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音时一部电影看了几十遍还是会哭丨专访音效设计杜笃之(上)
杜笃之,台湾知名电影录音师、音效师,曾荣获十二座金马奖最佳录音、最佳音效,以及戛纳电影节等技术大奖、国家文艺奖等殊荣,法国南特影展曾为之举办个人回顾展。参与过包括《光阴的故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一》《悲情城市》《海上花》《千禧曼波》《花样年华》《2046》《海角七号》《天台》等华语电影的幕后制作。包括杨德昌、王家卫、侯孝贤、蔡明亮、赵德胤等国际大导演都与他数度合作。
在声音技术方面,杜笃之一直处于台湾电影前端。1991年《恐怖份子》以事后配音的方式拟出同步录音效果;《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则是首度使用同步录音技术,并以超越台湾水平的技术进行仿真处理。1992年《少年吔,安啦!》的杜比音效、1999年《想死趁现在》的杜比数字音效,以及2002年《双瞳》的7+1SDDS录音技术,都是率先引进最新科技。优异的成绩立下台湾录音工程的里程碑,是以影评人蓝祖蔚认为「杜笃之的声音处理,就是台湾电影得以蜚声国际的重要环节之一。」,对于「华语电影进军国际,功不可没」。
拍电影网特邀台湾财团法人影想文化艺术基金会(【42时】第四季合办方之一)内容策划王诗恩专访杜笃之先生。在下面这篇深度专访中,杜笃之非常详实地分享了他的声音创作经验,从做助理到开工作室培养新人,每个阶段都有干货总结,建议收藏阅读。
Q=王诗恩
杜=杜笃之
Q:您小时候是先对于音响有兴趣,后来才入了中影。但不知道您是从何时起对于声音开始感兴趣,想要感受每种声音的细微差异?
杜:其实刚开始不知道,也不太会专注于声音的差异,很多年轻人也不知道。其实很多东西可以透过引导和学习,产生对某些事情特别专注的能力。我刚入行时,并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我很能专注。
比方小时候喜欢听音响,或玩音响里的东西,这个状况也不太像现在的音响玩家,可以很细腻地分辨声音的质量,要玩到那样得要家里很有钱,可以玩很高级的音响,才有能力去分辨好与不好。我其实没有那么细微,但我可以知道什么牌子的音响是什么声音,或改变里面一些零件,会造成音效的某种改变。这是因为喜欢,所以去追求这类知识。
但以纯欣赏的角度来感受声音,基本上那时没有这个能力。
刚入行在中影很忙,因为做声音的助手,有很多工作要做,尤其在类比音效的年代。手要很巧、要有耐心、反应要很快,这些条件我当时都有,因为这样,大家喜欢用我,我也从不抱怨加班,做什么事情都很开心,这个过程在中影被很多人看到。
中影制片厂
每天工作就会发现,好像没有做得很好,好像声音可以做得更好,但当时的方法就是这样。当学习到一个程度时,就想要改变。改变时缺少设备,印象中我花了两三个月的薪水买了一套设备,因为公司没有。
我用自己的设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每天到处收集声音,桥上桥下、山上山下、楼上楼下的,到处去录音。很多声音都是我自己收集的。有时骑摩托车带太太出去玩时,我就会说,在这个桥底我录过流水声,那个山上我录过什么,满有意思的。台北市的近郊几乎都被我跑遍。
我想要做些改变,但支持的力量不是很大,甚至有人还觉得你在干什么。运气很好,有能力了,想要改变的时候,台湾电影新浪潮开始了,这一波从美国学电影回来的新导演也想要改变。几乎每个从美国回来的人,透过某些朋友,我们都会认识,每天都在谈电影,每天都在谈声音还可以怎么处理,很开心的一段时光,好几年。
右起:杜笃之、楊德昌、陈博文丨©時周文化
当时录音的方式也想要改,他们就指定我当录音师,我就得到这些机会,也把握住了,那时也不被习惯做传统方式的人谅解,但我自己喜欢,找我工作的人也喜欢,我们就这样做下去。
改的不只是对白怎么配,还包括音效怎么做,拟音怎么处理才会像等,还有背景声音的收集,这我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做出来比较容易被看到是因为,在这个阶段之前,所有的声音满基本的。以前走路就是「叩叩叩叩」,声音对白就是字正腔圆很标准,悲伤的时候就非常悲伤,快乐就很快乐,老人就一定要咳嗽、声音很低沉,小孩的声音弄得像卡通片一样。
中影的文化城是个游乐场,那些阿公阿嬷进香团去里面玩,有的还在等朋友上游览车,我就把他们抓进来录音,请他们进来帮我们录几句话,那个声音反而是我最想要的,很纯真。我们做很多这种事情。不只是想要转变的新导演看到我,连影剧记者和影评人也感觉到,有一个不同的转变开始发生。那时候不只是声音,摄影和剪辑都有新的气象。这是我从技术人员的角度看当时的转变,但也有编剧、制片、企划正在转变,都是正向的。
我会对这些东西敏感,也是因为跟新导演碰撞,被要求、被训练,彼此互相成长。每个地方的工作人员有多厉害,完全看导演有多厉害、多会要求。他们越会要求、越懂得如何施压,里面的抗压就越强,都是这样来的。
台湾很好,碰到几个很厉害的导演,像杨德昌和侯孝贤。我们碰到这些很厉害的导演,用不同的方法带我们一起长大,使我们能在那个年代,在两岸三地很受重视。很幸运。
2009年12月3日,《声色盒子:音效大师杜笃之的电影路》举行新书发表会。左起:杜笃之夫人、杜笃之、侯孝贤
Q:现在您会用什么方法去要求底下的人?
杜:因为我什么都做过,所以可以做给你看。我都做给你看了,你还做不出来?他们也会有压力。或是说,有任何你做不出来,你找我,我可以告诉你要从哪个地方下手。这东西也不见得讲一次就会,有些人可能每个不同的状况都得跟他说;有些人,你说了以后,他就能举一反三。每个人的灵敏度不太一样。但我比较不看这个东西,我看更长远一点的。
有些人稍微迟钝一点、灵敏度差一点,但是很稳定,也能做得很好。一个团体,如果大家都很灵敏、都不稳定,这一定有问题。团体需要各种人,要有复合性材料。有些材料很硬很脆,有些材料很软很韧,两个混在一起,就是很好的材料。一个公司也是这样,需要各种人才,才能遇到每种类型的问题,都能找到方法,才有人能帮你解决。
我其实满能接受各种不同的态度和各种不同人,大家在一个团体里互相搅和。
杜笃之的“声色盒子”工作室
Q:您是怎么感觉不同的人与材料呢?
杜:人跟人之间,你看他做两件事,看他判断事情,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了。导演也是,都不用谈话,你看他拍的东西,看他的摄影、美术、演员的表演、编剧的方式,其实已经猜到这个人的个性了,你已经可以想出要用什么方式跟他工作。看他的作品都能看出来。
要懂得阅读一个人,而不是要他来配合你。要懂得看每个人的风格,做出他要的东西,而不是每个人来找我,我就只有一套东西,不管谁的片子,都做成同一种。我们能同时做杨德昌与侯孝贤的东西,这两个人的电影是很不同的,做出来,这是这个人的、那是那个人的,而不是「我的」。
Q:有没有哪一类做音效的人比较适合跟哪类导演相处?
杜:我不觉得。我可以跟所有人相处,自己的挑战也在这。到现在还是觉得,哪个导演没有合作过,想跟他合作看看。我有兴趣跟不同人工作,可以学习到不同的思考方式与角度,可以有很多经验,各门派都能掌握。要证明自己能做到不能做的事情。
Q:您刚才提到会在台北各地录音,我一直很好奇,您会怎么形容台北的声音?
杜:我曾经想要出一张唱片,内容就是台北一天的变化。我们人是这样,常常我们在一个环境久了,就麻木了,没有灵敏度与敏感度。我们对很多事情、与朋友的关系、男女朋友的关系、家人的关系、长辈的关系,其实很多都是习惯的东西。但但如果透过一个灵敏的人提醒我们,就能发现这一块。
我曾经想录台北市的一天,让你听一听,早上八点钟是什么样子?哪些人在辛苦,哪些人在忙碌?深夜三点钟还有人在忙碌,忙些什么呢?有的人忙着打牌,有的人忙喝酒,有的人起床送报纸。
后来发现不好做,好比说你在开车时听这张唱片,突然听到很大声的喇叭声,那岂不吓死了?有些东西会有问题,所以后来我放弃,没有再往下做。
但我曾经写过一些脚本,这些现象、不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其实很荒谬。人跟蚂蚁一样,不停地在忙碌,一整天。想想看,早上八点钟,花莲、玉里、台东,他们是怎么生活?
我之前曾经听过《听见桃山》(Listen to the Atayal in Taoshan,泰雅音乐、口语、环境声音专辑),里头有一段“泰雅猎人-寻猎径”录下泰雅族小孩在森林中,走过枯枝的声音,也有对话。虽然没有看见画面,但是视觉透过音效,可以在脑里建构出场景。
原地址:https://atelier-hui-kan.bandcamp.com/track/on-the-hunting-trail
是啊!声音其实很有画面感。声音丰富到一个程度,很多东西自然形成。不用说明,只要看与听,就会产生一些东西,那个化学作用比用说的还要好,说了就限制了想象与体验。不说的话,每个人想得不同,与抽象画一样。搞艺术很有意思,千变万化。
Q:您曾经说过「听不见的声音,才是最好的声音」,现在还是抱持相同的想法吗?
杜:我其实不是抗拒或不喜欢配乐,不是这个概念。有些片子音乐上去很好看呀,但不是每部片子都一定要,不是的。我们前年做了一部马来西亚导演拍的《分贝人生》,张艾嘉演的,那部片子的配乐师是很好的配乐师(Onn San),我上次跟他合作,是做《OlaBola》,他那个音乐,可以在十秒内澎湃,瞬间又非常安静,那个起伏太厉害,是个受过很好专业训练的配乐师。我当时跟他合作,觉得很厉害。后来《分贝人生》也找他,满期待。
做《分贝人生》时,我是在没有音乐的状况下做完的。后来音乐加入,怎么看就觉得原来的感觉没有了,被音乐取代。或自己要产生感动的时刻,有个东西告诉你「该感动了」,那就不感动了(笑)。导演也有这个感觉,我们就决定这段不要音乐好了,下一段来,也决定下一段不要好了,弄了半部戏,最后干脆决定整部电影都不要音乐好了,试试看,电影其实是成立的。并不是每部片都适合这么做,但那部电影可以。
那个配乐师也很厉害,厉害的地方在于,人家把他的配乐丢掉,他一点火气也没有。他甚至觉得这样很好。
他就在旁边协助,问说「公交车上要不要放点印度音乐?马来西亚有这个传统」或是「街边要不要放一点什么音乐?」他就帮我们做这些。其实他整部音乐都写好了,写得不错,但这部电影是可以没有配乐的,我们就做个尝试。最后只有一段音乐,整个电影一路憋憋憋,憋到最后,音乐一出来,哇,感人哪。
我对要不要配乐没有预设,但是没有音乐,能够产生不同的观影经验。
今年奥斯卡最佳音效奖《罗马》,没有配乐。整部电影就是用声音经营。整个戏的细腻度和所有被感动的地方,都不是「被提醒过的」,是你自己产生的。
Q:您是什么时候起,对于「被提醒」的效果有「警觉」?
杜:其实很早,二十几岁就这样。我在做助理时就发现这件事。大概二十八岁时我做《小逃犯》,电影讲一个逃犯逃到人家家里,晚上弄得鸡飞狗跳,天亮后,他被那一家人感动而投降。整部电影就是这样,一个晚上,一个屋子。非常有意思的剧本,非常有意思的表演。
那时我还是个录音助理,自告奋勇跟导演讲,我想做你这部电影,不要配乐,所有该有配乐的地方,我都帮你想好该怎么做,导演听了觉得很有趣,就说好啊,那你弄弄看。
我当时提了一个条件:我要重剪,要用音效的概念重新剪。接着,我回到拍片现场,把想要呈现的声音效果重新收录一次,因为以前拍片不是现场同步录音,是事后录音。回来以后,我就在录音室做。做完以后,电影「成立」,二十八岁,我得到那年亚太影展最佳音效奖。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奖。那时候亚太影展是很厉害的影展。
Q:您好像还得到好几个奖,但都没有去领奖的习惯?
杜:因为不知道会得奖,所以没有去(笑),都是人家代领。但是当时得的那个奖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大。
Q:当时做《小逃犯》,您已经开始想要使用自己的想象与诠释,把音效放在电影里。是不是更早之前,您就开始累积这部分?
杜:我现在回想那个年代,不是那么清晰,是懵懵懂懂转过来的。只是那部电影我真的觉得可以不要有配乐。后来做了很多杨德昌的电影,他的音乐都很少,后来用得越来越少,就是不想要打扰、提示观众。还是会有音乐,但就一点点,用得节制。早期也不见得懂,只是觉得没有配乐很好看,那就不要好了。或者说,没有配乐会看到什么?有配乐会看到什么?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做《赛德克巴莱》时,有场戏是莫那‧鲁道(林庆台饰)跟全村人要杀日本军时,前一晚慷慨激昂的一段话,讲的每个人都很感动。那段话其实很感人,那时配乐(何国杰,Ricky Ho)写了一段很感人的音乐,对上动作与台词,都对得很好。但是当把音乐混录完以后,我跟导演(魏德圣)反映,原来演员给的感动没有了。我们的感动来自于音乐,而不是被这个演员与他所说的话感动。我问他,要不要试着把配乐拿掉再看一次?
看第一次导演还不觉得,因为之前的印象很强烈了,我说,我们再看两遍看看,慢慢就出来了。原来,他讲话的呼吸声那么好听,他讲话的气声那么坚定,之前都没有,听不到。之前是「被告知要感动」,但当音乐没有了,你是真的被感动,是从心里出发。当时吵了一阵,后来决定拿掉。
Q:您现在初次看已经成片的影片,观影中听到音乐也有警觉吗?
杜:倒是不见得。影片做得很好,顺着就看完了。有些东西需要反省,才会比较清楚。
我曾经做过一段追逐的电影,是杀人报仇的故事。太太被杀,先生去追杀手。故事就「砰砰砰」很激烈,音乐配得很好。当下我就问说,我们要不要换一个角度看看?要不要把很紧张的音乐拿掉,换一个悲伤的音乐?他一直在跑,一直追,配上一个很慢的、悲伤的音乐。剧情的紧张已经看到了,音乐也只是「帮」这个紧张,最紧张也就是这样了。但如果不跟着这个紧张走,用一个哀伤的音乐,这个追逐是有情感的,另外一个张力会出来。
但我也不是很厉害,我就是一直动脑、寻找,看还有什么机会,还可以做成什么,一直在寻找。
做这个事情,你可以「OK」,快快乐乐回家,那天就收工了。你也可以花很多时间改另外一个,搞到半夜才回家(笑)。但只要有机会、有可能,你看到了,就是要去试,不然没有意思。
Q:刚才提到演员的呼吸,您曾经说过舒淇的声音表情很有味道,也曾经透过一些方法锻炼过张震的口条,能不能说说您对演员的口条及表演的想法?
杜:舒淇是天生的,口白一出来就能抓住人。你看《千禧曼波》,舒淇的口白加上林强的音乐,整个电影就好看。因为舒淇的声音、速度、节奏、音调,没话说。
张震的声音很低沉,投射不够。如果讲话没有对象,声音就传不过去。但因为你坐在那里,我讲话就会「企图」让你听到,这是用声音的方法不同。
如果一下子叫他改,他会用喊的,那会很怪,所以我就调他,印象中刚开始调得很高,要他什么事情都大声说话,然后再慢慢修回来。
大部分演员在拍摄现场都可以这样,因为说话的对象很清楚。但如果在录音室里,一个安静的房间,摆个电视、耳机戴着,讲一点点你都能听到,那就只讲一点点,你觉得你的对象就只是电视,没有穿过电视「进入现场」。
这需要调整,需要「带」演员。甚至有时候我们会在耳机里面放很多杂音,干扰他。有时放忠孝东路的马路声,有时情感来了,放点音乐给他听。
Q:用画面看演员表情,跟用声音去感觉演员的状态,两者比起来?
杜:比看画面还要准。我们的肢体、笑容与严肃可以演,但你有没有自信,一听就听出来。我以前在现场录音,都不用看演员演戏,只要闭着眼睛听,就能知道这个镜头是不是OK。
有些人演得很好,但声音是虚的。讲出来的东西是害怕的,演得再好都是空的,可以听得出来。拍杨德昌的电影时,有些工作人员很紧张,一拍完这个就要陈设一些东西。他们慢慢知道,后来就看我手势,我比OK就是拍到了,他们就可以冲进去做别的事情。
右一:杜笃之
Q:这个怎么锻炼呢?
杜:说不上来,但现场录音时,我真的可以判断。现在我专心做后制了,拿到的东西都「经过」了那个过程才给我。有时导演剪给我的take(镜次,一个镜头一般需要拍很多镜次,成片镜头从这些镜次中挑选而来),但我觉得「还有机会」,就会去找素材,看有没有别的take,有没有哪句话讲得比较好,再混在一起。
Q:除了声音表情,您对于口音和腔调也很敏锐?
杜:我说不上来,但可能跟成长背景也有关系。从小我们家隔壁福州人、后面住山东人、对面住广东人,哪里又住了上海人,南腔北调都了解一点。
Q:随着国语标准化的流程,您觉得?
杜:有个经验我觉得满好笑的,以前的配音员都是广播电台出生的,因为他们的口条特别好。但要演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能把话讲这么标准,不用做流浪汉啊。你有没有发现,生活治理能力不够的人,表达能力很弱的,连发音也发不好。如果有人这么在意每一个咬字,能把每一个咬字都表达很好,那是能力很强的人,不会落到那个阶层。用这种口调演那个阶级的人,一定有落差。
还有一种是,那时候的声音,全都是这些人配的。我曾经有过一个经验,早上开工时,这个人配这个角色,中间我做了两个班,累了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想,这个人本来不是将军吗?怎么变个小兵?原来是同一个人配不同戏。
上班时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回家了,收音机打开,还是他的声音,因为他是电台主播。这很荒谬。电影世界花花千百,不应该是这样。
第54届金马奖最佳音效奖-大佛普拉斯/杜均堂(杜笃之之子)、吴书瑶、杜笃之
Q:换个角度来看,他们至少受过这种训练,后来年轻演员的口条您怎么看?
杜:我其实也满担心。现在年轻演员口语不太好,讲话听不清楚、听不懂。讲第一个字的时候,嘴巴已经到第三个字,没有把每一个字讲清楚,只留一个头一个尾,人家听不清楚你也不在乎。常常会这样。重要的关键字都没讲清楚,就演过了,声音表情能演得好,但是到底讲什么呢?听不懂,一定得上字幕。但是受过一个好的表演训练的演员,不会这样,就算要这样,也是设计过的。很多东西是生活训练。
我曾经补录对白,录的是好莱坞的演员,他们就是能每个take都讲得一样,因为他是设计过的专业。我们有很多不是,是随机的。这次演得好,下次不一定,而且没办法微调。当想要怎么样再调一点点,没办法,要不然就这样、要不然就那样,会爆冲。
好的演员现在知道,要受声音表情的训练。现在有个职业叫对白表演,专门教人如何表达对白,抑扬顿挫如何放,重音如何放。演员不见得要全照做,但要知道有这些方法。
Q:回到特效的部分,我一直很好奇,未知的声音要如何运用想象力呈现?
杜:有时候要碰运气。我们有两种管理声音的方式,一种是关键字搜寻,一种是文字。透过文字的寻找,有时候找这个的过程,你发现那个,咦那个也不错啊!那这个就不找了。两个方法都很好,如果你很清楚自己要找什么,就用关键字搜寻,会跳出一堆资料。但当不太清楚自己在找什么时,就用文字搜寻,这就是灵感。
「鬼在走路」的惊恐,到底要做到多少?有的片子只要做到一点点。这个最难。要极端恐惧OK啊,但只要一点点恐惧,(笑)那一点点是多少呢?要找到心理期待的平衡点。
Q:怎么找?
杜:没有一定的答案,完全是做出来的东西,组合起来,看颜色对不对。有的导演不跟你讲这个,他会说,「还要辣一点」或「再甜一点」。有的导演用味觉描述,有的导演用别的,要把这些转换成声音的描述,这很有意思。
这个导演说的辣,跟那个导演说的辣,程度不一样。有的人可能很夸张,他要的辣,你可能要收敛一点;有的很内敛,他说辣,那可能要夸张一点点。
阅人,阅读一个人,包含了他的肢体、他的语言、他拍的作品、他说的东西、和他到底要多少。然后接下来的技术是,你能做这个微调吗?你可能手上只有一个素材,要微调也没有(笑)你可能手上有很多个,真的可以给他选,或是自己选好给他。有时给他选,他也乱了。
Q:这也是您这么期待与新导演的合作吗?可以阅人?
杜:是啊,这是累积啊。我现在教我们公司的助手,教他们怎么应对,别人提出来一个东西,怎么样让他们相信你,或者是,愿意尝试你说的方法。要有东西给人家,让别人有安全感。让他觉得你带来的改变,不会让他后悔。有些改变现在可能他不赞成,但看几次之后可能赞成,人家会相信你。毕竟很多导演对自己的作品了如指掌,你要给他一个,跟以前观影不一样的经验,那要说服他。
不见得每次会成功,有时会失败,失败时我就反过来,换我站在你的角度看看这样的做法行不行。有些导演会提出他的想法,我有时会给他们建议:你这样子,观众会不会误会成别的?会不会出现不是你期待的效果?如果你想要这个效果,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别的方法做?会分析给他听。这都是可以讨论的,电影不是那么顺畅的过程,做的过程不见得顺利,但电影看的是结果。
Q:通常在影片调整中会有很多版本,记得您都会保留第一次看片时的第一印象,至今如此吗?
杜:对,很重要。有时看同一个片段看很多次,我们已经习惯那个感动的点了,甚至很放心那个感动点,就开始找别的。后来把别的东西通通突显出来,原先的感动点反而不见了,被埋掉。但是第一次看到的一定是在这里,因为熟悉,你的雷达就会开启,开始搜寻其他的──背后有个人在笑,刚刚有人杯子掉了。但是当你把笑声跟杯子掉的声音做出来,这个人的焦点也被吸走了。有时会这样,所以要敏感地帮导演分析。做任何事情都不要破坏那个感动点。
Q:但有时每个人感动的地方,或导演希望人感动的地方未必相同?
杜:也许会不一样,可能每个人的年龄和体验也都不同,这个都会影响。所以要讨论。有些片子,我每次看到某个地方,就是感动,看几次那里都有个感动点。像《相爱相亲》,每次张艾嘉那句话出来,我在混音,眼泪就掉下来,我都看了几十遍了。像《桃姐》也是啊。要保持那个会被感动的心情。如果我们自己都把感情关掉了,怎么做一个会让别人感动的东西?
做电影最让人着迷的就是这个,你一直在一个故事里面,为那些人担心、欢笑,两个礼拜以后再换一个故事(笑),也是因为这样,让人不疲累。
未完待续,访谈下半部分将于近期推出。
杜笃之现已成为“【42时】第四季:两岸纪录片导演游学班”课程教师。
【42时】第三季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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