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玻璃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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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碴

Part

1

距离医院一百米的地方，我经过一个足疗门市部，有个扦脚师傅站在门口抽烟。你看我做啥？你能行吗？——我心里想着，一边在他的眼皮下边一踮一踮地走过去。

就在二十分钟前，我发现右脚的脚后跟扎进了一粒玻璃碴。之前打碎了瓶子之后，地上没有彻底打扫干净。这是个发绿的瓶子，我是为了喝里边的液体才不得不买了它。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的一环扣一环：下一环就是我把它打破了，下下环，扫地，下下下环，扎脚。

脚跟上有个红点，大概是血。因为脚跟是立足用的，我不敢大意，立刻找来了针，还细心地刮掉了针头的铁锈。但这还远远不够，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几分钟后，我已经满心懊恼地踩着单车，处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基本上是踮着脚骑的，把脚跟放在踏板的外边。一个被打扰了的夜晚多半本来是个不错的夜晚。足疗师傅在户外抽烟，看起来精力旺盛；但我这只脚不能交给他。

医院门口立着帐篷，帐篷外有绳栏，像个4A景区的收费站。帐篷白色的篷布上有一扇田字形的塑料窗，我挪近它的时候，穿制服的看门人从里面探头出来，他手拄着一个桌子，口袋里插着对讲机，对讲机的天线跟着脖子向前倾斜。

我指给他看脚上的伤。他说，那边是急诊，戴上口罩再进去！

口罩？我没带，我怕感染，着急出来了啊。

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脚痛医头”。有谁为看脚上的急诊还会想到要戴口罩？但是看门人拒绝放我过去。他的态度很坚决：没带口罩，路对面的超市就有卖。

赶上了这个变态的时节，别无道理可讲。

我踮着脚过路。走了一个对角线，超市的营业员用一声“光——临”打了个招呼，“欢迎”二字基本上作为前缀被舌头吃掉了，变成一个休止符，营业员都这样，有时则只吃掉“欢”，到我耳朵里就成了“隐光——临”。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欣赏这里面的乐感，就像以前欣赏集市上的吆喝。

单买一只口罩要好几块钱，买一刀更合算些。我拿了一刀去结账。营业员关切地问我脚怎么了，我说扎伤了，所以来买口罩。

“噢，”营业员说，“不要纱布棉花？绷带也有。”

医院附近的超市，这些货品果然齐全。收银台边还备着鲜花呢。“这用不着，我去看医生。”我说。

“加三元换碳酸饮料要吗？”营业员又习惯地补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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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戴着口罩离开了超市，顺利通过了收费站。我没有病历本，在挂急诊的时候费了一些事，挂号间的人让我朝里走，在里面等，可是里面却没有一个医生，有个房间开着门，有灯，却空无一人，大厅里也没有白天医院里常见的志愿者，有几张躺了人的病床，灯光昏暗。我竟找不到人可以打听。

“来了。”

一间诊疗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戴蓝帽子的医生招手让我进去。我认出来他就是管挂号的那位。公立医院裁员了吗，怎么不同的岗位都一人兼了？

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他说疫情期间，医院尽量减少人手，不聚集。我说你们不都戴了口罩吗？医生反问了一句：没有疫情的时候我们就戴口罩，可是疫情还不是照样发生。

我无言以对。

“你的脚什么情况？”他边说边要我躺下。

“扎了个沫子，玻璃沫子。”我说。我没说“玻璃碴”，因为“玻璃碴”听起来比较严重，我必须苦着脸说。而说“沫子”的话，一方面降低严重性，另一方面暗示医生这个东西得仔细处理，弄不好是个微创手术。

医生打亮了脑袋上的灯，拧了一根棉签，端着我的脚跟看，说了一句：“不一定出得来。”拍一下吧，我想。我尽量显得轻松，一边拾起手机。输入密码错了一位，重输。

有了手机以后，人普遍变得镇定了，从容了，心如止水了。哪怕是左手被轧路机轧了，躺在地上，第一反应也是用右手执手机拍左手……这时医生把我的脚跟放下了。

“清创费三十。”他关掉了灯，翻开病历本写字。

“得先交钱再看？”

医生说已经好了。

好了？我连手术刀都没看到就结束了？“玻璃碴呢？”

医生指指墙角的垃圾箱，棉签也在那里面。就在我划手机的时候，湿润的棉签好像是划了一下我的脚跟。

我站起来走了两步。足弓、足踝，各个地方发力，我使劲跺脚，磕脚跟，想都不疼了。到底是多大的一粒玻璃？“它可折磨我好一会儿。”我心里诧异，又有些懊恼：当年拔掉的智齿我还留着，可是刚挑出来的玻璃碴，我一眼都没看见，都没照上一张，就被丢了。

医生写完字，也不做声。“你实在要看，是不是照个片子看看脚里还有没有别的玻璃？”

“不用了。”虽然遗憾，我也不想为此被医院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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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打过破伤风针，我又朝着门卫处那边走去。帐篷里已经黑了，回看急诊室，好像也灭了一个房间的灯。这确实是个晴朗的夜晚，早晨还下了一场大雨，我把一把大伞落在了公交车上。明天还得去总站找伞……近来各处都是降雨多，专业天文学人士说这叫水逆，过去了就好……出了医院，我发现来时骑的单车被人共享走了。周围再看不到一辆单车。

我咒骂了一句，就继续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我往回走，沿路注意着哪有单车，好几分钟之后，我才猛然醒悟，把脚跟放下。踮着脚跛行，看来也是能成为习惯的；然而脚后跟里已经没有玻璃碴了。我把它留给了医生，带回了一套崭新的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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