出工,有人问我们:“山芋卖掉了,卖了多少钱?”当我们告诉他一千二百斤山芋卖了三十六元钱时,那农民直跺脚大呼:“你们上当了,六分钱一斤应该卖七十二元钱。”我也愣住了,要知道那个年代,三十六元是什么概念,是国家给知青五个月的生活费。可敬而好心的“贫下中农”就这样对我们进行着教育,不声不响骗了我们的钱,还换来我们不迭的感激,真应了我们南京人的一句老话:“把你给卖了,你还帮他数钱。”不久,永宁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年的夏天,连日暴雨,滁河的水又涨了,水直涨到和津浦铁路的路轨相平,几乎就要淹没了铁轨,许许多多的农田和房屋都淹没在一片汪洋中,整个江浦县都在抗洪救灾,可就在这样的紧张时刻,永宁公社的党委书记杨夕良出事了。还记得我们插队江浦的第一天,致欢迎词叫我们吃“忆苦思甜”饼的杨书记吗?那是一个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的晚上,人们都全身心地扑在抗洪的第一线。一个女知青找到刚从堤上回到宿舍的杨书记,反映自己遇到的一些实际问题,乞求得到解决,杨书记故意拖延谈话的时间,直到很晚很晚。当女知青提出要回家时,屋外的没完没了的大雨继续在下着,杨书记说:“还要去检查汛情,不回来睡。”女知青相信了杨书记的话,留在书记屋里,等第二天上午雨停了再走。杨书记披上雨衣,冒着大雨消失在夜色中。夜深之时,熟睡中的女知青被一阵阵敲门声惊醒,站在雨中的杨书记说:“我有东西忘了带,回来拿一下。”她打开了门,同时打开了杨书记那凶残、贪婪、好色的心灵之门,一朵鲜花就这样在风雨中,在夜色里被无情地摧残了。那一晚杨书记一直没有再离开。天亮时痛不欲生的女知青又遭到杨书记第二次的摧残,而得到的许诺是,你的问题我一定给解决。她神情黯然地上了永宁到江浦的头班车。车到了江浦县以后,女知青拿着杨书记给的二十元钱买了一瓶安眠药在江浦汽车站全吃了下去,吃下去之前,留下一封简短的遗书,开头就写:“杨书记,不是人………”昏死过去的女知青被人发现,很快被人送到医院,经抢救醒了过米,于是昨天黑夜中所发生的一切便昭然于天下。不久,杨书记便被江浦县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请”了进去。这里我之所以用“请",那时因为考虑到杨书记的身份,逮捕他时,静悄悄的,一点狠迹、一点声势都没有,杨书记便消逝在永宁公社人的视线里了。然而,事情尽管封锁得很严密,终究还是被捅了出来。首先把这件事捅出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几个屈身于杨书记麾下的副书记们,这里不想讨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整个永宁公社以至江浦县的知青们愤怒了,下农村半年以来积蓄在心中的不满和仇恨似火山喷发出来。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联名上访,或通过一定的关系,将此事捅到了南京市和江苏省的有关部门,诉说着自己的知青姐妹遭凌辱的不幸,也诉说着知青们的人生权利得不到保障……时隔不久,作恶多端的永宁公社党委书记杨××被当时的江浦县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并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与此判决书同时下达的还有当时江苏省革命委员会就此事发布的红头文件《关于江浦县永宁人民公社原党委书记杨××强奸女知识青年的通报》,该通报下达到江苏省所辖的各市、县、公社、大队……宝像失踪案一九七九年我平反后,返回永宁追讨当年逮捕我时被收去的吉他,当时的公社领导十分识相,二话不说给了我八十元钱,要我重买一把新的。当年的知青屋已经荡然无存,我看见了在永宁街上蹒跚行走,暮年老态的杨书记,看上去像一具僵尸,本想走上去讲上两句,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一闭眼,又出现了一九六九年夏天那电闪雷鸣,大雨狂泼的夜晚……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我们刚下农村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就在这样的时刻,我所在的永宁公社东葛大队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大案,后来该案被有关部门定性为“政治案件”,我们知青则私下称之为“东葛事件”。整个事件的经过其实很简单,东葛大队沿津浦线的儿个生产队精心设置的“忠字台”上的领袖石膏像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这在那个狂热的时代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很快就被立案,但却迟迟没有破案。随着时间的推移,该案也就不了了之,成了一件历史悬案。实际上制造这惊天大案的恰恰是我们几个知青,其中就有我。其实这事的发生纯属偶然,事前也没有精心策划和准备,更谈不上有什么政治目的,所有的出发点就是省几个钱搞到领袖的石膏像,完成生产队布置的在家中搞“忠字台”的任务。那是因为,一九六九年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公社和大队要求每家每户、每村每队都要设置“忠字台”,里面要有领袖的像,塑料的、石膏的、白瓷的,占地也就一两个平方米左右。任务既然下达了,在那个时代,谁也不敢怠慢,唯恐“大不敬”而招来横祸。一时间,领袖石膏像脱货,我们实在不想花钱去买,再说也很难买到,行动远远落后于当地的农民。陈队长挨门挨户地检查,当查到我们“知青屋”时说:“为什么还不买领袖石膏像?”我们则回答:“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那我放你们一天的假,回南京去买,工分照算,路费生产队贴,行了吧?”队长说。我们答应了,可谁也不想回南京,实在有点劳民伤财。我说:“过几天,我回南京去买。”初春的晚上,寒意阵阵,那一天,我们几个五中的同学到东葛大队去玩,那里也有五中插队的同学。当天晚上,我们吃了一点当地的土产山芋干酒,酒十分烈,趁着夜色,趁着酒性,我们摇摇晃晃地回去了。走过东葛大队辖区的各个生产队时,一个一个精心布置的“忠字台”吸引着我们,尤其那一座座大号的领袖石膏像,似乎在夜色中向我们招手。此时,不知是哪一个同学说:“请一座领袖像回去,放在知青屋里,省得花钱去买。”没有人表示反对,于是我们经过一村偷一个,经过二村偷一双,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领袖像,五个人共拿了十个领袖像。当时我们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当是省钱,只当是好玩,心想,放在哪里还不是一样。此时大家的酒性正浓,被山芋干酒的后劲烧得晕晕昏昏的了。大家回到各自的生产队,放置好领袖的石膏像便沉沉地睡去了,权当没有这事的发生,我也把这石膏像放在吃饭的桌子上,很快进人梦乡。偷领袖像没给我带来什么后果,可就是这尊领袖像的存在给我后来带来天大的灾难,这是后话。第二天,同屋的黄力、高齐克问我石膏像在什么地方买的,我胡扯了一个地方搪塞过去,没有告诉他们是偷的。队长为此还表扬了我们知青户,说我们行动快,还一个劲地要我们报销路费。“忠不忠,看行动”,那是“九大”召开前的口号,我们行动快,当然也就“忠”了。会后,生产队的农民还叫我下次给他们买,我有点哭笑不得,“不敢买,万一打碎怎么办?”“就是这座像,我还是十分小心带回来的呢。”那几个同学偷回去的领袖像太多了,用不了,也就陆陆续续地送给其他的知青户,知青的屋里很快都有了领袖的石膏像,也都相安无事。不久,公社召开农村三级干部会议,杨书记在会上提出这一“案件”,要求大家去排查,队长回来传达了这一指示。事后我们几个当事人才感到这事做得太荒唐,也才感到后怕。大家发誓: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讲出去,不能做叛徒。这事不久就过去了。到什么地方去查?那千篇一律、千人一像的石膏像多得不计其数,你又敢怀疑哪一尊是偷的呢?卖石膏像的店面也多得不计其数,你又能记得是什么人在这里买的呢?更重要的是调查的人无法开口,说什么呢?“你这石膏像是偷的?”少不了一顿臭骂。石膏像放在堂屋吃饭的桌子上,灶台就在屋子的右下角,久而久之,烟熏火燎,也灰土不断,石膏像也就灰蒙蒙的,不那么光洁了。而且,放在桌上也不安全,万一不小心碰碎了,怎么办呢?有一天我用湿布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和油烟,漫不经心地讲:“老人家,请您换个地方。过去灶王爷大,今天是您大。”说完我就把领袖的塑像放在灶台上,我这个人平时就不严肃,喜欢开玩笑,这是我的坏毛病。放在灶台上的领袖塑像,很安全,也碰不到,讲这话时,同屋的知青都在,还有几个串门的农民在场,当时谁也没有什么见外的表现,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后来我被逮捕后,提审时,一句喝问,真叫我在大冬天时惊得汗水浸湿了全身,这又是后话了。连载继续
2022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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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始末 连载一

点击上方蓝字,发现更多精彩第一章:知青的那些日子没有选择的选择历史定格在一九六八年。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让历时近三年的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运动终于画上了历史的句号。一时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大迁徙轰轰烈烈、极其悲壮地在中国大地掀起。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被冠以“上山下乡”,而这场运动的主体则被叫做“知识青年”,近两千万稚气未脱的青年学生成了政治动荡、经济失误、文化破坏的“文化大革命”的最终受害者。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当时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且非走不可。在这之前,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南京已经有一千多名青年学生到内蒙古插队落户。十一月十五日,南京又有大批的青年学生到江苏各地农村插队,我所在的两千多人的南京市第五中学,一下子走了一千多人。走,已经是大势所趋了。我本来也应该是十一月十五日去江浦插队,但由于手中校广播站的工作尚未交接完毕,只得暂时搁下,但走只是早晚的事了。我是五中66届高中毕业生。“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们正准备高考,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应该讲是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教育路线的最大受益者,所学的知识最全面、最系统,也就是后来大家公认的最有文化的一代人。五中的历史悠久、文脉厚重,坐落在南京莫愁路上,紧邻朝天宫文庙,校门口莫愁路百年基督教教堂的钟楼巍然屹立,异常雄伟。学校的师资人才济济,一届又一届的学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发奋攻读,涌现出许许多多引以为豪的人才。著名的“乡愁诗人”余光中、原任北京市市长郭金龙就是其中的代表。那一时代的校长是吴菊亭女士,一位终身未嫁的女教育家,视教育为自已的生命,视每一个学生为自己的子女。副校长陈子健是南京大学著名教授陈瘦竹的长子,另一位副校长周俟松则是大文豪许地山的夫人。他们感叹于当时的五中高考升学率不是太高,于是在一九六三年,别出心裁地设立了四个男生班,被俗称为“和尚班”,目的是把一批有潜力、成绩好的同学编人这四个班,类似于现在高中纷纷设立的“重点班”,期待高考时打一个漂亮仗。可惜事与愿违,“文化大革命”的爆发毁了他们的心愿,也毁了我们的前途,这四个班就是一九六六年南京五中的“高三丙班”和“高三丁班”以及“高三乙班”“高三戊班”。南京五中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全校基本上是一派,即一九六六年八月八日成立的著名的“五中八.八战斗队”。当时的校革委会主任是高三班的庞良贵同学,一个在读的学生担任校革委会主任,在那个时代还是不多见的,说起这件事来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那是江苏省革命委员会成立不久,当时的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许世友将军在家中设宴招待一些人,庞良贵作为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和“五中八·八”的领导人也参加了。在酒桌上,许世友将军的夫人田普坐在他的左边,而许世友则坐在他的右边,许将军亲自给庞良贵倒酒,那时庞良贵还不会喝酒,许世友将军说:“喝,我二十岁时用缸子喝,当团长后用盆子喝,小鬼,你多大了?”庞良贵回答:“二十一岁。”许世友听罢对庞良贵说:“五中革委会主任就是你了,回去后跟小方说一下。”小方就是当时的南京市建邺区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的方明将军。于是由一个省革委会主任兼南京部队司令员亲自任命的一个学校的革委会主任的事就发生了,这是第一例,同时也是异乎寻常的。那时的“五中八·八”在南京十分有名,两千多人的学校几乎是一个派,紧跟形势,从不逾规,“誓死保卫许世友、杜平”就是其光辉业绩之一。我有幸成为其成员,并被庞良贵委以重任,担任“五中广播站”的负责人之一。一九六七年八月七日,在南京造反派中的“南医六·一二”“南体一·一四”
2022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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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希腊游(二)不朽的古罗马遗址“以佛所”

尽管“希林斯镇”是个盛产水果和果酒、景色优美的爱琴海地区著名的旅游胜地,但是比较起我们刚刚游览过的“以佛所”,那厚重的历史沧桑感竟然在我心头久久盘桓不去!这“希林斯小镇”再美丽,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2018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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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炖梨,超给力的一味药!今天才知道……

梨子是一种常见的水果,花椒则是一种调味香料,原本这二者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但现在却有人将二者放在一起做成了一道食疗药方,竟然发挥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么这个效果究竟是什么呢?
2018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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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颖骑游台湾日记(十一)过高雄进台南

昨晚住在一个很大的寺庙里,庙里的庙公对我特别的关照,为我准备了淋浴,让我痛快的洗了个澡,很舒服的睡了个好觉。如此这般,基本和招待所没什么两样。
2018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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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颖骑游台湾日记(十)向垦丁,推行了一个又一个的山路

珍藏知青历史,传承知青文化,弘扬知青精神,增添知青快乐。
2018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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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颖骑游台湾日记(九)海边,没有止境的弯道上坡

刚安顿下来,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真的是太幸运了,要知道再有几分钟找不到住处,我就要淋惨了。雨还在下,我却已经在屋子里舒舒服服的写日记了。
2018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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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岁了还像棒小伙,钟南山院士首次公开养生秘笈(看到就赚到)

有的家庭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要知道人的疾病70%来自家庭,人的癌症50%来自家庭。离婚人士、丧偶人士寿命偏短,这个有科学依据。那怎么样让家庭和睦,这是一门学问,必须解决四个问题:
2018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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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颖骑游台湾日记(七)昨晚住宿寺庙 一早冒雨前进

珍藏知青历史,传承知青文化,弘扬知青精神,增添知青快乐。
2018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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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筑起我们这个“知青之家”的是一群热衷于社会公益事业的知青。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计时间,不要报酬,不拿工资,自掏腰包,天天上班,乐于奉献!精神实在可嘉!
2018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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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把这个部位摸一摸,让你一觉睡到自然醒

如果今夜又失眠了,不妨拿起你的手,按摩按摩沉睡在头颈部的安眠穴吧。也许会一觉睡到大天明。若能长期坚持,再也不用担心失眠了,可以高枕无忧了。
2018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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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颖骑游台湾日记(二)连续三天没有住到旅馆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大麦屿。由于怕耽误上船时间,每天都是起早摸黑的骑行,结果比预订的时间早了两天到达。由于连续三天没有住到旅馆,有些疲劳,我要利用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2018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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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登高 苏州知青旗帜飘扬穹窿山

苏州市知青文化研究会组建了20人的登山队。这是知青会继2015年元旦登高活动后第二次参加该项活动。
2018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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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北之旅 (4)洱海+大理+丽江古城

珍藏知青历史,传承知青文化,弘扬知青精神,增添知青快乐。
2017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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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年知青大联欢!苏州知青会在五星酒店国宴厅开年会(三)

珍藏知青历史,传承知青文化,弘扬知青精神,增添知青快乐。
2017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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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年知青大联欢!苏州知青会在五星酒店国宴厅开年会(二)

一支笛子吹了半个世纪,一把二胡拉了半个世纪,笛子还是这把笛子,二胡还是这把二胡,可是主人青丝变白发。以新疆知青为主的苏州知青会民乐队演奏《天山之春》和《幸福年》。
2017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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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年知青大联欢!苏州知青会在五星酒店国宴厅开年会(一)

副会长尤纪美向会员们报告2017年度《财务收支概况》。监事会主席虞永俊代表监事会发言,他说:“我们知青研究会就是知青之家,今天就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全家人就像是过年一样。”
2017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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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的旅行(十八)河南 见到红旗渠和青年洞

珍藏知青历史,传承知青文化,弘扬知青精神,增添知青快乐。
2017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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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国内旅行时间表出炉,对的时间去对的地方!

石澳位于港岛东南部,面向辽阔的太平洋,因为景色优美宁静,所以有不少外国人居住在此,也有不少影视作品选择来次拍摄,若是你想走进香港电影,这里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2017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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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举办苏州知青2018年迎新春摄影展的通知

4.来稿一律不退,主办单位有权将参展作品用于向上送展或参加公益拍卖等非商业活动,不另付稿酬。作品如涉及著作权、版权、肖像权纠纷,均由作者本人负责。
2017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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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的旅行(十六)山西太原-夕阳中的乔家大院

我俩的旅行(四)老龙头+天下第一关+孟姜女庙+兴城古城+盘锦红海滩
2017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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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从未感冒过全靠此物!还能治膝盖痛、腰痛?

盐除了能治感冒、头疼、口腔溃疡、鼻炎等病外,还能补肾、缓解膝盖痛、腰痛,盐疗对风湿患者来说都是有益的,可以用作缓解风湿关节病症的辅助疗法。不过盐疗用到的是粗盐,超热的粗盐是治病小能手!
2017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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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知青会向70周岁会员祝贺生日

最近,86位今年70周岁的老知青领到由苏州市知青文化研究会送出的一份生日面票。每年为年满70周岁的知青会会员发送老字号店生日面票,祝贺生日,是苏州知青会理事会的一项规定。
2017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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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的旅行(十五)山西大同云冈石窟,老人免票

我俩的旅行(四)老龙头+天下第一关+孟姜女庙+兴城古城+盘锦红海滩
2017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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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的旅行(十四)承德避暑山庄+张家口大境门

山景秋色从此开始,如图,美景延续大约50公里。精华的部分是从二道窝铺盘山开始,经过西栅子村一直到千松梁下山。
2017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