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无论多么普通的灵魂，一样可以饱满、明亮而芬芳！——悼念我的学生何静红

李镇西1 校长传媒 2021-09-22

（2014年8月，未来班毕业30年聚会时）

【李镇西专栏】

无论多么普通的灵魂，一样可以饱满、明亮而芬芳！

——悼念我的学生何静红

原创作者|李镇西（原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校长）

本文为李镇西校长原创，首发李镇西校长个人微信公众号“镇西茶馆-ID：zhenxichaguan”，校长传媒获得授权发布

一

小时候，住在妈妈教书的小学里。一位二十多岁的阿姨每次见到我都笑眯眯的，有时候还摸摸我的脸蛋。妈妈让我叫她“雷阿姨”。十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乐山一中，担任初一一个班的班主任，同时上语文课。一次课间闲聊，何静红说：“李老师，我妈妈说她是你妈妈的同事，是看着你长大的。”再一问，原来她是当年雷阿姨的女儿。

真是缘分。

我看学生的花名册，这个班的学生大多是1969年出生，但何静红的出生年月是1968年3月30日。原来，她因病而休学，复学后便安排在我的班上。

又是缘分。

二

印象中的何静红，纯真、温柔、善良、文静，偶尔也表现出小姑娘应有的活泼烂漫，但更多的时候，如大姐姐一般稳重与懂事。她因此被选为班长。

其实她学习成绩并不拔尖，她并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资——在每个班几乎都有一两个这样的“天才”或“神童”，而静红不是。但她勤奋踏实，一丝不苟，虽然很少取得名列前茅的考试名次，但成绩总体上还是属于上等。这么一个非“学习尖子”，却在同学们心中享有威望，并被选为班长，足见她的人格魅力。

我和同学们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严厉，哪怕是对违纪同学，她再严肃也总是那么几分温和。无论多么调皮的男生，在她面前也不好意思起来。那时候，我在班上搞了好多活动：周末野炊、篝火晚会、徒步郊游、社会调查……何静红都表现出她作为班长的责任感和组织能力，班上常常活跃着她忙碌的身影。

对了，当年还是何静红和几个同学提议，请谷建芬老师为我们未来班班歌谱曲的。我还记得当时我说：“不太可能吧？”何静红说：“万一谷阿姨又谱曲了呢？”后来这个“万一”成真，谷建芬老师真的给我们寄来了她谱曲的班歌。同学们高兴啊！唱着班歌参加学校歌咏比赛，获奖后又给谷阿姨写感谢信，给她寄各种纪念品……跑邮局的事儿大多是何静红去做的。

（谷建芬老师寄来的未来班班歌歌谱手稿）

（唱响班歌。前排左起第三人，即紧靠话筒左边的即何静红。）

工作头几年，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我都会约上学生各自带上腊肉香肠还有香槟汽水去郊外玩儿。现在我的相册里，还有几张我和何静红、龚驰群、王红川、周涛等学生在山坡上玩儿的照片。这是当时和我一起去玩儿的大学好友吕安为我们抓拍的。

（低着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何静红。）

那是1985年春节，正月初一早晨，我骑自行车就近叫了几个学生，便朝城外奔去。乡下的乡亲们成群结队往城里涌，我们“逆流而行”往城外去。随便看见路边的一个山坡，我们便将车停在路边，爬上山坡，俯瞰公路上蚂蚁一般的人们。然后我们开始打扑克，下棋，我和男生摔跤。

我们还放炮，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传得很远很远。静红算比较胆大，还敢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点那种一只一只的小炮；但比较大的鞭炮，她就不敢了。我现在记得，当男生在点大大的爆竹时，她和龚驰群便飞快地跑得远远的，用手捂住耳朵。

（何静红正在点炮）

三

静红很有爱心。当时班上有一个来自农村的同学叫“伍建”，家境贫寒。静红和同学们给他以关爱和鼓励。有一年寒假，静红和我还有几个同学，带着同学们为伍建凑集的捐款和生活用品，用了半天时间跋涉山路，来到伍建家所在的小山村。刚拐过一个山坳，我们就远远地看见他在地里劳动着。我们悄悄地一直走到他面前时，他仍在弯腰劳作，竟没有觉察到我们。我们在田埂上站成一排，齐声大喊：“伍、建、你、好！”他猛然抬起头，惊呆了的脸上泪水夺眶而出……

这个细节，后来被我写进了《爱心与教育》。后来出版社把这个细节印在了封二的“内容简介”里。

静红的心灵很纯洁。当时我给学生全文朗读小说《红岩》，恰逢报上说重庆歌乐山烈士纪念馆正在修建烈士群雕，同学们决定利用星期天去拾废品，将卖废品的钱捐给歌乐山烈士纪念馆。

我同意了大家的要求，并补充说：“当然，也可以清理家里的废品——如废书、旧报纸、牙膏皮等等去卖了。总之大家要注意：所交的钱必须是卖废品所得，决不能因此向家里要钱。只有通过自己劳动所得来的钱，才最能表达真诚的心意！”

两个星期过去了，全班大多数学生都陆续交来了自己的捐款。我一一清点着由一分、两分、一毛、两毛汇集而成的捐款，心中无比欣慰。但在清点捐款的过程中，我心里也闪过一丝担心：这些钱都是学生卖废品所得吗？虽然每个学生在交钱的时候，都说是“卖废品换来的”，但凭我对学生们的了解，我估计可能有少数学生并没有卖废品。

正好，何静红、龚驰群、王薇三个同学来交钱了。我收下钱，照例问道：“卖的是什么废品啊？”

没有回答。

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班长何静红，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没有去拾废品。”

“那么，这钱是向家里要的喽？”

“不是，这是我们平时积攒的零用钱。”几个人的声音很小，充满了惭愧。

我踌躇了：收不收呢？她们这样做，显然不符合“必须交卖废品所得的钱”的要求，似乎该受批评；然而，她们没有撒谎，这却是很可贵的。再说，这钱并非向家里要的，而是她们节约下来的，仍然能代表她们的心。

于是，我表扬了何静红等同学：“你们很诚实！”

仿佛就在昨天，可掐指一算，已经是37年前的事了。

四

初中毕业，静红没考上本校高中，而读乐山二中，我担心她郁闷，便写信去安慰她。

（何静红的初中毕业照）

她回信说：“刚收到您来信时，我正忙于去新学校学习，当时我一点儿也没有为没考上一中而后悔，我想哪儿也一样，兴致勃勃地。……现在已经开学了，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真的后悔我没能考上乐山一中。一谈到这个新的环境，我真伤了心。……”她给我说了新班级的种种“不好”，表达了对初中未来班的无限怀念。其实我知道她主要是对新环境不适应，未必新学校就如她说的那么不堪。好在她在信的结尾写道：“永远保持胜利的人，不一定是真正幸福的人。只有经过各种挫折、苦恼，最后得到幸福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现在，我有决心。等着吧，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以优异的成绩与大家相会！”

高中三年，虽然我没教她了，但她依然信任我，有什么苦恼或快乐都愿意给我写信诉说或分享。

高三毕业前夕，静红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听说我当时教两个班的语文，还当班主任，她担心我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在信中，她写道——

今天听妈妈说你向她打听我的学习情况，我听了很感动。回想我这13年的读书生活中，你是我最尊敬的一位老师，也是我最信任的老师！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环境的改变，随着对以往的一切重新认识，我觉得现在才真正理解了那至今难忘的过去。我觉得更高兴的收获是，在我和过去同学通信和交谈中，发现同学们都明白了过去的一切，开始真正感到你是一位值得怀念的好老师。

五

后来她工作了，先是在林业局，后来到了TCL集团公司做财务工作，我也离开乐山到了成都。但几十年来，我们一直没有中断联系。前不久我清理旧物，发现了几十年来静红给我写的信和发的节日贺卡。几乎每年元旦前夕或教师节，我都会收到静红的贺卡——

多年以来，一直受益于昔日的谆谆教导，在多次经受的变化中过得平静安宁，并从中获得片片快乐。谢谢你，老师！

祝李老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一切随愿。

学生何静红

1990年12月25日

2012年，漓江出版社要出版我的著作《彼此珍藏最温馨》，想在封底印上一些“名家推荐语”，我想，何不让我的学生来写呢？学生虽然不是“名家”，但他们的评价，对老师来说才是真正的荣耀。

于是我给不同年级的学生发出请求，请他们写几句毕业多年后对我的印象。

静红写道——

直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我的老师在遥远的八十年代初期，就凭着年轻的热情开启了中学生素质教育的先河并一直坚持至今。他的正直和热情，敬业和奉献，承担和孜孜不倦一直在各届学生中留下深刻印象，使我们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在之后的成长经历中更加积极上进，不畏艰难。

学生的好评，是我最高的荣誉。不必用堆叠的证书来证明教师的“分量”——那并不是教师价值的唯一体现，甚至不是主要的标志；教师的光荣就印在历届学生的记忆中。

六

2014年8月，未来班举行了毕业三十周年聚会。静红居然带来当年谷建芬老师送的小文具盒！

36年前，同学们收到谷建芬老师寄来的班歌歌谱后，纷纷给谷阿姨写信表示感谢，还寄去了各种礼物。不久，谷建芬老师回信了，还寄来了51个小文具盒。谷老师回信中写道：“这里寄去51个小文具盒（有一个是李老师的），东西很小，但是我的一点心意，做个友谊的纪念吧！”

（谷建芬老师回信）

（何静红珍藏的谷建芬老师送的小文具盒）

在聚会时，何静红向大家讲述了她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席上，我们共同举杯欢庆；下午，我们来到当年郊游的野外，重拾少年的欢乐。

活动结束后，同学们都写了一篇文章，这些文章后来汇集成一本精美的《让青春告诉未来》。

其中有何静红的文章，她讲述自己毕业三十年的人生历程和感悟。文章的题目是《三年与三十年》。全文如下——

都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但是飞逝的时光长河里有多少我们的欢乐与沧桑。转瞬三十年，当再次齐聚一堂，是否还记得当年静谧的课堂和整齐的歌唱？

是怎样的一条神奇纽带？是怎样的一段校园里小小年纪背上肥料徒步去下乡支农的记忆？是怎样的一场身体原因的变故，让我幸运的将校园时光倒退了一年，欣喜的遇上了这么平凡而伟岸的老师和如此情深意切一起成长的伙伴？正直和热情，忠诚和责任——正是这令人难忘的三年，让我们记住了这些永恒的道理。这些道理影响着我毕业以后的三十年，并且一直受到周围的人赞誉。

曾经那么多的人成天都在渴望成长，盼望独立拥有自己的天空，而我却一度那么的拒绝长大。回望这段经历应该是人生最初对责任的理解和态度吧，朦胧的感受着责任就是担当。无所逃避，所以再不愿意还是要长大，就为面对和接受承诺了就要承担。曾经背着书包去上班，是怎样的一个身影？把工作台当书桌，在单纯而寂静的木制品堆中完成了别人全脱产才能完成的三年专业课程的学习，在掌握专业知识的同时也收获了三年的年龄不等的同学情谊，享受着同学们把我们当小朋友一样的照顾。这段同学缘让我慢慢开始体会原来我们的成长除了学校还有走出学校的东西。

后来经济改革深化，南方某企业到内地招聘管理人员，因为我的专业和年轻被录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泪眼中我大彻大悟儿女无论长多大永远走不出父母揪心的牵挂，也曾充满激情要远离的我注定从此不能接受离开乐山到外地工作。慢慢的，计划经济已不复存在，传统的模式终究被取代，在无聊至极的工作中欣喜地迎来了公司的破产，告别了一起工作和生活了几年的各种概念参差不齐的同事。那时候虽然物质生活很贫乏，但我们团结自助，自娱自乐，一起去野炊，一起去爬山，一起花样百出的混日子，那帮同甘共苦的同事现在已陆续办理退休了。

再后来进入到大型国产品牌电器销售公司，在此期间收获很多。真切的感受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从原始的加班熬夜到全面的电算化，由独立核算变集中核算，由单纯核算转型综合管理。同事之间亲如兄弟，彼此协助彼此关爱，一起为目标打拼，为任务流汗，为胜利欢歌。年轻奋进的团队在成长过程中经受了多少迎来送往，悲欢离合，我收获了满满的情谊，赢得了大家真诚的尊重。在此期间的2005年的8月，我在短短的25天时间内，经历三次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镇定地经历了三天三夜不眨眼都没一丝困乏，再次坚定我不能离开乐山的决心，这里有我满满牵挂的家。就在今年的8月，我因再次拒绝要我离开乐山的工作调动要求，结束了这段长达16年的感概万千的工作经历。但责任感让我还是不停的接受同事们的各种询问，尽可能的为大家解难，只要能满足大家我就是快乐的。

我一直心中是这样的——人生的主题：正直和热情；人生的历程：忠诚和责任；人生的追求：平安和快乐。

将过往打包系上漂亮的蝴蝶结收藏，开始新的……

2014年9月16日

七

2017年春节，我和何静红他们班的学生聚会，席间谈到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同学们希望我在退休前再为他们上一节课。

这个提议让我怦然心动：第一次给他们上课，他们还是孩子，正是蓬勃少年，而我正英姿焕发；最后一次给他们上课，他们已经年过半百，而我又携手他们，一起重回青春的现场！

给第一个班的学生上退休前“最后一课”，是多么有意义，而且有诗意！

时间定在2018年的7月21日，地点在乐山市徐家扁小学，这里原来是乐山一中的校园。

临近上课的7月初，静红在微信上和我聊天，她说：“21号的课其实我期待很久的了，女儿也是同样在期待中，在高中期间她就好期望你能去给他们上一节课哦！”

我回她：“把女儿一起带来听吧！”

她说：“是的，她是很想来的。我最明白你的就是爱孩子，尊重孩子的成长历程了。但是我有点小小的遗憾，目前还不确定到时候是否能来。有个秘密，希望你能暂时帮我保守一下，谢谢！”

我说：“我当然会对得起你的信任，放心！”

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知道她患了癌症，但怕给她带去心理压力，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

静红继续在微信上对我说：“今年1月意外查出癌症中期，但是这是对我来讲一点意外没啥的，当时一心想到的我的目标是让老人安心，小的开心，当时也面临小的要高考，所以我把这事当时连好朋友们都没说，我自己也觉得是绝对没啥大问题的，就以中药为主在维持，结果4月底去检查不太好，发现我的盲目乐观是错的，结果5月开始化疗准备手术，到目前还没达到手术要求，21号正好是这次化疗后的第6天，担心到时候体力还没恢复过来。”

尽管我已经知道她身患绝症，但这事由她亲自告诉我，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但静红接着说：“这个事情除了对我的行动有点约束外，其他一切不会影响我的，也就人生的一道坎而已，是一定要过去的。”

她这样豁达，我稍微松了口气。我回复道：“嗯，要相信现在的科学，癌症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心态也很重要。你的心态很好！我特别欣慰。比起身体，听课的事是次要的，还是化疗要紧。如果能来，固然好，我不会让你有体力上的消耗的；如果不能来，好好调养。我把录像给你看。有机会我看你去。”

我问她：“你妈妈知道你的病吗？”

她说：“后来因为我头发都没得了，我妈也就晓得了，所以也没刻意的瞒周围的人了，不过我是很轻松的在看这个事的。”

她说：“我就担心我妈妈，之前是基本我把啥子都承担下来的，结果这一下子又要让她承受这样的打击，这点是我心头唯一的感叹。”

我给她发去了一些老照片，其中有1983年大年初一在我和静红还有其他同学郊外山坡上的照片。

（左边是何静红）

她无比感慨：“这张是你给我的成年后的第一次惊喜，好像当时我还没认出来是哪个呢！我后来都想起了这件事了。”

我说：“整整35年了。我特别幸运遇到你们这批学生。”

她说：“我们也特别幸运的遇到了你，我周围很多人都好羡慕我们遇到你这样的老师哦！”

我说：“嗨，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你们的爸爸妈妈居然还那么信任我。现在好多老师刚到学校当班主任，家长都不答应，觉得老师没经验。那时候的师生关系也很单纯！”

她说：“你是最棒的了，现在的好多学生还希望有你这样的老师呢！”

她又说：“李老师，谢谢你把我们过往的一点一滴都保存得那么好。看到这个，仿佛瞬间回到那个时代，那段经历我没忘记，只是不记得给你汇报过了，现在再看那段也就是成长过程中的一朵小浪花，滴滴都可爱！”

我还是关心她的身体：“你现在感觉如何？饮食呀睡眠呀如何？”

她回复我：“一切正常，谢谢李老师！我只要自己能动，根本是不会把自己当不一样的人。”

上课的前一天，她给我发微信：“谢谢李老师！心里充满期盼，但估计有点恼火，这期被实习医生搞来推迟了一天，加上这次白细胞数量不够每天返院折腾导致这次体力恢复较慢，估计还要1-2天时间才好出门的感觉。我真心希望自己不要错过了这次难得的一次唯一。我会努力的，如果明天实在来不到，我会在家默默关注大家，也祝福大家。”

我说：“不要勉强。身体第一。”

我又说：“昨晚我翻出了当年同学们给我写的信件与贺卡，看到你给我的那么多的贺卡，读着上面的字，很是感动！明天我会展示同学们这些“文物”的。”

她说：“谢谢李老师！我会的，等段时间以一个全新的我我再来看望你，谢谢！”

我说：“如果你不能来，可以看直播。到时候我和同学们对着直播镜头向你问好。”

她说：“谢谢李老师和同学们！我真的太感动了！今日回去努力吃饭，争取明天能到现场！”

晚上，她又给我发微信：“李老师，明天我和我妈妈，女儿都要来现场！”

我说：“非常感动！但你的身体行吗？”

她说：“应该问题不大，谢谢李老师！刚接到老公兄弟的电话，他明天想带女儿参加。”

我说：“没问题。”

想到静红带病来听我的最后一课，感动的同时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马上把这个想法告诉她：“你作为班长，明天负责上课前叫‘起立’‘敬礼’。”

她说：“要的，这个荣誉太高了。”

八

第二天，何静红全家都来了，包括她的妈妈，还有女儿，都来了。我很感动。尤其是看到已经不再年轻的“雷阿姨”，我眼眶湿润了，因为我回到了小时候，想到了我已经故去的妈妈。

（第二排中间穿白色衬衣、绿色外衣的即何静红，她的右手边坐着她女儿，女儿后面穿黑色衣服的就是何静红的妈妈。）

（何静红的妈妈、我母亲的同事雷阿姨。）

于是，在何静红响亮的“起立”声中，全场起立向我问好：“老师好！”

一瞬间，回到了当年的每一天。

我深深鞠躬：“同学们好！”

我开始了我的“最后一课”……

在那堂课上，静红听得特别专注，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地凝视着我，一如三十多年前的课堂上。

（大家不难找到何静红了吧？）

第二天，静红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

李老师，上了昨天的“最后一课”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谢谢你给了我们最真实的道理和最美好的回忆。因没能和大家一起陪你共进午餐还是有点小遗憾，不过昨天两个小家伙倒是受益匪浅。面对即将离家升入大学的女儿，正好以你平实而真诚的成长历程给她一个不小的人生启示，也让她在往后的生活中能多一些细微思考。特别是刚小学毕业的小侄女（就是租住老万老师一中房子的那个）简直就是你的小粉丝了，第一节课下课就迫不及待的请示我：大妈，待会儿我想和李老师一起拍照。课堂上你无意间不经意的对她的表扬和鼓励应该在她的小心灵里是激起了小浪花的，两节课一完非要她爸爸回家帮她拿她的书过来签字，结果他爸爸拿的书是他借我的邓老师送我的《巨人肩膀上的舞蹈》，给她讲了这是大伯的老师写的大妈的老师后，小姑娘更激动了，一定要把这本书看完。姐妹俩都说好希望有你这样的老师哦。谢谢你，李老师！我们有你这样的老师真的很幸福。”

后来因为忙，回乐山的时候少了。但我一直想着有机会回去看看何静红，原定的想法是2020年寒假就回去。

九

昨天我在黑龙江鸡西讲学。凌晨两点过突然醒来，看到微信上有一位挚友的留言：“镇西，报告你一个十分沉痛的消息，你的学生何静红已于昨天下午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程……”

后半夜我一直无眠。

远在东北的我，无法前往吊唁。我把老班长去世的消息通过微信群告诉了未来班的同学们，并请同学们代我去静红灵堂献上花圈，表达我的哀思。一时间，平时热闹开心的班级群，笼罩着悲伤。同学们怀念着老班长，他们忙碌起来，参与料理着老班长的后事。

（灵堂里，摆放着同学们献给老班长的花圈）

打开她的微信，最后的记录去年11月18日晚上，静红给我发的微信：“李老师，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目前我已顺利结束所有医院项目的治疗，在没做手术的情况下胜利战胜癌症，正逐步恢复中已无大碍。再次谢谢你的关心！我一直都很平静，确信自己会挺过的，果然就比很多在医院看的人都顺利。前两天因眼睛还比较模糊只简单的打了几个字，望老师见谅。祝李老师永远年轻，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坚守你热爱的事业！”

我说：“太好啦！下次去看你。”

她回复我：“我还担心你在忙碌之中呢！”

我说：“确实忙，昨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在厦门机场。回家估计是凌晨两点过。”

她回复我：“哦，那你注意有时间就赶紧休息下哦！你太累了，我也太佩服你有这么好的精力！”

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条微信。

十

此刻，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微信记录，我良久无语。

从教近四十年，我教过数以千计的学生。他们中后来有的成了科研工作者、大学教授、足球教练、飞行员、摇滚歌手、企业老总……我当然为他们自豪；但我的学生中更多的是善良而勤劳的普通劳动者，如教师、医生、法官、公交车司机等等，包括下岗职工。因为他们善良、正直、勤劳、敬业，我依然发自内心地视他们为我的骄傲。

何静红，就是这样的人。她没有彪炳史册的功业，没有光耀千秋的荣誉，没有显赫一时的头衔，没有令人炫目的光环，她不是精英，不是栋梁，不是名人，不是明星……但面对老公，她是温柔的妻子；面对女儿，她是慈祥的母亲；面对母亲，她是孝顺的女儿；面对同事，她是友善的朋友；面对未来班的同学，她是永远的班长……

静红，用自己平凡的一生证明了一个真理——

无论多么普通的灵魂，都一样可以饱满、明亮而芬芳。

我又看了看同学们发给我的他们代我献给何静红花圈的照片。在感谢同学们的同时，我又略感遗憾。因为挽联写的是“学生何静红”“老师李镇西”，其实，几十年过去了，何静红已经不是我的学生，而她在许多方面倒是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