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词-爱情篇⑵

①青陵二句：青陵蝶梦。晋干宝《搜神记》：“大夫韩凭取妻美，宋康王夺之，凭怨王，自杀，妻腐其衣，与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揽之，着手化为蝶。”后以此典喻与妻子别离。么凤。鹦鹉之一种。身体小巧，毛黄绿色，今俗称虎皮鹦哥。苏轼《西江月》：“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自注云：“惠州梅花上珍禽曰倒挂子，似绿毛凤而小。”此二句意谓与爱妻离别了，而那可爱的鹦鹉仍在架上。

②退粉二句：意谓妻子虽已逝去，与她的情义却未消失，但如今也只有她的遗物和我相伴了。玉钗：原指玉制的钗头、此处借指美丽的女子。

③愔愔(yīn)二句：愔愔，悄寂貌、幽深貌。镜阁，女子的住室。锦字，书信。参见《清平乐》(塞鸿去矣)注②。秋河，银河。此二句意谓阁中寂寂，只有飞蛾相伴.还有准再寄来书信呢？

④莲子二句：意谓当初你怜爱我态存高远，待时而起的深意依然记得，可现在我只有对镜暗自伤情，又仿佛看到了你那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莲子，即怜子。隐雾：谓隐遁。犹“隐豹”。参见《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注③菱花，指镜子。横波，有神采的双眼。参见《秋水·听雨》注⑦

又

风鬟雨鬓①，偏是来无准。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②。软风吹遍窗纱，心期便隔天涯③。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此词凄婉伤感。上片追忆往日的幽会欢情，极为浓艳。“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刻画出月下柔情缱绻、软语温存的情态。下片写今日凄清冷落、孤独难耐，面对黄昏、梨花而伤春伤别。结语之景象增添了隽永之情味。又，有谓此篇为忆梁汾之作。可备一说。

①风鬟雨鬓：本为鬟鬓蓬松不整之意。李朝威《柳毅传》：“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李清照《永遇乐》：“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为此意，后代指女子。这里指亡妻，或指所恋之女子。

②语低香近：此谓与那美丽的女子软语温存，情意缠绵，那可人的缕缕香气更是令人销魂。

③心期句：意思是说如今与她远隔天涯，纵心期相见，那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又

画屏无睡，雨点惊风碎。贪话零星兰焰①坠，闲了半床红被。生来柳絮飘零，便教咒也无灵。待问归期还未，已看双睫盈盈。

这首词是写与妻子别后，追忆将别时的情景。上片写别前之夜双双不寐，絮语绵绵，空使灯花零星坠落，红被空闲。发端之语又为这眷别之情烘托了氛围。下片先写身不由己的慨叹。既然生来就如柳絮一样飘忽不定，那么即使怎样赌誓也不行的，分离是不可免的。接下笔锋一转，写爱妻欲间归期而先已含情脉脉的情态。俏丽婉媚，是为传神之笔。

①兰焰：即烛花。参见《满宫花》“盼天涯”注③。

满宫花

盼天涯，芳讯①绝，莫是故情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于寒月。麝烟②销，兰烬③灭，多少怨眉愁睫。芙蓉④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

《乐府诗集·清商词一·子夜夏歌之八》有：“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之句，本篇结处二句由此化出.颇有自嘲自解自慰之意。此系思念至深至切而无可奈何的自我解脱语。

①芳讯：即音讯，此为对亲友、恋人音讯之美称。

②察烟：焚烧麟香所散发出的香烟。

③兰烬：燃烬之烛心状似兰花，故称。唐皇甫松《梦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④芙蓉：即荷花。

唐多令

雨夜

丝雨织红茵①，苔阶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说，塞垣②春。萧飒不堪闻，残妆拥夜分③，为梨花、深掩重门。梦向金微山④下去，才识路，又移军⑤。

雨夜而起相思，落笔含思隽永，朦胧要眇。作者全从对方写来，假想黄昏时候的闺人思我之情景。结句更翻进一层，谓即使相思也是所思无处，这便更增添了伤痛之苦情。

①丝雨二句：谓细雨霏霏，使庭院里变得花红阶绿。红茵，红色垫褥，此处形容红花开遍，犹如铺了红色的地毯。

②塞垣：指长安以西之长城地带。明何景明《陇右行送徐少参》:“陇右地，长安西行一千里，秦日长城号塞垣，汉时故郡称天水。”

③夜分句：夜半拥坐无眠。梳妆已残，百无聊赖。夜分，夜半。

④金微山：即今之阿尔泰山。唐贞观间以铁勒卜骨部部地置金微都督府，乃以此山得名。唐卢照邻《王昭君》：“肝肠辞玉辇，形影向金微。”

⑤移军：军营转移。

秋水

听雨

谁道破愁须仗酒，酒醒后，心翻①醉。正香销翠被②，隔帘惊听，那又是、点点丝丝和泪。忆剪烛幽窗小憩③，娇梦垂成，频唤觉一眶秋水。依旧乱蛩④声里，短檠⑤明灭，怎教人睡。想几年踪迹，过头风浪⑥，只消受、一段横波⑦花底。向拥髻⑧灯前提起。甚日还来，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⑨。

这里所说的“雨”显然是指秋雨，诗人听到秋雨声声而生情动感。词之笔势灵动，忽此忽彼，忽眼前实景，忽忆旧铺叙，写得扑朔凄迷，幽恨深长。“想几年踪迹，过头风浪”等语，又颇含身世之感，耐人寻味。

①翻：同“反”。

②香销翠被：喻指爱妻已不在身边，自己孤单寂寞。

③忆剪烛句：意谓曾经一同在小窗前休息，剪烛夜话。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更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谭宣子《西窗烛·雨界江行自度》：“待泪华、暗落铜盘，其夜西窗剪烛。”

④蛩(qiong}：蟋蟀。

⑤短檠：短柄之灯，参见《虞美人》(黄昏又听城头角)注①。

⑥过头风浪：渝指生活中不十分平静。

⑦横波：水波闪动，比喻女子转动的眼睛。贺铸《忆仙姿》：“罗绮丛中初见，理鬓横波流转。”

⑧向拥髻句：意谓在灯烛前对着你拥髻相问的情景。向，与、对之意，介词。拥髻，捧持着发髻，是为女子心境凄凉之情态。朱敦儒《浣溪沙》：“拥髻凄凉论旧事，曾随织女度银梭，当年今夕奈愁何！”

⑨夜雨句：语出南朝何逊《临别与故游夜别》：“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①，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②。

有的论者以为，纳兰除先后娶妻卢氏、官氏外，尚有侍妾一人名沈宛者。据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云：“往见蒋氏《词选》录吴兴女史沈御蝉(宛)《选梦词》，谓是侍卫妾。”又，谢章挺《赌棋山庄词话》云：“容若妇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著有《选梦词》……丰神不减夫婿。”《历代妇女著作考》称：沈宛“长白进士成容若妻”。《全清词钞》称:沈宛“字御蝉，浙江吴兴人，纳兰成德室，有《选梦词》”等。此外，也有的论者以为，纳兰有表妹，与之曾有婚约，后被选入宫中，但情深不泯，纳兰未入值侍卫时，曾乔装僧人入宫探视，等等。这些说法是否可信，有待进一步研究。不过即使真有其事，那也不足为奇，因为在封建社会里，作为一代相府家的贵公子，妻妾成行原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事，纳兰又是极多情，极重情的人，故于婚外其情别有所钟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我们从他的一些表达恋情的词中看，有的词朦胧含婉，很难判明那所恋的对象是谁。所以上列诸家的说法可备一说，仅供参考。这里的三首小令，从所抒之情及其隐晦的表达来看，很像是纳兰追忆往日的恋人，深深怀念那一段美好的恋情。

①辘轳金井：谓装有辘轳的水井。辘轳，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齐民要术·种葵》：“井，别作桔槔、辘轳。”注云:“井深用辘轳，井浅用桔槔。”金井，指施有金碧辉煌的雕栏之井，占诗文中多用于宫廷，或富贵之家的水并，且多暗示秋怀、秋意等感伤的氛围和意绪。又，古人喜将坚固之物称之以“金”，如“金堤”“金塘”等等，故此处亦可作一般石井解。

②簟纹灯影：意思是说，空房独处，寂寞无聊。簟(dián}纹，指竹席之纹络，这里借指孤眠幽独之景况。苏轼诗：“扫地烧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又

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①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①屧粉衣香：这里代指所怀念之情人及与之幽会的地方。屧(xie}，本意为鞋子的木底，此处与“衣”字皆以衣物代指情人。

又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①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⑩。

①语密句：意思是说喋喋的情话，缠绵的叙语，反而驱散了深浓的醉意。翻，反、却，表示转折语气的副词。

②珊枕句：意思是幽独孤单，相思彷徨，以泪洗面而难以成眠。珊枕，即珊瑚枕。珊瑚多红色，故此指红色枕头。张宪诗：“珊瑚枕暖人初醉，鹦鹉笼寒舌未调.。”红泫，红泪，以脸上敷胭脂故成红泪。参见《青衫湿·悼亡》注②。

采桑子

彤霞久绝飞琼①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②眠不眠。香消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③到下弦。

痴情地盼望得到她的信息，但却音容杳然令人失望。故只剩有连呼“人在谁边”了。下句又接之以遥想对方，她此夜是否也在相思徘徊，惆怅不眠呢。这就更透过，更深刻地表达出相思无耐的痛苦心情。下片再转，写此刻身边实景，香消被冷灯灭，如此凄清孤冷之景便令人增愁添恨，于是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又反复默念着相逢的日期，然而秋期已过，相逢无日，会面无期，故其愁恨也绵绵无穷期了。小词看似平淡，而意蕴深藏，亦虚亦实，可谓清空超妙。

①飞琼：指仙女许飞琼。传说许飞琼是西王母身边的侍女，后泛指仙女。见《汉武帝内传》。这里代指所思念的恋人(或指妻子)。

②玉清：原指仙人。陈士元《名疑》卷四引唐李冗《独异志》谓：“梁玉清，织女星侍儿也。秦始皇时，太白星窃玉清逃入衙城小仙洞，十六日不出，天帝怒谪玉清于北斗下。”本词则指所思念之恋人。

⑧心期：心愿、心意。宋陆淞《瑞鹤仙》：“待归来先指花稍教看，却把心期细问。”

又

谁翻①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②。不知何事萦怀袍，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③。

纳兰的词中有一部分爱情词很朦胧，又无本事可寻，所以很难确定其所指。这首词便是这样。从词里所描写的情景来看，很像是对一位情人的深深怀念。通篇表达了一种无聊赖的意绪。上片侧重写景，刻画了萧萧雨夜，孤灯无眠，耳听着风声、雨声和着凄凉乐曲声的氛围与寂寞难耐的心情；下片侧重写不眠之夜，孤苦无聊的苦情。词情凄惋徘恻，哀怨动人。梁启超认为此词有“时代哀音”，“眼界大而感慨深”。此说不无道理，可资参考。

①翻：演唱或演奏之意。欧阳修《蝶恋花》：“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

②瘦尽句：意思是说眼望着灯花一点一点地烧尽，彻夜不眠。

③谢桥：谢娘桥。相传六朝时即有此桥名。谢娘，未详何人，或谓名妓谢秋娘者。诗词中每以此桥代指冶游之地，或指与情人欢会之地。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纳兰反用其意，谓在梦中追求的欢乐也完全幻灭了。

又

冷香萦遍红桥梦①，梦觉城茄。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②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③，一缕茶烟透碧纱。

这又是一首伤离念远之作。上景下情。景象的描绘由虚到实，虽未言愁而愁自见。抒情之笔又直中见曲，且再以景语绾住。其黯然伤神之情状极见言外了。

①冷香二句：谓梦中在红桥上清香弥漫，与她相伴，而梦醒后又听到城头传来的胡茄呜咽的悲鸣。冷香，指清香之花气。

②箜篌：古代一种拨弦乐器名。又分竖箜篌与卧箜篌两种。

③暗损韶华:谓美好的青春年华暗暗地消耗了。

又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①。谁怜辛苦东阳瘦②，也为春慵③。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这是一首伤春伤离之作。上片写春阑花残，艳丽的桃花被东风吹落，飘零殆尽。然而桃花井非无情地死去，而是散落入窗，陪伴着伤情的人共度残留的春光。下片先点出他为春残而懊恼，而慵懒无聊，下接以结句，.翻起新意。用幽香之芙蓉作反衬，既加深加浓了伤春之意，又含风流自赏，自怜幽独的苦情。

①懊侬：心中烦闷。这里借指伤情之人。

②东阳瘦：东阳，指沈约。沈曾作东阳(今属浙江)守，故称。《南史·沈约传》谓沈约与徐勉书云：“百日数句，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革带移孔，即腰带移孔，指人消瘦。此处为自比沈约，

③春慵：因春尽而慵懒。

又

海天谁放冰轮①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只应碧落②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③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爱妻的早亡使诗人无日不伤悲，特别是会逢良辰美景之时，他更是痛苦难耐了。所以此时他正逢高天朗月，其凄怀又起，怅恨悠悠了。此系上片所抒之情景。下片转入痴想，料想应与亡妻天上重见，然而怎可实现呢，于是又转念自解，那岂是今生可得，故而还是回到现实中来苦受熬煎，愁上添愁了。纳兰词之凄惋低徊，由此亦可见一斑了。

①冰轮：月亮。

②碧落：道教语。指青天、天空。

③可奈：怎奈。李煌《采桑子》：“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又

拨灯书尽红笺①也，依旧无聊。玉漏②迢迢，梦里寒花隔玉萧③。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什秋潮④，莫误双鱼到谢桥⑤。

这首词是写给谁的，难以确知。从词意看，像是对某一恋人而发。上片说灯下修书，即使写遍了信纸也难尽意，惆怅无聊之极。而此际偏又漏声迢迢相伴，不但添加愁绪，而且令人如醉如痴，仿佛见到了她的踪影。下片折转，又回到现实中来，写室外秋雨敲竹，点点声声，更增添了凄苦的氛围。结处将其渴盼相逢的心愿径吐，虽用典，但疏淡中见密丽，自然浑成。

①红笺：一种制做精美的小幅红纸，常作为题写诗词、请柬等用。

②玉漏：玉制的计时器，即漏壶。苏味道《王月十五日》:“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③梦里句：寒花，寒冷时节所开的花，一般多指菊花。晋张协《杂诗》：“寒花发黄采，秋草含绿滋。”玉箫，人名。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三：“韦以旷觐日久，不敢偕行，乃固辞之。遂与言约，少则五载，多则七年，取玉箫。因留玉指环一枚，并诗一首遗之。暨五年不至，玉箫乃默祷于鹦鹉洲，又逾二年，泊八年春，玉箫叹曰:‘韦家郎君，一别七年，是不来矣。’遂绝食而殒。姜氏悯其节操，以玉环著于中指而同殡焉。”后人以此为情人订盟之典。亦称玉箫侣约，如周密《霓裳中序第一》：“人何在，玉箫旧约，忍对素娥说。”此句是说仿佛在梦中与她相见，朦朦胧胧不甚分明。

④分付秋潮：谓将这孤独寂寞的苦情都付与此时的秋声秋雨中。

⑤莫误句：双鱼，代指书信。参见《清平乐》(烟轻雨小)注③。谢桥，谢娘桥，借指情人所居之处。参见《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注③。

又

凉生露气湘弦润①，暗滴花梢。帘影谁摇②，燕蹴风丝上柳条。舞鹍镜匣③开频掩，檀粉慵调④。朝泪如潮，昨夜香袭觉梦遥。

这首词是从闺中女子的角度写的。词很空.灵。她缘何而伤怀未予指实、其中况味读者自可玩赏联想。词之层次分明，上片写客观之物象，有静物，有动景，而处处透露她的幽独孤凄之情。下片写她储徽疏倦的情态。结句意远，情韵绵长，令人回味。

①凉生二句：意谓夜来凉生，露气浸润了琴瑟，露珠滴在了花梢上。湘弦，即湘瑟，湘妃所弹之瑟。参见《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注⑧。

②帘影二句：谓帘外疏影摇摇，原来是小燕子乘着微微细风飞上了柳枝。

③舞鹍句：鹍(kun)，形似鹤，黄白色。《异苑》谓：“犷山鸡爱其羽毛，映水则舞，魏武时南方献之。公子苍舒令置大镜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此句是说对镜理妆，自怜自伤，镜匣频开频掩。

④檀粉慵调：懒得匀调香粉，意谓倦于梳妆。檀粉，香粉。

又

土花曾染湘娥黛①，铅泪难消。清韵谁敲②，不是犀椎是凤翘。只应长伴端溪紫③，割取秋潮。鹦鹉偷教④，方响前头见玉萧。

这首词是写一段深隐的恋情的。上片说与那可爱的人偷偷幽会的情景。下片说他们本应该成为相伴相守的伴侣，但却分离了。结二句用偷教鹦鹉学舌的痴情之举，表达了对她的刻骨相思。词很含蓄，很婉曲，但真情灼人，动人心魄。

①土花二句：谓斑痕累累的湘妃竹，青青如黛，竹身长满了苔藓。土花，苔藓。铅泪，指晶莹之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②清韵二句：谓清韵声声，那不是谁敲击乐器，而是她的凤翘触动了青竹的清雅和谐的响声。清韵，清雅和谐的声响，指竹林晃.动发出的声响。白居易《官舍小亭闲望》：“风竹散清韵，烟槐凝绿姿。”犀椎，古代打击乐器方响中的犀角制的小槌。凤翘，古代女子的首饰，形如凤，故称。此处代指所恋之女子。

③只应二句：意谓应将这秋色秋意写作诗篇。端溪紫，指紫色的端溪砚，此处代指笔墨书写之事。秋潮，指秋天之景色、情怀等。

④鹦鹉二句：方响，打击乐器。由十六枚大小相同、厚薄不一的长方形铁片组成，分两排悬于架上，以小槌击之。玉箫，此处指所恋之女子。唐范掳《云溪友议》卷三载，韦皋未仕时，寓江夏姜使君门馆，与侍蟀玉箫有情，约为夫妇。韦归省，愈期不至，箫绝食而卒。后玉箫转世，终为韦妾。参见《采桑子》(拨灯书尽红笺也)注③。此二句意思是将相思之语偷偷教给了鹅鹉，而与她相逢又难以相亲时，鹦鹉或可传递心声了。

又

白衣裳凭朱阑①立，凉月趖②西。点鬓霜微，岁晏③知君归不归？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④相看似旧时。

此篇形象勾勒，景物描写，心理刻画，处处表现其“一味相思”的情结。词平淡语浅而流美深婉。

①朱阑：即朱栏，朱红色的围栏。

②趖(suo)西：向西落去。趖，走之意。

③岁晏：年末之时。

④准拟：料想、希望。

又

谢家庭院①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②，不辫花丛那辫香。此情己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这首词缘何而作，说法不一。张任政《饮水词·丛录》云：“后之读此词者，无不疑及与悼亡有关，并引以推证其悼亡年月。余近读梁汾《弹指词》有和前韵一首，词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天祥红墙，只隔花枝不隔香。檀痕约枕双心字，睡损鸳鸯。孤负新凉，淡月疏櫺梦一场。’观上二首，咏事则一，句意又多相似，如谓容若词为悼亡妻作，则闺阁中事，岂梁汾所得而言之。”显然疑其用情别有所钟者。又，马乃骆谓：“据嘉庆以来许多清代文人笔记记述，纳兰有一位如林黛玉似的表妹，善诗文，与纳兰曾有婚约，但不幸被选入宫中。纳兰未任侍卫之前，曾扮喇嘛僧混在皇后哀乐队伍中探视过小表妹。有一首《采桑子》曾有所描述：‘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以自己比月，以宫妃宫娥比花丛，说自己那次因‘花丛’难辨，所以伊人之‘香’——情思，也就难于领会了。”(《历代词分类鉴赏辞典》)这些解释皆可作为理解纳兰一部分爱情词的参考。

①谢家庭院：代指美人<或恋人)所居之地。谢家，泛指闺中女子。晋谢奕之女谢道祖、唐李德裕之妾谢秋娘等皆有盛名，故后人多以“谢家”代指闺中女子。唐张泌《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②月度银墙：月光之下，墙壁泛着银白颜色。

又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①，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心绪凄迷”四字正是本篇之旨。词中又写到梨花，其深隐之恋情时时萦绕于怀，使他总是伤神，总是在痛苦中煎熬。这苦涩之情化作了凄苦之词，从肺腑中自然流出，故词虽短制又平浅率露，但由于是真情真感，遂仍颇具感发的艺术魅力。

①情知二句：谓明明知道此后再无法相会，却偏强说能够欢聚。无计，无法。欢期，佳期，多指男女情事。

四和香

麦浪翻晴风飐柳①，已过伤春候。因甚为他成僝僽②？毕竟是春迤逗③。红药阑④边携素手，暖语浓于酒。盼到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春去夏来，伤春的季节已经过了，而他还是烦恼异常，故上片结句点出伤春意绪仍在。而这“春”字又不止于自然之春，个中亦含“春怀”、“春情”的内蕴。因而下片前二句之回忆语便承“春巡逗”而来，点明烦恼之由，即是她那美好的意态令人动情又使人伤感。结二句再转回写此时之情景与感受，翻转之中更透过一层地表达出斯人独憔悴的情态，苦恋的悲哀。

①风飐(zhan)柳：风吹动柳条。飐，风吹物使其颤动摇曳。

②僝僽：忧愁、烦恼。

③迤逗：挑逗、引诱、惹起等意。

④红药阑：红芍药花之围栏。参见《秋千索》(药阑携手销魂侣）注①。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①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②易乞，药成碧海难奔③。若容相访饮牛津④，相对忘贫。

纳兰或有私情，但无法确知其所恋何人。这首小词正是他对可欲不可求，“相思相望不相亲”的一段恋情的独白。他毫不遮掩，而是直面这悲剧式的情缘，很有些宝黛之恋的意味、故本篇常为人引作纳兰爱情词的代表。

①一生二句：唐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怎教。

②蓝桥：地名。在陕西蓝田县东南蓝溪上，传说此处有仙窟，为裴航遇仙女云英处。《太平广记》卷十五引裴硎《传奇·裴航》云：裴航从鄂渚回京途中，与樊夫人同舟，裴航赠诗致情意，后樊夫人答诗云：“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后于蓝桥驿因求水喝，得遇云英，裴航向其母求婚，其母曰:“君约取此女者，得玉杆臼，吾当与之也。”后裴航终于寻得玉柞日，遂成婚，双双仙去。此处用这一典故是表明自己的“蓝桥之遇”曾经有过，且不为难得。

③药成句：《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宫。”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宫，为月精。”李商隐《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里借用此典说，纵有不死之灵药，但却难像嫦娥那样飞入月宫去。意思是纵有深情却难以相见。

④饮牛津：晋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诸者，年年八月，有浮搓来去，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搓上，多资粮，乘搓而去。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诸次饮之，此人问此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问严君平则知之。”，故饮牛津系指传说中的天河边。这里是借指与恋人相会的地方。

河渎神

凉月转雕阑①，萧萧木叶声乾②。银灯飘落琐窗阑，枕屏④几叠秋山。朔风吹透青缣被⑤，药炉火暖初沸。清漏⑥沉沉无寐，为伊判得憔悴。

善言情者只须述景而情自在其中，本篇即是这种作法的佳作。词之绝大篇幅都是绘景，只于结处点旨。上片之景是从大景写到小景，从室外写到室内，都是肃煞凄凉之景。下片前二句仍是景语，是继上片的结二句写室内之景，又是词之最后“憔悴”的铺垫语，即相思而致多愁多病，但纵使如此，为了她而“判得憔悴，也无怨无悔。这一结绾在一片凄凉景象的烘托之下，更显得厚重有分量了。

①雕阑：即雕栏，华美之栏杆。

②乾(gān)：形容声音清脆响亮。唐岑参《虢州西亭陪端公宴集》：“开瓶酒色嫩，踏地叶声乾。”

③琐窗：镂刻有连琐图案之窗棂。

④枕屏：枕前之屏风。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三:“绍兴末，宿直中官，以小竹编联，笼以衣，画风云鹭丝作枕屏。”

⑤青缣被：青色织绢之被。白居易《冬夜与钱员外同直禁中》:“连铺青嫌被，对置通中枕。”

⑥清漏：清晰的滴漏声。王昌龄《长信秋词》:“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又

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木萧萧①。楚天魂梦与香消②，青山暮暮朝朝。断续凉云来一缕，飘堕几丝灵雨⑧。今夜冷红浦溆④，鸳鸯栖向何处?

这首词的上下片结构相同，都是前景后情，唯上片所写是眼前的实在的情景，下片所写的是由眼前的实景而后宕出的联想。在情思的抒发上，上片落在了实处，下片则是以虚笔遥问出之。其所表达相思之情的深婉摇荡，更为生动感人。

①无边句：此处用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典。这里是描绘了一幅深秋的景色。

②楚天二句：《文选·宋玉<高唐赋)序》云：“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后来在诗文中便以此作为男女情事的常用之典。

③灵雨：好雨。《诗经·鄘风·定之方中》：“灵雨既零，命彼信人。”笺：“灵，善也。”

④今夜二句：红，指水草，一名水荭。浦溆，水滨。此言秋已深，夜已深，水边红草萋萋，寒意袭人，那鸳鸯又栖息何处呢？意思是说不知那可爱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①。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笺书直恁无凭据②，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这首小词很有情趣，也很有些戏剧化的情景。词里所刻画的是恋人相会时既相亲又娇嗔的场面。上片说在夕阳中她手握一把香草，从楼上被人唤出。下得楼来，她却“回头忍笑阶前立”，一语不发。下片说她嗔怪信中相约而爽约，故请不必再说对我的相思了。下二句一转，以调皮的口吻作了一番劝慰。其中她的形貌神态，彼此且亲且嗔的复杂心态，活灵活现。小词而能如此刻画传神，的是妙造。

①香荑(tí}：散发着芳香的嫩草。荑，茅草的嫩芽。《诗经·郑风·静女》：“自牧归荑，询美且异。”毛传：“荑，茅之始生也。”

②笺书句：指书信中的期约竟如此不足凭信，即谓误期爽约之意。直恁，竟然如此。无凭据，不能凭信。宋刘一止《清平乐》：“相望吴楚，远信无凭据，欲借春风吹泪去，化作愁云恨雨。”

眼儿媚

重见星峨碧海查①，忍笑却盘鸦。寻常多少，月明风细，今夜偏佳。休笼彩笔闲书字②，街鼓已三挝。烟丝欲袅，露光微泫③，春在桃花。

此篇写归家与爱妻重逢之喜悦。上片前二句写别后重见时妻子的美丽动人，说她盘起乌黑的发髻，忍住欢笑，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后二句说往日虽也有过类似的情景，可是今夜偏偏胜过了那时的感受。下片前二句进一步写欣喜之情状，面对娇好美艳的妻子，便不再拈笔作字，纵然是夜已深，还是喜不自持。最后三句亦情亦景，在欢喜中，更见香烟缭绕，妻子美如桃花，春风满面，光采照人了。

①重见二句：星娥，神话传说中的织女。唐李商隐《圣女祠》：“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朱鹤龄注:“星娥谓织女。”这里代指明眸的美女。宋吕渭老《满江红·同柳仲修在赵屯》：“星娥尺五，佳约误当年。”碧海查，犹碧海搓。查，同“搓”，木筏。《北齐书·文苑传·樊逊》：“乘查至于河汉，唯睹牵牛；假寐游于上玄，止逢翟犬。”盘鸦，指女子乌发盘卷而成的发髻。

②休笼二句：意谓不再拈笔写什么字，夜已深，街上已敲过了三更鼓。笼，通“拢”，牵、拈之意。挝(zhuā)，敲打。

③微泫：本指水微微下滴流动之貌。宋苏轼《同王胜之游蒋山》：“竹杪飞华屋，松根泫细泉。”此处是形容爱妻的睑光采照人。

又

中元①夜有感

手写香台金字经②，惟愿结来生。莲花漏转③，杨枝露滴，想鉴微诚。欲知奉倩神伤极④，凭诉与秋擎。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

旧俗中元节是祭祀亡灵的时候，作者于此时又痛苦地怀念起已故的妻子，于是发之为词，不胜悲悼。词围绕着中元节特有之习俗落笔，只在结处摹景，用西风之无情反衬自己悼念亡妻的深情，使所抒之悲痛情感更厚重深浓。

①中元：指农历七月十五日。旧俗民间于此日有祭祀亡故亲人的活动，是日于水上放荷灯，以奠亡灵。道观作斋醮，僧寺作盂兰盆会，唐韩鄂《岁华纪丽·中元》：“道门宝盖，献在中元。释氏兰盆，盛于此日。”

②手写二句：谓亲手写佛经，为的是乞求与亡故的爱妻再结来生。香台，佛殿之别称，即烧香之台。《维摩诘经》：“有国名众香，悉以香作亭台楼榭。”金字经，佛经。《南史·何敬容传》：“大同元年三月，武帝幸同泰寺，讲金字三惠经。”唐元稹《清都夜境》：“闲开蕊珠殿，暗阅金字经。”

③莲花三句：莲花漏，古代一种计时器;。唐李肇《唐国史补》：“初，惠远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铜叶制器，状如莲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则沉。每昼夜十二沉，为行道之节，虽冬夏短长，云阴月黑，亦无差也。”杨枝，杨柳之枝条。又，指佛语“扬枝水”，即喻指能使万物复苏的甘露。《晋书·佛图澄传》谓：石勒“爱子斌暴病死，……乃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而咒之，就执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苏。”鉴，审察、辨明。此三句意谓想默数着漏滴、露滴来表明我的心意是否真诚。

④欲知二句：意谓想要知道我供奉神明，又伤心至极的心情，惟有这秋日里的荷灯可以证明了。凭诉，即凭说，辨明之证据。秋擎，指所放之荷灯。

又

独倚春寒掩夕扉，清露泣铢衣①。玉萧吹梦②，金钗画影，悔不同携。刻残红烛③曾相待，旧事总依稀。料应遗恨，月中教去，花底催归。

此篇可谓痛悔之情溢于言表。词中所思所念是为何人，不详。因为意象迷离扑朔，有实有虚，境界恍惚朦胧。上片前二句写此时的幽独孤凄，接下三句转为描绘痛悔当初的不能相携相恋。下片前二句又转为忆旧之情景。最后用料想之语收束，是为虚出，意含悠远，耐人咀嚼，令人回味。

①铢衣：传说仙人所穿的衣裳，仅数铢重，故借指极薄极轻的衣衫。

②玉箫三句：意谓曾经有过幸福美好、相携相恋的时机，却偏偏失掉了。玉箫，见《采桑子》(土花曾染湘娥黛)注④。此处与“金钗”同借指所恋之人。画影，指不真切之画像或美景。

③刻残红烛：古人在蜡烛上刻度，烧以计时。此谓在红蜡烛上的刻度.已经烧残，即夜已深沉。

河传

春残，红怨①，掩双环②。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③。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④。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胡蝶儿。

读这首词仿佛看一组连续的、跳跃着的画面，画面所绘都是眼前的实在情景，只是下片“记当时”之后，用虚拟之景，这便更加倍地写出思怀往事的情景。全篇荡漾着一种淡淡的哀伤，写尽了“思往事”的刻骨铭心的寂寞情怀。

①红怨：意思是春残花落，令人倍觉凄凉伤感，哀怨无凭。

②掩双环：掩门，关起门来。

③香销句：李清照《念奴娇》有“被冷香销新梦觉”之句，纳兰此处则用“轻梦还”，是说梦醒之后，梦中的情景消逝了，眼前也是一片凄凉，那人早已不在身边了。

④斜倚三句：意谓斜倚着屏风思念着往事，一切都是令人伤感的，一切都是凄清的，此时此刻只剩有了相思二字占据了全部情怀。相思字，韦应物有“反复故人心，中有相思字”诗句，此处化用。画屏，绘有彩画的屏风。

遐方怨

欹角枕①，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②沉水香。浣裙③归晚坐思量。轻烟笼浅黛④，月茫茫。

小词而能婉能深，自是妙品。此篇前二句为实出之笔，写其疏慵倦怠，相思无绪的情态。接下去全写梦境，于梦中见到伊人的情景。而伊人之行止也是情有所思的形象。虽只是几句的描绘，但婉转入深，尤其是结处二句，含蓄要眇之至。这种“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浦起龙《读杜心解》)的写法，将诗人的一往深情表达得极为深细动人。

①欹角枕：斜靠着枕头。欹(qi)，通“倚”，斜靠着。角枕，角制或用角装饰的枕头。

②博山：博山炉，香炉名。以盖上的造型似传说的海上博山而得名。又一说，像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故名。

③浣裙：即浣衣，洗衣。

④浅黛：甩黛螺淡画的眉毛。此处代指美丽的女子。

浣溪沙

消息谁传到拒霜①？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银蒜②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竹③信茫茫。黄花开也近重阳。

吴世昌《词林新话》云：“此必有相知名菊者为此词所属意，惜其本事已不可考。”这就是说纳兰曾有所恋之人，本词即为她而作。既然本事无考，我们也不必非去计较对方究竟是谁，只把它当作一首爱情词去欣赏也就够了。从词的内容来看，这是写重阳节到来，诗人又深切地怀念起往日的情人来了，他彷徨不安，踌躇难耐，遂赋此以排遣孤寂无聊的幽情。值得注意的是词全从对方落笔，这就加倍地表现出他那强烈而深挚的怀念之情。上片写室外的景象，起句设问，点出盼望离人当归而未归的怨离之情。二、三句写鸿雁长空，晚秋空寂之景，渲染了凄凉的氛围和心境。下片转入室内情景的刻画，用两个细节描绘，生动绝妙地表达了孤独寂寞、百无聊赖的意绪。结句以重阳黄花照应开头，进一步烘托出深情思念之幽怀。全篇景情俱到，亦情亦景，交织浑融，读之亦备感凄凉孤苦，惆怅不欢。

①消息句：意思说是谁传来了消息，说待到秋天木芙蓉花开的时候他便回来。拒霜，木芙蓉花，俗称芙蓉或芙蓉花，仲秋开花，耐寒不落，故名拒霜。

②银蒜：银制的蒜形帘押。苏轼《哨遍·春词》：“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

③玉钗敲竹：用玉钗轻轻敲竹，表示心事难耐，借以排遣愁怀。唐高适《听张立本女吟》:“自把玉答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又

雨歇梧桐泪乍收①，遣怀翻②自忆从头。摘花③销恨旧风流，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④苍藓径空留。两眉⑤何处月如钩？

此词上片景起，情景交织，“泪乍收”已是伤情毕现，又接之以“遣怀”二句，点明伤感之由。“摘花销恨”中有人有己，低回惆怅。下片写眼前空寂之景。前二句以“帘影碧桃”、“屧痕苍藓”表现人去楼空的寂寞，结句又以遥遥生问表达了深深的怀念之情。

①雨歇句：此言秋雨停了，梧桐树叶不再滴雨，好像是停止了它滴滴的眼泪。

②翻：同“反”。

③摘花句:意思是当初曾与她有过美好的风流的往事。杜甫《佳人》:“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④屧(xie}痕句:此言长满苍藓的小径上，她那娇小的鞋痕犹在，可是人却不知何处去了。屧痕，即鞋痕。

⑤两眉：代指所思恋之人。

又

欲问江梅瘦几分①，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②。可耐⑧暮寒长倚竹，便教④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较书人⑤。

词中的“较书人”可以是作者自指，也可会作所思念之人。这里写春到人间，而他(她)却在这美好的时光里愁极无聊，索寞无绪的情态。词之上下片的前二句都是折进的手法，宛转含蓄地刻画其形影情状。“欲问”、“只看”，“可耐”、“便教”等连接之语起到了翻转层进的作用。如此涉笔就更突出了形象的瘦损，愁情的深浓，故而更其透过一层了。

①欲问二句：意谓要知江边的梅树瘦消了几分，只要看看她的腰肢如何清瘦便知晓了。此处互喻，以梅喻人，又以人喻梅，实则是说人比梅瘦，而人之消瘦就意味愁情过度所致。愁损，由于愁之过度而使人消瘦。

②麝篝句：麝篝，燃烧麝香的薰笼。余熏，麝香烧残后的余热。

③可耐：同“可奈”，无奈，含可恨之意。

④便教：即便、纵然是。

⑤较书人：即读书人。原指唐蜀妓薛涛，后为妓女之雅称。较，通“校”，校订、校勘。此处引伸为研读之意。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一说此诗为胡曾作)。此处是借指花下读书之人。

又

泪浥红笺①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屏障厌看金碧画②，罗衣不奈水沉香③。遍翻眉谱④只寻常。

这首词仍是从对面写起，写妻子对我之深切怀念。她写信寄怀，但边写边流泪，以至无法写下去了。于是又感到是处无聊，索寞情伤，无由排遣。明明是我在思念妻子，却偏从设想中妻子念我写来，如此则更为深挚屈曲。

①泪艳红笺：眼泪滴湿了信笺。

②金碧画：金碧山水画，即以泥金、石青、石绿三色为主的山水画。古人多将此画画于屏风、屏障之上。

③水沉香：用沉香制成的香。参见《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注②。

④眉谱：古代女子画眉毛的图谱。

又

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②下帘时。夜来愁损③小腰肢。远信不归空伫望，幽期细数却参差④。更兼何事耐寻思。

这首词是为伤离之作，写女子思念丈夫的幽独孤凄的苦况。上片写她的形貌，下片写她的心理。“幽期细数却参差”，一个细节的捕捉和描画，便将她思念过度而致痴迷的情态和心理表现得尽致淋漓。

①惺松：清醒之意。

②绿倾蝉鬓：谓乌黑发亮的秀发覆盖下来。

③愁损：犹愁杀，过度之愁而令身体受损。

④幽期句：幽期，指男女间之幽会。参差，依约、仿佛，意谓不甚分明。此句是说由于思念而暗自数着相会的时日，但心思太乱，故而数了又数，还是数不清。

又

脂粉塘空遍绿苔。掠泥营垒燕相催①。妒他飞去却飞回。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炉烬②末全灰。

此篇写闺中女子的离怨。上下片的结构相同，都是前二句写景，后一句写情。但值得注意的是上片写的是实景，女主人公见到大地春回，小燕双双来去，于是触发了离愁。下片之景则是虚出，是从女主人公的幻象化出，即她盼望着所思念的人，或从近处梅林里出现，或从藕溪中归来。这想象之景寓含了她相思近痴的情结，更其感人。最后之句既是景句又是情语，香未燃烬也意味着心犹未泯的内蕴，含婉凄清之至。

①脂粉二句：谓脂粉塘长满了绿苔，已非昔时的景象，垒巢的燕子掠泥而飞，好像是奔忙相催。脂粉塘，传说为春秋时西施沐浴之溪塘。南朝梁任舫《述异记》：“吴故宫有香水溪，俗云西施浴处，又呼为脂粉塘。吴王宫人灌妆于此溪上源，至今馨香。”这里指闺阁之外的溪塘。

②博山炉烬：博山炉中的香已烧完。

又

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①。便无风雪也摧残。青雀几时裁锦字②，玉虫连夜剪春幡。不禁辛苦况相关。

此篇写少女之离情别怨。清丽典雅，又不失深情婉致。上片写离恨，是说还记得分离时难分难舍的情景，但一别之后便音容杳然，天各一方了。而今纵是无风雪摧逼的好时光，也依然是惆怅难耐。直中能曲，凄婉动人。下片写企盼，盼望着音信的到来，盼望着与情人重聚，但这些愿望都成了无望，于是失落、幽伤萦怀，难以排遣。此中连用典实，密丽中见清空。

①银湾：即银河。

②青雀二句：青雀，即青鸟，神话传说中西王母之信使。锦字，信笺。参见《清平乐》(塞鸿去矣)注②。玉虫，比喻灯火。宋陆游《燕堂东偏一室夜读书其间戏作》：“油减玉虫暗，灰深红兽低。”春幡，旧俗于立春日，或挂幡(春旗)于树，或剪小播戴于头上，以示迎春。

又

五字诗中目乍成①。尽教残福②折书生。手挼③裙带那时情。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这首词写别后相思。上片写追忆往日的恋情。下片写今日的相思。上片用了两个细节描绘，便刻画出当日相恋的幸福情景，其结句尤为鲜活动人。下片侧重此时的心理刻画，结句用一景语，余有不尽之意。上下片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其相思苦恋的痛苦忧伤更为突出了。

①五字句：五字诗，即五言诗。目乍成，即乍目成，刚刚通过眉目传情而结为亲好。《楚辞·七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朱熹集注：“言美人并会，盈满于堂，而司命独与我睨而相视，以成亲好。”

②残福：谓所余之薄福，可引申为短暂的幸福。

③挼：(ruá):揉搓。

又

谁念西风独自凉①？萧萧黄叶闭疏窗②。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③莫惊春睡重，赌书④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悼亡之作。上片由问句起，接以黄叶、疏窗、残阳之秋景的勾画，由触着景物而勾起沉思，氛围已是孤寂凄清。下片写沉思中所忆起的寻常往事，借用李清照夫妻和美的生活为喻，说明与亡妻往日的美满恩爱。结句的“寻常”二字更道出了今日的酸苦，即那些寻常的往事不能再现，亡妻不可复生，心灵之创痛也永无平复之日。其中有怀恋，有追悔，有悲哀，有惆怅，蕴藏了复杂的感情。

①谁念句：意谓秋天到了，凉意袭人，独自冷落，有谁再念起我呢?“谁”字指亡妻。

②疏窗：刻有花纹的窗户。

③被酒：中酒、酒醉。

④赌书句：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优患困穷而志不屈。”此句以此典为喻说明往日与亡妻有着像李清照一样的美满的夫妻生活。

又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①。多情情寄阿谁边②紫玉钗斜灯影背③，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纳兰的爱情词多是感伤的，而此篇则不然。在这首词里他描绘了妻子的娇好美艳，上片总写妻子既有高才又多情可爱。下片特写了新婚之夜妻子娇美动人的情态和与妻子相处的情景。词中充满了对爱妻卢氏无限怜爱和赞赏的激情。

①吹花句：吹花嚼蕊，喻指歌乐、游赏、吟咏之事。胡翼龙《满庭芳》：“吹花题叶事，如今梦里，记得依然。”又，亦指吹奏、歌唱之事，引申为推敲声律、词藻等文墨之事。弄，指吹弹乐器。冰弦，冰弦玉柱，即筝。苏轼《江神子·江景》：“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又，洪异《长生殿》：“冰弦玉柱声嘹亮，鸾笙众管音飘荡。”这里是说爱妻无比纯洁，美丽可爱，她像天上的仙子一样，十八年来在了人世间，生活得高雅而快乐。

②多情句：意谓爱妻那么多情可爱，而她把爱都付予了我。阿谁，谁，指自己。边，方位词，“处”的意思。元好问《鹧鸪天》：“罗裙细看轻盈态，元在腰肢婀娜边。”

③紫玉二句：这二句是说新婚之初，妻子娇好美丽、仪态万方，在灯影恍惚中，偏倚着枕函。紫玉钗，古以紫玉为祥瑞之器物，此指妻子头上的头饰物玉钗。枕函，又称枕匣，即中间可以放置物件的匣状枕头。韦庄《思帝乡：“髻坠钗垂无力，枕函欹。”

又

莲漏①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红绡②。那将红豆记无聊③，春色己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④。离魂入夜倩谁招。

此篇写离情。上片景起，写夜深，杏花微雨，雨湿红花。下接以“那将红豆记无聊”，用一细小情节便把相思无聊的情态勾画得活灵活现。下片写失望的心情。一层写春已深而离人久久不归，盼他如期归来；一层是写盼望与他梦里相逢。但这些都成了无望之想，“安得”与“倩谁招”露出了这一失望的凄苦心情。

①莲漏：即莲花漏。参见《山花子》(昨夜浓香分外宜)注⑤。

②红绢：代指红色花朵。

③那将句：意谓愁极无奈之时便将红豆取出，记下这无聊的心绪。红豆，红豆树、海红豆及相思子果实的统称。古诗词中常以之象征爱情或相思等。那，犹奈。白居易《罢杭州领吴郡寄三相公》：“那将最剧郡，付与苦情人。”

④信如潮：即如信潮，谓如定期到来的潮水一样准确无误。

又

凤髻抛残①秋草生。高梧湿月②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信得羽衣传钿合③，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④。

这是一首悼亡之作。词中借唐明皇与杨贵妃之典故，深情地表达了对亡妻绵绵无尽的怀念与哀思。

①凤髻抛残：谓凤髻散乱。比喻为爱妻逝去，掩埋了。凤髻，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型。唐宇文氏《妆台记》载：“周文王于髻上加珠翠翘花，傅之铅粉，其髻高名曰凤髻。”此处借指亡妻。

②湿月：湿润之月。形容月亮给人以湿润的感觉。

③信得二句：意谓原来相信仙人可以传递亡妻的信物，但后悔的是她的遗物都与她一同埋葬了。羽衣，原指鸟羽毛所织之衣，后代指道士或神仙所著之衣，此处借指神仙。钿合，镶有金、银、玉、贝等之首饰合。古代常以之作为表示爱情的信物。白居易《长恨歌》：“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罗袜，丝罗织成之袜。此处代指亡妻的遗物。倾城，美女之代称，语出《汉书·外戚传上·李夫人》。这里代指亡妻。

④雨淋铃：即雨霖铃。唐教坊曲名。据唐郑处诲《唐明皇杂录补遗》云：“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里是说亡妻已逝，如今唯有自己空自怅痛了。

又

肠断班骓去未还①，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逗雨疏花浓淡改②，关心芳草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③。

这首词是以闺中女子的口吻写离愁别恨的。丈夫远行在外，闺中寂寂无聊，索寞伤怀，相思的苦情搅扰得她如梦如幻，春色纵然美好，但也无聊无绪，反倒使她伤心无奈了。词凄惋缠绵，语虽淡而情浓。

【往释】

①肠断二句：班骓，同“斑骓”，指毛色青白相间的骏马。此处借指征人。二句意谓丈夫远行在外，迟迟不归，相思令人肠断，闺中寂寞难耐，索寞无聊，绣屏紧锁，凤箫也闲置起来不再吹奏了。

②逗雨二句：谓春雨洒在了稀疏的花上，花色改变了浓淡的颜色。令人伤情的芳草也浅深难辨。

③不成句：不成，犹难道。风月，春日的风光，此处喻为男女间情爱之事。前蜀韦庄《多情》：“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别离。”

又

容易浓香近画屏①，繁枝影著半窗横。风波狭路倍怜卿。未接语言犹怅望，才通商略②已懵腾③。只嫌今夜月偏明。

这里描绘了一个恋人初逢的场面。上片前二句写景，渲染环境气氛。第三句写初见时的情景。其“风波”二字意味深长，既有恋情的艰险，亦含有难言的隐忧。下片写相逢后乍喜乍悲，心绪慌乱的复杂情感。结句则宕出一笔，用“月偏明”之景表达出“偷恋”者几重复杂的心理。小词而能描摹如画，生动传神，确是精妙。

①画屏：绘有彩画之屏风。

②商略：原为商讨之意，此处谓交谈。

③懵腾：迷糊、陶醉。唐韩握《马上见》：“去带惜懵醉，归因困顿眠。”

又

旋拂轻容写洛神①，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掩抑薄寒施软障②，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③。

这首词清新洒脱，写的是为一美若神仙的女子画像，表达了对这位女子由衷的赞美和怜爱。上片说为她画像，她的形象实在太可爱了，连不高兴时皱眉的样子都好像是在微笑。只“须知”一句便极传神了。下片说画中的情景，但不是客观的描述，而是语带深情。“掩抑”、“抱持”即表明其怜爱之情切。最后的收束又颇为浪漫，将眼前之人与画中人合一，说她是仙女下到了尘界。而‘未能无意”又将她也情意绵绵的情态勾出。纳兰词像这样的开怀之作是不多的。此篇很可能是为他的爱妻卢氏而作。

①旋拂句：轻容，薄纱名。宋周密《齐东野语·轻容方空》：“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洛神，传说中的洛水女神，名宓妃。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洛水》：“昔王子晋好吹凤笙，招延道士，与浮丘同游伊洛之浦，含始又受玉鸡之瑞于此水，亦洛神宓妃之所在也。”古代诗文中常以洛神代指美女。此句是说频频地拂拭绢纸为她画像。

②掩抑二句：意谓怕画中的她衣著太单薄而寒冷，就加上了屏障，又将她的身影措置在华美芳香的褥垫上。薄寒，微寒、轻寒。软障，嶂子，古代用作画轴。此处借指屏障。纤影，谓清瘦的身影。芳茵，华美芳香之褥垫。

③香尘：本为佛语，后亦借指女子步履而起的芳香之尘。晋王嘉《拾遗记?晋时事》:“(石祟)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宋柳永《柳初新》：“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又

十二红帘窣地深①，才移刬袜又沉吟。晚睛天气惜轻阴②珠极佩囊三合字③，宝钗拢髻两分心④。定缘何事湿兰襟⑤。

此篇写闺怨。词只就少女的形貌作了几笔的勾勒，犹如两组影像的组接：闺中场景和她犹豫不定的行动，而后是其梳妆打扮的特写。如此精妙的刻画，使其形神毕见了。“惜轻阴”与“湿兰襟”则点醒了题旨。

①十二二句：谓绣织有太平鸟的红色帘幕垂挂在地上，刚刚移动了脚步又迟疑起来。十二红，太平鸟之别称。明杨基《十二红图》：“何处飞来十二红，万年枝上立东风。”窣(su)，下垂貌。刬(chǎn}袜，只穿着袜子行走。李想《菩萨蛮》：“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②轻阴：疏淡的树荫。唐李商隐《题小松》：“怜君孤秀植庭中，细叶轻阴满座风。”

③珠衱(ji)二句：缀有珠玉的裙带上佩带着香囊，正切中了“三合”’之吉日字。三合字，古代阴阳家以十二地支配金、木、水、火，取生、旺、墓三者以合局，谓之“三合”，据以选择吉日良辰。

④宝钗句：谓宝钗将发髻拢起，好像分开的两个心字。

⑤定缘句：意谓你我已是前定的姻缘，又为何事而伤心落泪呢！兰襟，泛有芬芳之气味的衣襟。参见《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注②。

又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①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②。有个盈盈⑧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词宜抒情，或直发胸臆，或假以兴象。叙事者少见。而本篇则恰是以叙事的手法填出，颇得出奇之妙。词中刻画了一个小的场景，描绘了一个细节，但却活灵活现地勾画出闺中女子怀春又羞怯的形象。刻画而不伤其情韵，清新别致，很有韦庄词的意味。

①斜控：斜斜地垂挂。控，下垂、弯曲貌。

②倚阑句：意谓倚靠着阑杆，心绪无聊，，又不能控制心中的忧愁。

③盈盈：谓仪态美好。此处代指仪态美好之人。盈，与“赢”同，容貌之意。《玉台新咏·日出东南隅行》：“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又

锦样年华水样流①，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一径绿云②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③只是下帘钩。

春闺寂寞，春愁无奈。本篇便是描绘这样的闺怨之作。上片写为年华易逝，流年似水而伤怀，而多愁多病，疏慵无绪。下片写是处无聊，只有寂寞地闺中独处。清怨绵绵，几类“花间”语。

【注释】.

①锦样二句：谓锦绣一般美好的年华像流水样地流去了，由此而伤心，而涟涟不断地落泪。鲛珠，原指鲛人之泪化作了珍珠，此处比喻为泪珠。宋刘辰翁《宝鼎现·丁酉元夕》：“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②绿云：繁茂的绿色枝叶。宋张镃《念奴娇·宜雨亭咏千叶海棠》：“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

③愔愔(yin)：悄寂、幽深貌。

又

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①。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更无人与共春寒。

词多以景语发端，而此篇上片却出之以议论，又继之以叙述语。下片则亦情亦景。虽如此直白率露，但情韵不减，其孤凄婉转，徘侧缠绵之情溢于言外，不失为佳作。

①一般般：一件件、一样样。唐方干《海石榴》：“亭际天妍日日看，每朝颜色一般般。”

摊破浣溪沙

一霎①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②。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此篇写离恨。上下片结构相似，皆作前景后情之语，又交织浑成。语言浅淡，明白如话。其景语又自然平实，余味无尽。

①一霎：一霎那，谓极短的时间。

②恨如句：言怕醉中梦境与现实分明起来。

相见欢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①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本篇很像微型小说。作者于词中塑造了闺中女子伤春念远的形象。其中有环境氛围的渲染，动作的描绘，心理的刻画，鲜明生动，细腻深刻，令人叹为观止。其结处显系柳永“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之句而来，极传神，极组致。这种作法在词中时有所见，虽不能说这是纳兰的创造，然而可以说在他的手里得到了精妙的运用。

①麝烟：焚烧麝香所散发的香烟。

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①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茫茫碧落②，天上人间情一诺③。银汉④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⑤。

纳兰悼亡之作很多，本篇虽未标出，但显然又是一首怀念亡妻的作品。上片写冷夜孤眠，思量断肠的痛苦。下片点明与亡妻已成天上人间，生死异路，又痴情渴盼能够相逢重聚。悱恻低徊，缠绵凄绝。结处尤为精采，他对亡妻的深情真可谓痴迷彻骨了。

①疏衾：谓掩被孤眠而感到空疏冷寂。

②碧落：青天、天空。

③一诺：谓说话极守信用。《史记·季布栗布列传》：“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季布一诺。”

④银汉:：银河。

⑤稳耐句：谓安心忍耐着银河里的风波，甘愿从头开始。

又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①，斜溜鬟心只凤翘②。待将低唤，直为③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④叩玉钗。

小令一般用作抒情，用于描写人物则是少见，且是极为困难的。而纳兰这首《减字木兰花》却能以极其精炼的笔触，生动地描摹了一个多情的可爱的少女的形象，这不能不说是相当精采、相当成功的。词的上片侧重静态的刻画，写出了少女外貌的美丽动人。下片侧重于动态的摹画，将其一刹间的复杂娇羞的心理表现得维妙维肖。全篇情景俱到，形神俱佳，生动感人。

①小晕红潮：谓脸色微微泛起了红晕。

②凤翘：古代女子凤形的头饰。

③直为句：意思是由于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多情。直为，只是由于……。凝情，深细而浓烈的感情。

④回阑：曲折的栏干。阑，同“栏”。

又

断魂无据①，万水千山何处去？没个音书，尽日东风上绿除②。故园春好，寄语落花须自扫。莫更伤春，同是恹恹③多病人。

这首词写法奇妙，像是夫妇书信往来问答。上片以闺中妻子的口吻说相思。下片以远行在外的丈夫的口吻嘱对，说他与妻子一样地相思着。全用白描，明白如话，但真情弥满，十分感人。

①断魂句：谓断魂飘乎无定。无据，无所依凭。

②尽日句：意思是整日春风吹来，枝叶敷绿了，而所思之人却没有音书。除(shu)，指夏历四月。此时繁花纷谢，绿叶纷披。《诗经·小雅·小明》：“昔我往矣，日月方除。”郑玄笺：“四月为除。”孔颖达琉《尔雅》除作“余”。李巡曰：‘四月，万物皆生枝叶，故曰余；余，舒也。’孙炎曰：‘物之枝叶敷舒。”，南朝宋颜延之《秋胡诗》：“良时为此别，日月方向除。”

③恹恹：形容精神萎靡的病态。王实甫《西厢记》：“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又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①。若解相思，定与韩凭②共一枝。

这首词大概是为某意中人而作。上片言苦恨相逢太晚。下片说与她难成佳配，于是怅恨绵绵。此篇虽是写爱情的失意，但不像作者其他爱情之作那样伤感。这在纳兰词中也是少见的。

①浑不解：犹言全不解。

②韩凭：又作韩朋、韩冯等。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载，战国时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甚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沦为城旦。凭自杀。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下，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家相望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两家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后人以此故事用于男女相爱，生死不渝之情事。

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唯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十年青鸟①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月照②，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此篇与前《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鹊桥仙》(梦来双倚)等篇题旨相同，都是表达爱情失败的痛苦的。此篇简淡清新，直中见曲，质而能婉。

①青鸟：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取食、传信的神鸟。后以之代指信使或传递爱情的信使。《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郭璞注：“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又，汉班固《汉武帝故事》云：“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有两青鸟如乌，侠侍王母傍。”

②一钩残照：指一弯明月的余辉。

诉衷情

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①。春睡起，斜日照梳头。欲写两眉愁，休休②。远山残翠收③，莫登楼。

幽栖孤独，无人与共，遂致慵懒无聊，头不想梳，眉不想描。春日迟迟，薄暮将至，此情此景是不能登高凭眺的。这是词中所描绘的情景，清丽自然，抒写出闺阁少妇的春愁春感，百无聊赖的意绪。看似平淡，实则蕴藉有致。

①香篝：熏笼。参见《采桑子》(严霜拥絮频惊起)注③。

②欲写二句：意谓想要画眉而双眉愁锁，还是不画罢了。休休，表示禁止或劝阻之语，犹言不要、不用。

③远山句：谓远山之翠色消失了。收，消失、消散。宋林逋《秋日西湖闲泛》：“疏苇先寒折，残虹带夕收。”

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①，何事秋风悲画扇②。等闲变却故人心③，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④，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⑥，比冀连枝当日愿!

词题说这是一首拟古之作，其所拟之《决绝词》本是古诗中的一种，是以女子的口吻控诉男子的薄情，从而表态与之决绝。这里的拟作是借用汉唐典故而抒发“闺怨”之情。词情哀怨凄惋，屈曲缠绵。汪刻本于词题“拟古决绝词”后有“柬友”二字，由此而论，则这“闺怨”便是一种假托了，这怨情的背后，似乎更有着深层的痛楚，无非借闺怨作隐约的表达罢了。故有人以为此篇是别有隐情，无非是借失恋女子的口吻，谴责那负心的锦衣郎的。

①人生句：意思是说与意中人相处应当总像刚刚相识的时候，那样地甜蜜，那样地温馨，那样地深情和快乐。

②何事句：此用汉班捷妤被弃典故。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捷好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这里是说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

③等闲二句：意思是说如今轻易地变了心，却反而说情人间就是容易变心的。故人，指情人。

④骊山二句：《太真外传》载，唐明皇与杨玉环曾于七月七日夜，在骊山华清宫长生殿里盟誓，愿世世为夫妻。白居易《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对此作了生动的描写。后安史乱起，明皇人蜀，于马嵬坡赐死杨玉环。杨死前云：“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又，明皇此后于途中闻雨声、铃声而悲伤，遂作《雨霖铃》曲以寄哀思。这里借用此典说即使是最后作决绝之别，也不生怨。

⑤何如二句：化用唐李商隐《马嵬》：“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之句意。薄幸，薄情。锦衣郎，指唐明皇。又，意谓怎比得上当年的唐明皇呢，他总还是与杨玉环有过比翼鸟、连理枝的誓愿！意思是纵死而分离，也还是刻骨地念念不忘旧情。亦可通。

谒金门

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湿云青未了①，雨晴春草草②。梦里轻螺谁扫⑧，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

此篇写法别致，即以乐景写哀情，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凸现了伤春意绪，伤离哀怨。上片写清晓雨霁，水天青青，柔风细细。这本应该是一片令人振奋的风光，但词以“春草草”三字陡然折转，露出了心中的苦涩。过片点明烦恼之由，即梦中曾与伊人相守，梦醒则唯见帘外落花，故生惆怅，难以排解。结二句直发胸旨，表达了孤寂的情怀。

【注释】

①一镜句：谓水面上映出一望无际的云朵。青未了，青色一望无际。杜甫《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②春草草：意思是说雨过天晴，春色反而令人增添愁怨。草草，劳心烦恼之意。《诗经。小雅?巷伯》：“骄人好好，劳人草草，”李白《新林浦阻风诗》：“纷纷江上雪，草草客中悲。”

③轻螺谁扫：谓轻轻地为你描画眉毛。螺，螺黛，为古代女子画眉之墨，亦称螺子黛。欧阳修《阮郎归》：“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谁，此为自指。扫，描画。

浪淘沙

紫玉拨寒灰①，心字全非。疏帘②犹是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⑧入，燕子来时。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④。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写春怨可以有多种，本篇则是采用从对方落笔的手法，即写少妇于闺中索寞无聊，伤春伤情的形象。词之上片写她在室内百无聊赖的情景，下片写她所见的室外景象。结句“无限凄迷”与发端之“心字全非”相呼应，通篇情景浑融，凄迷动人。

【注释】

①紫玉二句：谓用紫玉钗拨弄篆香的残灰，那“心”字的香形消失了。古人将盘香制成心字形。这里喻指心如死灰。紫玉，指紫玉钗，参见《浣溪沙》(十八年来堕世间)注②。心字，参见《梦江南》(昏鸦尽)’注③。

②琉帘：指编织稀疏的竹帘。

③红雨：喻指落花。

④心期：心愿、心意。

又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①。端的②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③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此篇笔势灵动，自然流美。先写环境氛围，烘托无奈之心境，而后忽而写对所爱者的关心，忽而写她对自己的深怀眷念，忽而追忆往事，痛悔失落，又忽而写想象的情景。短幅之中而涉笔错落，其无限的悲感溢于言外。

【注释】

①风流：指美好动人之风韵。前蜀花蕊失人《宫词》之三十：“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云鬟使上头。”

②端的：究竟、到底。

③珠帘四卷：谓楼阁四面的珠帘卷起。

又

红影湿幽窗①，瘦尽春光。雨余②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③，抱膝思量。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他春梦里④，瞥遇回廊。

这首词刻画了一个怀恋旧情人而幽独伤感者的形象。上片由景语入，先渲染环境，而后推出薄衫低髻，抱膝思量，一个孤独苦闷人的形象。下片承前再铺写，侧重心理描绘，最后点出所思之由，但朦胧含蓄，给读者留下了联想的余地和深婉的美感。

【注释】

①红影二句：意谓从小窗里望去，春雨打湿了红花，春光将尽了。瘦尽，以.人之清瘦喻春天将尽。

②雨余：犹言雨后。

③低髻子：低垂的发髻，即指低垂着头。

④曾是二句：意谓让我伤心断肠的是，曾像春梦一样地在回廊里与她相遇。

又

眉谱待全删①，别画秋山。朝云②渐入有无间。莫笑生涯浑似梦，好梦原难。红咮③啄花残，独自凭阑。月斜风起袷衣④单。消受春风都一例，若个偏寒？

古代涛文中常以远山之形与女子的眉毛互喻。本篇的汗端便是取这一比喻的意象，说她的眉如秋山，又接以“朝云”之句，即可理解为眉间有情了。但也可解作实写秋山如眉，而山色朦胧。不过无论作何种理解，这三句确是意象含婉朦胧。接下去“莫笑”二句转为情语，点明由眼前之景引发出生涯若梦和好梦也难得的感叹。下片又转写眼前实景，说春天将残了，但在月夜里仍感单寒，虽不言孤凄，而孤凄之情己见。结处以反诘语收束，更其意蕴深长了。显然，这既是说身寒，也寓有心寒之意。词很含蓄要眇，给人以朦胧之美，耐人咀嚼。

【注释】

①眉谱二句：眉谱，古代女子描画眉毛的图谱。秋山，秋天里的远山山形、山色。古诗文中常以之喻年轻女子的眉毛。此二句意谓那供描眉参看的眉谱全可不要，她另画出了美丽动人的眉形。又，亦可解为眼前的秋山像眉谱中所无的、别有一种风情的眉形。

②朝云句：意谓那画出的独特样式的眉毛，好像是笼罩着朝云的远山，脉脉含情了。朝云，早晨之云。又，指巫山神女。详见宋玉《(高唐赋)序》。故这里喻有男女情事之意。又，此句亦可解作那远山笼罩上早晨的流云。

③咮(zhou}：鸟的嘴。

④袷(jia)衣：即夹衣。

⑤若个：哪个、何处。清赵翼《中秋夕感作》：“一家依旧团月，怜汝孤魂若个边?”

又

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①。东风那惜小眉弯②，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花雨③忆前番，粉泪④偷弹。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⑤，梦见犹难。

春将尽，春景将残，面对双燕飞还，芳草绿波，繁花零落的景象，她又深情地怀念起离人来了。此为本篇之旨。写法是为习见的上景下情。不过此篇之特色处是作者借“闺怨”的形式抒发自己的离愁罢了。

【注释】

①阑珊：将尽、零落、衰歇之意。

②东风句：谓东风不顾那闺中女子的伤春意绪。那惜，不顾惜，不管。小眉弯，指眉头紧皱。

③花雨：落花纷飘。

④粉泪：女子之眼泪。以其饰粉，故云。

⑤三月二：古代“上巳”节，是游春之日，是日人们到水边洗濯、饮酒、欢聚等，以为驱邪避祸，消除不祥。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故此处或谓明日即当欢会，却无由相约相见。又，《癸辛杂志》谓：或云上巳，当作十干之巳。盖古人用日，例以十干，如上辛、上午之类，无用支者，若首干尾卯，则上旬无已矣。故王季桥《上已》诗：“曲水湔裙三月二.”。

又

清镜上朝云①，宿篆犹熏。一春双袂尽啼痕，那更夜来山枕②侧，又梦归人。花底病中身，懒约溅裙③。待寻闲事度佳辰，绣榻重开添几线，旧谱翻新。

此篇也是借女子伤春伤离写作者之离恨的。词由景起，“一春”三句翻转折进，如此涉笔便更透过，更动人。“花底”以下是写其孤寂慷懒。并寻求排遣的无奈心情。词于平实率直中见真婉深致，且不乏情韵流姜。

【注释】

①清镜二句：谓清晨，朝云映到了明镜里，夜来焚烧的篆香还未燃尽。清镜，明镜。宿篆，夜来点燃的篆香。

②山枕：枕头。温庭编《更漏子》:“山枕腻，锦袅寒，觉来更漏残。参见《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注②。

③溅裙：即溅裙人，代指情人或某女子。宋高观国《玉楼》：“十年春事十年心，怕说溅裙当日意。”这里指女伴。参见《淡黄柳?咏柳》注⑦。

南楼令

金液镇心惊①，烟丝似不胜。沁鲛绡②、湘竹无声。不为香桃怜瘦骨③，怕容易，减红情。将息报飞琼④，蛮笺署小名。鉴凄凉⑤、片月三星。待寄芙蓉心上露⑥，且道是，解朝醒。

此篇意蕴含婉，扑朔朦胧。从词深曲的意思来看，像是写给某一情人的。其中多处用典，故于典丽清新中，给人以若明若晦的朦胧之美感。

【注释】

①金液二句：意谓美酒喝过了，平静的心为之惊动，连那轻缓的香烟也仿佛承受不了。金液，古代方士炼的一种丹液，谓服之可以成仙。又，亦可解作美酒。不胜，无法承受。

②沁蛟绡句：谓沁满了泪痕的湘妃竹默默无声。又，亦可谓手帕上沁满了泪痕，湘妃竹也默默无声。鲛绡，传说鲛人所织的绢。亦可解为手帕的代指。

③不为三句：香桃，指仙境的桃树。庸李商隐《海上谣》：“海底觅仙人，香桃如瘦骨。”又，亦可解为香桃骨，喻女子坚贞的风骨。红情，即艳情。此三句意思是说不贪恋那如仙境一般的境界，而是J冷爱那仙女一般的人和怕的是容易消减了的爱情。

④将息二句：将息，保重、调养。飞琼，原指西王母之侍女许飞琼。后泛指仙女，亦借指美丽的女子。详见《汉武帝内传》。蛮笺，唐时高丽纸之别称。亦指蜀地所产的彩色笺纸。

⑤鉴凄凉句：谓明镜一般的天空，弯月明星，倍觉凄凉。片月，一弯月。三星，《诗经?唐风?绸缪》：“三星在天。”毛诗：“三星，参也。”郑玄笺：“三星，谓心星也。”但天空中明亮的三星，有参宿三星，心宿三星，河鼓三星。此处当指心宿三星以暗喻心中悲凉。

⑥待寄三句：这三句表面的意思是说更寄去荷花上的露水，它是可以解消夜来荷花的醉意的。实际是说寄去了自己的心意，它可以宽慰你的如醉如痴的相思。

生查子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①，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②最长宵，数尽厌厌③雨。

此篇写长夜怀思的苦情。上片说彩云飞逝，不知飘落高天何处，这显然是托比之法，意在说所爱之人踪影全无，而今只落得空倚相思树的悲凉情境了。下片则说别时之情景长存，而使他彻夜不眠，辗转反侧，并甘愿忍受着这凄清孤独之苦。词重在心理刻画，婉转深细，很像是一首悼亡之作。

【注释】

①合欢花：与下句的相思树对举，均有双关意。相思树，见《减字木兰花》(花丛冷眼)注②。

②判得：甘心情愿地。判，同“拚”、“拌”。

③厌厌：绵长之意。南唐冯延已《长相思》：“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

又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①。独夜背纱笼，影著纤腰画。爇尽水沉烟②，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③，小立樱桃下。

这一首小词写女子怀春。词中描绘了她一系列的行动，先说她正在伤怀的时候偏偏春风吹来，轻拂着她的裙衩，于是她便怨起东风的不解人意。而后她又在灯前顾影自怜自伤了。接下去再写景物以烘托她的孤独幽怨，虽不写其伤感而伤情已自在其中了。最后以花香袭人，她又小立于樱桃之下的情景作结。这女子怀春伤感的形貌风神清晰可见。词写得轻灵跳荡，真率自然。

【注释】

①湘裙视：指用湘地丝绸制做的裙衩。

②爇(ruò)尽句：谓沉香已经燃尽。爇，燃烧。水沉，即水沉香、沉香。

③花骨句：意谓夜来天寒露冷，而花蕾却发出宜人的香气。花骨，花骨朵，即花蕾。

鹧鸪天

离恨

背立盈盈①故作羞，手挼②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③。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这首小词是借女子的形象和心态抒写“离恨”的，全用白描，不假雕饰，极朴素，极清丽，几类小曲。上片追忆往日的幽会，刻画女子娇慎佯羞的形象，酷似李煜词“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斛珠》)所描绘的情景。下片写眼见耳闻之景，淡淡之云与悠悠之水，伴和着耳畔的笛声，更烘托出离恨的凄苦。结句虚笔出之，勾画了一幅月夜春泛的美妙的图画，以此虚设之景，进一步抒发了离恨的心曲。

【注释】

①盈盈：美好貌。此指女子之风姿、仪态的美妙动人。《古诗十九首》之二：“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②手挼(ruó}：用手揉弄。

③锁空楼：谓笛声萦绕在空寂的楼阁中。锁，形容笛声不绝，仿佛凝滞在楼中。

玉连环影

何处①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②，花底人无语。掩屏山③，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依阑干④。

这首小词写得很有层次，先写室外，再写室内，最后点到愁怨之人。词虽短小，但却层层入深，极见情味。纳兰长于小令，由此篇亦可见其一斑。

【注释】

①何处：何时。古诗文中表示询问时间之语。李白《秋浦歌》：“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藉?”晏几道《醉落魂》：“若间相思何处歇？相逢便是相思彻。”

②檐花：屋檐下的花。吴滨老《小重山》：“雨洗檐花湿画帘。”

③掩屏山二句：意谓将屏风掩紧，玉炉中所焚之香也已燃烬。屏山，屏风，参见《采桑子?九日》注。张元干《兰陵王》：“屏山掩，沉水倦熏，中酒心情怕杯勺。”李贺《神弦》：“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咚咚。”

④阑干：同“栏干”

又

才睡。愁压衾花碎①。细数更筹，眼看银虫②坠。梦难凭，讯难真，只是赚③伊终日两眉颦。

常见之题，寻常之语，而能情致含婉，流美动人。此系本篇之独到处。词先写自己一方相思惆怅，孤独无眠。最后突发奇想，一下转到了描绘对方相思的情景，说她也整日里相思而致眉头频皱。如此跳跃之笔，不惟灵动，且更显思致深厚了。

【注释】

①愁压句：此为夸张之语，谓愁绪之沉重，仿佛将被子上的花也要压碎了。衾花，指织印在被子上的花卉图案。

②银虫：指蜡烛的烛花。

③赚：赚得、赢得。

荷叶杯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①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②。一声将息③晓寒天，断肠又今年。

此篇浮想联翩，颇有浪漫特色。上片全写幻象，说在落花如雪的月夜里，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了妻子正亭立在小红亭里，身影历历，卓然可爱。又仿佛听到了几声玉钗敲竹般的声响。下片则由幻象转为奇想的描绘，说她的形影化作彩云飞逝了，然而飞往何处呢？并未作答，含吐不露，更为意蕴深藏。接下又转而回到现实中来，直叙此时不能忘情的心境。最后用当年曾有过的嘱咐珍重的情景，和此际无限伤感之语作结。凄情苦况尽在其中，令人凄然惘然。

【注释】

①风影：随风晃动之物影，这里指那人的身影。南朝陈后主《自君之出矣》之一：“思君若风影，来去不曾停。”

②不隔句：意谓与她的枕边的情义总是隔不断的。枕函，中间可以贮物的枕头。

③将息：珍重、保重。宋谢逸《柳梢青》：“香肩轻拍，樽前忍听一声将息。”

又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①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②。为伊指点再来缘③，疏雨洗遗钿④。

这是一首怀念亡妻的小词。凄婉哀怨:动人心魄。词发端显旨，_直抒伤痛之情，已是先声夺人。而后全篇皆以情语铺叙，都是伤痛悔恨之语。哀音低婉，凄恻缠绵，至真之情一泄而下，颇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注释】

①芳时：花开时节，即良辰美景之时。

②好花天：指美好的花开季节。

③再来缘：下世的姻缘，来生的姻缘。再来，再一次来，即指来生、来世。

④钿：指用金、银、玉、贝等镶饰的器物。这里代指亡妇的遗物。

望江南

宿双林禅院①有感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②。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③。未梦已先疑。

康熙二十二年(1683)之二月、九月，纳兰曾两次随同皇帝、皇太后西幸五台山，这首(此篇《昭代词选》、汪元治刻本皆作《忆江南》)与下一首《忆江南》大约作于九月的行途中。这两首都是为亡妻而作，从“天上人间俱怅望”和“风雨消磨生死别”来看，其伤悼之意已明。诗人宿于寺舍僧房，但所得感受却非禅宗佛事，亦非对人生的某种领悟，而是更勾起对亡妻的刻骨怀念。其所谓“有感”，便是这天上人间生死之别的不能忘情。可见纳兰与卢氏夫妻情爱之深笃，亦可见纳兰于爱情的真纯诚挚。这种生死不渝的爱情、夫妻情，对于封建时代的贵介公子来说，确是难能可责的。

【注释】

①双林禅院：指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南七公里处双林寺内之禅院。双林寺内东轴线上有禅院、经房、僧舍等。

②忆年时：谓回忆起去年此时来。

③经声句：谓耳中所听，眼中所见都是凄迷之情景，更增添了调怅。佛火，供佛时点燃的油灯香烛之火，

忆江南

宿双林禅院有感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②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③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④。

心如死灰，除了蓄发之外，似乎与僧人无异了。这是劈头就表述的心曲，但何以如此呢?只缘与所爱者作了“生死别”，又别后“不能醒”，不能从痛苦中自拔，尤其是想到她那倾城之美，就更令诗人伤感。于是夜宿禅房所闻见中便无处不伤情了，纵然心灰若僧，但毕竟“未全僧”，仍是不能忘情于她。纳兰深受佛道之影响，故其词中亦时有流露。本篇表现得十分明显。但他又将这种思想、情致寓于恋情之中，遂显得扑朔迷离，深曲委婉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