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夜晚,
夜晚准是巨大的弯曲钢梁构成,
才没有被我目不暇给的纷纭事物,
那些充斥其中的不和谐的事物,
把它撑破,使它脱底。
在漫长的铁路旅途,
在人们相互厌烦的宴会,
在败落的郊区,
在塑像湿润的燠热的庄园,
在人马拥挤的夜晚,
海拔、气温和光线使我的躯体厌倦。
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淼
和狂热的精确。
我徒劳地想摆脱自己的躯体,
摆脱不眠的镜子(它不停地反映窥视),
摆脱庭院重复的房屋,
摆脱那个泥泞的地方,
那里的小巷风吹都有气无力,
再前去便是支离破碎的郊区。
我徒劳地期待
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
宇宙的历史仍在继续:
龋齿死亡的细微方向,
我血液的循环和星球的运行。
(我曾憎恨池塘的死水,我曾厌烦傍晚的鸟鸣。)
南部郊区几里不断的累人路程,
几里遍地垃圾的潘帕斯草原,几里的诅咒,
在记忆中拂拭不去,
经常受涝的地块,像狗一样扎堆的牧场,恶臭的池塘:
我是这些静止的东西的讨厌的守卫。
铁丝、土台、废纸、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垃圾。
今晚我感到了可怕的静止:
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在时间中死去,
因为这个不可避免的铁和泥土的现实
必须穿越所有入睡或死去的人的冷漠
—即使他们躲藏在败坏和世纪之中—
并且使他们遭到可怕的失眠的折磨。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
为我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
英文诗两首
献给贝阿特丽斯·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
夜晚有一种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有黑暗半球的欢乐。夜晚就是那样,我对你说。那夜的波涛留给了我惯常的零星琐碎:几个讨厌的聊天朋友、梦中的音乐、辛辣的灰烬的烟雾。我饥渴的心用不着的东西。言语,任何言语,你的笑声;还有懒洋洋而美得耐看的你。我们谈着话,而你已忘掉了言语。旭日初升的时候,我在我的城市里一条阒无一人的街上。你转过身的侧影,组成你名字的发音,你有韵律的笑声:这些情景都让我久久回味。我在黎明时细细琢磨,我失去了它们,我又找到了;我向几条野狗诉说,也向黎明寥寥的晨星诉说。我必须设法了解你:我撇开你留给我的回味,我要你那隐藏的容颜,你真正的微笑—你冷冷的镜子反映的寂寞而嘲弄的微笑。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我母亲的祖父—时年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循环的夜
献给西尔维娜·布尔里奇
毕达哥拉斯艰苦的门徒知道:
天体和世人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命定的原子将会重组那喷薄而出
黄金的美神、底比斯人、古希腊广场。
在未来的年代,半人半马怪
将要用奇蹄圆趾践踏拉庇泰人的胸膛;
当罗马化为尘埃,牛头怪在恶臭的迷宫
漫漫长夜里奔突,咆哮不已。
每一个不眠之夜都会毫发不爽地重现。
写下这诗的手将从同一个子宫里再生。
铁甲的军队要筑起深渊。
(爱丁堡的大卫·休谟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循环小数
在下一次循环中回归;但是
我知道有一个隐蔽的毕达哥拉斯轮回
夜复一夜地把我留在世上某个地方。
那地方在郊外。一个遥远的街角,
它可以在北方,在南方,或者西方,
但是总有一道天蓝色的围墙,
一株荫翳的无花果树和一条破败的小路。
那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间给世人
带来了爱情或黄金,留给我的却只有
这朵凋零的玫瑰,这些凌乱的街道,
重复着我血液里的过去的名字:
拉普里达、卡夫莱拉、索莱尔、苏亚雷斯……
名字里回响着号角、共和国、军马和早晨,
欢乐的胜利,军人的牺牲。
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空旷的广场
仿佛是荒废宫殿的深深庭院,
而那些汇向广场的街道
则像是模糊的恐惧和梦幻的走廊。
安那克萨哥拉破译的夜周而复始;
使我的躯体感受到终古常新的永恒
和一首永不停息的诗的回忆(或是构思?):
“毕达哥拉斯艰苦的门徒知道……”
关于地狱和天国
上帝管辖的地狱
不需要火的光芒。
最后审判的号角吹响,
大地敞开它的内脏,
民族从灰烬中再现,
聆听终审的判决,
看不到倒置大山似的九重层圈;
也看不到遍开长春花的
白茫茫的草地,
在那里,弓手的影子
永远追逐着狍子的影子;
看不到穆斯林地狱最低层
先于亚当和惩罚的母火狐;
看不到残暴的金属,
甚至看不到约翰·弥尔顿的黑暗。
可憎的三重铁壁的迷宫
和熊熊烈火压不倒
打入地狱的人的惊呆的灵魂。
岁月的深处
没有遥远的花园。
为了奖赏正直人的美德,
上帝不需要光亮的星球,
座天使、能天使、智天使
井然有序的同心圆论说,
也不需要音乐虚幻的镜子,
或者玫瑰的深邃,
老虎不祥的辉煌,
沙漠里凝重的黄昏,
和水的古老的原味。
上帝的慈悲中没有花园,
也没有期望或者回忆的光芒。
我在梦幻的镜子里隐约看见
应许的天国和地狱:
最后审判的号角吹响,
千年的星球停止运转,啊,时间,
你昙花一现的金字塔突然消失,
往昔的色彩和线条
在黑暗中组成一张面庞,
熟睡、静止、忠实、不变,
(也许是你所爱的女人,
也许是你自己),
注视着那张近在眼前
终古常新、完好无损的脸,
对打入地狱的人来说是地狱;
对上帝的选民来说则是天国。
猜测的诗
一八二九年九月二十二日,弗朗西斯科·拉普里达博士遭到阿尔道手下高乔游击队杀害,他死前想道:
最后那个傍晚,子弹呼啸。
起风了,风中夹带着灰烬,
日子和力量悬殊的战斗结束,
胜利属于别人。
野蛮人胜了,高乔人胜了。
我,弗朗西斯科·纳西索·拉普里达,
曾钻研法律和教会法规,
宣布这些残暴省份的独立,
如今被打败了,
脸上满是血和汗水,
没有希望,没有恐惧,只有迷惘,
穿过最后的郊野向南奔突。
正如《炼狱篇》里的那个将领,
徒步逃奔,在平原上留下血迹,
被死亡堵住去路,倒身在地,
在一条不知名的河流附近,
我将会那样倒下。今天就是终结。
沼泽地上的黑夜
窥视着我,阻挠着我。我听见
穷追不舍的死亡的蹄声、
骑手的呐喊、马嘶和长矛。
我曾渴望做另一种人,
博览群书,数往知来,
如今即将死于非命,暴尸沼泽;
但是一种隐秘的欢乐
使我感到无法解释的骄傲。
我终于找到我的南美洲的命运。
我从孩提时开始的生活道路
营造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把我引到这个糟透的下午。
我终于找到了
我生活隐秘的钥匙,
弗朗西斯科·拉普里达的归宿,
我找到了缺失的字母,
上帝早就知道的完美形式。
我在今晚的镜子里看到了
自己意想不到的永恒的面庞。
循环即将完成。我等着那个时刻。
我踩上了搜寻我的长矛的影子。
死亡的嘲弄、
骑手、马鬃、马匹
向我逼近……最初的一击,
坚硬的铁矛刺透我的胸膛,
锋利的刀子割断了喉咙。
第四元素的诗
被阿特柔斯家族的人
囚禁在海滩遭受羞辱的神,
变成了狮子、龙、豹,
变成了树和水。因为水是普洛透斯。
是形状难以记忆的云,
是夕阳彩霞的辉煌;
是编织冰冷旋涡的梅斯特罗姆,
是我怀念你时流下的无用的泪。
在宇宙起源学中,它曾是
养育万物的土地、吞噬一切的火、
掌管晚霞和朝霞的神的秘密根源。
[塞内加和米雷特斯的泰利斯(如是说)。]
海洋和摧毁铁制船舶的巨浪,
只是你的类比,
催人衰老和一去不回的时间,
只是你的隐喻。
凭借风势,你灰色的路途
曾是没有围墙和窗户的迷宫,
曾把归心似箭的尤利西斯
导向无疑的死亡和模糊的机遇。
你像残忍的大刀那样闪光,
像梦那样包藏怪物和梦魇。
人们的语言给你增添神秘,
你的汇流叫作幼发拉底和恒河。
(人们说恒河的水是神圣的,
但是由于海洋进行着交换,
地球有许多孔洞,也可以说
所有的人都在恒河沐浴。)
德·昆西在混乱的梦中看见
你组成的海洋满是面庞和民族;
你安抚了世世代代的焦虑,
你洗涤了我父亲和基督的躯体。
水啊,我恳求你。听了我
对你说的这番话语,请记住
在你怀里游泳的朋友博尔赫斯,
在我最终时刻不要背弃我的嘴唇。
致诗选中的一位小诗人
你世上的日子编织了欢乐痛苦,
对你来说是整个宇宙,
它们的回忆如今在何处?
它们已在岁月的河流中消失;
你只是目录里的一个条目。
神给了别人无穷的荣誉,
铭文、铸文、纪念碑和历史记载,
至于你,不见经传的朋友,我们
只知道你在一个黄昏听过夜莺。
在昏暗的长春花间,你模糊的影子
也许会想神对你未免吝啬。
日子是一张琐碎小事织成的网,
遗忘是由灰烬构成,
难道还有更好的命运?
神在别人头上投下荣誉的光芒,
无情的荣光审视着深处,数着裂罅,
最终将揉碎它所推崇的玫瑰;
对你还是比较慈悲,我的兄弟。
你在一个不会成为黑夜的黄昏陶醉,
听着忒奥克里托斯的夜莺歌唱。
纪念胡宁战役的胜利者苏亚雷斯上校的诗篇
他有过辉煌的时刻,策马驰骋,
一望无际的胡宁草原仿佛是未来的舞台,
群山环抱的战场似乎就是未来,
贫困,流亡,衰老的屈辱,
兄弟们在他出征时卖掉的阿尔托区的房屋,
无所作为的日子
(希望忘却,但知道忘不了的日子),
这一切算得了什么。
他有过顶峰,有过狂喜,有过辉煌的下午,
以后的时间算得了什么。
他在美洲战争中服役十三年。命运最终把他带到了东岸共和国,带到内格罗河畔的战场。
傍晚时分,他会想到那朵玫瑰,
胡宁的血战,曾为他盛开:
长矛相接的瞬间长得仿佛无限,
发起战斗的命令,
开始的挫折,厮杀的喧闹声中,
他召唤秘鲁人进攻
(他自己和军队都感到突然),
灵感,冲动,不可避免的冲锋,
双方军队狂怒的迷宫,
长矛的战斗没有一声枪响,
他用铁矛刺穿的西班牙人,
胜利,喜悦,疲惫,袭来的睡意,
受伤的人在沼泽里死去,
玻利瓦尔的必将载入历史的言语,
西沉的太阳,再次喝到的水和酒的滋味,
那个血肉模糊、面目难辨的死者……
他的曾孙写下这些诗行,
默默的声音从古老的血统传到他耳旁:
—我在胡宁的战斗算得了什么,
它只是一段光荣的记忆,一个为考试而记住的日期,
或者地图集里的一个地点。
战斗是永恒的,不需要军队和军号的炫耀;
胡宁是两个在街角诅咒暴君的百姓,
或是一个瘐死狱中的无名的人。
王 永 年 译
结构主义致力于探究文化意义的产生,以及认为文化的结构相似于语言的结构,都可追根溯源到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索绪尔提出了后来被认为是结构主义模式的一系列原则,如共时和历时的区分,主张意义产生于差异,在语言中没有肯定项,只有差异,而正是各项之间的差异关系产生了意义。故语言作为一个符号系统,应把它看作一个特定时间内的完整体系,是这个特定体系的语言总系统(langue)决定着日常生活中个别语言行为即“言语”(parole)的意义。对此他指出,传统语言学忽视语言和言语的区分是一个错误,结果要么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要么是同时从几个方面去研究言语活动,这样,语言学的对象就像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离奇古怪、彼此毫无联系的东西。因此,要解决这些困难,只有从一开始就站在语言的阵地上,将其视为言语活动的准则。索绪尔认为语言的特征可以概括如下:其一,它是言语活动事实的混杂总体中一个十分确定的对象,是言语活动的社会部分,个人以外的东西。其二,语言和言语不同,它是能够分离出来加以研究的对象,我们完全可以掌握它的结构。其三,言语活动是异质的,语言却是同质的,它是一种符号系统。最后,语言这个对象在具体性上比之言语毫不逊色,语言符号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实在的东西,它们就存在于我们的心里。索绪尔就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作出的区分,同样影响了文化研究的结构主义模式。《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索绪尔反对名称和事物之间有铁定的必然联系,称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声音形象。他建议保留用符号这个词表示语言整体,用所指和能指分别代表概念和语音形象,这样既能表明所指和能指彼此对立,又能表明它们和它们所从属的整体之间的对立。索绪尔这一区分是要说明词与物之间没有固定不变的对应关系,意义只是约定俗成的产物,因为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并无动机在先,或者说是自然而然的。能指和所指之间的这一任意的、随机的关系,意味着意义是流动不居的,具有它特定的文化的和历史的语境,而不是一成不变的什么东西。正因为符号的随机性,它同历史和社会的关系,就被凸现了出来。由是可见结构主义的一个基本前提,就是一切文化活动及其产品,甚至感知和思想本身,都是建构的而不是自然的。结构因此便是建构的原则、分析的对象。一个结构,如童话故事中的传统情节序列、中世纪之后艺术透视中的几何学,乃至我们打算吃什么、何时吃、怎样吃这样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都不纯然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机械秩序,而具有一个特定系统中的索绪尔意义上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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