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面包和葡萄酒》

面包和葡萄酒

——致海因泽 

1

城内外停止了忙碌，灯光照亮的小巷趋于平静，

　火把前导，离去的车儿带走了串串喧声。

饱尝了白日之欢的人们踏上征途，

　到家后，又踌躇满志地盘算起

盈利和亏损；葡萄与鲜花销售一空，

　繁忙的市场已经歇业。

远处花园里传来拨弦乐的演奏，也许

　有一对情侣在那儿弹唱，或是某一位孤独的男士

缅怀远方的挚友和青春年华；泉水

　永不枯竭地，清清地流过芬芳的菜畦。

鸣响的钟声回响在寂静的暮色里，

　有位更夫喊着数字报钟点。

此间吹来一阵风，拂过灌木丛树梢，

　看吧，月亮，我们地球的幻影，

也悄然来到；沉醉的夜晚来了，

　满天星斗，似乎对我们不太介意，

那边的这位不速之客，这位陌生女子来到人间，

　忧伤而又粲然地闪耀在群山之巅。

2

　甚至没有一位贤人能捉摸它带给人什么，

（因为这最高之神的旨意，他爱你甚深，）

　因而恃重的白天比她更讨你欢喜。

但有时清醒的眼睛也喜欢暗处，

　为了享受，想在睡意来临之前入睡，

忠诚的男士也喜欢把目光投向夜晚，

　是呵，该为她献上花环和颂歌，

因为她是奉献给迷惘人与死者的，

　自身却永存，拥有最自由的精神。

但她又必须为我们在踌躇之际

　为了让我们在黑夜中有所寄托，

赋予我们超脱和神圣的陶醉，

　使我们文思如涌，恋人般地

毫无瞌睡，斟满美酒和勇敢的生命，

　还有神圣的记忆，彻夜不眠。

3

　神灵之火在奔突，不舍昼夜，

正欲启程。就这样地来吧!让我们放眼广袤的天地，

　让我们寻找自己的东西，尽力而为，

有一点不可动摇，不管是正午，还是

　夜半更深，一个准绳永存：

它适用于大家，对每个人又各具个性，

　每个人在能力所及之处，应纵横驰骋。

因而，欢呼着的癫狂惯于嘲讽他人的嘲讽，

　每当这种癫狂在神圣之夜突然把歌者打动。

因而，请到伊斯特莫斯来，去吧，那儿的茫茫大海喧响在

　帕那斯山崖，那儿的皑皑白雪照耀着达尔菲的巉岩，

从那儿前往奥林匹斯圣地，从那儿攀上金泰龙 峰巅，

　踏进松树林，步入葡萄园，从那儿起

泉女忒拜 和伊斯梅诺斯河 喧响在卡德莫斯 之国，

　那儿正朝我们走来的那位神回首又徘徊。

4

　想必是远古前因某种需要造就了它!

但王座、神庙今安在？交错的觥筹何处觅？

　何处是满斟的琼浆玉液和取悦于诸神的颂歌？

何处，何处还闪耀着远播的神谕？

　达尔菲昏昏欲睡，何处迎来伟大的命运？

那突如其来的命运？它充满最普遍的幸福，

　雷鸣般地从欢快的空气中闯入我们的眼帘？

苍天父亲!呼唤声此起彼伏，

　经久不息，这生活没有人能单独承受；

这样的财富应乐意与他人分享和交换，

　欢呼声起，语言的威力在悄悄增长：

天父呵，宽慰吧!请听声震环字的回响，古国遗风

　由父辈继承，恰如其分而又富有创造力。

众神灵就这样地光临，万象更新的白天

　就这样地冲破黑夜，来到人间。

5

　携厚礼而来的他们姓甚名谁。

但世人的勇气因之而变大，心胸溢满

　欢乐，几乎还不会享用这份财富，

得到后，不会珍惜，甚至视俗物为神奇，

　当其不无愚昧地伸手触及此物时。

对此，天国的神灵尽量保持忍耐；继而

　显露真容，世人也逐渐习惯于这种幸福，

习惯于白昼，习惯于正视显露的神灵和他们的面容，

　早就被称为幸福之源的他们

绰绰有余地充实那些沉默的心灵，

　首先和独自使一切愿望得以实现；

人便是这样；面对财富，面对神灵的

　关怀备至，他麻木不仁，视而不见。

他先得承受这些；而现在他已能称呼其心爱之物，

　现在，现在，他的话如鲜花迸放。

6

　在苍天面前办事不宜懒懒散散。

为了在天神面前保持尊严，

　各族人民井然有序地振作起来，

把美丽的神殿和城市建造得

　坚固又华贵，它们在江海之滨突兀而起——

而如今它们在哪里？为人熟知的节日之冠的盛况又安在？

　忒拜 衰老了，还有雅典；刀戈之声不再喧响

在奥林匹亚，还有金碧辉煌的竞技车？

　难道科林斯 的船舰再不会戴上桂冠？

为什么连你们——那些古老而又神圣的剧院也沉默？

　为什么呵神圣的舞蹈不再娱乐人们？

为什么神灵不像以往在男子的额上留下标记，

　不像以往为受过神谕的人打上烙印？

也许他 亲自来过，以人的模样出现，

　圆满结束了慰藉人的节日。

7

　我们的存在，其实对我们是何等爱护。

因为血肉之躯并非总是理解他们，

　世人只能偶然接受全盘神化。

后人生便充满对神灵的梦想。迷惘

　如微睡有助于这种向往，逆境和夜晚使人坚强，

直至英雄们在钢铁的摇篮里成长，

　有颗坚强的心，似当年神一般地有力量。

然后他们叱咤风云而来。这期间我常常觉得

　如此孤独无伴，如此地期待着

会睡得更香，而这期间该做些、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知在贫瘠的时代诗人的使命。

但正如你 所说，像酒神的神圣牧师

　他们在神圣之夜踏遍每片土地。

8

　悲哀理所当然地弥漫大地，

当一位默默无闻的精灵 最后一次出现，带来天使般的

　安慰，宣布白昼消逝后离去，

并留下痕迹，表明他来过，天国的诸神

　还会再来，并留下一些馈赠物 ，

让我们仍能像往常那样享有天伦之乐，

　因为再大的馈赠给人的欢乐会变得

过量、失当，还没有，没有强者能承受

　最高的欢乐，但某种默默的感激并未泯灭。

面包是大地之果，却是光的赐予，

　葡萄酒之欢源自怒吼的雷神。

因而我们也联想到天神们，他们

　来过这里，适当的时候还会再来，

因而他们——歌手们也真诚地歌唱酒神，

　对这位古神之赞美并非出于虚荣。

9

可从各家的花园远远传来弦乐；也许，

一个恋爱者在那里弹奏或是一个孤独者

思念远方的朋友和青年的时光；而清泉

却潺潺不息，在芬芳四溢的花圃旁流淌。

在静默迷蒙的风中传来敲打的钟声，

一个守夜人吆喝着钟点的时刻。

此时一阵风吹来，小树林树梢轻摇，

看！我们大地的影像之景，明月

此时也悄悄升起；如痴如醉的夜到来了，

星汉璀璨，我们心头几无忧愁，

那惊艳的光，人群中那个陌生的少女

忧伤而华丽地越过群山之巅姗姗而来。

二

崇高者的恩宠多么奇妙，无人知晓

他们从何而来，也未知他们发生了什么。

世界就这样触动他们和人类期望的心灵，

连智者也不理解，她准备好了什么，因为

这是非常爱你的至高之神之所愿，因此，

那审慎之白昼，像她一样，对你尤爱。

可是清澈明亮的眼睛偶尔却喜欢阴影

并凭着兴致，在它变成痛苦之前，尝试睡眠，

或者一个诚实的人也喜欢向黑夜窥探，

是啊，应当授予她花冠和颂歌，

因她已让那迷失者和死者变得神圣，

可她自身却已永存最自由的心灵。

可她必须赐予我们，在那迟疑的片刻，

在那黑暗中对于我们是可持久的片刻，

赐予我们神圣的沉醉中的酣畅，

赐予那流水般的话语，像爱中之人一样，

无眠以及斟满的高脚杯和更勇敢的生活，

还有神圣的记忆，不眠之夜。

三

徒劳地把心隐藏于胸，同样徒劳地

保持着勇气，我们，大师和学徒，因为

谁愿意阻碍它，谁愿意禁止我们的快乐？

神的火焰，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会

突然点燃。所以来吧！我们放眼那旷野，

我们寻找一个自己的火焰，尽管它同样遥远。

执著坚定于一；它在正午或者它行走

直至午夜，尺度始终存在，

万物皆同，然而每个人均由自己的命运决定，

每个人之去和来，全仗他之所能。

为此！乐天的癫疯者喜欢嘲弄嘲笑者，

当他在神圣的夜突然领悟了那歌手们。

那么到伊斯特摩斯来吧！到那儿去，宽广的大海

在帕纳索斯喧腾，积雪在德尔斐的悬崖上闪耀，

那里在奥林普的大地，那里在喀泰戎的高处，

在云杉林下，在葡萄架下，从那里往下

即是底比斯，而伊斯梅诺斯河在卡德摩斯的土地上潺潺流淌，

未来之神正从那而来，也向那里返回。

四

永生的希腊！你是所有天空之神的家园，

如这是真的，那我们在青春时代听到的是什么？

节庆的大厅！大海即是地坪！山峦权作餐桌，

确是为这独一无二的古老习俗而建！

可是王位呢，在哪儿？庙宇、餐盘在哪儿，

里面盛满花蜜，还有众神喜爱的歌声？

那么，它们在哪里闪光，那远古而来的格言？

德尔斐在沉睡，那巨大的命运在何处喧嚷？

那迅捷者在哪儿？眼前的幸福伴随

晴风中隆隆的惊雷，它从何处袭来？

父亲以太！人们曾这样口口声声地呼唤了

千百遍，无人独自承受生活；

这善意喜欢与陌生人分享，与他们交换，

它将是一次欢呼，词语的伟力在睡意中增长。

父亲！振奋吧！那远古的记号，无论它走多远，都发出

回响，它由父母继承，精确而创造地向下传承。

因为天空之神就这样降临，他们的白昼

深深地震颤着走出阴影，顺利来到人间。

五

他们悄然而至，孩子们争着向他们

迎去，幸福即临，过于明亮，过于光辉夺目，

而人畏惧他们，一个半神几乎不知道要说，

他们姓甚名谁，他们带着礼物向他走近。

可他们的勇气却巨大，他们的欢乐充满

他的心，他却不知道需要这善意，

创造，糟蹋，非神性之作为几乎使他成为神性，

他用祝福的手真诚而善意地打动他们。

天空之神竭力容忍着；然而他们

显出真身亲临，人们将习惯幸福

和白昼，要观看那可见者，他的脸，

早已被称为一即万有，

缄默的心胸深处被自由的满足填满，

最先并唯一地为所有的渴望高兴；

这个人即是如此；当善意在此，一个神带着恩赐

为他担忧，他却既认不出也看不见。

从前他必须忍受；然而现在他已指认了他的最爱，

现在，现在话语必定为此像鲜花一样缤纷绚丽。

六

而现在他敏思真诚地崇敬那极乐的众神，

必须真实并诚心地把他们的赞扬昭示天下。

上苍不悦之物，光明无需给予任何观照，

想要偷懒者不应该面对以太。

因此在天神之当面必须举止庄重，

各地人民排成优雅队列

秩序井然，建造的美丽庙宇和城市

坚固而气派，并且越过海岸向上攀升——

可他们何在？那大名鼎鼎的节日王冠在何处耀显？

底比斯枯萎了，还有雅典；奥林匹亚已不再耳闻

武器的铿锵，格斗表演的金色战车也不再隆隆驶过，

科林斯的战船永不再戴上花冠了吗？

为什么连那古老的神圣的剧院也沉默了？

为何就连那神赐的歌舞也不再欢庆？

为什么神不再像过去给男人的额头涂上标记，

也不像过去给遇见者盖上图章？

或者他亲身前来，装扮成人的形象

并且慰藉地完成和结束这天空的节日。

七

可是朋友！我们来得太晚。尽管众神仍在，

可已在高高的头顶之另一世界。

他们的法力永无穷尽，似乎很少关注，

我们是否还活着，天神如此爱惜我们。

因为他们未能始终握持那脆弱的容器，

人只能暂时地承受起神祇的丰满。

因此生命即是他们的梦幻。可是迷离错乱

如瞌睡般推波助澜，使苦难深重，长夜漫漫，

直至英雄们在那坚不可摧的摇篮里成长，

心中如天神般充满力量，一如既往。

他们如雷电滚滚而来。此间我却常以为

不如安睡，似乎无人与我志同道合，

我如此期待，想要在此时做些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诗人在这贫寒时代有何意义？

可你却说，他们如同酒神的神圣祭司们，

在神圣的夜里从一地往另一地迁移。

八

因为，当不久以前，我们还以为它很漫长，

它们却一起向上升去，享受生活的喜悦，

当父亲把他的脸背向人们，

而带着正义的悲伤开始越过大地，

当最后一个安静的守护神显现，从天空

给予慰藉，他宣告了白昼的结束，消失时

留下了标记，他曾在此并将

重返，这天空的圣乐队回赠一些礼物，

这人间的礼物，我们依旧能自娱自乐，

因与神灵之同乐，伟大者在人间

将过于伟大，而对于至高的极乐，仍然，

仍然缺少强力者，可仍有一些感恩默默生存。

面包是大地的果实，然而它是光明所赐，

而美酒之乐却来自那惊雷隆隆之神。

为此我们也感恩那天空之神，他们

曾在此并适时而归，

为此歌手亦以真诚歌颂那酒神

并毫无虚情假意对那古老者大声赞颂。

九

对呀！他们言之有理，他用夜与昼谐调，

引导天空之群星永恒地落下、升起，

如常青的云杉树叶般永远快快乐乐，

他爱那树叶，那花冠，他从常青藤中选中，

当他仍在，那遁逃之众神的踪迹

把那无神性者带入了暗黑者之中。

神子们古老的歌所预言，

看！我们即是那，我们；那是赫斯珀里德的果实！

奇妙并如此之近，似乎已实现与人亲近，

相信吧，有人会检验它！可是意外接踵而至，

1

Aber das Saitenspiel tönt fern aus Gärten; vielleicht, daß

Dort ein Liebendes spielt oder ein einsamer Mann

Ferner Freunde gedenkt und der Jugendzeit; und die Brunnen,

Immerquillend und frisch rauschen an duftendem Beet.

Still in dämmriger Luft ertönen geläutete Glocken,

Und der Stunden gedenk rufet ein Wächter die Zahl.

Jetzt auch kommet ein Wehn und regt die Gipfel des Hains auf,

Sieh! und das Schattenbild unserer Erde, der Mond

Kommet geheim nun auch; die Schwärmerische, die Nacht kommt,

Voll mit Sternen und wohl wenig bekümmert um uns,

Glänzt die Erstaunende dort, die Fremdlingin unter den Menschen

Über Gebirgeshöhn traurig und prächtig herauf.

2

Wunderbar ist die Gunst der Hocherhabnen und niemand

Weiß von wannen und was einem geschiehet von ihr.

So bewegt sie die Welt und die hoffende Seele der Menschen,

Selbst kein Weiser versteht, was sie bereitet, denn so

Will es der oberste Gott, der sehr dich liebet, und darum

Ist noch lieber, wie sie, dir der besonnene Tag.

Aber zuweilen liebt auch klares Auge den Schatten

Und versuchet zu Lust, eh' es die Not ist, den Schlaf,

Oder es blickt auch gern ein treuer Mann in die Nacht hin,

Ja, es ziemet sich ihr Kränze zu weihn und Gesang,

Weil den Irrenden sie geheiliget ist und den Toten,

Selber aber besteht, ewig, in freiestem Geist.

Aber sie muß uns auch, daß in der zaudernden Weile,

Daß im Finstern für uns einiges Haltbare sei,

Uns die Vergessenheit und das Heiligtrunkene gönnen,

Gönnen das strömende Wort, das, wie die Liebenden, sei,

Schlummerlos und vollern Pokal und kühneres Leben,

Heilig Gedächtnis auch, wachend zu bleiben bei Nacht.

3

Auch verbergen umsonst das Herz im Busen, umsonst nur

Halten den Mut noch wir, Meister und Knaben, denn wer

Möcht' es hindern und wer möcht' uns die Freude verbieten?

Göttliches Feuer auch treibet, bei Tag und bei Nacht,

Aufzubrechen. So komm! daß wir das Offene schauen,

Daß ein Eigenes wir suchen, so weit es auch ist.

Fest bleibt Eins; es sei um Mittag oder es gehe

Bis in die Mitternacht, immer bestehet ein Maß,

Allen gemein, doch jeglichem auch ist eignes beschieden,

Dahin gehet und kommt jeder, wohin er es kann.

Drum! und spotten des Spotts mag gern frohlockender Wahnsinn

Wenn er in heiliger Nacht plötzlich die Sänger ergreift.

Drum an den Isthmos komm! dorthin, wo das offene Meer rauscht

Am Parnaß und der Schnee delphische Felsen umglänzt.

Dort ins Land des Olymps, dort auf die Höhe Kithärons,

Unter die Fichten dort, unter die Trauben, von wo

Thebe drunten und Ismenos rauscht im Lande des Kadmos,

Dorther kommt und zurück deutet der kommende Gott.

4

Seliges Griechenland! du Haus der Himmlischen alle,

Also ist wahr, was einst wir in der Jugend gehört?

Festlicher Saal! der Boden ist Meer! und Tische die Berge

Wahrlich zu einzigem Brauche vor Alters gebaut!

Aber die Thronen, wo? die Tempel, und wo die Gefäße,

Wo mit Nektar gefüllt, Göttern zu Lust der Gesang?

Wo, wo leuchten sie denn, die fernhintreffenden Sprüche?

Delphi schlummert und wo tönet das große Geschick?

Wo ist das schnelle? wo brichts, allgegenwärtigen Glücks voll

Donnernd aus heiterer Luft über die Augen herein?

Vater Äther! so riefs und flog von Zunge zu Zunge

Tausendfach, es ertrug keiner das Leben allein;

Ausgeteilet erfreut solch Gut und getauschet, mit Fremden,

Wirds ein Jubel, es wächst schlafend des Wortes Gewalt

Vater! heiter! und hallt, so weit es gehet, das uralt

Zeichen, von Eltern geerbt, treffend und schaffend hinab.

Denn so kehren die Himmlischen ein, tiefschütternd gelangt so

Aus den Schatten herab unter die Menschen ihr Tag.

5

Unempfunden kommen sie erst, es streben entgegen

Ihnen die Kinder, zu hell kommet, zu blendend das Glück,

Und es scheut sie der Mensch, kaum weiß zu sagen ein Halbgott,

Wer mit Namen sie sind, die mit den Gaben ihm nahn.

Aber der Mut von ihnen ist groß, es füllen das Herz ihm

Ihre Freuden und kaum weiß er zu brauchen das Gut,

Schafft, verschwendet und fast ward ihm Unheiliges heilig,

Das er mit segnender Hand törig und gütig berürrt.

Möglichst dulden die Himmlischen dies; dann aber in Wahrheit

Kommen sie selbst und gewohnt werden die Menschen des Glücks

Und des Tags und zu schaun die Offenbaren, das Antlitz

Derer, welche, schon längst Eines und Alles genannt,

Tief die verschwiegene Brust mit freier Genüge gefüllet,

Und zuerst und allein alles Verlangen beglückt;

So ist der Mensch; wenn da ist das Gut, und es sorget mit Gaben

Selber ein Gott für ihn, kennet und sieht er es nicht.

Tragen muß er, zuvor; nun aber nennt er sein Liebstes,

Nun, nun müssen dafür Worte, wie Blumen, entstehn.

6

Und nun denkt er zu ehren in Ernst die seligen Götter,

Wirklich und wahrhaft muß alles verkünden ihr Lob.

Nichts darf schauen das Licht, was nicht den Hohen gefället,

Vor den Äther gebührt Müßigversuchendes nicht.

Drum in der Gegenwart der Himmlischen würdig zu stehen,

Richten in herrlichen Ordnungen Völker sich auf

Untereinander und baun die scönen Tempel und Städte

Fest und edel, sie gehn über Gestaden empor -

Aber wo sind sie? wo blühn die Bekannten, die Kronen des Festes?

Thebe welkt und Athen; rauschen die Waffen nicht mehr

In Olympia, nicht die goldnen Wagen des Kampfspiels,

Und bekränzen sich denn nimmer die Schiffe Korinths?

Warum schweigen auch sie, die alten heilgen Theater?

Warum freuet sich denn nicht der geweihete Tanz?

Warum zeichnet, wie sonst, die Stirne des Mannes ein Gott nicht,

Drückt den Stempel, wie sonst, nicht dem Getroffenen auf?

Oder er kam auch selbst und nahm des Menschen Gestalt an

Und vollendet' und schloß tröstend das himmlische Fest.

7

Aber Freund! wir kommen zu spät. Zwar leben die Götter,

Aber über dem Haupt droben in anderer Welt.

Endlos wirken sie da und scheinens wenig zu achten,

Ob wir leben, so sehr schonen die Himmlischen uns.

Denn nicht immer vermag ein schwaches Gefäß sie zu fassen,

Nur zu Zeiten erträgt göttliche Fülle der Mensch.

Traum von ihnen ist drauf das Leben. Aber das Irrsal

Hilft, wie Schlummer und stark machet die Not und die Nacht,

Bis daß Helden genug in der ehernen Wiege gewachsen,

Herzen an Kraft, wie sonst, ähnlich den Himmlischen sind.

Donnernd kommen sie drauf. Indessen dünket mir öfters

Besser zu schlafen, wie so ohne Genossen zu sein,

So zu harren und was zu tun indes und zu sagen,

Weiß ich nicht und wozu Dichter in dürftiger Zeit?

Aber sie sind, sagst du, wie des Weingotts heilige Priester,

Welche von Lande zu Land zogen in heiliger Nacht.

8

Nämlich, als vor einiger Zeit, uns dünket sie lange,

Aufwärts stiegen sie all, welche das Leben beglückt,

Als der Vater gewandt sein Angesicht von den Menschen,

Und das Trauern mit Recht über der Erde begann,

Als erschienen zu letzt ein stiller Genius, himmlisch

Tröstend, welcher des Tags Ende verkündet' und schwand,

Ließ zum Zeichen, daß einst er da gewesen und wieder

Käme, der himmlische Chor einige Gaben zurück,

Derer menschlich, wie sonst, wir uns zu freuen vermöchten,

Denn zur Freude, mit Geist, wurde das Größre zu groß

Unter den Menschen und noch, noch fehlen die Starken zu höchsten

Freuden, aber es lebt stille noch einiger Dank.

Brot ist der Erde Frucht, doch ists vom Lichte gesegnet,

Und vom donnernden Gott kommet die Freude des Weins.

Darum denken wir auch dabei der Himmlischen, die sonst

Da gewesen und die kehren in richtiger Zeit,

Darum singen sie auch mit Ernst die Sänger den Weingott

Und nicht eitel erdacht tönet dem Alten das Lob.

9

歌咏黑夜，哀歌《面包与葡萄酒》在寂静的暮色下和悠扬的晚祷钟声里开始。

第一阙描写夕暮的小镇。月色凄迷，晚祷的钟声飘荡，气氛更添肃穆。而游吟诗人孤独地弹唱，思念远方的恋人，或者已经远去的青春岁月。月光照耀的群山之巅，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子，如飘风流云而至，忧伤而又粲然。

第二阙聚焦于这位诡异而亲切的佳人。不知来自何方，将至何处，但她牵动整个世界以及期盼的灵魂，所以她诡异。她送来安眠，吸引了男士的眼光，赚取了花环与赞歌，所以她亲切。然而，更重要者，乃在于：

她是奉献给迷惘人与死者的，

自身却永存，拥有最自由的精神。

……

……

为了让我们在黑夜中有所寄托，

赋予我们超脱和神圣的陶醉。

……

……

还有神圣的记忆，彻夜不眠。

Weil den Irrenden sie geheiliget ist und den Todten,

Selber aber besteht, ewig, in freiestem Geist.

.........

.........

Dass im Finstern für uns einiges Haltbare sei,

Uns die Vergessenheit und das Heiligtrunkene gönnen

..........

..........

Heilig Gedachtniss auch, wachend zu bleiben bei Nacht.

敷陈式的叙事，将一个诡异而亲切的佳人推到了哀歌吟诵的中心。她安抚世界入眠，满足灵魂的期盼。从浸润着荷尔德林诗心的虔诚宗教传统，以及这一传统所负载的灵知主义信息来说，灵魂的基本象征是女人，而且是在黑夜时分降临的女人。她就是创造世界、缔造律法的天使，以及布施拯救、传播圣爱的祭司。同浪漫主义教化学说相一致，人性的导师总是淑女，她引领灵魂上升，完成生命塑造，推动政治构想，以及建构感性的审美的宗教。

第三阕呈现神圣之夜的癫狂。神圣之火奔涌，人之尺度朗现（immmer bestehet Maas）。尺度，是荷尔德林后期歌咏的一个基本主题，同古希腊的“命运”和旧约的律法有隐秘的关联。具体说来，它是指不朽的神对于终有一殁的人所设置的分寸。然而，不朽之神对终殁之人毫无眷注之意，但人生虽然脆弱短暂，还是有可能为自己设立尺度——甚至还以人为万物的尺度。在此，诗人对“人的尺度”点到为止，浓墨铺陈神圣之夜的癫狂。歌者为神圣之夜的癫狂所击中，而发出了迎神的呼吁：

……请到伊斯特莫斯来，去吧，那儿的茫茫大海喧响在

帕那斯山崖，那儿的皑皑白雪照耀着达尔菲的巉岩，

从那儿前往奥林匹斯山圣地，从那儿攀上金泰龙峰巅，

踏进松树林，步入葡萄园，从那儿起

泉女忒拜和伊斯梅诺斯河喧响在卡德摩斯之国，

那儿正朝我们走来的那位神回首又徘徊。

Drum an den Isthmos komm! Dorthin, wo das offene Meer rauscht

Am Parnass und der Schnee delphische Felsen umglänzt,

Dort ins Land des Olymps, dort auf die Höhe Cithärons,

Unter die Fichten dort, unter die Trauben, von wo

Thebe drunten und Ismenos rauscht in Lande des Kademos,

Dorther kommt und zuruck deutet der kommende Gott.

诗人为神灵激赏，敞开了灵台，预备好了心境，期待神的降临。诗人的呼吁，使用了与神相关的地名，这是因为神自身乃是拒绝命名的。这里被提到的地名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与阿波罗有关，即帕那斯，达尔菲；一类同酒神的身世和庆典活动有关，即金泰龙，忒拜，伊斯梅诺斯河，卡德摩斯之国；一类是希腊众神的栖居之地奥林匹斯山。而那位留恋往返、不住张望的“将来之神”，乃是整个哀歌的意象体系之核心——狄奥尼索斯、赫拉克里特斯和基督三者的合一。哀歌诗人在黑夜里溘死流亡，声嘶力竭地呼吁，上天入地地寻求，其终极对象就是这个“浪漫的将来之神”。

在第一个三阙合一之中，荷尔德林将席勒所界定的哀歌意境提升为一种精神的样本。诗人的吟唱中，西方世界陷入了一种分裂的时间（reissende Zeit），即“风驰电掣的时间”，它把西方世界扫进深渊。分裂的德国，国势孤危，“寂寞”与“喜乐”并存，繁忙的闹市与孤独的歌者同在。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那里都呈现一派忙碌的景象：白天人们各自为生计忙碌，夜晚为算计一天的收获忙碌，岁岁年年为“面包和葡萄酒”忙碌。但是，人们为了吃饱喝足穿暖而奔波劳累，虽换取了生活的充实，却忘却了生活的意义，渐渐沦为生活的奴隶。整日的劳累换来的幸福，被诗人感受为“贫瘠”，也就是说，除了物质欲望的满足，人们状若行尸走肉，仿佛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黑暗中茫然前行。在这贫瘠的黑夜，诗人是清醒的，以孤独的歌者自况，他演奏着美妙音乐，应和着自远方飘来的微茫的歌声，立刻勾起了人们无限的遐想。记忆像离弦的箭，射向遥远的神圣之夜。泉水的流逝，暗示时间的一去不复返。那回荡在暮色里的钟声和更夫报钟点的声音，不断地敲打着诗人的心房，警戒诗人不要随波逐流。赋予诗人无限思绪的沉醉之夜来了，诗人那孤独单纯的背影与围坐一团的世人认真盘算的功利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诗人真诚地邀请，邀请人们回到对古希腊的神圣记忆中去，令其能够重新感受古希腊神秘而又神圣的狂欢庆典，同时也希望古希腊的辉煌重新照亮黑暗的“西方”。

西方之所以沉入“黑夜”，那是因为诸神已经隐逝。席勒在《希腊众神》之末哀婉地唱道：“他们回去了，他们也同时带回/一切至美，一切崇高伟大，/一切生命的音响，一切色彩，/只没有把灵魂的言语留下。”席勒没有沉沦于悲叹，倒是许诺了诸神再来的希望：“他们获救了，摆脱时间的潮流，/在品都斯山顶上飘荡；/要在诗歌中永垂不朽，/必须在人世间灭亡。”海涅则没有席勒这么乐观、古典，而是在同题诗中表达了更深的忧虑，更为彻底的虚无意识：“我寻思，战胜了你们的群神，那些/新统治天下的可怜的群神，/那些披着谦卑的羊皮，在苦难中欢乐，他们/是多么怯懦和虚空！”哲人黑格尔也满怀愁怨，哀悼已经离开被亵渎了祭坛的诸神。在写给荷尔德林诗篇的《埃琉西斯》中，黑格尔情不自禁地感叹：“然而你的庙堂沉寂，女神啊！诸神已离开亵渎了的祭坛，遽然回到了奥林匹斯，把诸神引来的纯洁的精灵，也离开了人类的野蛮之墓——你的布道者的沉默智慧，并无祭祀的声音，流传给我们——研究者的探索，劳而无功……。”谢林则通过对世界年轮和黑夜时分的沉思为神话哲学、启示宗教的出场敞开心灵的空间。“世界之夜”的幻象，乃是德国浪漫主义思诗的核心意象，而谢林的“创世之初”学说堪为“幻象空间”的滥觞，以及源始的无意识决断之基本象征。谢林写道：

它以一当十地囊括了一切，囊括了无尽无尽的表象和意象……这个黑夜，这种人性内在的黑夜（这种纯粹的自我），就寄生于幻影般的表象之中。……我们直视人类的眼睛，就会看到这个黑夜。

可是，谢林没有说：当我们直视黑夜，黑夜也直视着我们。诺瓦利斯则“转向神秘、隐秘、难以名状的夜”，赞颂黑夜为“神圣世界的崇高的报道者”，“极乐的爱的守护者”，“温柔的爱人”，以及“迷人的太阳”。在浪漫主义诗人那里，“夜”受到特别的关怀、敬重、祝福以及赞美，因为“夜”能够在神秘的安详和神圣的癫狂之中化解一切，让更高的真理裸露出来，并成为诸神远去之后的欧西厄运的基本象征。“敬重夜的开端，因为夜是欧洲人的俗世情状的象征”，“对夜的敬重意指‘历史之夜’，指夜一般的欧洲命运，这个命运让欧洲人远离充满神性的古老世界，生活在没有诸神的世界里”。远离诸神，命运乖蹇，诗人有如荷尔德林与诺瓦利斯辈者，则主动遭遇黑夜，迎着黑暗走去，让黑夜激荡灵知，完成自我教化，预表人类之最后拯救。

到底是什么驱使黑夜，让黑暗上升，而与光明决一死战呢？是什么力量将德国以至欧洲攫夺而去，而席卷到诸神逃逸的黑暗深渊，让人生活在绝对的分裂之中？远古的进程曾经柔和而伟大，而今诸神隐退，邪恶之灵折磨世界，“世间恶”甚嚣尘上。在荷尔德林同夜的遭遇和对夜的赞颂中，一种灵知主义以浪漫方式被诗化了。作为一种古老的宇宙论体系与拯救学说，灵知主义（Gnosticism）之根本特征在于二元化：光明与黑暗争斗，而光明沦陷在黑暗之中。人类对光明的知觉激起了黑暗的嫉妒、贪心与憎恨，从而挑起了对光明的侵犯，它的冲击盲目而又混乱，释放出邪恶之灵，在造人与创造性繁殖的机制之中化身为梅菲斯特一般的魔性。因此，黑暗之夜，乃是一种现代欧洲，它为“分裂的时间”所主宰，而被一种强暴的力量拽入深渊。一条古代灵知宗教之教义断章中写道：“黑暗分裂自身——树与果实分离，果实与树分离。纷争与苦涩是它【宇宙】的各个组成部分的本性；温和宁静是异在于他们的，他们充满了各种恶毒，每一个都摧毁与之邻近者……他们被自己里面的情感弄混了头脑，现在想用他们所有的力气与它战斗，就为了要把它带进他们的能量里面，用他们自己的黑暗与光明相混合。”如何实现黑暗与光明的和解，克服宇宙分崩离析的厄运？浪漫诗人觉察到，惟有主动遭遇黑暗，体验绝对悲剧，才能获取拯救的灵知，呼召神性再度的莅临。人类没有选择，别无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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